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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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沒聽過西家和連將軍府上有交情,不知道是兩位老將軍是舊識,還是西小姐認識連將軍?」

還真是個做皇帝的,對自己所有物的主權意識一點不含糊,明晃晃把疑問給擺了出來。西雲煥瞧著莫天壓下不快貌似雲淡風輕的詢問,道:「都不是,我這次來,與戰事無關,也不是兩家之事。」

「那西小姐見連將軍……?」聽這口氣,西雲煥莫非根本不識連瀾清?

西雲煥道:「也不算什麼不能說之事,公子可還記得當年景陽城一戰?」

莫天神色一動,朝西雲煥看去,「當然記得,當年連老將軍敗於此戰,死在施元朗手裡。西小姐來軍獻城莫非和老將軍有關?」西雲煥怎麼會突然提起十年前景陽城的舊戰?罕見地,莫天心底升起莫名不安。

「公子猜對了一半。」西雲煥點頭,面上露出零星追憶,悵然開口:「我來軍獻城,是為了一份囑託。」見莫天神情驚訝,她攏了攏被風吹散到額前的碎發,盯著莫天徐徐道:「我九歲那年在無名山下打獵,遇到一群人被賊匪追殺……」她清晰地瞧見莫天眼底重重一沉,西雲煥面上沉痛,心底卻越發舒坦。哪朝皇室沒有一點陰私鬼魅不能見人的東西,大靖有誅殺忠良的皇帝,北秦自然也有構陷栽贓的君主。

西雲煥停頓的時間不長,恰好在莫天可忍受的時限內,「可惜等我帶領護衛趕到時那群人已被劫殺,只剩個奄奄一息藏在死人堆里的老者。我上前詢問才知他們是景陽城連家的族人,景陽城一役施家破城而入,連老將軍讓族長領著倖存的連家婦孺回皇城避難。哪知眾人離城不過兩日就死在沿路追來的大靖鐵騎之手。那位族老臨死前把連家家主掌印託付於我,懇請我入京交還到連家幼主連瀾清手上。當年我尚年幼,遇此事後生了一場大病,被侍衛帶回朗城休養,待養好病後想起那位族老託付,本欲入京親手將掌印送回,哪知京城傳來消息說連家敗落後連瀾清離家潛心拜師,行蹤不明,我便將此事擱置下來。一年前連瀾清受陛下令隨軍出征,我方知他回了皇城,但那時三國交戰我不便尋他,最近我父親為我定了一門親事,再過數月便要嫁入夫家,以後不便相見,故我才親自走這一趟,將掌印交回,遵守當年對連家族老的承諾。」

連氏族老的臨終囑託,這個理由足夠重要,也確實光明正大,佔了這份大義,即便西雲煥遠赴邊疆會連瀾清的事傳出來,世人也只會稱讚她守諾重義。

可本該大感欣慰的莫天卻半點輕鬆之意都沒有,他實在料不到西雲煥千里而行居然為的是這樁事。他定定瞧了西雲煥半響,心底一嘆,頗為唏噓,這樁往事終究是被翻了出來。

此事雖過十數年之久,莫天卻最不願提及。十年前,連氏婦孺在無名谷死於大靖鐵騎之手的消息被送入宮後,先皇連夜召見連瀾清,之後這件事便被北秦皇室有意壓制下來,是以這件事並未被天下人所知,只連家人知曉。但世人不知道,他卻清楚當初先皇曾言連氏眾人離城一日被截殺於無名谷,並非西雲煥所說的兩日。

一日、兩日,看似毫無干係的時間差,於這樁事里卻是不能提的秘辛。當年雲景城在連氏婦孺離城後只混戰一日便分出了結果,施元朗奪城的消息於次日凌晨傳入北秦,北秦各城隨即戒備森嚴,飛鳥難過,更何況是數百追殺連氏婦孺的大靖鐵騎,按這個時間算,連氏族人根本不可能在兩日後死於施家軍之手。

莫天微微眯眼,如果連瀾清見到帶著連氏族老遺命而來的西雲煥和家族掌印,知道兩日之期,連瀾清必會相信西雲煥所說為事實,那當年的真相……莫天沉沉思索,竟罕見地有些晃神。

