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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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燁,朕要你大靖的靖安侯君帝梓元。」

莫天的話一出,梧桐閣內的氣氛一時莫名凝滯下來,就連連瀾清眼底也拂過訝異之色。

帝梓元在大靖雖位高權重,亦是用兵奇才,但絕對比不上大靖太子對西北局勢的重要。用一城兵力圍誅二人,結果棄韓燁而留帝梓元,豈不荒唐?

莫天像是沒看到韓燁陡然沉下如有實質的冰冷目光,轉頭去瞧帝梓元的反應,神情卻一怔——帝梓元一雙墨黑的眸子放在韓燁身上,顯然正在等他的答案。

隨著韓燁沉默的時間越久,帝梓元眼底泛上了淡淡的自嘲。

韓燁雖重江山,卻或許未想過取她性命,但倘若自己被北秦所俘,國內局勢便會瞬間扭轉,洛銘西和帝家屬臣受掣肘,斷不敢再在朝堂上制衡嘉寧帝,也無力再顛覆韓氏江山,對韓燁這個大靖太子而言恐怕是最好的結局。

一腔情誼奔赴軍獻城,卻落了這麼個答案,儘管帝梓元心性非常人,終是意難平。她垂眼,胸中濁氣難吐,疲憊地嘆了口氣。

滿園靜謐,施府外卻是火光震天,戰鬥持續了半宿,白晝將至。將府大門口的撞擊聲和打殺聲愈加激烈,彷彿頃刻間這座府邸便會被戰火所席捲吞沒,君家的暗衛死傷殆盡,將前來和連瀾清會合的北秦騎兵始終阻在了門外。

沒有人注意到,一道不起眼的火箭從府偏門方向的上空射出,消散在漫天火光和廝殺聲中。

除了一個人,韓燁。

突然,毫無預兆般,韓燁在滿園之人的等待下,迎上莫天的挑釁,終於開了口:「莫天陛下可聽過我朝太祖的遺旨?」

帝梓元的嘆氣在韓燁的話語中悄然停下,她抬首朝韓燁看去,那道遺旨?

「韓太祖的遺旨?」莫天一愣,憶起十幾年前那道曾天下聞名的諭旨……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未等莫天回答,韓燁清冷的聲音已響徹在梧桐閣內,「我朝太祖傳詔遺旨中曾為靖安侯留下此言,陛下當知靖安侯於我大靖之重與我父皇繼承韓家天下一般鄭重。」

他對著莫天,一字一句矜然開口,帶著睥睨天下的理所應當和霸氣:「我大靖的靖安侯君,莫天陛下,你,要不起。」

你,要不起。

天下間居然有人敢對他堂堂北秦帝王說出這種話!莫天神情一冷,眼底生出冰冷的殺意和怒氣。

如此情景,如此話語,偏生是為了奪帝梓元,也偏生這四個字出自韓燁之口,於莫天而言,恐怕數前往後這一輩子,再難對一個人生出如此凜冽的殺心。

帝梓元負於身後一直緊握的手微微鬆開,她靜靜看著韓燁如刀削一般的側顏,始終未曾言語。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

那個長者曾賜她一世榮耀的話語,也是她過往十年從不願提及的過往,她從未想過,這八個字,於韓燁而言,受此重,是此意。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呢?

她和韓燁終究隔了一朝天下,兩族血仇,在被這麼算計一次之後,哪怕是在這生死與共的沙場,也再難託付信任和情誼。

「吉利!」

滿園士兵還未從韓燁霸道的話語中回過神,隨著韓燁一聲冷喝,十來道劍光突然升騰在梧桐閣上空化成劍陣,無可比擬的劍氣從半空落下朝梧桐閣屋檐上圍誅的羽衛軍而去。

轟然聲響,碎石漫天,這一劍之下,梧桐閣右側的半座屋檐竟然倒了一半,連哀號聲都來不及響起,那些身著盔甲手握重弓的羽衛軍就已血肉模糊,死傷無數,慘烈無比。

這一擊太過震撼,剩下的羽衛軍無需莫天開口便將手中的百支森冷鐵箭指向了空中,園中的鐵甲軍迅速化成方陣,以盾護身,刀戟朝天。就連連瀾清也抽出了腰中軟劍,冷沉地望向半空。

