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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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暄的視線輪番在兩個年輕人的臉上繞了一圈,突然仰天一笑,道:「都說大梁人物風liu,看兩位也算是俊雅公子,怎麼學了燕人的脾氣,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何開,這兩位是……」

隨侍在他身旁的部下立即湊到他耳邊說了一陣。

「哦,原來是蕭公子和言公子,久仰久仰。」

蕭景睿和言豫津都是琅琊公子榜上的人,宇文暄識得他們姓名本是應當的,但不知為什麼,這「久仰」二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再搭配著他的表情,卻是怎麼看怎麼有些欠揍的感覺。

「你到底敢不敢打?不敢趁早說,誰愛聽你磕牙?」穆青怒道。

「敢,怎麼不敢?」宇文暄眸色突然一冷,伸手輕撫著頂冠上垂下的翎尾,「不過今日大家都是來為郡主送行的,兀自爭起勝來,實是對郡主不恭。敝國上下都知道,我這人雖然什麼都敢做,卻就是不敢冒犯佳人。所以今天嘛……諸位就是把我卸成了八大塊,我也是不會動手的。」

「不敢就是不敢,羅嗦那麼多幹什麼?」穆青撇著嘴回身一拉姐姐,「咱們到長亭上去吧,不用理這個有嘴沒膽的人。」

「我話還沒說完,穆小王爺急著走做什麼?是不是怕一不小心,逼我真的答應了?」難得宇文暄此時面上還盪著大大的笑容,更難得的是他的眼睛裡竟半點笑意也無。

「哼,」穆青用眼尾斜了斜他,「你也不過只有點激將的本事,我多聽幾句就習慣了,要是沒什麼新招,小爺我還不奉陪了。」

見他能這麼快就按捺住自己的情緒,不再隨著宇文暄的牽引走,霓凰郡主的唇角已輕輕上挑,一旁自始至終袖手旁觀的夏冬也不禁點了點頭,意甚讚許。蕭言二人都不是意氣用事之人,方才出面,不過替穆青解圍而已,此時見當事人已冷靜了下來,也都不再屑於這無謂紛爭,轉過頭去。宇文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突然放聲大笑,道:「有趣有趣,各位真的只當我說說罷了嗎?今日我雖然是決不會出手的,不過……」說著他的目光直直地轉到蕭景睿身上,笑道:「我有個朋友一向久慕蕭公子大名,意圖討教,不知肯賞臉否?」

他的目標突然轉移,倒讓人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言豫津歪著頭細細地瞧著好友,問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出名了?現放著夏冬姐姐沒人挑戰,居然挑戰你?就算打贏了又能長几分臉面?」

「你這就不懂了吧,」夏冬的眼波柔柔地一勾,將手搭在言豫津的肩頭,笑道,「小睿雖然還排不上高手榜,但好歹也是一流高手,自然會有二流的江湖客想著要打敗他掙一點名聲,這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哦……」言豫津彷彿恍然大悟般點著頭,「二流江湖客……有道理,實在是太有道理了……」

身為被挑戰者,蕭景睿倒不似這兩個人這般輕狂,慢慢踏前一步,正色道:「在下隨時候教。」

宇文暄定定地凝視了他半晌,滿臉的笑容突然一收,語調也隨之變得嚴肅起來,「多謝蕭公子。……念念,蕭公子已經應允,你來吧。」

跟隨這位大楚陵王來到現場的,一眼掃過去共有八人,看服飾有兩人是馬夫,五人是侍衛,最後一個,穿著一身雪青色的箭衣,身形略薄,金環束髮,周身上下無所裝飾,只有腰間垂著一條極精緻的刺繡流蘇,單看裝束,判斷不出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乍看這人第一眼時,只覺得他容貌平平,表情木然,但等他緩步走近了些後,江湖歷練較多的霓凰、夏冬已看出他戴了隱藏真容的人皮面具,蕭景睿也眯了眯眼,大約同樣察覺到了異樣。

要說人皮面具這種東西,無論做的多少精巧,畢竟是死皮一張,無法契合活人臉上微妙的肌膚變化,因此很難瞞過真正觀察細微的人。所以自它問世以來,江湖人戴它的情況是越來越少,頂多就是拿來當一個不容易被揭開的蒙面巾用,意思就是「你看出我戴了面具也無所謂,反正你看不到我真正的樣子就行了」。