北秦建國百年來,因鼎天城附近的無名谷方圓百里之地人煙稀少茂林密布,一直為盜匪肆虐。數年前鼎天城守將肖榮在雲景城城破的第二日送密信入京,奏捕獲一支冒充大靖軍士的盜匪。肖榮審出這群盜匪前一日在無名谷燒殺擄掠,劫殺了一族人,肖榮認出搶來的珠寶中有連氏族印,感事態重大,遂將連氏婦孺被劫殺之事連夜奏達天聽。先帝在知曉此事一個時辰後,同時下了兩道密旨。第一道令暗衛首領桑岩率一隊暗衛密赴鼎天城秘密處置這群劫匪,第二道便是將連瀾清召入皇宮。

沒有人知道先帝到底對連瀾清說了什麼,只知三日後,據連府中人說,連瀾清離開王城學藝,此後十年銷聲匿跡,直到一年前橫空出世依託連氏先輩威名接掌先鋒之位,一年時間連敗大靖名將,官拜二品征北少將。

至於鼎天城守將肖榮,也是從那一年起受先帝重用,一路升遷,如今已位極人臣,和鮮於煥在北秦軍中兩分天下。

莫天垂下眼,當年真相不必明說也能猜出,先皇有心將連瀾清送入大靖潛伏,為怕他在大靖時日長久忘了本分,才將連氏滿門之死嫁禍於施家,激起連瀾清的滔天仇恨。這件事算是北秦皇室近十年來最大的秘密,莫天也是在先皇彌留之際才得曉。

只是他們都未想到連瀾清竟能被施元朗看中,還收為入室弟子親自教養,待他如子,更是親授兵法韜略,將他培育成不世名將。莫天也曾想過,當年若不是先帝布下這局棋,怕是連瀾清就算會願意回歸北秦執掌三軍,也不會偷出布兵圖,打開城門讓二十萬北秦軍長驅直入,讓北秦軍隊不費吹灰之力拿下牢不可破的軍獻城。

當年連老將軍死於施元朗之手不假,可連瀾清同樣也受施元朗十年教養之恩,若他知曉連氏族人被滅的真相,以他的心性,怕是再難領軍迎戰,在大靖沉寂了十年之久的連瀾清對備戰數十年即將馬踏中原的北秦而言太重要了。更何況如今正是兩國交戰的危急時刻,德王亦蠢蠢欲動,他決不能在此時失去左膀右臂。

這個西雲煥,出現得太不是時候了!莫天眼眸深處一抹殺意頓現,他沉吟半晌,見西雲煥面色毫無變化才將這份微不可見的殺意斂去。

西雲煥,不能動。西雲煥乃西鴻獨女,唯有娶她為後才能將朗城數萬鐵騎納入羽翼,來抗衡日益坐大的德王和上將軍肖榮。況且她遲早要嫁入皇室,皇室的權柄就是她的尊榮,夫顯妻榮,到時告訴她真相後她自然知道輕重,必會為皇室和西家以後的榮耀掩住此事。但現在又絕非和盤托出之機,現在的西雲煥還不值得相信。

決不能讓西雲煥在嫁入皇室前見到連瀾清,一瞬間莫天就做出了決定。

「想不到只為了一句囑託,西小姐便奔波千里,小姐確乃重義守諾之人。只是近日邊疆戰事連連,軍獻城原本又是大靖屬城,城內危機四伏,小姐今晚得了連將軍請帖,明日小姐的身份便會傳得滿城皆知,若被大靖探子得知,少不得會橫生波瀾……」莫天朝西雲煥身後的丫鬟看了一眼,「小姐身邊的人武藝高超,若小姐相信在下,不如將掌印交給她,兩日後的晚宴在下定將這位姑娘引至連將軍面前交還連氏掌印。小姐身份高貴,不宜久留軍獻城,免得西將軍擔憂。」

