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以江山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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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閉的帳門,帳內靜默無息,帳外焦銳不安。

從帳門緊閉日算起,已兩天兩夜過去。

風雲騎、墨羽騎的將領雖然忐忑不安雖想守於帳前,但都被任穿雨一句「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與責任」喚走,只是每日依有一人輪流前來,待看到帳前靜立的久微與鳳棲梧後便心沉谷底。

而任穿雨卻自那日後便不再前來,只因為著守住東旦渡他已費盡心力,對面是他此生未逢之強敵,不敢有絲毫大意,也因他的坐鎮,暫失主帥的風墨大軍才未軍心渙散,依嚴陣以守,銳氣不減,令對面的皇朝也不由對其刮目相看,一方面因其嚴守難破是以未攻,另一方面因靜待康城消息是以未動,東旦渡兩軍暫相安無事。

第三日的清晨,帳內終於傳出聲音。

「參!」

簡短的一字,卻讓守在帳外人如聞天音。

鍾氏兄弟源源不斷的將參湯送入帳中,而帳外的人從久微、鳳棲梧至聞訊而來的風墨大將卻依舊不得入帳,一個個瞪視著帳門,滿眼的焦灼,程知這個五大三粗的大漢甚至目中蓄淚,不住的合掌向天,祈求老天爺的保佑!

日升又日落,月懸又月隱,朝朝復暮暮,煎煎復焦焦,度日如年但總算也有個盡頭。

第五天的清晨,帳內終於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頓時讓帳外的一干人等振奮不已。

帳門終於開啟,金色的晨曦斜斜射在門口的人影,銀甲泛起燦目的光輝,惑人雙眸,一瞬間幾疑這人是否幻影。

門口靜立的是一個完好無損的、神情平靜的風王。

「王!您終於……」

「風王,王他……」

眾人急切的圍攏上去,道著各自最為關心的。

惜雲手一擺,目光掃視一圈,那一刻惶然的、激動的、焦銳的眾人不由自主的禁聲。目光最後落在久微身上,移步,伸手:「久微,他就拜託你了!」

「我定盡我所能!」久微躬身道。只是他一貫平穩的聲音此刻卻透著一絲沉重,因為從那緊緊抓著他的手可以感知她此刻的心情!

惜雲目光再掃過眾人,然後抬步而去:「風雲騎、墨羽騎所有將領隨我來!」

眾人相視一眼,然後皆無語的跟隨惜雲而去,剎時帳外恢復寂靜,只余久微、鳳棲梧、笑兒及鍾氏兄弟。

「鳳姑娘先回去休息吧,息王我會照料好的。」久微微一點頭,然後跨入帳中。

「久微先生!」鳳棲梧喚住他,「請讓我看一眼他。」

久微回頭看看鳳棲梧,良久後微微一嘆:「好。」

兩人走入帳中,繞著玉屏,挑起珠簾,拂開床前絲幔,露出床榻中閉目的人。那一刻,兩人心中同時轟然巨響,有什麼倒塌而堵住了胸口,心頭被沉沉的壓住,讓他們一瞬間窒息,心頭一片疼痛!那一刻,鼻不知為何酸,眼不知為何朦!

那個人啊,那個卧在榻中的人真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雍容高貴的息王嗎?真是那個俊雅無雙、風采絕世令天下人讚歎傾慕的蘭息公子嗎?

榻中的那個人,蒼老了三十歲!

那曾經如美玉一般的容顏此刻布滿細紋,曾經白皙光潔的肌膚此刻枯黃無澤,那曾經如墨綢般的黑髮此刻已全部灰白,那曾經如幽海一般懾人心魂的眼眸此刻已黯然合上,那任何時刻都飛揚雅逸的神采早已消逝無跡,只是死氣沉沉的卧在塌上,若非胸口那一絲微弱的起伏,幾讓人以為這只是一個死人!

「為她,他竟至此!」

鳳棲梧伸出手來想要碰觸榻中之人,卻終是半途垂下,接住無聲落下的淚珠。

海枯石爛天荒地老從來仿如絢爛的神話,可美麗的神話此刻是如此的蒼白無力,眼前的蒼顏白髮卻已是永恆!