不過一擊,整個施府內便化成了戰火核心,兩方人馬枕戈待旦,殺氣四溢。

塵土散去,梧桐閣上空的光景現於眾人眼前。

十道蒙面身影如幽靈般佇立半空,這些人赤衣裹身,眼神冰冷孤傲。在他們前面,一道瘦高的人影遠遠朝韓燁的方向行了一禮,顯然便是韓燁所喚之人。

雖只有區區十人,但這些赤衣人身上的威壓竟毫不遜於兩萬執戟而待從戰火中浴血而出的鐵甲軍。

「你們這些渾蛋!還我弟兄們的命來!給我射!」赤衣人完全現於空中的那瞬間,被屬下慘死所刺激的羽衛軍首領紅著眼就要下令百箭齊發。

「住手,給朕停下!」莫天一聲冷喝,打斷了箭在弦上的攻擊。

他和連瀾清臉上的神色在這些人出現的時候,完全沉了下來,甚至隱隱有些蒼白。他們不是普通的士兵,自身武藝本就不凡,但這些人出現前他們絲毫沒有察覺,而且他們手中無劍,可剛才那十道劍光化成的絕殺劍陣明明出自這十人之手……

以氣御劍,准宗師,十位準宗師。

區區一個軍獻城內,居然出現了十位準宗師!

莫天長吐一口氣,壓下眼底的震撼。

雲夏大陸從幾百年前開始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入大宗師之列者,超脫世人,天下紛爭皆不可插手,宗師和准宗師卻不受此例約束。二十幾年前雲夏大亂時,韓子安能在十年內平定北方,也和其准宗師的武力脫不開干係,更何況他還得到了當時已入宗師之列的帝盛天的鼎力相助。可天下間宗師和准宗師屈指可數,傾他北秦之力召集十位準宗師都是難事,但在如此一座邊境之城裡,韓燁竟能輕易為之,簡直匪夷所思。難怪韓燁身為一國太子三軍統帥竟會親自涉險,原來是有此依仗。

十位準宗師,除非兩萬鐵甲軍死傷殆盡,否則絕對留不下韓燁和帝梓元。他和韓燁手中的底牌都已亮出,他五萬軍隊圍城,終究也沒佔了半點上風。

好一個大靖太子!

「陛下惜命,孤也非不將自己和靖安侯的性命放於眼中之人,剛才孤所提議的五里亭之約,不知陛下此時可有決議?」

韓燁將匕首從莫天頸間拿下,負手於身後,道。

此時兩方人馬實力相衡,莫天內力被禁,他無需再以匕首相脅。

雖有十位準宗師壓制,莫天依然未露半點驚慌,坦誠開口:「你本就是為取朕性命而來,如今更有這十人相護,朕若隨你至五里亭,這條命豈不隨你拿捏,朕,如何信你?」

韓燁沉默半晌,道:「孤以一國儲君的身份作保,五里亭外,絕不傷你的性命,定安然放陛下歸來,但……」

莫天臉上的神情還來不及緩和,韓燁朝地上早已冰冷的李忠看了一眼,錚然之聲復起,「自此日之後,將來兩軍對壘,國家相爭,孤即便窮一生之力,也必取你性命。你北秦王莫天,此生,必亡於孤之手。」

鏗鏘之言,以內勁之力響徹梧桐閣內外,那十位準宗師和兩萬鐵甲軍的殺氣皆被韓燁眼中濃濃的戰意逼得氣勢一滯。

君王之諾乃立鼎天下之言,韓燁身為大靖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當著兩軍之下所說的話,必為天下所知所重,莫天原是想逼得韓燁在眾人面前以儲君之名立下承諾,卻不想竟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此生,必亡於他之手。——大靖太子韓燁,給他遞上了一封不死不休的戰書。

「好、好!」一聲長笑從莫天口中而出,他灼灼看著韓燁,骨子裡北蠻勇士的好鬥之血被韓燁喚醒,「韓燁,你這封戰書,朕應下了!朕就等著,看你有生之年,如何取朕性命!」

他說罷轉身,朝連瀾清一揮袖擺,豪氣干雲半點不輸韓燁,「瀾清,開府,吹停戰號角,朕親自送太子離城!」

連瀾清頷首,打了個手勢,他身旁的傳令小兵拿出一只號角朝天吹去。

高亢凌厲的號角聲呼嘯入天,一道道此起彼伏朝府外傳去。號角響起的一瞬,君家獨制的煙花從施府中隱蔽地射向天空,不過半刻,戰火滿溢的城池中酣戰一宿的兩方同時收到了這兩道意義相同的命令。

議和,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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