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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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書房內一時安靜異常,尤其是帝燼言神情微動。帝梓元觀在眼底,望向神情冷凝的黃浦和魏諫笑了笑擺手。

「事情倒也沒嚴重到這個地步,錯的對不了,假的真不了,不是還有大半個月嗎?瑜安,本王相信你能查個水落石出,不過本王認為你與其去尋找幕後之人,不如從案子本身入手。」

見黃浦不解,帝梓元笑道:「若把這兩樁案子從朝堂爭鬥中摘出來,回歸這兩件案子本身,本王想你應該會有所發現,只要是假的,就一定會有破綻,你不如從江雲修和那竊賊處入手。幕後之人在恩科三甲落定、瓊林宴後才揭露此事,中傷的不只是帝家,更是龔老大人和原本已位列朝堂的新科三甲。派系爭鬥皇位之爭古有之,本王敢坐在這個位子上,就做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準備,攻訐本王可以,但龔老大人和新科三甲何錯之有,要承受這種無妄之災。」

帝梓元朝黃浦看去,「瑜安,這兩樁案子,本王不是要證明有人在幕後構陷本王和帝家,本王要的是這兩件案子大白於天下,還龔老大人和此次春闈所有上榜的考生一個公正之名,這是他們應得的!」

聽得此言,黃浦長長吐出一口氣,起身朝帝梓元躬身道:「臣必竭盡所能,不負殿下所託,查破兩案,還龔老大人和恩科考生一個清白。」

黃浦和魏諫相攜離開,上書房內只剩下帝梓元和帝燼言姐弟二人。

帝梓元泯了口茶,朝帝燼言看去,「說吧,你有什麼事瞞了我和瑜安,是不是和舞弊案有關?」

帝燼言連忙搖頭,笑道:「姐,我哪有什麼事敢瞞你,黃大人可說了這干係到我一世清名,要是我知道什麼,一定對黃大人知無不言。」

「你這副弔兒郎當的樣子,瞧不出有什麼掛心的。」帝梓元擺手,「下去吧,案子水落石出前就不要去崇文閣教書了,免得朝臣上本參你。但是韓雲的功課不能斷,你就每日進宮來為他講課吧。」

帝燼言眼底閃了閃,點頭,又和帝梓元打諢插科了兩句才離開上書房。

待他離開,帝梓元才抬頭朝他背影看去,輕聲道:「這孩子,倒是和韓燁一樣心慈。」

一旁的吉利聽不太懂,小聲問:「殿下,您是說世子爺知道誰在構陷他?那世子爺怎麼不說出來?」

帝梓元拿起筆批閱奏摺,笑道:「他自己的事,他自己決定。孩子大了,由不得本王給他做主。」

青龍鐘被敲響的幾日前,一輛普通馬車從懷城出發,經過半個月的長途跋涉,不急不緩地停在了軍獻城外。

「公子,咱們到了。」靈兆掀開了馬車布簾,恭恭敬敬朝馬車內的韓燁道。

西北自來便是艷陽高照,不似懷城竹林清冷濕潤。布簾被掀開,陽光猛地照進,韓燁顯然還不習慣這日頭,眉皺了皺。

韓燁從馬車上下來,不遠處軍獻城的號角吹響,城頭吶喊聲濃濃,正是大靖的鄉音。韓燁在北秦國土裡待了兩年,一時百感交集。

「公子,可要我送您入城?」靈兆立在一旁,小聲道。

「不用了,你把我帶到軍獻城,已經儘力。我還要謝謝你將我離開之事瞞住莫霜。」韓燁搖頭。

「公子,師父說過,您和公主的命令,以您為重。」靈兆是凈善國師的徒弟,兩年來一直在韓燁身邊照顧他。韓燁驟失武功和雙眼,若不是有靈兆,怕是遭的罪不會少。

「已經到了軍獻城,我不會再有危險了。你是北秦人,能被人認出來,就不要隨我進城了。」韓燁看向靈兆的方向,「靈兆,多謝你兩年來照料之恩,韓燁銘感五內。」

「公子。」靈兆眼圈一紅,聲音哽咽起來。

韓燁摸索著拍在他的肩膀上,轉身欲走。

「公子!」靈兆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您一定要好好的,代替我師兄好好活下去!」

韓燁腳步一頓,點點頭,朝軍獻城的方向走去。

科舉舞弊案大理寺仍在查證中,帝燼言未再去崇文閣授課,而是聽帝梓元的旨意每日進宮為韓雲在皇城內上課。

這日授課完畢,時辰尚早,帝燼言來了興緻,讓宮娥在崇陽閣上煮上溫茶,並喚人去請帝梓元賞景,哪知帝梓元出宮狩獵,不在宮內。見帝燼言有些失望,本已走到門口的韓雲折返身來,默默跟著帝燼言上了崇陽閣。

帝燼言瞧見了身後跟著的小蘿蔔頭,眼彎了彎,沒有出聲。他剛上樓,跟在身後的韓雲便咳嗽了一聲,正兒八經地揮退了宮娥。待宮娥離去,韓雲邁著短腿把閣上的椅子搬出來放好,小桌上的吃食給擺得端端正正,更是似模似樣地開始為帝燼言煮茶。

帝燼言靠在木欄上,打量著忙得腳不沾地的韓雲,眼眯了眯,突然開口:「十三殿下,您是陛下親封的儲君,這些事,有失妥當了。」

兩人這幾個月來雖有師徒名分,但在崇文閣授課時都謹守師徒之禮,在眾人眼中更是君臣有別,客氣得很,向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候極少。

