第十二章 有女若東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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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著淺藍色桌布的圓桌上放有兩物,一枚金燦燦的葉子及一塊粉紅色的絲帕。

「這兩樣東西便是你的收穫?」

曲城最大的大雅客棧最好的那間天字型大小客房中,風夕繞著圓桌轉了一圈,還是弄不明白這兩樣東西為何讓那只黑狐狸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仔細看看。」豐息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嗯,不錯,華國的雨葉濃就是香。

「有什麼特別嗎?」風夕左手拿起那枚金葉,右手拈起那塊絲帕,「這金葉就是普通的金葉嘛,倒是這絲帕上繡的這兩個圖案倒是挺特別的,嗯,還有這綉工很是不錯。」

「那枚金葉上的脈絡看清了嗎?」豐息放下茶杯走過來,從她手中取過那枚金葉,「東朝各國的金葉皆是七脈,但你看這枚金葉,葉柄處多這若有似無的一脈,所有華國祈記銀號所出的金葉皆有些標記。」

「嘻,我又不似你對金銀珠寶、香車美人那般有研究,當然沒你那麼清楚。」風夕揮著手中金葉與絲帕,「這枚金葉是你在長離湖得到的?」

「我們去長離湖時已晚一步,斷魂門早已傾巢離去,雖曾抓得一門人,但卻自殺了,我只從他身上搜得這枚金葉。」豐息玩著手中的金葉道。

「所以你追至曲城想找祈家當家人祈夷?」風夕再猜。

「是的,誰知又晚一步,祈夷已失蹤跡,所以我找上尚也。」豐息放下手中金葉道。

「你又如何知尚也也和此事有關?」風夕再問,並無線索指向尚也也與斷魂門有關呀。

「我並不知道。」誰知豐息卻道,「我不過是賭一賭,試探一下而已,畢竟斷魂門只認錢,而尚也的財富也不輸祈夷,誰知竟真給我賭著了,尚也不但與此事有關,而且可能比祈夷更為密切。」

「哼!說來昨夜倒是我給你利用了一回。」風夕冷哼道。

「應該說是合作。」豐息笑笑,笑得有些狡猾。

「我只是有點想不明白,憑祈夷與尚也的財力,他們如需要韓家靈藥,完全可以向韓老頭買,要多少便有多少,根本無需再要那張藥方,更不用說滅了整個韓家!」風夕卻想著這個一直想不通的問題。

「我想原因就在這條絲帕上了。」豐息攤開那塊粉色絲帕,指尖畫著帕上綉著的圖案。

「這就是你昨夜在祈雪院的找著的?那個祈夷呢?」風夕也看著那塊絲帕。

「我找到的是祈夷的屍首,他早已被人殺於他自家的密室,這密室可能除他外再無人知,所以他死了幾天都未被家人發覺。」豐息眼中有著冷光閃現,「而這塊絲帕則是我在密室找著的,以一個雕花木盒裝著,藏在一處很隱蔽的地方,我順手帶回來了。」

「你為何斷定這塊絲帕的主人與此事有關?依這顏色看來,說不定是祈夷哪個相好的送與他的,所以他才藏得那般隱秘。」風夕搶過他手中的絲帕,這種粉嫩的顏色只有女子才喜愛的,無法想像一個大男人用這個,「而且就算這絲帕的主人與此事有關,但憑此帕你又如何找著主人?」

豐息聞言不由淺笑搖頭,「女人,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了,看了半天還沒看出來嗎?」

「難道這圖案?」風夕凝眸細看那絲帕上綉有的圖案,「這東西好似是什麼獸類,只是實在想不出是什麼。」

「你我都知,祈、尚兩人巨富之家,既非武林中人,又與韓家無冤無仇,因此根本無理由去買兇奪葯。」豐息從她手中取過絲帕,將之攤在桌上,「那麼收買斷魂門造成韓家滅門之禍的定是有人在他們背後指使他們,而以他們的財富地位,整個曲城甚至華國人對其都是畢恭畢敬的,巴結奉承都來不及,又更何況說是『指使』他們。」

「因此能令他們動的……」風夕恍然大悟。

「能令他們貢出家財並與人為恐避之不及的斷魂門接觸的只有『權』!」豐息斷然道,眸中迸出亮芒,「他們雖有錢,但在錢之上的還有權!」

「所以指使他們的定是華國的當權者!而這絲帕上的圖案必與那位當權者有著莫大關係。」風夕眼中同樣光芒閃爍,一眨也不眨的盯視著豐息,似怕錯過這狡猾的人眼中任何一個信息。