「蕭公子,請。」

「請。」

兩人相向而立,抖劍出鞘,以起手之式向對方微施一禮。言豫津忍不住笑了起來:「景睿一向懂禮貌,想不到這個念念也這麼講禮。」

可夏冬和霓凰卻暗暗交換了一下眼神,目光都凝重了起來。

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起手式,但兩位女中高手已隱隱猜到了這位挑戰者是何人。

片刻寂然後,龍吟聲衝天而起,在兩道劍光的炫目華彩下,持劍人的身影彷彿都已經變淡。劍勢融為劍招,劍招滲出劍氣,劍氣化做劍意,劍意最後幻凝為一縷劍魂,魂魂相接,並無絲毫的激烈,卻又讓人背心發涼,劍風剛一迫近,竟連髮根都被狂風吹起般,根根直立。

這是一場真正的比試,不是決鬥,不是拼殺,就只是兩派劍法的比試。對戰雙方似乎有默契一般,全都沒有下任何殺手,卻又都是全力以赴。以招應招,以招拆招,以招迫招,以招改招,一時間竟不分上下,越戰越酣,連圍觀者的神情都不由自主地越來越認真,越來越投入。

然而這場比試進高潮進得快,結束得卻也不慢。兩人正纏鬥至難分難解處,蕭景睿劍勢突緩,回臂旋身,眉宇一凝,扣指捏起劍決,天字訣如天馬南來,空闊含容,泉字訣如水勢奇詭,流沖盪卷,其高遠如天,其噴突如泉,俯仰折衝間,似漫天水霧撲面而至。對手也不甘示弱,正面迎擊,左右手交握,竟成雙手握劍之勢,掄捎之間凌厲加倍,其靈透卻又不減,幻出一片奪目光網。眼看著劍霧與光網即將相接,兩道身影就令人驚詫地凝住了,好似一首曲子正嘈嘈切切響成一片時,突地嗄然而止。塵埃初定後,那念念一揚首,額發飛落少許,蕭景睿隨即抱拳道:「承讓。」

念念半晌沒有出聲,面具掩蓋之下,不知他表情如何,只看得出他目光凝結,似在發獃。宇文暄目露關切之色,上前撫住他背心,低聲問道:「念念,你可有受傷?」

念念輕輕搖頭,挺直腰身看了蕭景睿片刻,一開口,嗓音依然平靜悅耳:「蕭公子深諳天泉劍意,而我對遏雲劍法卻領悟不足,今日一戰,是我敗於蕭公子,而非遏雲劍敗於天泉劍。請轉告令尊勿忘舊約,家師已至金陵,擇日當登門拜訪。」言畢轉身就走,倒是乾乾脆脆的。

「郡主一路順風,我也不耽擱各位了,告辭!」宇文暄揚袖撫胸,行了個楚禮後,帶了手下,也匆匆跟著離開。

蕭景睿凝視著那一行楚人遠去的背影,劍眉微鎖,面色有些沉重。言豫津抓了抓頭,若有所思地道:「遏雲劍?莫非這個念念的師父就是……」

「岳秀澤,楚帝殿前指揮使,琅琊高手榜排名第六,或者說,現在已經是第五了……」夏冬甩了甩散於頰邊的一綹長發,眸色幽沉。

「第五不是大渝的金雕柴明嗎?」言豫津問道。

「我前幾天才得到的消息,岳秀澤大約一個月前約戰柴明,在第七十九招時將他擊敗……看來這短短一年,他進益不小呢。」

「已經擊敗了柴明啊,難怪他接下來就要找卓伯父了呢。」言豫津看了好友一眼,「景睿,聽那人說的話,好象卓伯父跟岳秀澤有什麼舊約?」

蕭景睿點了點頭,「卓家爹爹以前曾與岳秀澤交手兩次皆勝出,若是那時訂了什麼再戰的約定,也是很有可能的。」

霓凰郡主沉吟著道:「岳秀澤也算大楚貴官,這次跟使團一起入京,竟沒有亮出他的身份,可見他此行的目的無關公務,只是為了挑戰排名比他高的高手罷了。」

言豫津見蕭景睿的神色有些沉重,便敲了敲他的手背,微笑道:「卓伯伯縱橫江湖這些年,哪年不要接十幾份挑戰書的,此地又是我們大梁的地盤,岳秀澤還能有什麼花招不成?只要是公平一戰,勝負只憑實力,勝固可喜,敗也非恥,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蕭景睿溫和地回了他一笑,道:「我倒不是擔心,遏雲劍與天泉劍並不相剋,岳秀澤有進步,卓家爹爹這一年也沒閑著,哪裡輪得到我擔心了?我不過是在想,明明是岳秀澤準備挑戰我卓爹爹,怎麼那位念念公子會先跑來跟我比試一番?」

