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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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獻城位處漠北邊境,百年來無論王朝更迭,其邊塞要地的防守地位從未改變,當年建城之人考慮此點,把主帥府建在主城最後方,以圖將其最後的抵禦之力發揮至完美。城內只一條官道可由城外長驅直入主帥府,其餘路徑皆分散於城內各民府商宿中,軍獻城為漠北最難攻克的城池,除其高達數丈的城牆和護城河外,城內錯綜複雜的地形與建築亦是原因。

是以城外的主將屠峰在接到連瀾清的密令後當即下令讓兩萬鐵甲軍化整為零,分散成小股迅速從各巷道趕赴主帥府。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這只北秦王和連瀾清最為依仗的助力卻在奔赴施府的途中遇到了出其不意又慘烈至極的阻撓。每只北秦騎兵所過的巷道上都埋滿了火藥,火藥被引,烈馬受驚,賓士的騎兵驚惶中從馬上跌落,軍隊頓時被衝散開來。

恰在此時,數道長嘯聲在城內此起彼伏呈接應之勢接連而起,還未等深陷轟炸中的北秦騎兵回過神,巷道四周的房頂上無數道鐵箭已成羅網狀朝地上飛射而來。不過片刻,慘死在馬蹄和鐵箭下的北秦騎兵就已不計其數。

偌大的軍獻城在絳紅的火光下陷入了爆炸和慘叫聲中,原本因霜露節出門在外的大靖百姓除了最初的驚慌外,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回過神鎮定地躲回家中或附近安全的宅所,不少尚有武力的大靖青年在臉上抹了塊黑布,躲在角落裡悄悄對落單的北秦騎兵敲起了悶棍。

對於在敵國佔領下屈辱又戰戰兢兢生存了一年的百姓,這一刻,他們等得太久。幾乎是頃刻間,被掩藏在這座城池下將近一年的虛假和平被兩國百姓毫不留情地用鮮血和屠戮撕碎。

主官道上,四周巷道里的爆炸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屠峰一刀劈退一個黑衣死士,抹掉臉上的血水,黑沉的臉上滿是憤怒和意外。

官道上廝殺的黑衣死士不過數百,卻個個以一敵十,勇猛無畏,這群突然冒出來的死士簡直猶如幽靈一般。況且提早埋下滿城火藥絕非一日之功,阻擊的飛箭更是用精鐵鑄成,合縱襲擊之勢連一般的軍隊都難以做到。這群人不止是死士,更像一只強大無比的軍隊,如果施家一開始就有這股私兵,一年前的奪城之戰不可能如此順利!

「將軍,軍營傳來消息,咱們的糧倉被燒了,戰馬也被人在混亂中放走,還有不少黑衣人潛進了軍營,他們不止四處放火,還專門挑咱們百夫長以上的將領截殺,元副將說不能棄軍營安危於不顧,還說連將軍只下令兩萬鐵騎入城,他不能隨便動用駐兵。」回營調兵的小將一身是傷地退回屠峰身邊,滿臉沮喪。

元碩是德王的妻舅,平時好大喜功,最愛打著德王的旗號作威作福。雖平日里受連瀾清制衡,卻從不把屠峰放在眼底,想不到如此關鍵時刻卻陽奉陰違壞了大事。

屠峰氣得咬牙切齒,他看著官道上越戰越勇不見半點退縮的黑衣死士大吼一聲,「傳本將令,全力前進,圍誅主帥府,生擒大靖太子!若遇阻撓,殺無赦!」

他就不信,兩萬悍勇騎兵,還殺不絕區區千來個死士!就算是用命填,他也要填出一條到施府的血路來。屠峰一邊怒吼,一邊揮舞著大刀朝正在廝殺的黑衣死士衝去。

屠峰的悍勇和活捉大靖太子的豪言感染了彪悍的北秦將士,他們體內的血性被喚起,一掃剛才的驚惶,慢慢集結成隊恢復了平日的戰鬥狀態。

整座城池陷入了血戰的澤海中,讓兩方人馬拚死而戰的旋渦中心卻平靜得讓人詭異。

施府內,身披銀白戰甲手握長戟的將士層層圍在梧桐閣外,肅殺的氣息籠罩著整座主帥府,駭得閣外茂密的梧桐林里飛鳥絕跡。

梧桐閣內院的院門處,肅殺的鐵甲軍前,置著一方木桌木椅,桌上清香的一品茶裊裊生煙。連瀾清一身湛藍長袍,一手輕叩桌沿,一手端杯輕抿。他神色平靜,半點未受府外延綿不絕的爆炸聲和砍殺聲而影響。

連瀾清身後,原本奉命守衛梧桐閣的侍衛統領屠山滿臉沮喪地跪著,垂著頭小聲向連瀾清稟告北秦王入閣後發生的事:「將軍,陛下拖著那位小姐入了閣,嚴令我們不得靠近,期間卓瑪送了一回熱茶進去,裡頭就沒有動靜了,門口守著的那個丫鬟在將軍您來之前說要去方便方便,就,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屠山越說頭低得越厲害,都快把脖子給埋進頭盔里了。