「這個人他不但要韓家的葯,更要韓家的藥方,更甚至他不希望這世上還有其它人有此藥方,因此他指使華國最有錢的祈夷與尚也出面與斷魂門接觸,奪葯與藥方並滅掉韓家,只是他雖奪得一些葯,也滅了韓家,但卻未想到韓老頭寧死也不肯將藥方交出來,反倒給了冤對頭你,所以這是他失算的第一處。」豐息推算著,眸中慧光畢露。

「而他更沒想到此事會引起你我的追查,你說在泰城曾遭斷魂門襲擊,許是想殺韓家最後一人韓朴,誰知又未成功,反倒引你一路追至華國,他定也警覺到了,所以先一步離開長離湖的巢穴,但卻被我趕至,得到了這一枚泄露祈夷身分的金葉,於是他才殺祈夷,卻未動尚也,想來也不想因這兩個掌握著傾國財富的人的死而影響華國經濟的穩定。而這塊絲帕,或許是他贈與祈夷作為信物用的,又或是他掉落而被祈夷撿到藏起的。」

「那你可知這人到底是誰?」風夕偏頭問道。

「你真的不知道這圖案是什麼嗎?」豐息不答反問,指著絲帕上的圖案,那似是一個,又似是兩個。

「不知道。」風夕再細看一眼,真的未曾見過此種獸類。

「那太可惜了。」豐息似有些遺憾的道。

風夕眉一皺,眼一眯,將絲帕一把抓在手中,「別賣關子,你再不說我就把它給撒成碎片了!」

只可惜她面對的是跟她相知十年的豐息,他毫不在意的轉過身,慢慢踱回椅前坐下,端起茶杯悠閑的品茶。

而風夕對其它人或許優容,但對他素來沒什麼好耐心,身子一閃,風一般掠至他跟前,手一伸,杯已奪至她手中,再一拋,杯已落在桌上,手再伸,已抓住豐息的衣領,五指收緊,微彎腰,逼近那張俊臉,「黑狐狸,你快說!」動作語氣一氣呵成,利落得——想來是久經練習的!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倒有些像絲帕上的圖?」說話間,豐息雙臂一伸便攬在風夕肩上,力運於臂,微微一拉,風夕站立不穩便倒向他懷中,頓時兩人緊緊相依,似融一體。

「是有些像。」風夕睨一眼絲帕上的圖案,「不過,這樣才是真正的象!」

說完她雙膝一屈,便坐在豐息膝上,手一拉,豐息的頸脖便前傾,剎時他臉白了一下,呼吸也有些不順,而就在她坐下時,豐息的膝似遭什麼重擊,晃動了一下,而風夕的腰卻似不能直起,身子也更向豐息懷中倚去,肩膀也時前傾、時後仰。

若外人此時看去,會覺得兩人好似一對如漆似膠、纏綿一體的情侶,嬌柔的女子撲在愛人的懷中,螓首微仰,柔情款款,俊雅的男子手攬愛人,俊臉微側,眸光似水,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天生一對!只是——那微有些抖的雙腿、那有些微顫的雙肩、那時白時紅時青的臉色破壞了眼前美景,好似彼此都被什麼千斤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叫蛩蛩與距虛,傳說中——相類似而形影不離的異獸!」豐息輕輕道出,只是每說一字便一頓,似是有什麼扼住他咽喉。

「蛩蛩與距虛?」風夕反問道,也是一字一頓慢慢道出,一雙玉手指節已呈烏紫。

「姐姐!你在嗎?」

門外傳來韓朴的叫喚聲,接著房門被推開,魚貫走入韓朴、鳳棲梧、笑兒、鍾離、鍾園,在五人還未來得及為兩人曖昧的姿勢而驚呼時,只聽「砰!」的一聲,同時人影一閃,再看時,一張椅子四分五裂的散於地上,而那兩人卻安然無恙的站在房中,臉不紅氣不喘,一個彈彈衣袖,一個掠掠長發,意態悠閑,好似剛才沒發生任何事一樣。