「這有什麼奇怪的?」言豫津一哂道,「他是遏雲劍傳人,你是天泉劍傳人,他師父正卯足了勁兒要跟你爹比武,他會一時好奇,想要先試試天泉劍的深淺也是情理之中的啊。」

「這個我明白,可他要試天泉劍法,怎麼會找到我?按道理應該找青遙大哥才對吧?」

言豫津聽他這樣說,也有些不明所以,夏冬卻在旁笑了起來,搖頭道:「他找你才是對的,我剛才看得仔細,那個念念雖掩蓋了真容,但是骨骼尚未終定,劍力稚嫩了些,年紀最多二十歲,想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斤量不足以挑戰卓青遙,而我們景睿公子出了名的溫厚,天泉劍法的造詣也是有口皆碑的,不找你找誰?」

霓凰徐徐嘆道:「不過這位念念姑娘雖年輕,修為已是不凡,可見岳秀澤是用心調教了她的。可惜我今日啟程,不能親眼目睹天泉遏雲之戰,戰果如何,只能請各位寫信相告了。」

夏冬菀爾一笑,「一定一定。」接著斜飛的眼角一挑,瞟向身邊:「喂,小夥子們,發什麼呆啊?沒聽見郡主的吩咐嗎?」

言豫津連喘幾口氣,瞪著眼睛道:「郡主剛說什麼?念念……姑娘?」

「對啊,」夏冬歪了歪頭,「你沒看出來?」

言豫津獃獃地將目光轉到蕭景睿臉上,「景睿,你看出來了沒?」

蕭景睿雖沒有瞠目結舌的表情,但吃驚程度其實也不下於言豫津,見他問,脖子僵硬地搖搖頭:「我……我沒注意……」

「沒什麼啦,」穆青安慰道,「我也沒看出來。」

言豫津看了這位小王爺一眼,心想你沒看出來那是正常的,但因為大家不算很熟,這句吐槽的話最終也沒說出來。

「好了,時辰不早,郡主也該啟程了。有道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大家就在此處分手吧。」夏冬習慣性地順手擰了擰言豫津的臉,最後才回頭看著霓凰,低聲道,「郡主,一路保重。」

蕭景睿聞言也感到歉然:「我們本來是為郡主送行的,卻無端爭鬥起來,誤了郡主的行程,實在抱歉。」

霓凰郡主爽朗笑道:「我又不趕這一會兒的時間,有什麼好愧疚的?再說方才那場比試著實的精彩,反而壯了我的行色呢。」

「姐姐,」穆青有些戀戀不捨地道,「你既然想看天泉遏雲之戰,就再多留兩天看了再走嘛。」

「又胡說了,」霓凰郡主雖蹙眉斥責,但眸中卻是一派溫婉,撫著弟弟的頭道,「行程已報陛下,豈能隨意更換?我看不到,你替我看也是一樣的。」

言豫津笑呵呵地把穆青扯過來,刻意舒緩氣氛,「那我們就得要串通景睿了,岳秀澤約戰卓伯伯一定是私下的,如果沒有景睿通風報信誰會知道他們定在何時何地啊。」

蕭景睿一本正經地道:「這個要卓爹爹同意才行。」

言豫津偏著頭道:「算了吧,你的情況我還不知道,雖然謝伯父待你一向嚴厲,可是卓伯伯卻一直把你寵得象個寶,只要你幫我們撒個嬌,他什麼都會同意的。」

被他一打岔,穆青總算穩住了情緒。為了不讓姐姐傷感擔心,他努力振作起精神,露出甜甜的笑容:「說的也是。我想用不了多久,皇上就會准我回藩的,姐姐不用牽掛。」

霓凰微笑頷首,拍拍弟弟的手背,又輕撫了一下他頰邊被風吹亂的頭髮,女將軍的如鐵心志掩住了為人姐的柔腸百轉,後退幾步後,她決然轉身上馬,唇邊一直含著笑意。

「雲南不是天涯,再會之日可期,請大家留步吧。」

隨著一聲清脆的鞭響,回滇的輕便馬隊正式出發。霓凰郡主向帝京投去最後一眼,撥轉馬頭,只輕輕一夾馬腹,胯下坐騎便微微一嘶,揚首奮蹄,沿著黃土煙塵的官道,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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