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多維空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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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的平行世界

一天晚上,一官員夜宴回家,輾轉街巷,四周僻靜,前面突然出現一個人,戴著氈帽,趕著毛驢,馱著兩個油桶,見官員後,並不躲避。如你們所想,正是賣油人。官員的侍從上前呵斥,對方也不理會,侍從大怒,手搏賣油人,哪知手剛踫到他的腦袋,那腦袋就落地,滾入旁邊的一處大宅門。

燈影怪客

唐時有士人劉積中,居長安附近的一個莊子,其妻病重多日,劉輾轉難眠。

此日夜,“忽有婦人白首,長才三尺,自燈影中出”,對劉說︰“夫人的病只有我能治,為什麼不乞求我呢?”

劉積中素有膽量,不信鬼神,大聲呵斥。那婦人見此,說︰“別後悔!”遂消失不見。

轉天其妻病勢更重,劉悲傷不已。入夜後,他突然想起昨晚自燈影中而出的白發婦人,抱著一試的心態,在燈下乞求。婦人果然又出現,身高三尺,取一杯茶水,口中念念有詞,叫劉給妻子灌下,病痛果然消失。劉家夫婦大喜,拜謝不已。

後來,白發婦人動不動就現身劉家,周圍人漸漸也習慣了。

一年後,婦人再次現身,說︰“我家有女,快成年,煩請您幫忙給她找個丈夫。”

劉笑道︰“人鬼相隔,路有不同,真的難以滿足你的願望。”

婦人說︰“你只要以上好的桐木雕刻為人形就可以了。”

劉只好答應,用桐木雕刻了一個木頭人,當天夜里那木人便不知蹤跡。劉正思量著,婦人又自燈影中出來︰“煩勞你們夫婦到我那里去一下,參觀參觀孩子們的新房,看看還差什麼,若可以,明天我派車輛相迎。”

劉心中無奈。轉天傍晚,劉家夫婦感到心神恍惚,這時候听到有人通報,說有馬車停在大門外。劉家夫婦上馬車,行至一處,燈火通明,僕從列隊,狀若豪門。

那婦人“引劉至一廳,朱紫數十,有與相識者,有已歿者,各相視無言。妻至一堂,蠟炬如臂,錦翠爭煥,亦有婦人數十,存歿相識各半,但相視而已”。說的是,劉家夫婦來到一個大廳,里面坐著不少人,他們戰栗地發現,這些人有的陌生,有的認識。認識的,有的竟是死去的人。大家相視無言。

劉妻被叫到新房,里面蠟燭如臂,錦帳疊翠,婦女數十,生死者也各一半。

劉家夫婦轉了一圈兒,越來越感到陰森,拜求告辭,白發婦人也不說話,唯笑而已。及至五更,劉家夫婦在恍惚中回到家了。

過了幾個月,白發婦人再次出現,說︰“我家女兒就托付給您了。”

劉積中這一次怒了,用枕頭擊之,說︰“惡鬼!安敢如此擾人?”

婦人隨枕而滅。

當天夜里,劉妻舊病復發。劉只得再次乞求,但那白發女鬼卻沒出現。沒兩天,劉妻就病重去世了。隨後劉的妹妹也得了跟嫂子一樣的病,心痛不已。劉大恐,欲搬家躲避,但更怪異的事出現︰家中的一切東西都仿佛被死死地粘在原處,哪怕是一只鞋也拿不起來。劉更恐,請法師驅鬼,但了無成效。

這一日,劉積中正在翻藥方,婢女小碧從外面進來,垂手緩步,不像女孩,喊劉小名︰“劉四!記得以前的事嗎?省躬我最近從泰山回來,路逢夜叉抓著你妹妹的心肝在空中飛行,我設法奪之。”于是舉袖,袖內生風,直沖簾障,里面似乎有東西在蠕動。

劉大驚。省躬,即杜省躬,與他一起考中進士,如何記不得?