「彷彿一塊最完美的墨玉一夜之間被風霜刻下一生的痕迹!」久微看著榻中的人不由不動容,眸中水光閃爍,「『雪老天山』原來真存於世間,『天老'傳人便是他嗎?!」

鳳棲梧抬首,「雪老天山」是什麼,「天老」又是什麼人,那與她無關,她只在乎:「他會如何?」

「『雪老天山』是天老的絕技,無論傷勢如何重,但有一口氣在便可救活,只是他一身的功、氣、精、神全部傳於風王,而他……」

或許是鳳棲梧的眼光太過冰冷太過尖銳,令久微後半句話便卡在喉嚨。

「他會如何?」鳳棲梧眼中的堅冰已化為盈盈冰水。

「他便只剩一月壽命。」久微輕輕道。

一個踉蹌,鳳棲梧跌坐於地,目光無神的移動著,最後落在塌上的人:「只有一月?」

「是的。」久微點頭,看看地上的鳳棲梧,卻並未伸手相挽。

「一月……怎麼可能……」鳳棲梧捂臉哽咽,「怎麼可以這樣!」

久微看看鳳棲梧,再看看榻中人,喟然而嘆:「他既肯對風王如此,又是『天老'傳人,那我便要救他。』天老地老——天地雙仙『在蒼茫山頂留下的那一盤棋可還等著他去下的!」

說罷脫去鞋,盤坐於榻上,扶起蘭息,一手覆胸,一手覆額,碧青的靈氣剎時籠罩著蘭息全身。

而在風王帳中,惜雲卻下達一個令全將震呆的命令。

「王……」性急的程知立刻開口,卻被齊恕制止。

而其餘所有人都獃獃的看著王座上的女王,不明白她為何要如此下令?而此令意義何在?

「任軍師!」惜雲目光炯炯落在任穿雨身上。

「風王,王他……」

「本王與息王夫妻一體,兩國臣民俯首從命!敢有不從者,本王以血祭劍!」風聲颯颯,寒光一閃,鳳痕劍顫悠悠插於書案上,爍爍的劍光提醒著眾將。

「臣等恭令!」帳中諸人躬身。

「好!」惜雲頷首,明利的目光掃視俯首的眾人,「任穿雨聽令!」

「臣在!」任穿雨上前。

「告曰全軍:風王駕崩!」惜雲面無表情的道著自己的死迅。

「是!」任穿雨垂首。

「喬謹、任穿雲聽令!」目光轉向另兩人。

「臣在!」喬謹、任穿雲上前。

「挑選四萬最精悍速度最快的墨羽騎待命!」撥下案上的鳳痕劍,「噌!」的收劍入鞘。

「是!」兩人領命。

「其餘諸將聽令!」目光如電,亮亮的利利的掃視著。

「臣等在!」那樣的目光令諸將提起十二分精神。

惜雲以無波有力的聲音敘述著:「要以全軍悲憤之氣為風王復仇,復仇之戰聽從任軍師調度!」

「是!」諸將垂首。

惜雲滿意的點頭:「任軍師暫留,其餘各自準備!」

「臣等告退!」諸將退下。

帳中只余任穿雨與惜雲,一個靜坐於王座,一個靜立於帳中。

「軍師當知本王心意。」惜雲目光平靜的看著任穿雨,海一般深,星一般亮,水一般凈。

「臣心悅誠服。」任穿雨躬身。無論眼前這個人曾讓他如何的計較、擔憂、憤怒,無論他曾如何的費盡心思想讓眼前的人退卻、消失,但此刻他們心意相通,目的相同!

「康城……現為皇國哪一將所守?」

「應是寒霜將軍與掃雪將軍。」

「是么。」惜雲點點頭,「那麼本王不在之時,東旦渡一切便交給你了。」

「臣定不負風王之意!」抬首看著眼前的風王,雖容色依舊,神情平靜,但他不會錯看那眼眸深處的那一絲堅忍。第一次心甘情願的對眼前之王深深俯首,為她此刻的捨命相搏!