韓朴與鳳棲梧,一個瞪大眼睛似不明白怎麼回事的呆看著房中的兩人,一個臉色瞬間煞白如紙,眼眸忽明忽滅。

「唉!這兩人不管到哪總要比試一番!」笑兒看著兩人喃喃嘆道。

「唉!又要陪店老闆一張椅子了!」雙胞胎卻同時惋嘆道。

「姐姐,你們在幹什麼?」韓朴走進房中問向風夕。

「看看『鳳嘯九天'與』蘭暗天下『誰強誰弱啦。」風夕眨眨眼道。

「哦。」韓朴一聽來了興趣,「那結果呢?」

「唉,還是老樣子。」風夕惋惜的嘆道。

「鍾離、鍾園,你們收拾一下,一個時辰後上路。」豐息向雙胞胎吩咐道。

「笑兒,你也陪鳳姑娘去收拾一下。」豐息眸光掃向鳳棲梧,淡淡的吩咐著。

「是。」

雙胞胎應聲退下,笑兒也挽著鳳棲梧離去。

「你的鳳美人似乎誤會了,好象很難過呢。」風夕玩味的笑笑,想起鳳棲梧那張發白的容顏。

「我們有什麼讓人誤會的?」豐息看向她反問道。

「呃?」風夕一聽卻怔住了,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兩人十年來都是這樣打打鬧鬧的過來的,實在沒什麼讓人誤會的事。

「別把你手中的絲帕抓碎了。」豐息提醒著用力抓緊手中帕子的她。

「哦。」風夕攤開手中絲帕,審視著帕上相依相偎的奇獸,「你說這就是那傳說中的蛩蛩與距虛?」

「是的。」豐息點點頭,眸光幽深,似陷入某種回憶,「若我沒記錯的話,十五年前我應該見過這種奇獸。」

「你見過?」風夕一聽不由睜大眼,這種傳說中才有的東西他竟也見過?

「應該說是見過這兩種奇獸的雕像。」豐息道。

「在哪?」風夕追問。

「華都!」豐息淡淡的吐出。

兩人忽然都不說話,眸光相對,一剎那間,似乎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其實我也不能十分確定。」半晌後,豐息又道。

「去看看就知道了。」風夕眸中閃著趣味。

「姐姐,這些人這麼急,要去哪?」無人理會的韓朴只好自個兒趴在窗前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是說華國是六國中最富有的嗎?怎麼還有這麼多窮人?」

「傻瓜,即算是富,富的永遠也不會是這些平民百姓。」風夕走近他身旁,看著窗外,只見街上許許多多衣衫破爛的窮人、乞丐全往一個地方涌去。

「那富的是什麼人?」韓朴再問。

「當然是那些商人、貪官、權貴、王侯。」風夕看著那些衣不蔽體的窮人,語氣有些冷,「平民百姓稍好的最多也就能得個溫飽!」

「既然那些人那麼有錢,而這些人又這麼窮,幹麼不叫有錢的分一些給沒錢的,這樣豈不大家都能吃飽穿暖了。」韓朴說出自己的想法。

「哈哈……朴兒……你……你竟有如此想法?!」風夕聞言大笑,不知是笑韓朴的天真,還是笑這世道的不平。

「不可以嗎?」韓朴被風夕一笑,俊臉不由微紅,「難道那樣不是很好嗎?」

「朴兒,你的想法很好的。」風夕止笑撫著韓朴的頭,「只是這世上又有幾人會同意你這想法呢?人心啊,都是自私自利的!」

「好似一張白紙,任你塗畫。」豐息看著韓朴道。

「我不會塗畫的,我情願永遠是一片白色。」風夕看著韓朴,眼中有著深深的嘆息,「若不能,也該是任他自己去染這世間的五顏六色!」

「你們在說什麼?」韓朴聽不明白,有些懊惱的看著這兩人。

「這些窮人是怎麼回事呢?」風夕不答韓朴,問向豐息。

「昨晚城西的一場大火燒了整條街,你卻不知曉,睡得還真是死呀,你能安然活到今天真是個奇蹟!」豐息笑得略帶諷意,目光調向街上的人群,「這些定是那些火災後無家可歸的人,還有一些應該是城裡的乞丐、窮人吧。」

風夕聞言凝神細聽,片刻後她瞪向豐息,神色間有著難掩的驚詫,「你又做了什麼?」

「姐姐,怎麼啦?」韓朴不由問道,「這些窮人幹麼全往那邊跑去?」

「因為那邊有人在發糧、發銀!」風夕看著豐息道。

「誰這麼好啊?」韓朴再問。

「我都想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仁心仁義了?」風夕一旋身坐在窗棱上,目光落在豐息身上,似笑似譏。

「我想現在整個曲城人都在好奇著尚宅昨夜那一場無名大火是如何起的。」豐息走向花架前,伸手撫弄著架上那盆蘭草,「那一把火不但燒掉整個尚家,死傷無數,更連累了整條街的鄰里。」

