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本琉璃 第十七章 諸神降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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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司鳳見她不像是說笑,這才真正相信她是真的死了,一時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感慨,竟不知該說什麼。

紫狐說道:「咱們這一行人,躊躇滿志跑來天界,原本就做好了一起死的準備。你我不過是死在了前面,也算不得什麼。回頭大家在地府相逢,又是一場熱鬧。」

這話本來是柳意歡在她屍首前說的,彼時她魂魄不散,還依戀在無支祁身邊不肯離去,直到柳意歡說了這一番話,她才釋然,幽幽來到地府。

禹司鳳見識過那些陰差的厲害,壓根就是蠻不講理。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陰差們做的就是這一行,管他什麼梟雄元首,神仙妖精,死了之後回歸地府都是眾生平等。一旦灌下忘川水,帶去殿上由各判官審問生前明細,施以懲罰,抑或者立即投入輪迴,福澤各不相同,誰也不能例外。紫狐運氣好,黃泉路上沒遇著陰差,倘若被陰差捉住,就算再來十個無支祁,她也會記不得前塵往事。

見她要往前走,禹司鳳忙道:「等等,你這一去,便再也回不來的。那忘川水喝過,投入輪迴,來生便是另外一人了,地府中又談何相見熱鬧?」

紫狐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做妖也好做鬼也好,總得留著些希望才活得痛快。說不定我便有那等運氣,能留在邑都等他們。邑都不是也有不願輪迴的老鬼嗎?」

禹司鳳本想提醒她,他們一行擅自去了昆崙山,那是罪無可恕的罪行,十有八九要打入無間地獄,她想留在邑都,根本是痴心妄想。但見到她無辜的表情,這等殘忍的事實又說不出來了。

他抓住紫狐的袖子,溫言道:「我送你去邑都。」

紫狐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一如親昵的姐妹。禹司鳳想起曾被她用媚術所惑的往事,不由微微發窘,轉念想到她人已死,加上一路行來,眾人早已情誼非同一般,於是也不去在意,柔聲道:「你自己也說了死後萬事都成空,卻總念著大家一起來地府陪你玩,豈不是自相矛盾。」

紫狐嘻嘻笑道:「天下說著容易的大道理太多啦!我拿來一個充門面也沒什麼大不了。眼下雖說他們都沒來,但你在也一樣,總好過我一個人,無聊的緊。」

禹司鳳嘆道:「我……只怕也無法陪你許久。」

紫狐瞪圓一雙眼睛,茫然地看著他,顯然不明白他已經死了,除了地府還能再去什麼地方。禹司鳳並不解釋,其實他也不知如何解釋。兩人一起往邑都大門行去,路上自然遇到不少新鬼並陰差,然而眾人都知道禹司鳳身上有天帝的印記,故而對他和紫狐都不敢相詢,默默讓開由著他們朝前走。

紫狐並不知緣故,還當大家都是這樣各走各的黃泉路,走得搖頭晃腦,興高采烈,好像她馬上不是去邑都,而是去郊遊一樣。禹司鳳見她滿面喜悅,雙眼中射出欣喜之極的光芒來,嘴裡還哼著小曲子,完全沒有一點新死之人的死寂頹然,不由暗自稱奇,笑道:「你怎麼這樣高興?」璇璣他們還不知如何傷心呢,她卻高高興興的,若讓他們知道,只怕也要哭笑不得。

紫狐臉上一紅,只想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但面前的人不是璇璣,而是禹司鳳,她就算再怎麼不顧忌,也不好意思和一個男人討論心裡的諸般情動,憋了半天,才道:「我……我和你說,假如你追了很久的人……嗯,就是璇璣啦!她終於表示對你也有那麼點意思,你歡不歡喜?」

這回卻輪到禹司鳳臉紅了,他和璇璣什麼親密的事都做過了,然而此人生性謹慎害羞,每次聽到人家提起他和璇璣如何,便要心虛臉紅。紫狐見他臉紅,便哈哈大笑道:「臉紅了臉紅了!你真是個悶騷的性子!」

禹司鳳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下巴,隨即就明白了紫狐的比喻,果然還是很恰當的。「哦,無支祁和你表白了?」他問,突然想起她已經死了,無支祁說得未必是實話,心中又覺不忍。

紫狐卻搖了搖頭,柔聲道:「這種彆扭的事,他怎可能做?若他真來和我表白,那也不是無支祁啦。我先前一直覺得他心裡沒我,現在才知道他心中還是有我的,這樣,死了也沒遺憾。」

她想起無支祁說得最後一句話,其時火光將她的屍首吞沒,他面上的表情教人看了好生不忍。她本以為他會說一些傷感的話,誰想他卻說夢中有她,不是騙人。她臨死之時,如同著魔一樣,竟沒問他是不是喜歡自己,只糾結著那個夢境不放,彷彿那是她最後的心愿,得到他肯定的答覆,她縱然不信,卻也能安心走了。後來他竟承認說的是真話,豈不教她又驚又喜?