只是他怎麼附體于小碧身上?劉積中遂請之入堂,“小碧”與劉積中對坐,共憶往事,舉止笑語與杜省躬別無二樣。過了一會兒,“小碧”說︰“我還有事,不能久留。”執劉手潸然淚下,劉也悲傷不已。隨後“小碧”倒地,及覺來,對剛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自此後,劉的妹妹也安然無恙了。

故事中,除白發婦人驚現燈影中外,最令人震恐的橋段是劉家夫婦去那婦人宅中所看到的眾死人的場面。故事最後,峰回路轉,在老友的幫助下,劉家妹妹化險為夷,但其妻子卻再沒活過來。

故事在最後,點明是夜叉作怪。

夜叉是佛教中的形象,相貌凶恐至極,一說為護法神之一,又說為作孽之人下地獄後所化。細說來,夜叉分為地夜叉與飛天夜叉兩大類,後者的特點是善于飛行,一如本故事中的夜叉。

夜叉雖然可以幻化為人形,但在飛的時候,卻只能恢復原形。這是有依據的。段成式有位朋友叫丘濡,據他說,汝州旁縣,在德宗貞元年間(公元785年~805年),走失了一名少女。幾年後才還家,告訴家人自己被一化為美男的夜叉掠到一古塔上,“經年,女伺其去,竊窺之,見其騰空如飛,火發藍膚,磔磔耳如驢焉,至地乃復人矣……”按少女的目擊,“其物在空中不能化形”。

上面說到的是飛天夜叉。那麼地夜叉呢?

江南有吳生,曾游會稽即現在的浙江紹興,邂逅一劉氏女,姿容艷絕,溫柔可人,遂納為妾。中間的生活可以忽略不計。只說幾年之後,吳生為官,赴雁門郡即山西太原北部的一座縣城赴任。劉美人最初以溫柔著稱,但到北方後,性格大變,十分暴烈。一天,部下送來一頭鹿。在吳生窺視下,劉美人來到庭中,雙目圓睜,容貌大變,裂鹿而食。當吳生招呼人持兵器而來時,劉美人赫然化為夜叉奔走而去。

實際上,在唐人看來,夜叉即厲鬼。前面寫到的望苑驛厲鬼,從其體貌特征看,極有可能就是夜叉。

很多時候,雖然鬼怪並稱,但兩者形態完全不同。鬼,為死人所化;怪,亦妖或精,是動、植物或其他物件受天地靈氣而修煉成人形。下面的烏郎與黃郎,跟劉積中故事中的夜叉一樣,也幻化出于燈影,但已經屬于精妖作怪。

汾州有姚司馬,宅旁傍小溪,有二女去垂釣,天色晚,仍無收獲,收竿之際,忽覺魚竿發墜,各釣上一條東西,一個像魚而身上有毛,一個若鱉魚而頭上長腮(“若者而毛,若鱉者而腮”)。二女覺得好玩,就將其帶回家,養于池中。

幾天過去,家人發現二女精神似乎有些恍惚。半年後,她們的病已是很重了。一天晚上,姚家人在燈下玩牌,“忽見二小手出燈影下,大言曰︰‘乞一錢。’”

家人驚,因而呵斥。

此時,燈影下又傳來聲音︰“我是你家女婿,安敢無禮!”

那二怪一叫烏郎,一稱黃郎,常自燈影下伸出手來與姚家人嬉戲。

當時,大臣楊元卿任汾州刺史。依此來看,上面的故事應發生在唐憲宗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以後。前一年,李|┬谷氬討藎 較 嘶次鞣 蛑 選E崖移較 螅 比巫蠼鷂崳瀾 難鈐 湎蚧實鬯擔骸盎次魃跤姓潯Γ 疑鈧  襞晌胰 歡 岣睪芏 礎!br />

憲宗答︰“我平息藩鎮之亂,是為使國家統一,並為民除害。今賊已平,我心中的願景已達成,你就不必再提什麼珍寶的事了。”

隨後,貶楊元卿為汾州刺史……

姚司馬在楊元卿幕府中做事,二人有舊交。姚司馬將家中的凶怪之事告訴了楊元卿,後者利用自己的關系從長安請來了一個叫瞻的法師。

瞻法師善除魅去病,在長安很有名。到汾州姚司馬家,看到二女後,直呼︰“凶怪已作孽多時!”

