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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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彎溪水從山間蜿蜒而來,穿過小鎮,供鎮上的人淘米洗衣,再嘩啦啦地奔向下一站。今夏出了客棧,過了橋,沿著溪水而行……

  此時,大雨已歇,日頭西沉,餘暉把溪水釀成酒紅色,晶瑩剔透。今夏行到石灘上,撿了塊溪邊的大石,爬到上頭看日頭,眼看著它從山那邊落了下去,餘暉消失,周遭籠罩上一層蒼蒼茫茫的灰白。

  心中悵然若失,她坐下來,抱住雙膝,愣愣地看著腳下溪水。

  “唰。”從側旁傳來一聲輕響。

  她轉頭看去,距離她約十幾步遠的溪邊,不知何時多了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一身半舊藍灰道袍,頭上束著髻,面皮側著看不分明。

  他正在垂釣。

  “天快黑了才來釣魚,此人怎得這麼古怪?”今夏心忖,又多看了他兩眼。

  那道士轉過頭來,也看向今夏,繼而愉悅一笑——他雙目湛然清明,旁若無人,笑容真摯,宛若孩童,縱然相貌尋常,舉手投足卻自有一股脫俗之氣。

  今夏性情良善,也無遷怒旁人的習慣,當下一肚子的氣雖然還未消,但見他笑得這般好看,便也勉強呲了呲牙,作出笑模樣來。

  “你是哪個觀裡?”她喊過去。

  那道士笑瞇瞇地指了指魚桿,朝她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今夏便不做聲,抱著膝蓋歪頭看他垂釣。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去,直至將周遭的一切完全籠罩在沉沉夜色之中。可以看見鎮上一家家的燈火亮起來,橘黃的,溫暖的,看得今夏心裡酸酸的。

  她想回家了,想著爹偷笑著從懷裡摸出一包豬頭肉;想著娘一邊給她縫補磨破的衣裳一邊絮絮地念叨她;想著弟弟趴在自己肩頭不屑地指出紙上的錯別字;連家中那股長年不散的豆腥味她此時此刻都甚是懷念……

  吸吸鼻子,她深吸口氣,殘酷的現實就擺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把那副傷春悲秋的柔腸先高高擱起來,考慮一下眼下該如何是好。

  方才一時氣憤,沖著陸繹撂下狠話,往後再怎麼辦?

  萬一,他當真去告黑狀,端了她的鐵飯碗,又該怎麼辦?

  今夏惆悵地嘆了口氣,就算她把這事往好處想,陸繹不至於去告她的黑狀,可她如此頂撞,他來日必定是要給她小鞋穿的。

  ……

  如此才好?她愈發煩惱。

  “小姑娘,我請你吃魚,好不好?”大概是今夏太出神了,此前一點聲音都沒聽到,冷不丁的,那道士無聲無息地從她身側冒出來。

  今夏吃了一驚,瞠目看著他:“你是誰?”

  那道士攤攤手:“我就是個道士。”

  “道士也得有個名號吧。”

  道士低頭想了片刻:“我穿藍衣,道行不高也不低,名號不妨就叫藍道行吧。”

  這人倒是有趣得很,今夏頓了頓,喚道:“……小藍道長。”

  “這個稱呼也行,既親切又朗朗上口。”藍道行很歡喜,旋身從大石躍下,招呼她道,“快來吃魚!”

  看他躍下時身姿翩然若蝶,輕功竟是極好,今夏躍下大石,走過去,才看見所謂的魚竟然是一條條風醃過的小魚幹。

  “這是……你釣的魚?從溪裡釣的?”她提溜著魚幹問他。

  藍道行搖頭,認真道:“我是個道士,雖說不必戒葷腥,但也只能吃三凈肉,怎麼可能釣魚給自己吃呢。”

  “那你剛才不是在釣魚?”今夏詫異道。

  藍道行把魚竿遞給她。

  魚線上壓根就沒有綁魚鉤,卻垂著一個銀制小鈴鐺。今夏搖搖鈴鐺,不響,再一看,裡面沒有鈴舌。

  “這玩意兒放水裡做什麼?”

  “用它,可以感知水底的暗流。”

  “水底的暗流?”

  藍道行立在溪邊,望著在夜色中泊泊流動的溪水,答道:“你莫看這溪水面上平靜,水底下卻是激流暗湧,這些魚兒逆流而上,著實不容易呀。”

  看不清他的臉,今夏聽著,總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卻又不知他究竟指的是什麼。

  “有些魚兒遊不上去,沉在溪底,屍首層層壘起,托住其他的魚,讓它們得以順利前行。”藍道行靜默了一會兒,轉過來笑了笑,忽然換了話題,“這魚幹是不是太咸?其實把它裹在飯團裡味道還不錯。”

  “……”

  一陣夜風拂過,山林間樹木搖曳,沙沙作響。

  藍道行側頭往山林方向望了望,收起魚竿,朝今夏笑道:“我去鎮上討些飯做小魚幹飯團,你來麼?”

  今夏搖搖頭,她還沒想好怎麼回去面對陸繹。

  他也不勉強,反倒笑得愈發愉悅:“如此也好,將來有緣的話,我再請你吃。”

  今夏點頭,拱手作別:“道長保重。”

  石灘上這般崎嶇難行,眨眼間藍道行卻已行遠,背影很快隱沒入夜色之中。

  方才藍道行打了個岔,現下她獨自一人,煩惱復翻騰上來,撿了一把小石子在溪面上打水漂玩。

  “咚、咚、咚……”小石頭跳躍過溪面,最後沉入暗處。

  一把小石頭扔完,她轉身正欲再去撿一些,卻看見有手伸過來,掌心攤開,內中是五、六顆光滑潤澤的鵝卵石。

  她抬首看向它的主人,怔住……

  陸繹翻撿著自己掌心的鵝卵石,自顧言語道:“打水漂的石頭得挑扁平的,這樣才能彈起來……這個不行,太圓了……”

  今夏愣愣地看著他,遲疑開口道:“大人,你、你……你不惱麼?”

  此時,陸繹方抬眼瞥了她一眼,奇道:“我以為,是你在惱我。”

  “呃,我確實是……”今夏訕訕道,“你不會真的想去告我黑狀吧?”

  陸繹把挑出來的小石頭一股腦放到她掌中,挑眉看她:“後悔了吧?就知曉你會後悔。你倒是痛快,逞一時之勇,若不給你臺階,我看你怎麼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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