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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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丐叔細細端詳陸繹的眉眼輪廓,搖頭嘖嘖道:“你這長相……跟我一點都不像呀,我告訴你啊,男人還是長得英武才行,才有霸氣,懂麼……比方說,背宜圓厚,腹宜突坦,嗯,就是像我這樣……”

  他侃侃而談,陸繹也不打斷他。

  今夏急步返回來,眉頭皺得像鐵疙瘩,顯然她在河灘上的那幾具東洋人屍首上也同樣沒有搜到解藥:“我想不明白,他們身上怎麼會不帶解藥?難道他們就沒有誤傷過自己人?”

  陸繹勉力撐起身子:“尋不到解藥也不要緊,我方才已服過紫炎,想來應該沒事。”

  今夏扶住他,感覺他身子沉甸甸的,顯然他自己已無法控制肢體的麻痹:“紫炎能解蛇毒,但未必解得了東洋人的毒……叔,你不是說有大夫已找著解毒法子,但需要傷者試藥麼?快帶我們去呀!”

  丐叔聽了這話,面上卻有幾分尷尬之意,也不帶路,只顧躊躇。

  “叔?”今夏不解地看著他。

  “親侄女,不是我不想帶你們去,這其中有個緣故……”丐叔為難道,“那個大夫行醫有個規矩,官家人她不醫。”

  今夏只楞了一瞬,立時道:“那正好啊!”

  “正好?”

  “他又沒穿官服,我把他腰牌一解,誰能知道他是錦衣衛。”今夏邊說話,邊就要去解陸繹的腰牌,卻被他按住手。

  陸繹淡淡道:“既然大夫有規矩,我也不願勉強,今夏你送我回城。”

  早知他骨子裡頗有傲氣,但眼下豈是逞強的時候,今夏急道:“不行!回城也沒有,這傷口會一直潰爛下去,上次送到醫館的兩人前兩日都死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陸繹連說話都頗費勁,把頭擱在她肩膀上。

  “不行!”今夏又急又氣,幹脆利落道,“既然有大夫已找到解毒法子,這就是命裡有救!您歇著,別說話,這事交給我來辦!”說罷,她怒目瞪向丐叔,眼中是滿滿地正氣凜然。

  丐叔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訕訕道:“又不是我不想救他,是那大夫,她……我也沒法子呀……”

  “就按我說的做,只要把腰牌解下來,誰能知道他是官家人。”

  “這不是騙人麼?要是讓她知曉我騙她,那、那、那……”

  今夏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道:“人命關天,再說了,這怎麼能叫騙呢!我又沒讓你說‘他不是官家人’,這才叫騙。”

  “啊?”

  “只是不說而已,當然不能算是騙。”

  “那,她要是問了怎麼辦?”

  “問了就我來答,叔你不用說話,日後你也權當不知曉,把事情盡數推我身上,只說是我騙了你就行。”

  “哦。”丐叔聽得愣愣的。

  “別愣著了,快走啊!”今夏催促他。

  當下,丐叔將陸繹負到背上,施展輕功,一路疾行。今夏緊緊跟上。

  僅僅從耳畔刮過的風,陸繹也能判斷出他們此時的速度,背負一人還能如此之快,這位乞丐不僅輕功了得,連內力也十分深厚。

  “多謝前輩。”他道。

  丐叔足下不停,口中嘆道:“怪道都說,一當上爺爺,幹得都是孫子的事,老話真是一點錯都沒有。”

  行了莫約半個時辰,丐叔方才慢下腳步,最後停在一處竹林外。

  今夏環顧周遭景致,後知後覺地驚道:“這裡,是不是城西,挨著桃花林?”

  “桃花林還在前山,這裡是後山。”

  丐叔放下陸繹,自懷中取出個小葫蘆,拔了塞子,往手心倒了些粉末,然後像女人點妝一樣往面上輕撲,連同脖頸等等,但凡□□在外的皮膚都撲了粉。

  “你們也都把這粉撲上。”他把小葫蘆遞給今夏,“這林子裡頭全是蛇,不撲上粉,讓它們咬上一口可夠受的。”

  “又有蛇!”

  今夏對那條赤紅大蟒仍舊心有餘悸,手腳麻利地給自己上了粉,又倒了些在手心裡,輕輕抹到陸繹的面上……

  這粉無色無味,有點像是珍珠粉末,抹上去肌膚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微光。陸繹似連睜眼的氣力也沒有,閉著雙目,由得她在臉上抹粉。倒是今夏,也不知怎得,手觸到他面上肌膚時,心中升起種莫名的異常感覺,動作便不由自主地有點遲緩。

  “丫頭,你這可是占他便宜。”丐叔打趣她。

  今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加快了手腳,卻看見陸繹唇角微微勾起,似在微笑。

  “你笑什麼,我真的沒想過占你便宜。”她索性雙手都用上,把他一張俊臉連揉帶搓,“我只是想把粉塗均勻。”

  丐叔在旁嘿嘿直笑。

  待都塗好粉,丐叔復背上陸繹,緩步朝竹林中行去,再三叮囑今夏:“跟好我,最好一步都別踏錯,否則掉蛇窟裡頭,塗了粉也沒用。”

  “知道了。”

  今夏深吸口氣,跟在他身後,幾乎每一步都踏在丐叔的腳印之上,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

  風過,隨著沙沙聲,竹葉噗噗而下。

  地上是不知曉堆積了多少年的厚厚落葉,彌漫著淡淡的腐爛竹葉的味道,表明此地人跡罕至。

  月光灑下來,竹影和人影交織在一起,還有某種遊動的物件。

  今夏緩緩抬頭,就在她眼前不足兩尺處,一條小蛇繞在竹身上,蛇身碧青如玉,上半身在空中緩緩扭動著,似在享受月光的沐浴。

  再把頭仰高點,在她眼界之內,至少有十幾條青蛇,有大有小,或盤或立,姿態悠閑。

  她身上的汗毛嗖一下全豎起來,輕輕喚道:“叔……我看見蛇了。”

  “只要不碰到它們就沒事。”丐叔冷靜地回答她,“她一直都誇它們很乖的。”

  “現下看著是挺乖的。”今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她是誰?這些蛇都是她養的?”