隨即布置法壇,以繩為界,燒符揚劍,又設血食與酒,以誘其怪。

夜半時分,姚司馬庭院中,突然出現一只黑影,形如牛,欲喝所設之酒。瞻法師揮劍刺之,其物血流如注。瞻法師帶人循血追趕,到後屋牆角,見一黑物,身上有毛,喘氣不已,正所謂烏郎。當即用火焚之,大女遂病愈。

當夜,外面風雨交加,門庭之外似有哀聲。

次女依舊在病中。瞻法師來到該女面前,“瞻偶見其衣帶上有一皂袋子,因令侍奴婢解視之,乃小龠也。遂搜其服玩,龠勘得一簣,簣中悉是喪家搭帳衣,衣色唯黃與皂耳”。瞻法師偶見次女衣帶上有個袋子,解開看,是一支殯葬時用的龠笛。搜寢室,發現一個筐,里面裝的竟全是喪衣,衣色有黃色與黑色兩種。

瞻法師將歸京城。

因為按他的說法,另一妖魅黃郎已隱匿,不易捉拿。

姚司馬次女的病雖見好,但仍沒有完全康復。一年後,姚司馬罷職入長安,第一個就去拜訪了瞻法師,求其將次女的病徹底治好。瞻法師也表示時機已到,于是面向汾州,閉目念咒。

十天後,遠在汾州的姚司馬次女的臂上腫脹如瓜。

瞻法師在長安用針凌空虛刺,姚司馬次女臂上之腫塊淌出黃血,滴到地上,慢慢形成一異形,似魚非魚,扭動不止。家人拿盆覆蓋,再用泥糊住縫隙。三天後打開,其怪如鐵,不再動,家人用油煎殺。

它就是黃郎吧。

到最後,我們也不知道烏郎與黃郎是什麼所化。

相比之下,黃郎似更狡猾,或者說道行更深一些,居然藏到了女孩的皮膚里。從這個細節看,似乎是螞蟥一類的東西成精。但按最初的描述,它們又有鰓有毛,終令人墜五里霧。

這妖纏女孩的故事,在陝州也發生過一次。

當地村人田氏掘井得一樹根,大如手臂,皮如茯苓,味似白術。田家將該物置于後堂佛像前,後來漸漸把這事忘記了。田家有女田登娘,十六七歲,一日黃昏,入後堂供奉香火,突覺身後有腳步聲。一個多月後,田父同樣發現女兒精神恍惚。又過了一段時間,已是春天,田父發現去年掘得的那段樹根般的東西竟冒出新芽;與此同時,田登娘有孕在身了。過了幾天,一行腳僧留宿田家,欲入佛堂休息,發現其門緊閉,仿佛有人頂著,施法將門打開後,見有物直飛雲霄……

暗夜賣油人

江淮有何亞秦,力大無窮,“過蘄州,遇一人,長六尺余,髯而甚口,呼亞秦︰‘可負我過橋。’亞秦知其非人,因為背,覺腦冷如冰,即急投至交牛柱,乃擊之,化為杉木……”回到長安,有宣平坊社區,為王公顯貴集聚之所,在各坊區中赫赫有名。

這個夏天,宣平坊出現了一件怪事︰每到傍晚,在坊口,會出現一個賣油人,其頭碩大,皮膚甚白,言語不多,他賣的油,不但鮮美,且價格便宜,受到各豪門家廚師的青睞。

隨後,又發生了一件事︰“京宣平坊,有官人夜歸入曲,有賣油者張帽驅驢,馱桶不避,導者搏之,頭隨而落,遂遽入一大宅門。官人異之,隨入,至大槐樹下遂滅。因告其家,即掘之。深數尺,其樹根枯,下有大蝦蟆如疊,挾二筆,樹溜津滿其中也,及巨白菌如殿門浮漚釘,其蓋已落……”