「另外……」惜雲抬手敲敲椅臂,「以皇王之筆以皇國星火令送封信給秋將軍,記得把握好時機。」

「是!」

「退下吧。」

「臣告退。」

任穿雨退下後,偌大的帳中便只余惜雲一人,靜悄悄的,空蕩蕩的。深深吸一口氣,牽動了胸口的重創,不由眉心一緊,抬手撫胸,閉目調息,良久後才睜開雙眸,從懷中掏出一枚墨玉雕就的玲瓏蘭花。

「暗魅。」唇動,無音,以精氣凝結一線遠遠送出。

片刻後,一道模糊的黑影悄無聲息的飄入帳中。

「暗魅拜見風王。」

「將此物送往康城,身為蘭暗使者當知如何處理。」惜雲攤開掌心。

「是。」掌心的墨玉蘭輕飄飄的飛入黑影中,「暗魅告退。」黑影如來時般靜無息的消失。

元月十四日,風墨軍營掛起白幡,全軍縞素,白鳳旗倒掛於空!

東旦渡的千軍萬馬在那一刻都明白了——王旗倒掛,君王駕崩!

那一刻,處於敵對位置的爭天騎、金衣騎莫不震動!

風國的女王死了?!那個似鳳凰般耀眼的女子真的死了嗎?

同日,皇華大軍接令,全日整備休息!士兵們明白了,王即將要發動最後的攻擊!

十五日,一直採取守勢的風墨軍陣營發生變化,仿如醉獅猛醒,卧龍猛躍,氣勢逼人,銳氣衝天。

爭天騎王帳中皇朝聽著稟報淡淡的道:「風墨軍終於要動了!」

閉目盤坐於軟榻中的玉無緣睜開眼睛,明明休養了數日,可他的神氣卻似十分衰竭,眉宇間隱隱倦意,仿似已在這萬丈紅塵中歷盡了三生。而與神氣想反的卻是他的容顏,反越發的煥發,白凈的膚色竟隱透玉澤,瑩潤剔透,便是那號為東朝第一美人的華純然也無此如玉肌骨,一眼看過,似一尊白玉雕就的人兒,倒真應了他那「玉公子」的稱號!

「蒼舒城有昔年始帝登蒼茫山封山而集萬民挖砌的官道,可謂一條」王道「,一條通往」皇座「的王道,所以決不可讓他渡過蒼佑湖。」玉無緣起身下榻,「若風王逝,其軍必哀,哀兵必氣盛,是以這幾日你應避鋒芒,采守勢。士氣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避其鋒芒?」皇朝金眸中利光一閃,「他倒要以為我心虛氣弱了!」

「皇朝,你是要以帝者之身成大業,而非以武論英雄!」玉無緣少有的提高音調,頗帶責難之意,「你擁有為君者之識人之目用人之量待人之度,但唯一的缺點便是好戰好勝,為亂世霸主此未嘗不可,但天下初定之後必要懂休生養息!」

皇朝聞言嘴動動似想反駁,但到底是止聲沒有說了,可眼一轉卻又道:「自小至大,便是父王也不曾如此呵叱於我,倒偏是你說的我卻不能反駁,還得心甘情願的認錯!」說罷不由輕輕笑起來,「所謂一物降一物,便是如此罷。」

「你是我選的。」玉無緣卻似理所當然的道,抬眸看著眼前這朗日般耀眼的男子,平淡的道,「你心智堅定,自小至大,認定了目標便全力以赴,無畏艱巨無視道旁,更兼你的才智慧力,所以……」微微一頓,然後繼續道,「人道玉家人乃帝之輔者,無論那是否謬言又或真是玉家人之天責,我玉無緣只認定你為天下之主。」

皇朝看著他,良久後又笑起來,卻笑得有些意味深長:「記得當日武夷台上你曾說『雙王又豈能同步』,風息兩王難以共存,而你我一為王者一為輔者是以可同步而行?」

「天地是如此廣大,萬生萬物營營於此,天地又是如此之狹小,僅便是兩個王也不可共存。」玉無緣眼中又現那種蒼茫之色,似看盡那紅塵倦事,又似穿越那紅塵萬丈,「如你不容息,如息不容你,又更何況是那樣的兩個人。白風黑息江湖十年卻敵友難分,更何況處於一國之王如此險高之位。他們糾纏牽絆,早已分不清彼此,也分不清自己的身份,這樣又如何能清晰看清自己之為。如若只存其一,那與你便要二分天下,可彼此不分的兩人若去其一便等舍己身,一痛俱痛,一亡俱亡,所以我才不阻你……」話音消去,不能為繼。