  “你們得喚她沈夫人。”

  今夏眼睛看著蛇,緊緊跟在丐叔身後,口中沒忘記問道:“沈夫人?她和沈密沈大夫是親戚?”

  “說起來,她算是沈密的堂弟媳婦,但她與沈密從未謀面。”丐叔嘆了口氣道,“她是望門寡,定了親,下了聘,沒想到夫君卻死於船難。”

  “……叔,你怎麼認得她的?”今夏問。

  丐叔沉默了片刻,才尷尬道:“我被蛇咬了。”

  今夏噗嗤一笑:“原來是美女救英雄,了解了解,不丟人,叔!”

  說話間,他們已不知不覺穿過小半個竹林,隱約能聽見山泉潺潺的流水聲,再往前豁然開闊是一大片平地,種著不知名的花草,一棟簡樸的木屋清冷地佇立在月光下。

  丐叔先朝今夏低聲道:“你安分點,她不喜歡呱噪多話的人。”

  “放心吧,投其所好是我的強項。”

  今夏不放心地勾頭去看陸繹,見他仍是雙目緊閉,探了探他鼻息,呼吸淺淺,這才稍稍安心。

  丐叔頗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看了一會兒木屋,轉頭朝今夏訕訕道:“現下天色已晚,你看燈都熄了,她肯定已經睡下,要不我們等天亮……”

  “人命關天啊叔!你就不要顧著憐香惜玉了行不行?!”今夏咬牙切齒地瞪他。

  “……好、好……”丐叔復轉過頭,重新清了下嗓子,朝木屋朗聲道:“沈夫人,在下陸庭於,我把傷者送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都沒動靜,今夏急得都想直接去敲門,才看見木屋內有燭火亮起來。

  “你看你看……”丐叔唉聲嘆氣,“她睡眠一直不好,唉,咱們來得真不是時候呀。”

  “叔,你還真是個情種。”

  今夏伸著脖子,足足又等了好半晌,才等到木屋的門被自內拉開,一個中年婦人捧著油燈出來。她的衣裳整整齊齊,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面容平和,絲毫看不見被夜半叫起的倦意或不耐。

  丐叔忙上前:“深夜叨擾,實在抱歉得很,實在是無奈之舉。沈夫人,這個人背上的傷就是被東洋人暗器所傷。”

  “陸大哥不必與我見外,把人帶進來吧。”沈夫人溫和道,說罷便轉身進屋去。

  丐叔忙將陸繹背進去,今夏也跟著進去。

  在沈夫人的指引下,陸繹被放在一張竹床上,沈夫人低首查看他的傷口,今夏捧著油燈幫她照著……

  “他何時受的傷?”沈夫人問。

  今夏忙道:“大概在半個時辰之前。”

  沈夫人皺了皺眉頭:“你們是不是給他用過什麼藥?”

  “……沒、沒有。”今夏連忙道,“我在東洋人身上搜不到解藥,對了,他自己身上有解毒的藥,紫炎,他應該是服了一顆。”

  “紫炎!”沈夫人轉頭看向丐叔,問道,“他是什麼人?怎麼會有紫炎?”

  “……我、我……”

  丐叔只能看今夏。

  “他家裡頭是在京城裡經商的,頗有些家底,紫炎是他家從黑市上買來的,為得就是放身上以防萬一。”今夏說得很順溜,“這藥,有什麼不對麼?”

  “藥不對癥,甚於毒藥。”沈夫人看向今夏,問道,“這位姑娘,你又是何人?”

  “我是他的丫鬟。”

  “她是他的情兒。”

  今夏與丐叔同時道。

  話音剛落,今夏暗嘆口氣,迅速瞪了眼丐叔,想努力把話圓回來:“原來我是丫鬟來著,後來我們家少爺就看上我了,就、就那什麼……”

  “他看上你?”沈夫人似有點意外。

  “嗯,對。”今夏接著道,“一開始他也沒看上我,我就使勁誘惑他,後來他終於把持不住,就從了我,跟著我私奔到江南。”

  丐叔福靈心至地在旁補充道:“這丫頭的故事還挺勵志,我聽了也特別感動。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呀,好不容易到了江南,結果又碰上倭寇,你就救救他吧。”

  沈夫人盯著丐叔看了片刻,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顰眉道:“他若未服紫炎,我還有七成把握,現下,兩種毒性在他體內,要解可就不易了。”

  “求您試一試吧,沈夫人。”今夏焦切道。

  丐叔也勸道:“試一下,隨你試藥,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

  聞言,今夏惱怒地橫了丐叔一眼:“他一定不會死的!”

  沈夫人思量片刻,頷首應允道:“把他抬到臨水的後屋去,我先去調配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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