「燒掉整個尚家?」風夕聞言猛然跳起落在地上,但一看豐息那悠閑的模樣,便坐入窗旁一張椅上,稍稍一想便道,「那火難道是尚也自焚?」

「嗯。」豐息拔掉一根枯黃的葉,手指一攏,再張開時卻是一些粉沫落下盆中,「火是真的放了,萬貫家財燒了也是真的,家人死傷許多也是真的,唯有自焚是假的。」

「哦,他逃了?」風夕明白了,淡淡諷笑道,「難怪說無商不奸,果然夠奸詐!」

「昨夜經你我那一鬧,尚也豈敢再在曲城呆下去,當然是趁那人還不知曉時逃走,半夜時帶著一妻一子,親自趕著馬車,悄悄溜走了。走前還放了一把火,想來個假死,只可惜呀,死的卻是那些還在睡夢中的尚家姬妾、僕從!」豐息拍拍手,似要拍掉手中殘留的葉沫,又似為尚也此舉鼓掌,嘴角銜著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

「哈……這個尚也呀,能當機立斷,處事夠果斷!能帶走妻兒,人性未絕!而傾國財富,當舍即舍!是個角色,難怪能成為華國巨富!」風夕冷笑著,但目中卻也有著一絲佩服。

「如他這般人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間才能活得好好的。」豐息又拔掉一瓣枯葉,湊近眼下,似細看葉上的脈絡,「他十分的聰明,只要留著性命,自然還能再創一份家業,得先有命,才能有其它一切!」

「你倒好似親眼目睹他做一切一樣。」風夕微蹙眉,目光落在他身上,帶雪芒的尖銳。

「我去了祈雪院,豈能親眼看到。」豐息淡淡一笑,將枯葉丟入盆中,「不過是我派在尚家周圍的人親眼目睹並告訴了我罷。」

「你……哈哈……果然啊!」風夕忽然大笑起身,手輕撫額際,五指微張,似想遮住雙眸,「我早就應該想到才是,你做任何事都是有其目的的,做任何事早就計算得一清二楚的!唉,我怎麼現在才想清楚啊!」

「姐姐!」本在一旁靜靜聽著的韓朴看到大笑的風夕不由拉住她的手,這一刻,她雖是在笑,可他卻覺得她其實一點都不想笑,一點也不開心,心中似壓著很深的悲與憤!

「我若不如此做又豈是你心中所認識的那個豐息。」豐息卻依然神然淡然。

「這一招好絕啊!」風夕似並未感覺到韓朴拉住她的手,目光飄忽的落在豐息身上,語氣輕柔得似呢喃,「你既早已派人伏在尚家附近,那麼尚家的家產定未全毀於火中,十成中至少有九成落入你手中!以尚家的財富,你不過拔出九牛中的一毛施捨給火災受害者及那些窮人,便得到了善名,聽聽啊……剛才不是滿街的人都在議論著黑豐息大俠的仁義之舉嗎?好一個名利雙收啊!」

「哈哈……」豐息忽撫掌而笑,帶著幾分志得者的傲然,「女人,這世上果是你最了解我!」

「是啊。」風夕意興闌珊的坐回椅中,「你明明是一只狡滑、奸詐、陰狠、自私、冷血、無心的狐狸,可世人為何卻看不清你,為何還稱頌你為當世大俠?世人的眼睛到底是如何長的?」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自己是善人、俠者,而世人卻偏偏認為我是仁義大俠,黑豐息似乎比白風夕更有俠義風範。」豐息依然在笑,笑中卻帶著嘲弄,「你說是我做人太過成功,還是世人識人太過失敗?」

「曲城的百姓在稱頌你,可你卻在財富與救人之間選擇了前者!你本可以救出那些大火中的人,可你卻寧願搬那些金銀珠寶,也不願對火中之人施以援手!你怎可冷血至此!」聲音低沉無緒,風夕人倚入大椅中,頭向後仰,五指遮住眼眸,「早知如此,我昨夜便應殺了尚也!」

「只能二選一時我當然選對我有利的。」豐息淡淡道,神色從容,對於風夕的指控毫無愧疚,「何況我以尚家之財可救上百家,而棄財救人,不過救得數十人而已。」

「算計得真是清楚!」風夕面上的指尖微抖,「昨夜你到底做了多少事呢?」

「昨夜做的事可不少呢。」豐息移步坐在她對面的椅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似在研判著什麼,又似在算計著,「不過我想你大約都可想到了。」

「既然尚家的財產都落入你手中,那麼祈家的財產定也難逃你手。」風夕的聲音透出一種疲倦。

豐息無聲的笑,目光亮亮的落在風夕身上,似看著他掌中的獵物,「玉雪蓮是千金也難求的奇葯,可給你解毒時,我竟未有猶疑,現在我倒明白了,你真的不能死,你若死了,這世上還能有誰如你一般知我解我,那樣的人生太過寂寞無趣了!」