連瀾清朝閣門口跪著的卓瑪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小丫頭駭得瑟瑟發抖,不住地點頭,「將軍,我進去的時候,公子和那位小姐都好好的……」

連瀾清沉著眼,一聲未吭,半晌冷冷下令:「屠山,救回陛下後,去你兄長處自領三十軍棍。」

連洪立在連瀾清身旁,舒了口氣。屠海屠峰屠山三兄弟是北秦朝內有名的將門屠家的子孫,三人因仰慕連瀾清而歸於他麾下,屠家是如今連氏崛起的最大助力,如此處罰,雖重卻不傷命,也算沒寒了屠家的心。

他朝安靜得詭異的閣內看了一眼,俯下身低聲進言:「將軍,咱們為何不令高手從地道而入潛進閣內,殺他個措手不及,若是他們從地道內逃走,那陛下和西小姐……?」

屠海領了兩個侍衛入地道截殺韓燁,不僅沒尋到韓燁的蹤跡,反而深中數箭被親衛給抬了回來。連瀾清接到消息後沒有搜府,而是在第一時間就下令調集所有鐵甲軍圍了梧桐閣。

實事證明連瀾清的猜測是對的,閣外數千鐵衛圍誅殺氣震天,閣內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顯然是出了事。

連瀾清搖頭,「你看見屠海的傷勢了,地道內機關叢生,以他的功力闖進去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出來,其他人又能如何。地道的出口已經被封住,有陛下為質,他們會用最正大光明的方法出來,至於那位西小姐……」連瀾清眼一眯,聲音沉了幾分,「陛下警覺心非常,功力又不在我之下,能在閣外侍衛毫無所覺下制住陛下,你以為一個韓燁就能做到?她的丫鬟莫名其妙失蹤又如何解釋?桑岩從不離陛下身邊,這次卻不知所蹤,也很是蹊蹺。」

連洪一聽此話,神情訝異,「將軍是說西小姐有問題?」

連瀾清頷首,「那個自稱朗城西雲煥的女子,恐怕不簡單。」

那般氣韻神采,還敢單槍匹馬闖進龍潭虎穴,絕非常人。

連瀾清話音未落,吱呀聲響,梧桐閣正房的木門被推開。

漫天紅光下,三道人影從裡面緩緩走出。莫天腳步虛浮,額角血跡未乾,神情蒼白卻不帶半點狼狽。在他身後,韓燁和帝梓元並行而出,神色沉靜,彷彿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三人臉上對閣外連瀾清領重兵所圍的現狀未有半點意外,想來早已猜出閣外局勢。

看見三人走出,連瀾清輕舒口氣,站起了身。他向莫天遙行了一禮,「陛下……」

莫天打斷他,朗聲道:「連瀾清,朕受制於人,從現在起朕賜你調令城內軍隊以及營救之權,必要之時,可以不用顧忌朕的性命。」

連瀾清神色一重,頷首回:「是,臣遵命。」他說完抬眼朝莫天身後的韓燁看去,頓了頓,笑道:「想不到太子殿下如此能屈能伸,為達目的,竟不惜向連某這個敵國臣子卑躬屈膝、委屈示好,為了今日之計,殿下用心良苦,瞞盡世人,真是好心計,好手段。」

韓燁彷彿沒聽懂連瀾清話中的嘲諷,淡聲回:「比不得連將軍用老師骸骨引孤回城的高義,北秦破城屠民弒師之恩,孤必不敢忘,他日……他朝莫天微一抬眼,頷了頷下巴,「定加倍奉還於將軍。」

漫天火光下,韓燁擎身而立,他的目光清冷而睥睨,對著圍誅他的連瀾清和數千鐵甲軍,如是開口。

閣內閣外,都因這分外冷沉的目光和話語而心底一寒。未來大靖帝君的絕殺之言,絕對重若泰山,言出必踐。

連瀾清負於身後的手猛地一握,又緩緩鬆開。

不愧是施元朗用心教導拿命來盡忠的大靖太子,得此一言,施元朗泉下有知,也算能瞑目了。

帝梓元掃了韓燁一眼,眼底微弱的情緒一閃而過後只剩淡漠。

她從不懷疑韓燁的衛國尊師,可卻再也不敢忘……他的野心和忠君。

「殿下好氣魄,深陷我大軍圍誅也敢說出此等狂言,好,殿下今日如能逃脫,他日連某恭候陛下復仇之師。」

連瀾清大笑,轉頭望向帝梓元的方向,狹長的鳳眼微揚,突然開口:「如果連某猜得不錯,閣下該是那位名震天下的前大靖太子妃,如今的靖安侯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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