「所以你才不阻我那一箭。」皇朝卻自是明白,「風王若亡,息王便失半身,更兼智亂心痛,如此便不堪一擊!」

半晌後玉無緣才輕輕開口:「是的,時間已不多了,我說過要助你握住天下,那當然會實現諾言。」

「什麼時間不多了?」皇朝心頭一驚,金眸猛然盯住玉無緣。

「哦……」玉無緣輕渺一笑,「時間久了,蒼茫山頂的雪說不定便融了,我想看看第一高山上的雪。」

「哦?」皇朝仔仔細細的看看玉無緣,並未發現他有何異常才放下心來,「聽說蒼茫山頂上長有蒼碧蘭,為蘭中極品,等我們登上山後,便可賞雪品蘭,那般景緻,應是人生無二!」

「蒼茫山頂蒼茫雪,蒼茫雪中蒼碧蘭,蒼碧蘭畔蒼茫棋,蒼茫棋待蒼茫主……蒼茫之主啊……」玉無緣將那滿眼的蒼茫倦色傾於雲帳,然後輕輕合上雙眼,「蒼茫山頂的蒼茫主我會看到的。」

皇朝看看他,然後起身喚道:「來人!」

一名侍衛馬上掀帳而入。

皇朝走至案前,鋪紙抬筆,一揮而就。

「派人將此信以星火傳予康城秋將軍!」

「是!」

十六日,風墨軍以風雲騎為首發動攻勢,白幡如雲,縞衣如雪,鳳旗翻卷,殺氣騰騰!失王的風雲騎誓為主報仇!

皇華軍以金甲陣堅守,未敢迎其鋒。

十七日,風墨軍依以風雲騎為首發動攻勢,其勢迅猛,如潮狂卷。

皇華軍依以金甲陣堅守,未有出擊。

十八日,風墨軍仍以風雲騎為先鋒發動攻擊。

皇華軍以九輪陣為守,未有出擊。

同日,秋九霜、蕭雪空於康城收到皇王星火之令,告曰風王駕崩,令其謹守康城。

十九日,風墨軍未有出擊。

皇華軍靜待其動。

二十日,風墨軍聯合出擊,大有一舉擊毀敵軍之勢。

皇華軍終於迎擊。

兩軍交戰一日,依是旗鼓相當,不分勝負,各有小小損傷。

二十一日,秋九霜再接皇王星火令,風墨軍於東旦渡連續展開攻擊,復仇之軍攻勢猛烈完全不顧己身,頗令人頭痛。是以令其領兵攻往黥城,以圍魏救趙。

秋九霜領三萬爭天騎出發,蕭雪空與一萬大軍留守康城。

二十二日,天寒。

清晨推開門,發現竟下起了小雪,細細絨絨,飄飄蕩蕩,為大地染上一層淺淺的白。

伸出掌來,想接住從天而降的雪,便看到了樹梢的人。

白衣黑髮,迎風而立,綽約如仙,似真似幻。

那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是不可抑止的狂喜!

但下一刻卻寒冰覆體,心醒神清,剎時耳際金戈鐵馬,眼前漫天風雪狂舞。

她未死!九霜離城,她在此刻現身!

那只代表一件事:康城危矣!

「雖然下雪,可是我知道天空是從未有過的湛藍。」樹梢的人仰望天空,聲音極輕,但滿天風雪中卻清晰入耳,「有藍空,有白雪,還有從極北冰峰吹來的最潔凈的風,雪空……這樣干凈的日子,很適合你呢,今天的雪是為你下的嗎?」

握住腰間的佩劍,一寸一寸輕輕拔出,晶亮的劍身映照著飄舞的雪花,幻美迷離。

「你只要不踏出此院,我便不會出手。」惜雲低眸看著院中的人,如劍挺峭,如雪靜寒。

「已經攻城了嗎?」蕭雪空的聲音如冰墜地,清脆鏗然卻無溫。

「是的。康城不但是兵家必爭之地,同時對於息王來說還有另一種意義,所以昔年他與我一起踏平斷魂門後他即在城中為今日留下了備軍。而今,我出現在此,你當知你已全無希望。」惜雲平靜的說著,這些本無需解釋,但她卻還是說出,或許她依然希望他能放下他的劍,雖然明知不可能。