「尚家、祈家已失主人,其家已亂,更有你這只狐狸在旁算計,家產會落入你手中我不奇怪,只是其旗下之銀號、店鋪遍布華國、東朝,皆設有管事,現無主人,定自立為主,那些鋪子才是最大的財富,你如何捨得?可你又如何能得?」風夕扯起唇角微微諷笑。

「威逼利誘,是人便無法逃過!」豐息左手攤開,五指微抓,「尚家、祈家所有的我都抓在手中!」

「華國最富、富在曲城!曲城已亂,華國必動!」風夕深深嘆息,「祈、尚入你囊,幾半個華國入你囊!這才是你來華國的原因,我雖早知你,可你每每還是能叫我出一身冷汗!」

「皇朝得了玄尊令,我得半個華國財富,你說我們誰勝誰負呢?」豐息淺淺的笑著,雍容如王者。

「江湖、侯國都讓你玩弄於指掌間,這樣深的城府、這樣精密的算計誰比得上啊!」風夕冷冷一哼。

豐息聞言卻起身走到她身前,俯身湊近她,近得溫熱的鼻息拂在她臉上,拿開她遮住眼眸的手,眼睛直視她的眼睛。

「女人,你的生氣、難過是為祈、尚還是為……我?」

風夕的眼波幽深如海,看不見底,靜得不起一絲波瀾,豐息的目光雪亮如劍,似要刺入最深處,似要探個明白,兩人目光絞著,默默的對視,室內一片窒息的沉靜,只有韓朴緊張的呼吸聲。

良久後,風夕站起身,牽起一旁不知所措的韓朴,往門外走去,手按上門回頭看一眼豐息。

「你……十年如故!」

笑兒在收拾著細軟,有時目光也瞟向那怔坐在桌旁的鳳棲梧,依然面色冷然,只是一雙眼睛卻泄露出太多複雜情緒。

「鳳姑娘。」笑兒輕輕喚一聲。

「嗯。」鳳棲梧迴轉頭,有片刻間似不知身在何方的迷惘。

笑兒見狀心中微微一嘆,面上卻依然露出微笑,「姑娘在想什麼呢?想得這般出神。」

「風姑娘。」鳳棲梧老實承認著,眉心微蹙,「那樣的女子我從未見識過。」

「一言一行皆不合禮教,張狂無忌更勝男子。」笑兒輕輕吐出,笑看鳳棲梧,「姑娘可是這般想?」

「是啊。」鳳棲梧點頭,目光落向空中,「明明無禮無規,可看著卻讓人從心底里發出驚嘆與艷羨,這樣的女子世上也只得這麼一個吧?!」

「笑兒跟在公子身邊五年了,還未見著,從第一天起卻已知道有夕姑娘這麼一個人,後來與夕姑娘相見卻也只那麼幾次,有幸見著時,都會見到她與公子打打鬧鬧,這麼多年了,他們竟未有絲毫改變。」笑兒看著鳳棲梧道,話中隱有深意。

鳳棲梧聞言不由看向笑兒,她自也是玲瓏剔透之人,這一路行來,豐息身邊的人見著了一些,她雖不說,但也知皆是些非比尋常之人,便是身邊侍候著的笑兒、鍾離、鍾園,看似年齡小,卻也一個個有著一身非凡本領,看人待事不同一般。

「笑兒,你想告訴我什麼嗎?」

笑兒依舊是笑笑,眼一轉又問道:「姑娘覺得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什麼樣的人?

鳳棲梧默然半晌才道:「我看不清。」

是的,雖數月相伴,卻依然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雖為武林中人,可卻隨從眾多,言行舉止雍容有禮,吃喝住行精緻無比,竟是比那王侯貴族還來得講究,遇任何事都不改其從容淡定。雖人在眼前,卻無法知其所思所想,深沉難測就如漆黑的夜,深廣無垠的包容整個天地,無讓人無法窺視一絲一毫!

「看不清自也難想清,因此姑娘大可不必想太多,公子請姑娘同行,那必會善待姑娘。」笑兒扶起她,「東西已收拾好,馬車想來已在店外候著,咱們走吧。」

兩人走出門外,卻見豐息的房門「砰」的打開,走出風夕與韓朴。

目光相遇的瞬間,卻見那個瀟洒如風的女子眼眸深處那一抹失望與落漠,再看時卻已是滿眼的盈盈笑意,讓人幾疑剛才眼花看錯,眸光再掃向風夕身後,房中的豐息神色平淡靜然,只是眼眸微垂,掩起那墨玉似的瞳仁。

「鳳美人!」風夕笑喚眼前婷婷玉立的佳人,似一株雪中寒梅,冷而傲,清而艷!