一天晚上,一官員夜宴回家,輾轉街巷,四周僻靜,前面突然出現一個人,戴著氈帽,趕著毛驢,馱著兩個油桶,見官員後,並不躲避。如你們所想,正是賣油人。官員的侍從上前呵斥,對方也不理會,侍從大怒,手搏賣油人,哪知手剛踫到他的腦袋,那腦袋就落地,滾入旁邊的一處大宅門。

官員一行人大驚,帶侍從躍門而入,見那腦袋滾到一棵大槐樹下,便消失了蹤影。

官人征得該戶人家的同意,進行挖掘。掘數尺深,已見樹根,根旁有一只因害怕正在哆嗦的蛤蟆,它的身邊有兩個筆匣,里面盡是槐樹的津液。旁邊,有一巨型白蘑菇,蘑菇蓋已落。原來,那蛤蟆就是驢,筆匣就是油桶,白蘑菇就是賣油人。

故事雖小,亦不曲折,但頗有情趣︰遙遠的唐朝,夜深的長安,可愛的怪物,在曲折的街巷間賣油歸來。想必它們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世界,也喜歡過安康的日子,所以當被人發現時很害怕。

志怪之異,多半涉及鬼、妖。相對而言,前者更恐怖。因為妖,不過是動、植或其他物件修煉成人身,雖也令人生畏,但由于其真形頂多是一只狐狸或一朵牡丹甚至一件家具器皿,所以在想象的空間中面目不會太猙獰。但鬼就不好說了。在中國古代,鬼的最初定義來自《禮記》中的“祭義”篇︰“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鬼是人死後的形象,本身是非常迷糊的,也就給人想象空間,哪怕那鬼僅僅是個孩子。

舉個例子︰

大和三年,壽州虞侯景乙,京西防秋回。其妻久病,才相見,遽言我半身被斫去往東園矣,可速逐之。乙大驚,因趣園中。時昏黑,見一物長六尺余,狀如嬰兒,裸立,挈一竹器。乙情急將擊之,物遂走,遺其器。乙就視,見其妻半身。乙驚倒,或亡所見。反視妻,自發際眉間及胸有璺如指,映膜赤色,又謂乙曰︰“可辦乳二升,沃于園中所見物處。我前生為人後妻,節其子乳致死。因為所訟,冥斷還其半身,向無君則死矣。”

在這個故事里,夭折嬰兒的鬼魂來找繼母算賬,並豎著劈下其身體的一半。除了場景的驚魂外,更多所猜想當是亡嬰的形象。所以說,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還是來自人類自己。

但而跟鬼相比,動物尤其是植物化身的精怪就溫暖多了。而且,在唐人筆下,沒什麼物件不可以成妖︰“寶歷二年,明經範璋居梁山讀書。夏中深夜,忽听廚中有拉物聲,範慵省之。至明,見束薪長五寸余,齊整可愛,積于灶上,地上危累蒸餅五枚。又一夜,有物叩門,因轉堂上,笑聲如嬰兒。如此經二夕。璋素有膽氣,乃乘其笑。曳巨薪逐之。其物狀如小犬。璋欲擊之,變成火滿川,久而乃滅。”在這里,實際上是火焰幻化為精妖。

再如,“華陰縣東七級趙村,村路因水嚙成谷,梁之。村人日行車過橋,橋根壞,墜車焉,村人不復收。積三年,村正嘗夜度橋,見群小兒聚火為戲。村正知其魅,射之,若中木聲。火即滅,啾啾曰︰‘射著我阿連頭。’村正上縣回,尋之,見敗車輪六七片,有血,正餃其箭。”原來,車輪也是可以成精的。