韓雲手一頓,沒有迴轉身來,卻揚了揚圓滾滾的下巴,「你和攝政王不是都沒稱我一聲『太子』嗎,我現在算哪門子的儲君?」

喲!有點性格啊!帝燼言眉揚了揚,還沒開口,傲嬌完了的韓雲轉過頭來,「再說了,你是我老師,這些事我做了也是應該。」

帝燼言一愣,看著韓雲忙碌的身影,忽然有些感慨。當年韓燁也曾帶著年歲不大的他在宮內行走,那時他跟在韓燁身邊,滿是濡慕,每天給他端茶倒水陪他看書都會忒高興。

他走上前,端起韓雲煮的茶抿了一口,笑道:「手藝還不錯,那就有勞十三殿下了。」

韓雲眼底的驚喜一閃而過,小眼一彎,笑成了月牙,他順溜地爬到椅子上坐好,自個兒倒了一杯舔了舔,得意地點點頭,「我的手藝是長進了。」

帝燼言被他逗得大笑,眼底積聚的沉鬱一掃而空。

韓雲看著帝燼言,想起這幾日想說的話,小聲道:「老師,前幾日左侍郎李定坤奏你泄露恩科試題,那日你給趙師兄布置功課時我也在,要不我去大理寺走一趟,跟黃浦大人說科考試題相同全是巧合,若你有心泄露試題,也會隱秘行事,怎會容我在場。」

帝燼言一愣,看著小心翼翼藏著擔心又故作成熟的韓雲,心底嘆了嘆。

當時他布置試題時只有趙仁和韓雲在場,如今趙仁的功課被有心人翻出,那幕後之人從何處得知,不言而喻。韓雲只有六歲,卻過早陷入了宮廷爭鬥中。韓雲雖然聰慧,但到底年少,他若入大理寺為證,以黃浦的心思和手段,又豈會猜不到一切緣由從何處起?若是在大理寺牽涉出了綺雲殿,那韓雲的遭遇和當年的安寧又有何異?

無論綺雲殿里的那位做了什麼或是想做什麼,韓雲終究是無辜的。

「沒事,這件案子臣會處理,不用十三殿下去大理寺做證。」

「若是黃浦尋不到證據證明老師你的清白怎麼辦?」韓雲有些著急,他今日執意跟著帝燼言來崇陽閣,便是為了單獨相處時將此話相告,悄悄幫他去大理寺做證,哪知帝燼言對李定坤告御狀之事渾不在意。

帝燼言在韓雲頭上摸了摸,笑道:「我相信黃大人能還我清白,再說我一個靖安侯世子,就算安上了泄露科考試題的罪又如何,頂多也就是削去繼承侯爵的權利,再罰些銀子罷了,日後再攢些軍功起複就是,殿下不必在意。」

「老師您不在意名聲嗎?」韓雲神情訝異。

「自是在意。」帝燼言的目光在面前肖似韓燁的小臉上一閃而過,唇角微抿,揚起弧度,「但有些東西比名聲重要。」

當年太子為了救他不惜身受重傷,這麼多年來更是悉心教導。若非太子,他只是無名崗上一抔墳土,何來他帝燼言的今日?韓燁重恩於他,他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年少的韓雲深陷宮廷爭鬥之中?

帝燼言的笑容溫暖澄澈,恰如三年前御花園裡抱著他時一般,韓雲鼻子一酸,低頭輕輕道了聲「哦」,壓下了眼底的情緒。

崇陽閣上安穩祥和,一對師徒安靜地品茶觀景,倒也其樂融融。

傍晚回宮的帝梓元聽了吉利稟告,笑著說了聲「知道了」便不再過問,倒是綺雲殿里的那位久等不到上課歸來的韓雲,聽說了此事,摔壞了宮裡的一對琉璃杯。

西北,軍獻城。

施諍言這日從軍營練兵回來,剛入府回到書房,管家施俊便上前稟告。

「將軍,今日早些時候有人入府拜訪,說是將軍舊識,望將軍能相見一面。」 施俊是施家旁系子弟,兩年前才被施諍言帶回施家,故對施家一些故友並不熟悉。這兩年上門拜訪的施家故人不少,施俊皆守禮相待。

「來人可留了姓名?」施諍言在裡屋換上常服,從屏風後走出,一只手仍在系衣帶。

「不曾。」施俊搖頭,遞上一封信函,「來人只留了這封信函,說是將軍見信便知。」施俊想起那張格外清雋尊貴卻目不視物的面孔,不免有些遺憾。

「哦?」施諍言接過信函展開,眼一掃,然後目光凝滯,眸色愣住。

凌厲內斂的「燁」字熟悉到整封信函都滾燙起來。

施諍言臉上的神情太過震驚,握著信函的手甚至顫抖起來。施俊心底一駭,不知出了何事,小聲開口:「將軍,那拜訪的是何人?」

「他在哪兒?」施諍言被驚醒,猛地開口,頓覺不妥,看向施俊又急急問了一句,「那位在哪兒?他有沒有說過我要去何處見他?」

施俊連忙點頭,「說過說過,那位公子說將軍若是願意見他,他在君子樓鳳臨廂房等將軍……」

施俊話音未落,施諍言已經朝外衝去,他望著施諍言消失在書房內的背影不知所措。

也不知來人是誰,竟能讓統御西北三軍的將軍失態成這個樣子。

糟了,忘了告訴將軍那人目不視物,也不知將軍見著了,會不會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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