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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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門外,屠峰剛剛扛下領頭黑衣人凌厲的一刀。他甫一收到此令,連退兩步才穩住心神,雖神情驚訝,但仍皺著眉猛一揮手,大喝一聲:「鳴鼓,收兵!」

君漢朝天空看了一眼,一聲長嘯,領著黑衣人朝四周掠去,頃刻間退得乾乾淨淨,城內各街道中激戰的兩方大多如此,只留下零星幾點戰鬥。

天空泛白,滿城狼藉的軍獻城在戰鬥了一夜後重新恢復了安靜。施府門外,屠峰領著鐵甲軍將府門圍住,神情緊張慎重。

施府里到底出了什麼事,竟然能讓陛下在五萬大軍圍城的絕對優勢下選擇了罷手言和?

吱呀聲響,厚重的施府大門被緩緩推開,晨曦之下,門內的光景現於眾人面前。

韓燁、帝梓元、莫天齊身而出。他們身後,吉利背著李忠的屍體領著十位準宗師和連瀾清的鐵甲軍隔著十步之遠的距離分隨兩邊。兩方人馬看似偃旗息鼓,卻猶若箭在弦上,緊繃之感十足。

連瀾清先走出府門,朝屠峰揮手,「傳令下去,開城門,準備馬匹,讓開一條道讓太子和靖安侯離去,其餘之事無需多問。」

「是,將軍。來人,牽馬過來!」屠峰只朝臉色蒼白略帶狼狽的莫天和那十道赤衣身影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局勢,他壓下心底的不甘,一邊吩咐士兵,一邊帶著鐵甲軍退到一旁。

不過片刻,十幾匹健碩的北秦馬匹備妥。連瀾清讓到一旁,沉默地等著府門前的三人決議。

莫天一馬當先跨上馬,略帶挑釁地朝韓燁和帝梓元望去,到這時他都不願落韓燁半點下風。

局勢已塵埃落定,有十位準宗師在莫天也掀不起大浪。帝梓元挽袖一折朝莫天身後的馬走去,還只邁出半步就被一股大力拉住,待她反應過來,已被韓燁攏在懷裡坐在了馬上。

帝梓元眉頭一皺就要下馬,手腕上被握住的地方卻被鉗制住,她動了內勁亦完全掙脫不開,她低低咳嗽一聲,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韓燁。」從十位準宗師現身梧桐閣起便未曾言過半句的帝梓元低喚一聲,淡漠的聲音裡帶了一抹警告。

聽見帝梓元咳嗽,韓燁的手微不可見地鬆了松,卻始終未放開,他嘆了口氣,安撫道:「梓元,北秦的羽衛軍天下聞名。」

帝梓元朝施府四周的房檐上掃了一眼,暗藏的羽衛軍不計其數,森冷的箭矢萬箭待發。

兩人動作雖細微,卻被莫天瞧了個真切。他難得的心裡不是個滋味,沉哼一聲,一揚馬鞭率先朝城外而去。

韓燁見帝梓元不再固執下馬,抬腿一夾馬肚跟上了前,吉利和赤衣人緊跟其後,連瀾清領著十來個親兵不遠不近地跟在兩撥人馬之後。

不過片刻,一隊人前後疾奔至軍獻城城門下,早收到消息的守城將領大開城門。莫天越門而出時沒有半分停頓,直奔五里亭方向,倒是韓燁在出城門百米遠時收住韁繩朝後望了一眼。

巍峨的軍獻城烽火狼煙、沉默哀鳴,北秦的旌旗在城頭上空肆無忌憚地飛揚。

「我們會回來的,梓元。」

韓燁的神情沉默得異常,帝梓元循著他的目光望去,不知為何,心底有些悲涼,她沒有出聲,但被韓燁攏住的身體終究不再像剛才一般僵硬。

軍獻城在眾人身後遠去,逐漸消散在風沙中。半個時辰後,被一片梅林包圍的五里亭已隱約可見,五里亭在方圓百里內也算小有名氣,漠北氣候乾旱,難得有如此勝景,戰火雖甚,卻未將此處破壞。

莫天和韓燁幾乎同時抵達,赤衣人一直緊跟在韓燁身後。連瀾清率領的親兵圍攏成半圓跟在百步之外。

「莫天陛下,孤並非不講信用之人,日後相爭,你我自有輸贏,你走吧。」韓燁朝後揮手,吉利領著赤衣人散至兩旁,讓出一條道來。

莫天眼底一直緊繃的沉色緩了緩,笑道:「聽太子殿下此意,倒是篤定會贏朕。」他眼一掃,不知怎的瞧見了韓燁放在帝梓元腰間的手,眼一深,竟在如此關鍵之時生出了挑釁之意。

莫天意味深長朝那十位準宗師看了看才將目光放回帝梓元身上,回得意有所指,「也對,太子殿下如此輕鬆便有這等助力,怕是暗藏的勢力更是不淺,大靖江山確實無人能有資格與殿下一奪,太子你做朕的對手,倒也沒有辱沒於朕。」

十位準宗師,三國帝王也難輕易駕馭,僅憑這點,韓燁確實有資格問鼎大靖帝位。這句話對韓燁和帝梓元而言離間意味十足,但罕見地,面對莫天的挑釁,韓燁只皺了皺眉,卻未有半句反駁。

莫天見韓燁沒有反應也覺索然無味,一提韁繩就要回去。

「莫天陛下。」清冷的聲音在莫天御馬離去的一瞬響起,莫天猛地停住,循著聲音看去。帝梓元一個躍身從韓燁的馬上跳下,韓燁留之不及,眼睜睜看著她走到莫天馬前。

韓燁既然放人,莫天這個時候稍微頭腦冷靜點都該揮鞭回到自己陣營,但出聲的偏偏是帝梓元,他鬼使神差地從馬上躍下,儘管內力被禁,還是用了個瀟洒利落的姿勢落在了帝梓元面前。

遠處的連瀾清當即眉頭皺得死緊,靖安侯若有言,又怎會留到現在才說?如此好的離開轄制的機會竟橫生枝節,陛下傻了不成?