「夕姑娘。」鳳棲梧微微點頭致意。

「唉,只要看到你這張臉,便是滿肚子火氣也會消失無跡。」風夕左手拉住鳳棲梧的手,右手輕勾鳳棲梧下巴,輕佻如走馬章台的五陵少子,「棲梧,你還是不要跟著那只狐狸的好,跟在我身邊,讓我可以天天看著你。」

「呵呵……夕姑娘,你這話讓人聽著以為你是個男人了。」笑兒聞言卻笑出聲來。

「你這小丫頭。」風夕放開鳳棲梧,手一伸,指尖便彈在笑兒腦門上,「我要是個男人就把你們倆全娶回家,一個美艷無雙,一個笑靨無瑕,真可謂享盡齊人之福呀!」

「呵呵……真不知夕姑娘要是個男人會是個什麼樣!」笑兒笑得更歡了,就連鳳棲梧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我要是個男人呀,那當然是品行、才貌天下第一的翩翩佳公子!」風夕大言不慚道。

「好啊,夕姑娘,你若是個男人,笑兒一定要嫁給你。」笑兒邊笑邊說,並扶著鳳棲梧往店門口走去。

「唉!可惜老天爺竟把我生成個女子,辜負了這般佳人!」風夕長長惋嘆,面上更是露出悲凄之色。

「老天竟生出你這樣的女了來,真是恥也!」冷不丁的,韓朴在身後潑過一盆冷水。唉,這個姐姐,她就不能言行稍稍正常一點嗎?

「朴……兒……」風夕迴轉身托長聲音軟軟喚著。

「鳳姐姐,我扶你下樓。」韓朴見狀馬上一溜煙的跑至鳳棲梧身邊,殷勤的扶著她。

「見風駛舵倒是學得挺快的。」風夕在後一邊下樓一邊喃喃道。

「真是恥也!」身後又傳來一聲冷哼。

風夕回頭,掃一眼豐息,然後目光落在門外的兩輛馬車上,剎時笑容可掬。

「鍾離、鍾園,你們和那只黑狐狸坐顏大哥的車,這輛車便是我和鳳美人坐的。」

風夕一步上前,身子輕輕一跳,便躍上車,然後拉鳳棲梧、笑兒、韓朴上車,接著車門一關,留下呆站在車下的鐘離、鍾園。

「公子。」鍾離、鍾園迴轉頭看向豐息。

豐息看一輛後面那輛在旁人眼中應算上等的馬車,眉心微微一皺,「牽我的馬來,你們坐車吧。」

「是,公子。」

三月中,正是歌台暖響,春光融融。

清晨,微涼的春風吹開輕紗似的薄霧,輕沾欲滴的晨露,卷一縷黃花昨夜的幽香,再挽一線金紅的旭光,拂過水榭,繞過長廊,輕盈的、不驚纖塵的溜進那碧瓦琉璃宮,吻醒那粉帳中酣睡的佳人。

勾那輕羅帳,扶那睡海棠,披那紫綾裳,移那青菱鏡,掬那甘泉水,濯那傾國容,拾那碧玉梳,挽那霧風鬟,插那金步瑤,簪那珊瑚鈿,淡淡掃蛾眉,淺淺抹胭紅,那艷可壓曉霞,那麗更勝百花,這人見即傾心,這月見即羞顏!

「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人比公主生得更美了!」

落華宮中,每一天都會響起這樣的讚美聲,宮中之人一聽即知這是從侍候純然公主的宮女凌兒口中說出。

華純然看看銅鏡中那張無雙麗容,微微抿嘴一笑,揮揮手,示意梳妝的宮人退下。

移步出殿,朝陽正穿過薄霧,灑下淡淡金光,晨風拂過,百花點頭。

「公主,可要往金繩宮與大王一起用早膳?」凌兒跟在身後問道。

「不用,傳膳備在曉煙閣,我先去冥色園,昨兒個那株墨雪牡丹已張朵兒,今天說不定開了。」華純然踩在晨霧熏濕的丹階上,回頭對身後的凌兒吩咐,「你們都不用跟著,忙去吧。」

「是!公主。」凌兒及眾宮人退下。

冥色園是華王為愛女純然公主獨造的花園,這花園不同於其它花園,此園中只種牡丹,收集了天下名種,放眼整個東朝,決無第二個,而且平日除種植護養的宮人外,未得公主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進園。