當然,驚喜後面還有點懊悔,早知道就問他喜不喜歡自己了,他肯定也要點頭。何必要小家子氣地問他那個夢?笨蛋呀,紫狐!

禹司鳳輕聲道:「你待他這般好,無支祁心中必定感動,又怎會無視你。」

紫狐還是搖頭,道:「我可不要他的感動,一個人若是要做什麼才能感動對方,那對方心裡便存著愧疚的意思了,相處起來也沒勁的很。」

她見禹司鳳沉默不語,立即明白自己說到了他曾經的痛處。他昔日便是對璇璣太好,她不得不對他小心謹慎。

紫狐說道:「這只是我自己一個人的小小看法罷啦,做不得准。何況就算鍾情之人所作所為感動不了對方,至少會感動自己。咱們先一步愛上別人的,總是要吃點苦,這也沒辦法。」

禹司鳳默然。

兩人走進邑都大門,立即有陰差神將攔住,縱然禹司鳳身上有天帝之印,也不得不遵守陰間的規矩。後面匆匆忙忙趕來幾個陰差,將紫狐生平重要之事寫在牌子上,遞給守門神將。那神將大略一掃,正要挑眉說話,禹司鳳胸口突然射出一道金光。

眾人乍見那道光,都慌得不知如何處,許多小鬼紛紛跪下,渾身發抖。紫狐詫異地看著禹司鳳,他自己也茫然不已,抬頭望向天空,彷彿是受到了什麼感應,胸口的金字迸發而出,紫狐躲閃不及,正被撞上,那金字穩穩嵌入她的左肩,光芒漸斂。

禹司鳳低聲道:「我要走啦。紫狐,你保重。有天帝之印在你身上,陰差自然多加照顧,百年之後,地府再會。」

紫狐還處於一片茫然莫名中,眼見他的身影漸漸變作透明的,驚得直叫:「你去哪兒?!喂!別走呀!司鳳!」禹司鳳不及答話,身影倏地一下便消失在陰沉沉的霧氣里,再也摸不著半點痕迹。

眾陰差小鬼對空拜了幾拜,回頭見天帝的印記刻在了紫狐的肩頭,自然也不敢拿她當作尋常新鬼。那神將分外客氣地說道:「還請這位姑娘隨陰差走,到了判官那裡再生定奪。」

紫狐還不肯走,在大門附近繞了好久,只盼能把禹司鳳找出來,眾陰差誰也不好來催她,只得由她去了。紫狐找了一圈,這才相信他真的沒死,不知是什麼機緣巧合,竟在這裡與他見了一面。

旁邊的陰差小聲提醒她進邑都,紫狐只得點了點頭,規規矩矩地隨著陰差們去判官處。她身上有天帝下的印記,自然沒人敢把她如何,不要說無間地獄沒影子,就連忘川水的影子也沒見到。她成日就在邑都里遊盪亂逛,竟也交了一群朋友,漸漸地,便在邑都中住了下來。當然,此為後話,暫時不表。

※※※

璇璣三人再次攀上開明門所在的懸崖時,睡在門前的開明獸已經不見蹤影。前方雄偉壯觀的開明門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居然大大地敞開著,周圍白霧蒙蒙,誰也看不清裡面到底有什麼。

騰蛇奇道:「怪了,天帝下界,所有的門應當全部關閉才對呀!這門怎麼開著?」

說著朝前走了兩步,朝門內看了一眼,突地臉色劇變,僵在那裡不得動彈。

「幹嘛,裡面有鬼?」無支祁笑問,跟著走過去,學著他的模樣也朝里看,一看之下,竟也僵住了,面上表情十分古怪。

璇璣動作不如他倆快,這時才剛剛攀上懸崖,累得氣喘吁吁,埋怨道:「你們就走……那麼快!都把我丟在後面!」

她見這兩人神情古怪,不由也奇怪起來,走過去在騰蛇腦袋上一拍,道:「幹嘛!門開著怎麼不進去?」

騰蛇朝她噓了一聲,神情凝重,低聲罵道:「蠢貨!裡面全是神仙!」

璇璣心中微微一驚,急忙抬頭定睛望去,只見迷濛霧氣中,開明門內密密麻麻站著無數人,祥光衝天,瑞氣千條,都是天上的神仙,個個都面無表情地守在門口,與他們三人對視。

一時間,場面陷入奇異沉默的僵局。

無支祁粗粗一瞥之下,頓時看清青龍朱雀白虎他們都在裡面,還有幾個都是當年自己的手下敗將。他不由反手握緊插在腰帶上的策海鉤,喃喃道:「嘩,這下可要大幹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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