一般來說,植物化為精怪,大多沒什麼本事,甚至經常被人欺負。如鄧州有寺,寺中有僧叫智通,于冬夜打坐,有怪摸入禪房。那怪黑衣青面,大眼長嘴,模樣很卡通。見智通後合手相拜,禮貌有加。

智通隨口問︰“你冷嗎?可以烤烤火。”

那怪便坐在廳中,于壁爐下烤火。智通不再搭理他,只顧念經。

五更天後,那怪竟在壁火下睡著了,還不時發出鼾聲。智通心生一念,用香匙點了些炭火,塞到怪物張著的嘴里。

沒這樣做事的。

那怪被炭火燙醒,大叫著奔出廳堂。天亮後,智通在後山上尋得一棵青色梧桐,正是該怪,遂將其燒毀。在這里,和尚做得有些過分,畢竟人家沒傷害你,而且還頗知禮儀,修煉到人形,大家都不容易,為什麼非要將它弄死?

同為僧人,相比之下,雅禪師做得就很到位了。

卻說東都洛陽龍門有一住所,相傳是仙人廣成子的舊宅。唐玄宗天寶年間(公元742年~755年),有一法號名為雅的高僧,收購了該處地皮,將其改為寺院。庭中多參天古桐,枝干拂地,甚為幽靜。

有一年,梧桐花葉始展,突有異蜂出現。仔細傾听,一如人在吟詠。禪師在樹下觀看,蜂皆人樣,只是多了一對翅膀。

他深為詫異,也覺好奇,悄悄用網具捕獲了一只,放在紗籠中,懸掛在庭前,與自己為伴。

禪師覺得那蜂應嗜好梧桐花朵,就采了一些,放在籠中。可蜂神色憂郁,並不想吃。

此日,禪師在庭下打坐,忽听籠中蜂發出嘆息,不一會兒,有多只異蜂飛至籠子周圍,同樣發出聲音,似是在安慰籠中的同伴。又過了一天,數百只蜂集于籠子周圍,其中一只還乘著車輿。

這是它們的國王嗎?

禪師是修行高深之人,卻也未見過如此奇象。他移步隱于庭柱之後,側耳傾听。

一只蜂說︰“前些天,孔升翁為您佔算,說你會遇見不祥之事,還記得嗎?”

又有蜂說︰“你已經被除去死籍,還害怕什麼?”

還有蜂說︰“呵呵!我與青桐君下棋,贏了它瑯紙十幅,你可在上面作禮星子詞。”

眾蜂所語,皆非人間事。

暮色將至,籠外的蜂才漸漸散去。禪師感嘆不已,打開籠子,將那只蜂放走。但後者並沒馬上飛離,而是一度停在空中向禪師道謝。

禪師答︰“你我也算是有緣分吧。”

轉天,一美麗女子于門外拜訪雅禪師,她身高三尺,身著黃羅衣,風姿綽約,腳步飄然,說︰“我是上天三清宮中的使者,奉上仙之命向您致謝。”

禪師微笑不語。

是啊,在這紛繁的世界上,每個類族都有獨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每個世界都是神聖而完整的。為什麼不敬畏呢?

禪師轉身回庭,輕輕掩上寺門。

開始的時候,雅禪師只是出于好奇,捉了一只小蜂。但在發現另外一個神奇的世界後,他欣然把那蜂放歸自己的王國。

玄宗時宰相郭震的做法同樣有愛︰“郭代公嘗山居,中夜有人面如盤,目出于燈下,公了無懼色,題其頰曰︰久戍人偏老,長征馬不肥。其物遂滅。數日,公閑步見巨木上有白耳大如斗,題句在焉。”在這里,郭震與木耳精和睦相處,其樂融融。