三月中,正是牡丹盛開時節,園中開滿紅、白、黃、紫等各色牡丹,人行花中,如置花國,花香襲人,沁脾熏衣。

華純然繞過團團花叢,走至園中一個小小的花圃前,花圃中僅種有一株牡丹。

「真的開花了呢!」

看到花圃中那株怒放的牡丹,華純然不由面露笑容。

那一株牡丹不同於這園中任何一株,它枝幹挺拔,高約三尺,頂上開花,花約碗大,色作墨黑,蕊若白雪,雪上點點星黃,端是奇異。

「墨雪……如墨如雪!」呢語輕喃,華純然伸手輕撫花瓣,卻似怕碰碎一般,只是以指尖輕點,微微俯首,嗅那一縷清香。

「唉!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美女啊!」

一個清亮無瑕的聲音忽然響起,彷彿是來喚醒這滿園還微垂花顏、睡意未褪的牡丹,也驚起沉醉花中的華純然,抬首環顧,花如海,人跡杳。

「人道是牡丹國色天香,我看這個美人卻更勝花中之王呀!」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驚嘆。

華純然循聲望去,只見那高高的屋頂之上,坐著一名黑衣男子及一名白衣女子,朝陽在兩人身後灑下無數光點,驅散了那薄薄晨霧,卻依然有著絲絲縷縷似對那兩人依依不捨,繞在兩人周身,模糊了那兩人的容顏,那一刻,華純然以為自己見著了幻境中的仙影。

「黑狐狸,你說書上所說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是不是就是說眼前的這個美人呢?」風夕足一伸,踢了踢身旁的豐息。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這位佳人當之無愧!」豐息也由衷點頭讚歎,末了再加一句,「你實在應該學學人家。」

這是華純然第一次見到白風黑息,很多年後,當華純然年華老去,對著銅鏡中那皺紋滿布的容顏,她卻依然能面帶微笑、輕鬆愉悅的回想起這一天,這個微涼的、充滿花香與驚奇的早晨。

「兩位是從天庭而來,還是被風從異域吹來?」華純然從容的笑問著天外來客。不管這兩人從何而來,這個早晨卻是十分的驚奇有趣!

「嘻嘻……」風夕聞言不由輕笑出聲,「美人兒,你都不害怕嗎?不怕我們是強盜嗎?是來劫財劫色的強人哦。」

「若所有的強人都如兩位這般儀容出眾,氣質不凡,那麼純然也想做做強人。」華純然依然不慌不忙道。

「好好好!」風夕聞言拍掌而贊,「不但容貌絕佳,言語更妙!真是個可人兒,這東朝第一美人的稱號當之無愧!」

晨霧終於不敵朝陽,悄悄溜走,那屋頂上的人或因距離太遠無法將容顏看真切,但兩人額際那一黑一白的兩彎月飾卻可看得分明,映著陽光,閃著眩目光華。

「若純然未認錯,姑娘便是那天下人人稱誦的武林奇女白風夕風姑娘,」華純然目光盯在那兩輪玉月之上悠然而道,「而這位公子定是與風姑娘並駕齊驅的黑豐息豐公子了。」

「哈哈……深宮之中竟也有如此有趣之人?能見著你,便也不枉我走這一遭。」

風夕放聲而笑,身形一飛,輕鬆優雅如白鶴展翅,盈盈落在華純然面前,從左至右,從上至下,仔仔細細的將華純然又看了一回,但見佳人扶花而立,目如秋水,臉似桃花,長短適中,舉動生態,真是目中未見其二也!

「好美的一張臉啊!」風夕看著看著實在忍不住,手不由自主的便摸上了美人的臉頰,「真想把這張臉收藏在袖,好日夜觀賞!」

「人道男人好色,卻不知有些女人更為好色!」豐息看著風夕那無禮的舉動,搖頭嘆息,身形一展,便似空中有一座無形之橋,他從容走下。

「黑狐狸,別打擾我看美人!」風夕一手揮蒼蠅似的向後揮揮,一手卻還停在美人臉上,搖頭晃腦,念念有詞,「我一夜未進食,本已餓極了的,誰知一看到你,我竟連最愛的吃飯睡覺都不想了,這定就是書上所說的『秀色可餐』也!」

華純然竟也就任風夕所為,靜然而立,淺笑以待。

「唉!我怎麼就不生成一個男子呢?不然就可以把這些美人全娶回家去了!」終於,風夕戀戀不捨的放開她的魔爪。

「素衣雪月,風華絕世!言行無忌,狂放如風!黑裳墨月,俊雅絕倫!雍容清貴,王侯無雙!白風黑息果是不凡!純然這廂有禮了。」華純然盈盈施禮。

「哎呀!堂堂一國公主竟向我等草民行禮,這不是折煞小民嘛。」風夕一見不由跳起來,身子隱至豐息身後,足一抬,踢向豐息膝蓋,「黑狐狸,你便向公主拜兩拜,算替你我回禮吧!」