「王說康城有另一條通往蒼茫山的通道,乃他恩師地老昔年上山與天老觀星斗棋時所留,乃通往蒼茫棋局之道,是以決不能失。」蕭雪空也平靜的道。

「爭天騎雖雄,但主將不見,墨羽騎倍多,康城自難守。」惜雲伸出手掌,接住眼前飄落的雪絮,看著它靜靜的融化在手心,「雪空,你便與我在此靜靜的看雪罷。」

「可以與白風夕一起賞雪,那實是雪空無上的幸事!但是……」眉峰一揚,慨然而道,「我位居皇國掃雪將軍,士兵奮勇拼戰之時豈有為將者不出之理,且我乃皇王之臣,為臣者當為君儘力盡忠!」長劍「噌!」的出鞘,佇立於風雪,凝然不動。

「即使知道結果是滅亡?」語氣輕柔,說出的卻是決絕之語。

「是!」答得斬釘截鐵,澄澈的眸子中風雪如聚藍空隱納,「而且能與當世才慧武功絕代的風王一戰,雪空無憾!」

惜雲看著那一劍一人,半晌後喟嘆道:「掃雪將軍之『掃雪劍法』當世罕見,惜雲一生懶惰未能於劍上下功夫,是以無與將軍可比之招。」微微一頓,然後又道,「我國王衛折笛雖未曾出世,但其武藝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數,隱居淺碧山十年,獨創『碧山絕劍』未有敵手,今日我便以他之碧山劍會將軍之掃雪劍,也算不辱將軍。」手腕一揚,鳳痕劍出鞘,漫天的風雪也不能遮那一線輕紅。

雪似乎下得大了,風似乎更急了。

一人靜立庭院,一人盈立樹梢。

一劍晶亮如冰,一劍澄亮如水。

一個凝眉冷峻,一個靜然無波。

雪絮紛紛揚揚落下,寒風橫飛掃蕩,但無損那兩人筆直身姿,一個劍佇如山,一個橫劍如帶,風雪飛卷,卻未有一瓣落在兩人身上,便是長劍也未沾分毫。

遠處隱隱傳來廝殺聲,刀劍相擊聲,人的凄厲呼痛聲……

再來便是急促的腳步聲,急劇的喘息!

「砰砰!將軍!將軍!康城被攻破了!將軍!將軍!你在不在?砰砰!」

門外有人使勁的捶打著門板,嘶聲呼喚,奈何門任你如何敲打推拉也無法開啟,門內任你如何叫感也無人答應。

「將軍!將軍!你到底在不在?城內有內奸,他們裡應外合,墨羽大軍攻進來了,兵力懸虛,我們根本無法阻擋!將軍……」聲音忽然消失了,門外「咚」的有什麼倒落,或許是兵器,或許是人!

院中凝眉不動的人終於忍不住動了,一剎那間,人如劍飛,劍如電射!

樹梢的人也動了,看著迎面而來的劍光,那一瞬間,輕輕嘆息,而手中長劍也輕輕揮出,輕鬆寫意的一招,卻如山般穩實,將所有的攻擊全部封阻!

冰雪般的長劍卻凜烈如火,秋水般的長劍卻瀟洒如風,無論是如火還是如風,一劍揮出,裂石穿雲,風被斬裂而發出厲吼,雪被切割而發出凄叫!

那一刻,小院中風雪狂舞,寒光爍爍,人影如魅,劍氣縱橫!

那一刻,無人能靠近小院,只余那漫天飛舞的雪花與那籠罩天地的劍意!

忽然間,一縷清亮的歌聲劃開劍氣,衝破風雪,在天地間悠悠蕩起:「劍,刺破青天鍔未殘。長佇立,風雪過千山!劍,悲魂血影渾不見。鞘中鳴,霜刃風華現。劍,三尺青鋒照膽寒。光乍起,恍若驚雪綻。」

院中雪芒飛射,劍氣如穹,可那歌聲卻於風雪劍氣中從容唱來,氣息平穩,不急不緩。

當一句「恍若驚雪綻」時,風雪中綻開一朵雪蓮,蓮心裹著一線紅蕊,於院中輕盈一繞,剎時滿院的雪花紅蕊,再也看不見其它,眼花繚亂驚艷不已時,「叮!」的一聲清脆的劍鳴,然後清亮的歌聲停止,滿天的風雪靜止,滿院的劍氣消逝,一切都歸於平靜!