但更多的人,面對精怪的時候,采取的是暴力的手段,即使那精怪並無傷人意︰“登封嘗有士人,客游十余年歸莊,莊在登封縣。夜久,士人睡未著,忽有星火發于牆堵下,初為螢,稍稍芒起,大如彈丸,飛燭四隅,漸低,輪轉來往,去士人面才尺余,細視光中,有一女子,貫釵,紅衫碧裙,搖首擺尾,具體可愛……”

在這里,化作可愛少女的蟲精,雖然沒有惡意,但最後亦被撲殺。

屏風里的世界

唐憲宗元和(公元806年~820年)初年的一個午後,一名書生正在廳堂里小憩。

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他已在長安郊外曲江邊的別墅蟄居多日了。

別墅是臨時租來的。每年科考前,都會有大批外地舉子雲集長安。他們既需要寓居,又需安靜地備考。于是,長安有經營頭腦並有些背景的人,就紛紛在曲江邊建造別墅,租給那些應考的舉子。

唐朝有資格參加科考的人,包括生徒(國家最高學府、州縣官辦機構的結業生)、鄉貢(自學成才者,通過縣、州考試取得入京資格)、制舉(以皇帝的名義征召的人才)。在考試類型上,分定期舉行的常科和臨時舉行的制科,常科以明經、進士兩科為主,又以進士考試最重要。考試時間,則在每年初春。

故事中的書生,是前一年深秋入住別墅的,由于多日伏案已身心俱憊,甚至一度出現幻覺。

書生躺在窗前的木榻上,陽光越過窗外的花樹,落在他的面頰。他閉著眼,感到一陣深深的暖意︰春天來了。他望著一旁的屏風,隱約听到踏歌聲。這是一架仕女屏風,上面所繪的游春仕女,體態豐滿,眉眼顧盼,栩栩如生。

在久久的凝視中,書生突然看到屏風上的姑娘們躍然而下,踏起歌來,其中一個雍容華麗的女子唱道︰“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

旁邊一個梳著雙鬟的侍女問︰“怎樣才是弓腰?”

麗人笑道︰“你不見我正在做弓腰?”說罷,麗人仰頭彎腰,發髻及地,腰勢如規。

書生看得痴迷,從床上站起身來,說道︰“小姐剛才所吟何詩?”

麗人道︰“《曲江春》。為我新創舞曲。可為君一抄。”說罷,麗人叫侍女取筆墨,于白綾上抄錄下《曲江春》。

書生看後,將白綾收入袖中,問道︰“可否觀小姐一舞?”

麗人道︰“又有何難?”

麗人的曼舞叫書生感到眩暈。

他閉上眼楮,努力回憶著剛才的一切。沒想到窗外的春陽竟使自己神旌搖曳,產生了幻覺。因為他睜開眼楮的時候,麗人們仍靜靜地待在屏風上。

為了中進士,他過起完全封閉的生活。想到剛才的情景,感慨不已。少時,踏歌聲似乎又起。歌聲清越,溫潤人心。這歌聲是從外面傳進的,還是來自屏風之上?書生一時不能分辨。

恍惚中,他出了庭院,來到曲江邊。

曲江畔,春光明媚,雜花生樹,游春麗人,三五成群,或席地而坐,捻花私語,或托腮搭胯,玉體橫陳。書生一路走來,與那些風景與麗人擦肩而過。

他來到一座錦綾幃帳附近。

顯然,歌聲是從里面傳出來的。幃帳外,寶馬香車,幾個僕人正坐在草地上打瞌睡。幃帳里花光麗影,不時傳出笑聲。他聞到一陣濃濃的香氣。他圍著幃帳轉了一圈,趁四下無人注意,分開幃帳一角,朝里面望去︰幃帳內的草地上,一位雍容麗人,身著錦綾拖裙,半露香肩,豐美動人。她的身旁是兩名侍女。書生感到一陣心顫。他閉上眼楮,穩定了一下心神,放眼再望。這時麗人起身弄舞踏歌,歌詞大意是︰“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