這話說得漂亮,像是個實心實意為人打算的。但西雲煥也沒錯過莫天眼底那一抹極快沉下的殺意,但她卻像毫無察覺一般,只看著莫天搖頭,淡淡加了一句:「多謝公子好意,不必了。我身受十年前年氏族老臨死託付,實不能將連家族印托於他人,別說我身邊有西家護衛,即便沒有,軍獻城已是我北秦囊中之物,有數萬大軍駐於此城,護我一個小小的女子,應是沒有問題。」

莫天一怔,不想西雲煥拒絕得如此直接,毫不給人留餘地。但他貴為一國之主,總不能反駁說他的幾萬鐵騎攔不住幾個大靖探子和刺客吧……還未想好轉圜之詞,利落的腳步聲毫無預兆響起,他抬首,看見西雲煥領著那個木著臉功夫深的丫頭已經在朝城中行去。

「公子既無事,西雲煥便告辭了。相遇即是有緣,後日將軍府晚宴,待還了連家族印,對連將軍有所交代後,定和公子你喝上幾杯。」

西雲煥的聲音不輕不重傳來,莫天望著她懶洋洋擺著的手和愈行愈遠的背影,沉下了眼。

看來為了讓西雲煥不出現在兩日後的宴席上,必須得用點手段了。

「桑岩。」莫天隨意抬了抬手,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這人四十歲上下,唇下一冉白須,生得又白凈,溫文爾雅,倒有幾分謀士之態,但若觀他天庭,便知此人定是不出世的高手。

此人為北秦暗衛首領桑岩,一身功夫驚人,即將跨入宗師之列,在北秦的功夫僅此於國師之下,是北秦的第二高手。他是先帝留給莫天的保命符,一直隱於皇宮,莫天身為一國之主遠赴邊疆,身邊自然有些倚仗。

「你看這個西雲煥,如何?」莫天問。

「這女子眼神坦蕩,不似作偽之人。陛下剛才以內力試探,她並未遮掩會武的事實,她一身軍伍之氣,確實像是將門世家能養出的小姐。況且陛下和西家定下婚約之事尚只有西將軍和幾位重臣知曉,尋常人根本不會得知,她剛才言家人已為她定了親,想必說的是和陛下的婚事。」

這話便是認同剛才的女子十有八九便是西雲煥無疑了。莫天皺眉,「但她這個時候來軍獻城,還和當年連家的事有牽連……」

當年是桑岩領人去鼎天城將那群盜匪滅口,他自然知道莫天的顧慮,「或許只是湊巧,若她真的有所圖,又怎麼會在陛下面前毫無隱瞞地道出此事?」

莫天點頭,他剛才試探半晌,也和桑岩想法相同。如果這個西雲煥真是大靖人所扮,她直接將先帝栽贓施家的消息在軍獻城散布出去,便能動搖連瀾清領軍之心,何必多此一舉,打草驚蛇。

「桑岩,去為朕做一件事。」莫天開口。

「陛下有何吩咐?」

「西雲煥身邊的那個丫鬟是個高手,尋常侍衛恐怕近不得她的身,你去跟著西雲煥,後日晚上之前將她擒住………」

「陛下,此乃邊疆重地,臣不能離您半步……」桑岩不贊同地搖頭。

「無妨,朕知道輕重,你不在時,這兩日不會離開將軍府,你只管去便是。此事事關重大,需你親自去辦。」莫天聲音一重,沉聲道。

桑岩知道連瀾清對這場戰爭的重要,略一沉吟後點頭,「是,陛下,那西雲煥擒住後可要……」

他話還未完,莫天已擺手打斷了他:「西家重兵對朕至關重要,你擒住她後不要傷她,朕會修書一封,你派人將信和西雲煥一起交給西將軍。」

莫天這話說得有點急,不似平常那個喜怒無波的帝王。桑岩一怔,悄悄朝神情異樣的莫天看了一眼,心底微微一動,看來陛下對西家小姐上了心,他還要小心去辦此事才行。桑岩心底有了決斷,低聲應是,隱在月色中,朝西雲煥遠走的方向追去。

城中,一座燈火華盛人聲鼎沸的茶樓里。

已換下一身北秦華服的帝梓元對著推門而入的人揚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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