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陸密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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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摩敕站在帳篷外,月光透了進去,他又回頭去看那個孩子睡夢中清秀的臉,想到那個咿咿呀呀的啞巴女孩,想這個孩子只是為了惦記那個小啞巴才在極度的虛弱中醒來。

  英氏夫人把帳篷帘子放下,隔絕了他的視線。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老頭子的聲音喚回了阿摩敕的心思。

  他一轉眼,看見幾個女奴貼在帳篷的側面偷聽。她們像受驚的鹿群那樣散開,遠遠地逃進黑暗裡,阿摩敕就著火光,看見了傍晚那個老女奴回望的老臉,帶著某些神秘的表情。

  「陸先生,世子怎麼樣了?」英氏夫人問。

  「沒有大事,一路上過於勞累。而且根據九王隨軍的醫生說,世子從亂軍中被救出來,

  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他最近這些日子裡吃得很少,睡得更少,又經常在夜裡無故地驚醒。以他的身體,當然經受不住。現在病倒了卻能夠安頓下來,對他反而是好事。」

  「那麼世子的舊病……」

  「心闋的病症,我的老師都沒有把握,我也無能為力。古卷中說世上有一門補心之術,可以打開胸腔修補心闋,八年之前我的老師為世子看病之後返回東陸,一直不停地鑽研心臟和血脈的知識,臨死還念念不忘,說補心之術恐怕無法再現人間。」陸子俞嘆了一口氣,「人力有時而窮,我的資質不如老師,多說也無益了。」

  他微微躬腰行禮,也不道別,就這麼提著葯袋去了,漠然的神色中有股遺憾。

  老頭子和英氏夫人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

  「今天晚上想借夫人的帳篷住住,明早看看世子怎麼樣了。」老頭子說。

  「合薩要住,我讓奴隸們去打掃一間大帳篷。」

  「不要麻煩,給我一罈子好烈酒。」老頭子摸了摸肚子,「還有手抓肉飯,我也餓了。」

  夜深人靜,英氏夫人也告辭回去睡了,帳篷里只剩阿摩敕和大合薩。

  老頭子盤著腿坐在地上,一口手抓獺子肉就一口酒,也不知道他這樣子吃了多久,嘴裡哼哼唧唧地唱著草原上牧民常唱的調子,似乎隱隱有點醉了。阿摩敕睡不著,只是靠在帳篷口邊想心思,想那個眼睛清亮亮的世子,又想那個啞巴女孩,想北辰的升起,又想大君從九王手裡接過的那個朱漆匣子。想著想著,他在地上排開了算籌,開始計算北辰的軌跡,卻越算越亂,似乎總是缺少了什麼,算式就是湊不整齊。

  他沮喪地蹬亂了算籌,掀開帳篷帘子想透透氣。忽然聽見風裡傳來低低的人聲,隱隱聽到似乎說到世子,又似乎聽到「谷玄」兩個字。他的心裡「咯噔」一聲,對於星辰的算家,「谷玄」兩個字實在是個禁忌的字眼。他偷偷看過去,是英氏夫人的那些女奴,似乎是夜裡起來上最後一次馬草,她們提著油燈小步走著,眼神往世子帳篷那邊瞟著,油燈的光拉得她們的影子細長而飄忽,像是暗夜中出行的鬼魅。

  背上沒來由地掠過一絲寒氣,他剛想放下帳篷帘子,已經快睡過去的老頭子忽然「噔」地躥起來。剛才還東倒西歪的老頭子現在凶得像個要吃人的豹子,在帳篷里轉了一圈,抄起一根最粗大的馬棒踢開帘子大步出去了。阿摩敕想拉住他,卻被他帶了一個跟頭。

  「合薩,別!」阿摩敕追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看見老頭子抄著那根馬棒,一副上陣衝殺的架勢站在自己的白馬旁邊,一身麻布長袍扯開了胸襟,燈火照在他的身上,蒙蒙的一層紅光。他搖晃了兩下,打了個嗝吐出一口酒氣,忽然抄起馬鞍上的鐵鐙,拿著馬棒使勁地敲了起來。金屬的震鳴在夜色蒙蒙中分外地刺耳,彷彿把人的頂骨都要劈開那樣。已經入睡的羊群被驚動了,馬嘶聲也從後面傳來,女奴們更是受了驚嚇,戰戰兢兢地跪拜了,連上前也不敢,驚慌地退去了。

  在帳篷里的人出來之前,老頭子拋去了馬棒,扭頭就回了帳篷。阿摩敕跟著鑽了進去,只看見老頭子坐在床上,緩緩地擦著火鐮,在綠玉嘴的煙鍋里點了一鍋煙,長長地吸了一口。煙霧裊裊地騰起,包圍了他。阿摩敕不太敢動,老頭子很少這麼嚴肅,他低頭看著煙鍋上一閃一閃的紅光,沉默了許久。

  「來!」老頭子拍了拍身邊的床,讓阿摩敕在自己旁邊坐下。

  他抽著煙,又沉默了很久。

  「阿摩敕,你是我的學生,蠻族的未來也許跟你有關吧,那麼有些事情,老師總要說給你聽。」他抓了抓自己的光頭,「只是怎麼說呢……」

  「從頭說起吧……要從我們蠻族的歷史說起。」老頭子起身往篝火里扔了幾塊乾柴,幽幽的火星騰起來,火光照著他瘦削的臉,「也許你聽人拉著馬鬃琴唱遜王的故事、欽達翰王的故事,就以為那是我們蠻族的歷史了。不過幾千年來,蠻族有幾個遜王和欽達翰王那樣的英雄呢?真正的歷史,在瀚州草原的每一根草下面。」

  4

  這片土地被叫做九州,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傳說有個神帝統一過整個世界,給它劃分成九個州並起了名字。可是誰也不知道那個神帝是誰。我們北陸有三個州,殤州、瀚州和寧州。有人說北陸是古代一條巨龍,它活了很多年,終於死了,沉積在海床上,泥沙堆在它的骨頭上,變成了北陸。殤州是它的頭,從頭裡生出了夸父族,又高又大,兇猛得像是野獸;寧州是它的尾,生出了羽族,又輕又柔軟,可以飛上天空;而我們瀚州的草原是龍的胸膛,從心裡生出了我們蠻族,最勇敢。   東陸人喊我們蠻族,我們不介意。對我們草原的男子漢,「蠻」是勇氣。我們的戰士拿著戰斧和大鉞,騎著套來的野馬,東陸人看見我們的騎兵就只有逃跑,他們的劍和鎧甲是比我們的好,可是打仗贏的總是我們蠻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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