“如何是弓腰?”侍女問。

“難道看不見我弓腰?”麗人笑道。說罷,仰面弓腰,長髻及地……

書生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往袖中一摸。一切都不出意外︰一條白綾,慢慢地被抻出。上面所抄錄的,正是那首《曲江春》。

這個故事不必有最後的答案。

因為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踏春而來的仕女的笑聲和曲江的花樹一起綻放在這個唐朝的午後。這是歷史深處溫暖、安靜和美好的片刻︰元和初,有一士人失姓字,因醉臥廳中,及醒,見古屏上婦人等悉于床前踏歌,歌曰︰“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其中雙鬟者問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見我作弓腰乎?”乃反首髻及地,腰勢如規焉……

《酉陽雜俎》中的一些故事,是轉錄于前人的。這一個就是如此。

故事最初的版本,是沈亞之的《異夢錄》。沈亞之,唐代詩人、傳奇作家,韓愈的學生,李賀、杜牧的好友,元和年間中進士,但沒做過什麼高官。

在沈亞之的敘述中,德宗貞元年間,長安有貴族子弟邢鳳,在平康坊投資百萬,買了一處曲徑幽深的宅子。盛夏時節,于庭中小憩,夢一美人,高鬟長眉,化古妝,一手執卷,且行且吟。

邢鳳問︰“為什麼到我的宅子里來?”

美人答︰“此妾家也。妾好詩,經常寫幾句。”

邢鳳雖生疑,但不再追問,說︰“我可以看看嗎?”

美人遞過詩卷,說︰“公子一定想把它們傳吟出去,何不記下一篇?”

邢鳳即取彩箋,執筆抄錄篇首的《春陽曲》︰“長安少女踏春陽,何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彎渾忘卻,羅帷空度九秋霜。”

邢鳳抄畢,問︰“怎麼才是弓彎?”

美女說︰“昔日父母曾使妾此舞。”說罷,美人整衣張袖,舞數拍,做彎弓狀叫邢鳳看。一曲舞罷,美人低頭,傷感良久,繼而告辭。

邢鳳說︰“能不能再留一會兒呢?”

但美人已去。邢鳳也從夢中驚醒,昏沉有所忘,直到當晚入睡,才有彩箋從袖子里脫落,上面所抄錄的,正是那首《春陽曲》。

段成式把沈亞之的故事進行了改寫,其中加入了屏風的元素,使整個故事陡然詭異起來。

在古時,屏風是不可或缺的家具。顧名思義,最初的作用不過是擋風而已,故多置于臥室床邊或廳堂上。同時,起到分隔協調、遮隱視線的作用。這說的是實用性。到後來,美化空間和裝點環境的作用加大,擋風功效已經退至次席。

唐時屏風分插屏和圍屏兩大類,插屏是單扇,有底座,底座上的屏風,以圓屏為主,亦有近似于方形的。圍屏則多為四扇屏,也有二、六、八扇屏,最多達十二扇屏,可折疊,造型上多為豎長形。材質上,有漆藝屏風、木雕屏風、絹素屏風、雲母屏風、琉璃屏風、竹藤屏風等多種。皇家和貴族府邸的屏風,除用松木外,還用花梨、紫檀等名貴木種制成,屏面采用雕畫技術,輔以雲母、水晶、琉璃,並瓖嵌有寶石、象牙、翡翠,玲瓏燦爛。

詩人李嶠亦寫有一首《屏》︰“錦巾雲母列,霞上織成開。山水含春動,神仙倒景來。”詩中寫的是用雲母裝點的屏風,王維也曾贊美這種屏風,其《題友人雲母幛子》是這樣寫的︰“君家雲母障,時向野庭開。自有山泉入,非因彩畫來。”李商隱的《為有》一詩同樣寫到雲母屏風︰“為有雲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由此可見,唐時雲母屏風是非常受歡迎的。