雪地中倒伏著一個與雪融為一體的人,雪中慢慢的有殷紅的血暈染開,在那潔白中綻開一朵血色的蓮花!站立著的人凝視著劍身的那一縷鮮血,看著它凝成一線,凝聚於劍尖,然後滴落雪地,劍身便如一泓秋水,澄澈明亮。

「醉里挑燈麾下看。孤煙起,狂歌笑經年。」

一聲聲慢慢吟來,一寸寸慢慢移開目光,那聲音清如澗流,偏輕綿如空中飄落的雪絮,空濛而悵然,微帶一絲歷盡滄海的淡淡倦意。

「無寒。」輕聲喚道。

「在。」銀衣武士悄然而落。

惜雲的目光從天空移向雪地中倒卧著的人,移步走近,蹲下身來,伸手,托起雪地中的人。

拂開銀髮,那張如雪花般美麗的臉此刻也真如雪花般脆弱,似一碰即化,唇邊溢出的血絲分外艷紅,那曾經澄澈的眸子此刻黯淡的看著她,眸子深處卻隱著一抹幽藍,那樣深沉的、魅惑的看著她,似乎有無數的話藏在其中,又似什麼都沒有的空明。

「送他去品玉軒吧。」

「是!」

無寒移步抱起地上的人,然後一個起縱,身影消失,只餘一朵血蓮猶自在雪地中怒放。

待無寒走後,惜雲身子一晃便坐倒在雪地中,撫住胸口,尖銳的痛楚令她鎖起長眉,屏息靜氣,片刻後那痛才漸漸消去,輕輕一嘆:「到底不比從前了。」抬首,遙望那屹立天地的蒼茫山,「你以性命相許,我便回報這一條通往皇座的王道吧。」

起身,輕躍,越過牆頭,遠遠的便見一隊玄甲雄騎風速般馳來,當先的一人白袍銀槍。

「風王,康城已取下。」任穿雲躍馬躬身。

「嗯。」淡淡頷首,「喬謹那邊如何?」

「他說雖截住了秋九霜,但未能全功,被其領主力逃走,退回徑城。」任穿雲道,他這次未費什麼大力便取下康城,心下正輕鬆,所以有啥便脫口道來,「想來女人就是膽小些,逃命的功夫厲害些!」話一說完,忽憶起眼前就是個女人,當下不由心慌口結,「臣……風王……臣不是……不是說您!」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甚是辛苦,更兼急得面紅耳赤,沒有半分剛才英勇殺敵的豪爽勁,令身後一幹將士看得忍俊不禁。

惜雲輕輕擺手示意不必在意,心下倒是有些奇怪任穿雨那等心機深沉狼顧狐疑之人倒是有個這等爽利明朗的弟弟,只是再想想也就明白了,或就因有那樣的哥哥,所以才有這樣的弟弟。只因哥哥能為弟弟做的已全部做盡了!

「收拾好康城,靜待息王王駕吧。」

「是!」

而在墨羽騎奪得康城之時,東旦渡對峙的皇華、風墨大軍也發生轉變。

二十二日,數日來一直採取守勢的皇華軍忽然發動攻勢,以全部兵力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風墨軍全面發起攻擊。

「氣竭之時便是擊潰之時!」

皇王親自出戰,皇華大軍氣沖宵漢!

「真是糟糕,老虎頭上拍了幾巴掌便將它擊怒了。」任穿雨聽得稟報不由喃喃苦笑道,「發怒的老虎不好對付啊。」

「嘮叨完了沒,該下令了。」賀棄殊白他一眼。

「知道了。」任穿雨一整容,「全體將士聽令,全面迎戰!」

「是!」各將領兵出戰。

任穿雨也爬上馬背,望著前方翻滾的沙塵風雪,問著身後的侍衛:「王還未醒嗎?」

「已派人探過,久微先生說王至少要今日申時才能醒。」侍衛答道。

「申時嗎?但願……」

廝殺聲響起,將任穿雨的話淹沒於聲海中。

「軍師說什麼?」侍衛生怕自己漏掉了什麼重要的命令。

「迎敵吧!」任穿雨回頭看他一眼,書生白凈的臉上有著男兒的慨然無畏。

戰鼓擂起,喊聲震天,旌旗搖曳,刀劍光寒!

