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克制對你的愛意,如同抵抗一場頑疾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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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轟了出去。後來,除了病房門口的保鏢,連住院部的大門口也請了保鏢守著。

如果不是傅雲深的身體狀況忽然惡化,被醫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書,一切都到此為止,姜淑寧雖恨不得撕了朱舊,但也僅限于阻止她見他,也阻止醫院將他的情況透露給她。

之前的車禍讓傅雲深的脾髒受到重創,必須常年依賴藥物養護,卻因為Maksim的凶狠踢打,他的脾髒破裂,不得不做了切除術。還有身體里其他的內髒,都受到了輕重不一的傷害。他的腿部也再度受到創傷,引起感染。如此多重又嚴重的傷,他能活下來,真的可謂是奇跡。

手術後他一直昏迷未醒,以為過了危險期便可安心一點,哪里知道,那晚情況忽然又變得凶險,受傷最重的肝髒出了問題,需要做肝髒部分切除術。手術之前,醫生讓姜淑寧簽手術同意書時說傅雲深極有可能會術中死亡,她顫抖著寫下自己的名字,整個人都崩潰了。

在漫長的等待中,朱舊得知消息後跑來手術室,姜淑寧一見她就瘋了,完全不顧形象地沖過去揪著她就是一頓廝打,然後她給那幾個保鏢打了通電話,很快,那些高大魁梧的男人就將朱舊粗暴地架走了,她被人捂住嘴,唯有身體在無聲反抗與掙扎。

周知知到現在還記得朱舊被拖走時的眼神,沒有害怕與憤怒,有的只是很濃重的悲傷,她的目光始終望著手術室的方向,她眼中有淚光閃爍,仿佛知道自此後,她與想見的人,將分離許久許久,從此山長水闊。

“我以為那些人只是像以往一樣將她趕走……”周知知閉了閉眼,在心里反復措辭,想著怎麼說才能讓傅雲深心里好過一點,可是真的很難,“直到第二天,你姨媽憤怒找來,從她與你母親的爭吵中,我才知道,朱舊被那些人打傷了,傷得蠻嚴重,然後被丟進了內卡河里,那麼冷的天,她重傷加高燒,在醫院里住了很久……”

她不敢回頭去看傅雲深,她感覺到車內的氣壓驟然間變得很低、很冷。

“再後來,你醒過來,之後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夜已經很深了,他還坐在輪椅里,望著窗外發呆,房間里沒有開燈,唯有窗外照進來的燈光明明滅滅地打在他臉上,照見他痛苦的神情。

那之後的事情,那之後的事情……

他從漫長的昏睡中醒過來,再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可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他看見母親喜極而泣,看見周知知激動得抱著他不停感謝上天,看見姨媽的眼淚,看見Leo如釋負重的樣子,唯獨沒有看見他最想見、最擔憂的那個身影。

等他精神稍微好一點,他問母親︰“朱舊在哪里?我要見她。”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親,她絕對不會放過朱舊。如果說人在昏迷時是有意識的,支撐著他醒過來的最強大的意念便是︰他必須好好活著,才能護她周全。

姜淑寧臉色瞬間就變了,說︰“我不追究你擅自結婚的事情,但是,這樁婚姻,你最好當從沒存在過,還有那個女人,你最好忘記。否則,你是知道媽媽的手段的!”

她的威脅那麼赤裸裸,毫不掩飾。

“我現在還沒有對她怎麼樣,如果你要見她,我可就不保證了!”

“听說她沒有父母,與奶奶相依為命,祖孫倆感情很好。她奶奶是在蓮城梧桐巷開中醫館的吧,雲深,你說,如果她奶奶出點什麼意外,她會怎麼樣呢?”