「西……」莫天一開口才發覺喚錯,他笑著搖頭,雙手負於身後,對帝梓元道,「靖安侯君,何事留朕?」

帝梓元微不可見朝梅林中一瞥,幾抹雪白之衣在遠處梅林中若隱若現,甚是隱秘。

「無甚大事,只是……」帝梓元收回眼,將目光落回莫天臉上,聲音微微一揚,帶著她一貫的懶散,「陛下長居北秦王城,和本侯不熟,怕是沒聽說過我的一些傳言。」

「哦?靖安侯君的傳言?」莫天眉角揚了揚。

「我這個人以前做慣了土匪,養了副不太好的性子出來,別人如何與我無關,但就是看不得自己受委屈。」看著莫天,帝梓元眼一眯,眼底的霸道不容置喙,「我和韓燁的恩怨,自有我自己斷定,無需他人插手。莫天陛下堂堂一國之君,日後這等不入流的離間之言,就不必再說了。」

莫天被帝梓元一番話噎得活像吞了團隔夜飯,憋屈憤怒得緊,可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居然敢教訓他這個北秦帝王不入流,還如此堂堂正正,莫天見過霸道的,還真沒見過像帝梓元這麼橫的!

「但陛下既然說了這等話……」帝梓元輕輕一頓,眼中眸光一閃,突然伸手朝莫天脖頸上劈去,「若讓陛下就這麼輕易走了,也壞了我晉南土匪之王的名聲。」

變故陡生,莫天暗道不好,但帝梓元的掌風已至,他使不出半點內力躲避,只覺頸上一陣劇痛,隨後頭一沉,朝地上倒去。

「莫天陛下,好好保重,他日待我查出三國始亂之因,再與陛下算青南山之怨。」

「陛下!」

黑暗中,莫天耳邊恍惚傳來帝梓元極淡的一句和連瀾清焦急的呼喊聲。

莫天倒地的一瞬被帝梓元揮掌用內力抬了一下,雖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但好歹得了個囫圇全,沒把腦子摔壞。

帝梓元把莫天一掌劈了個灰頭土臉,韓燁心底解氣得很,頓時神清氣爽,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梓元。」見連瀾清領著親兵朝這邊奔來,韓燁就要從馬上躍下,卻被帝梓元一個手勢攔住。

「我自有分寸,不用擔心。」

「若再前十米,我必取莫天性命。」帝梓元抬眼,朝連瀾清的方向看去,內力發聲響徹梅林。

連瀾清拉住韁繩,眉頭緊皺,「靖安侯,我皇信任於你和太子,大開城門送你二人出城,你如今反覆意欲為何?」

連瀾清不是蠢人,如今大靖一方有十位準宗師壓陣,要反悔易如反掌。但若帝梓元真要動手取命,剛才便不會留有餘地只擊昏莫天,她如此做自然有所圖。

「我不意欲為何,只是我平生最不耐兩種人,一乃挑撥離間之人……」帝梓元淡漠抬眼,看向連瀾清,「二為背信棄義忘恩負義之徒。」

帝梓元的話擲地有聲,連瀾清迎上這雙睿智而通透的眼,嘴唇緊抿,沉默著不言半句。

話罷,帝梓元反身躍上莫天的馬匹掉頭離去。

梓元這話分明意有所指,韓燁疑惑地朝連瀾清的方向望了一眼,領著十位準宗師掉轉馬頭離開了五里亭。

馬蹄聲漸遠,連瀾清嘆了口氣,從馬上躍下朝地上躺著的莫天走去。

陡然,一道亮光夾著凌厲之勢從天際划下,連瀾清連退兩步,朝梅林中望去,一把長劍伴著厲風徑直插入在莫天前方,擋住了他的去路。

天已大亮,恰在此時,今日頭一抹鵝毛大雪伴著晨曦之光從空中落下,雪花散落在鋒利的長劍上,被橫空劈成兩半,天地之間更添冷寒之色。

一道素白的身影迎著風雪從梅林深處走出,逆光下,她的容顏瞧不大真切。

銀白的長劍發出清越的聲音,腳步聲熟悉如斯,連瀾清迎著光,無需去辨便知來者是誰。

難怪帝梓元要將自己阻在五里亭,原來是為了她。

連瀾清突然想起,十一年前他在大漠深處被那孩子救起留在君府養傷,一躺半年。她知他無聊至極,傷愈後帶他出府遊玩,來的就是這方梅林。

那也是深冬,可那日即使他被凍得腿腳僵硬,卻依舊覺得溫暖。

這十年,她的笑容和信賴是他背負血仇的人生里微一的慰藉。

他對莫天說了假話,四年前,他若執意,本可推掉和君家的婚事。

他明明不是秦景,故土家國里有他的骨血親人和自小訂婚的女子。他為復仇而來,原就不該有任何羈絆牽掛。可他捨不得,捨不得她嫁作別人妻,哪怕只是曾經能與她締結姻緣,都讓他甘之如飴。

四年前施元朗問他可願取君玄,他點了頭。

可終究,他毀她君家百年名聲,害她一世幸福。

連瀾清抬頭,看著大雪中緩緩走近的女子,眼底深處滿是澀然。

君玄,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如果,你知道的時間不長就好了。

秦景還活著,對你而言,怕是不如早就死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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