「息見過公主。」未見豐息有何動作,卻偏偏身形移開一步,躲過身後一踢,從容施禮,落落大方,風度怡人。

「白風黑息,素來行蹤飄忽,人人慕往,卻難得一見,不知今日何因,竟讓純然有幸得見?」華純然看著眼前兩人,白衣黑裳,樸素無華,卻掩去了這滿園牡丹的光彩。

「我就是想來看看華美人你啦。」風夕的目光為那株墨雪牡丹所吸引,不由走了過去,手往後一指,「這只黑狐狸找你卻是另有原因。」

「哦?」華純然聞言不由看向豐息,目光相遇,心頭微跳,王侯公子不知見過幾多,卻未有一人如眼前這人這般高貴清華,淺笑從容立於園中,閑適淡然彷彿站在自家庭院。

豐息微移兩步,從袖中取出那塊粉色絲帕,溫雅問道:「公主可曾見過此物?」

「這個?」華純然接過絲帕,不由驚奇,「這乃我的絲帕,久已不見,卻不知何故到了公子手中?」

「哦,這真是公主之物?」豐息淡淡反問,眸光柔和。

「當然!」華純然細看那絲帕,指著帕上圖案道,「這乃我親手所綉,我自識得。」

「原來這蛩蛩距虛為公主所綉。」豐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公子也知這是蛩蛩距虛?」華純然聽得心頭一動,這乃上古傳說中的異獸,別說識得,便是聽過的人也是少有,想不到他竟也知……

「呵呵……華美人,你知道這絲帕是如何到他手中的嗎?」風夕忽然插口道,一邊還繞著那株牡丹左瞅右瞧的。

「純然正奇怪呢,風姑娘可解惑嗎?」華純然回首問道,卻見這個白風夕一張臉已趨在花前不到三寸之距,手指還在撥弄著花蕊,看樣子似是想將花蕊一根根數清。

「哈哈……我當然知道啦。」風夕笑道,抬首回眸,目光詭異,「就是那風啊它吹啊吹啊……將這絲帕吹到千里外的長離湖畔,然後就從天而降,落在這只黑狐狸手中。」

「呵呵……風姑娘真會開玩笑!」華純然以袖掩唇,咯咯淺笑,螓首微垂,儀態優美,風姿動人,眼眸掃過,眸光如水,流波盈盈,欲醉天人。

「唉,美人一笑,傾城又傾國。」風夕喟然而嘆,手一揮,帶起一陣輕風,剎時滿園牡丹搖曳起舞,「便是這號稱國色的牡丹也為之拜服呀!」

「哈哈……若得與風姑娘相伴,純然定笑一生!」華純然再笑,笑聲高昂清脆。她自幼容貌出眾,聽過的讚美不知有幾多,可這個白風夕不過隨意幾言,卻讓她從心到身,皆感輕鬆愉悅。

「那也不好,難道光顧笑,都不吃飯了嗎?餓著了你我會心痛的。」風夕搖搖頭,手撫著肚皮,「而且我可是凡人,需得五穀養我這肉身。」

「風既然將我絲帕吹至兩位手中,復又將兩位送至我前,這也是奇緣,便讓純然稍作地主之宜,招待兩位如何?」華純然止笑道。

「那太好了!」風夕拍手道,「我早就想叫你請我吃飯了!」

「豐公子可賞臉?」華純然再問一旁正端詳著那株黑牡丹的豐息。

「這株牡丹想來是公主精心培育的新種。」豐息手撫花瓣,微微嘆息,「如墨似雪,端是奇絕,只是不適合種在這個牡丹園。」

「哦,為何呢?」華純看著他,忽覺得眼前的人竟極似那花。

「這花啊,要麼遺世獨立,要麼傲然傾世!」豐息回首,黑眸如夜。

華純聞言心房忽猛然一跳,耳膜震動,那是心跳之聲,久久迴響,目視豐息,半晌無語。

「喂,兩位!吃飯比較重要啦!」

耳邊聽得風夕的召喚聲,轉身看去,只見她在花間飛躍,白衣飛揚,長發飄搖,足尖點過,卻花兒依舊,未折未損,未殘未敗,口中一邊還哼著不知名的歌兒:「當春風悄悄,楊柳多情,我踏花而來,只為看一眼妹妹你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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