他看著母親,她那麼平靜地說著拿捏別人生死的話,但他知道,她是認真的。

他見識過她瘋狂狠戾的模樣,她曾把父親外面的女人,好端端的一個人送進精神病院,最終逼成真的瘋子。

他也曾親眼目睹,喝醉酒的母親,拿刀狠狠地刺進父親的胸膛。分明該是相濡以沫最親密的人,卻活成恨不得對方去死的仇敵。

也是從那一晚開始,他對愛情徹底失望。他灰心地想,這輩子就獨自一人生活到老好了。然而命運總是這麼奇妙,讓他遇見了那麼好的朱舊。愛情那陣風在心中吹起時,任何人都無法抵擋。

可是,他的母親,想要親手摧毀那陣風。

他冷眼看她一眼,一句話都不想跟她講,他艱難地從病床上起身,試圖去取拐杖,卻被姜淑寧拿走,她打開窗戶,直接將拐杖丟了出去。

他依舊沒有停下動作,他扶著牆壁,單腳跳立著,吃力地、慢慢地往門口挪,他咬牙忍著身上各處傳來的痛苦,他只有一個念頭,就算爬,也要爬到她身邊,他要見她。

短短的一段路,他卻仿佛走了很久,他打開門時,忽然竄出來兩個西裝革履表情冷漠的高大男人,他們將他攔住。他微愣,隨即便明白了過來。

“滾開!”他冷聲說。

那兩人看了眼姜淑寧,見她沒有表示,他們便沒有動。

他伸手去推他們,可他渾身劇痛,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那兩人下意識的一個反抗,就把他推得踉蹌著倒在了地上。

“你們干什麼!”姜淑寧對那兩個保鏢怒喝,“快將他扶到床上去!”

傅雲深卻拒絕他們的踫觸,也將姜淑寧的手打開,他吃力地想要自己站起來,用了很久的時間,他才終于站起來,他再次往門口走。

姜淑寧站在旁邊,看著他那麼痛苦,卻還是想要離開這個病房,離開她身邊,去找那個女人。她的憤怒一點點褪去,漸漸化作一股強大的失落與悲傷,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她一生好強,極少在外人面前落淚,可此刻,她的心真的太痛了,眼睜睜看著自己心里唯一的寄托,將要離自己遠去,自己卻毫無辦法。

她一邊看著兒子,一邊慢慢退到打開的窗戶邊,她無比悲傷絕望地開口︰“雲深,你為了個差點害死你的女人,連媽媽也不要了對嗎?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你,既然你也不要我了,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身子一僵,母親這樣無望無助的語氣,這麼多年來他只听過一次,是在他八歲那年,他患了急性腸胃炎,那時候父母正鬧得厲害,父親常年是不在家的,母親奔波在各種飯局上,他病了也不肯告訴家里的阿姨,一個人痛得在床上打滾。姜淑寧再晚回家,也都會去兒子臥房里看一眼,才發現了臉色慘白快痛昏過去的他,她嚇得背著他一路往外面跑,連車都忘記開了,一邊跑一邊哭著說,兒子,你千萬不要有事啊,媽媽就只有你了,如果連你都不要我了,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緩緩轉身,便看見姜淑寧已經爬到窗台上去了,半只身子探出窗外,滿臉淚痕交錯,神情悲痛絕望。病房在十二樓,只要縱身一跳,絕無生存的機會。

他臉色鐵青,手指緩緩握成拳,他閉了閉眼,慢慢地、慢慢地往她身邊走過去。他站定在她身邊,朝她伸出手。

姜淑寧握住他的手,跳下來,抱著他痛哭。

他痛恨母親的以死相挾,可再恨,那恨意里,還是殘余著愛,再微弱,那也是愛,有愛便無法絕情,便會有不舍。

他想,母親拿朱舊的奶奶威脅也好,拿她自己的生命威脅也好,這些,都無法阻擋他想要跟她在一起。

姜淑寧抱著他痛哭的那一刻,他是真的這麼堅定地想著的。然而,他沒有想到,他與她之間最大的阻力,不是別的外力,而是來自于他自己。

人體百分之二十五的淋巴細胞都在脾髒里,而他做了脾髒切除術,又加之他身體其他內髒受傷,會引發許多並發癥,危險無法預估。醫生告訴他,以後,他將要歷經數次手術修補,他的身體里像是深埋了一顆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炸,令他面臨著死亡的威脅。