風墨軍以左、中、右三軍迎戰,左軍端木文聲、徐淵,右軍賀棄殊、程知,中軍齊恕,三軍聯成連雲陣,此陣攻守兼備,更兼軍師任穿雨指揮得當,陣形調動靈活,當是行如連雲輕飛,攻如百獸奔嘯,守如鐵壁銅牆。

而皇華大軍則是連成一線,如洶潮狂涌,連綿不絕,大有氣吞山河之勢!待到兩軍即要相遇之時,狂潮忽化為無數劍潮,鋒利的劍尖如針般插入風墨大軍,剎時在猛獸之身刺穿無數小洞,待風墨大軍剛痛醒過來轉以鐵壁堅守時,劍潮忽退,又成一線洶潮,咆哮著窺視著眼前的獵物!

風墨大軍當不會坐以待斃,迅速轉換陣形,以中軍為守,左右翼齊發,皇華軍迅速作出應對,洶潮急速後退,其速竟不亞於以快著稱的墨羽騎,待風墨軍左右翼出擊之勢力竭之時猛然又化為萬劍齊發,直直插入風墨軍左右翼,剎時狂潮中血色翻湧!

「傳令,左右翼龜守,中軍橫索!」

「是!」

傳令兵迅速傳令,頓時風墨軍立刻變陣,收起所有攻勢,全軍以守,將萬道劍潮擋於陣外。

「竟然無法抵擋與皇王的全力一擊嗎?」任穿雨看著前方。

雖已將皇華軍攻勢阻住,但其攻如潮,前赴後繼,一次又一次的以萬道劍潮沖向堅守的風墨大軍,那劍潮不但多,且密又利,再堅硬的鐵牆也會被刺穿針洞,而漏洞出現之時,便有潮水湧進,更何況是那越涌越猛的洶潮!

「那是氣勢的不同!」

猛然聽得身後有音,回頭卻見齊恕提劍而來。

「皇國爭天騎素來以勇猛稱世,更兼皇王親自出戰,其士氣高昂,鬥氣沖宵!而我軍連續幾日攻敵,士氣早已消耗,再兼兩王不在,士心惶然,是以不及皇華軍之英勇!」齊恕一氣說道,目光坦然的看著任穿雨,「而且你我也非皇王對手,無論布陣、變陣皆不及皇王迅猛果斷靈活,而且皇王有著一種傲視天下的霸氣,可令將士毫無理由的信服追隨!」

「喂,決戰中別說這種喪氣話,而且身為中軍主將,不是該立於最前方嗎?」任穿雨沒好氣的看著他。

「非我說喪氣話,而是你之心已動搖,面對氣勢雄霸的皇王,你已先失信心!」齊恕目光堅定的看著他,手一番,一枚玄令現於掌心,「我來乃傳王令:非敵之時乃退!」

任穿雨臉色一變,眸光銳利的盯著齊恕,而齊恕毫不動搖的與之對視。

「我知你對息王忠心,決不肯失此東旦,但你若在此與皇王拚死一戰,或能守住這半個東旦,但我軍卻會傷亡大半!」齊恕一字一頓的鄭重道,「若至此你又何有面見息王!」

任穿雨緊緊握拳,緊緊的盯著齊恕,半晌後才鬆開雙拳,吐一口氣。

齊恕見之即知目的達成,策馬迴轉,忽又回頭:「任軍師,你之才華大家有目共睹,東旦能守至今日你已功不可沒,但……若兩王在一,自不會有今日局面,是以你當知,臣守臣道,臣盡臣責!」

二十二日未時,風墨大軍退出東旦渡五十里。

皇華軍渡過蒼佑湖,進駐蒼舒城。

申時末,息王醒,風墨軍大安。

次日,東旦失守與風王未死、康城失守的消息分別傳報至康城與東旦,那一刻各自一笑,苦樂參半。

「所謂有得便有失。」玉無緣站在蒼舒城的城樓上,眺遠幽藍的蒼佑湖平靜的道,似乎對於這一結果他並不驚訝,「圍繞蒼茫王山有四城,你得蒼舒、徑城,他得康城、黥城,以王山為界你與他真正的各握半壁天下,各得一條王道,這就如當年天老地老所觀之星象,就如蒼茫山頂那一局下至一半勢均力敵的棋局。」

皇朝默然不語的仰望頭頂的蒼茫山,白雪覆蓋,仿如玉山,巍峨聳立,一柱擎天!

「皇朝,去蒼茫山頂吧,那裡會給予你答案,那裡有你們兩人都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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