屏風上多繪仕女、山水、園林。唐朝詩人袁恕己在《詠屏風》中這樣寫道︰“綺閣雲霞滿,芳林草木新。鳥驚疑欲曙,花笑不關春。”姚合則有《詠破屏風》︰“時人嫌古畫,倚壁不曾收。露滴膠山斷,風吹絹海秋。殘雪飛屋里,片水落床頭。尚勝凡花鳥,君能補綴不。”由此可知,當時除仕女外,園林乃至山川美景的畫面已多起來。李白就曾現場觀看好友元丹丘畫屏,並寫下《觀元丹丘坐巫山屏風》︰“昔游三峽見巫山,見畫巫山宛相似。疑是天邊十二峰,飛入君家彩屏里……”

不過,也有素屏,即不繪任何景物,呈全白色。白居易作有《素屏謠》︰“素屏素屏,胡為乎不文不飾,不丹不青?當世豈無李陽冰之篆字,張旭之筆跡?邊鸞之花鳥,張之松石?吾不令加一點一畫于其上,欲爾保真而全白。吾于香爐峰下置草堂,二屏倚在東西牆。夜如明月入我室,曉如白雲圍我床。我心久養浩然氣,亦欲與爾表里相輝光。爾不見當今甲第與王宮,織成步障銀屏風。綴珠陷鈿貼雲母,五金七寶相玲瓏。貴豪待此方悅目,晏然寢臥乎其中。素屏素屏,物各有所宜,用各有所施。爾今木為骨兮紙為面,舍吾草堂欲何之?”

古人愛屏,唐人尤如此。

杜牧有詩︰“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從詩中可以看出來,唐人在夏秋之季,有把木榻搬到庭院中乘涼的習慣,同時也會把屏風搬出來。更有絕句︰“屏風周畫縴腰,歲久丹青色半銷。斜倚玉窗鸞發女,拂塵猶自妒嬌嬈。”李商隱詩中也有多首寫屏風︰“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李賀亦有《屏風曲》︰“蝶棲石竹銀交關,水凝綠鴨琉璃錢。團回六曲抱膏蘭,將鬟鏡上擲金蟬。沈香火暖茱萸煙,酒觥綰帶新承歡。月風吹露屏外寒,城上烏啼楚女眠。”

詩人有在屏風上題詩的習慣,這是他們愛屏的一個重要原因。

《虛池驛題屏風》是宜芬公主(唐玄宗女)留下的一首詩︰“出嫁辭鄉國,由來此別難。聖恩愁遠道,行路泣相看。沙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妾心何所斷,他日望長安。”白居易也有《題詩屏風絕句》︰“相憶采君詩作障,自書自勘不辭勞。障成定被人爭寫,從此南中紙價高。”溫庭筠有《題李相公敕賜錦屏風》︰“豐沛曾為社稷臣,賜書名畫墨猶新。幾人同保山河誓,猶自棲棲九陌塵。”韓@小恫菔櫧練紜罰骸昂未σ黃練紓 置骰乘刈佟K潿喑舊 荊 碳 叟 9質 記鎝  俟夜潘傘H艚塘偎 希 腫摯殖閃!br />

唐時屏風不僅種類繁多,而且非常的高大,有的可接近兩米,甚至中間掏有小門,可以供行走穿越。在這里說一句,在古代,除作為一種必備家具外,屏風往往還具有特殊作用。翻閱史書,可以看到︰屏風後,是最好的竊听和伏兵的地方。所以,很多政變與刺殺,都跟屏風有密切關系。

在另一些唐人眼中,屏風是上演奇聞的重要地方。比如,進士趙顏,曾請一著名畫師為其畫屏,上有仕女甚美。趙顏說︰“要是能活了就好啦,願納為妻。”

畫師說︰“有何難?此女可叫她真真,呼其名百日,晝夜不歇,她就會答應。後以百家彩灰酒灌她的嘴,必能活。”

趙顏按其說的做了,百日之內晝夜不止地呼喊“真真”,第一百天,屏風上女子真的說話了︰“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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