此刻,他心里才真正感覺到絕望。想見她的渴望,一下子就被無情澆滅個徹底。他把自己關在病房里,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與人講一句話。

第八天,他讓守在門外的保鏢,叫來了姜淑寧。

他對她說︰“我答應你,身體穩定後跟你回國,進公司任職。但是,請你對我保證,這輩子,都不要動朱舊,以及她在乎的人。”

姜淑寧點頭應承。

之後,當他身體恢復一些,他請了律師與Leo過來,將內卡河邊半山腰上的別墅從Leo手中買了下來,過戶到朱舊名下,與房產文件一起簽下的,還有一份離婚協議書,一並讓律師送去。

Leo問他︰“你真的不見她一面嗎?”

他看著窗外,沉默了良久,才輕聲回答︰“如果見了,我怕我會反悔。”頓了頓,他懇求Leo︰“我的身體狀況,你別告訴她。就讓她恨我吧,總比她內疚自責與傷心的好。”

他說︰“還有,以後,拜托多你照顧她。”

Leo看著他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最終欲言又止了。他搖了搖頭,在心里嘆息,這兩個人啊,分明那麼深刻地愛著對方,她懇求他別將自己被打成重傷的消息告訴他,而他,也隱瞞著他離開她的真實理由。

天漸漸亮了,他還坐在窗邊,一夜未眠讓他臉色憔悴,他滑動著輪椅,去到洗手間,洗了個冷水臉。

他給朱舊打電話的時候,她還在睡覺,用迷蒙的語氣叫他的名字。她只有在未睡醒時才有這樣嬌軟的語氣,他好久好久未曾听見過了,他心里忽然覺得酸澀,又涌起陣陣柔軟。

朱舊在一個小時後來到病房,這次沒有穿白大褂,穿著一件深藍色厚開衫毛衣、牛仔褲、帆布鞋,短發,雙肩包,笑容明朗,分明三十歲的人了,看起來卻像個大學生。

他仿佛看見二十歲來歲的她,與他在一起的她。

他忽然想起曾看到過的一句話,我生命中美好的事情不太多,立秋傍晚從河對岸吹來的風,二十來歲笑起來要人命的你。

“你臉色怎麼這麼差,黑眼圈好重,熬夜了?”她俯身盯著他的臉瞧。

他仰頭望著她,這個堅韌的女人啊,曾受過那麼大的委屈與傷害,卻從不說,哪怕重逢後,她問過他很多為什麼,卻偏偏從不說因他而遭遇過的一切。她分明應該恨他的,卻從來不。

他握住她的雙手,將臉埋在她掌心里,良久。

他低低地開口︰“朱舊,對不起。”

她蹲下身,她感覺到自己掌心里的濡濕。

他哭了。

她問︰“雲深,怎麼了?”

“我真的不知道,當年我母親對你做過那麼可怕的事。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怔,然後輕聲說︰“我知道你不知道。”

因為你不知道,所以我才能在分開這麼多年後,依舊想要問一個答案,依舊想要重新跟你在一起。

她捧起他的臉,讓彼此對視著,她用指腹輕輕抹掉他眼角的淚痕︰“雲深,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嗎,當年,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他看著她,從她清澈的眼楮里看見了對這個問題的執著。

他輕聲說︰“當年那場事故,讓我身體內髒受創極大,哪怕手術後也有很多隱患,醫生說,我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她其實隱隱猜到了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可親耳听到他說出來,她依舊非常非常自責與難過。她也終于明白,他寧肯讓律師送來離婚協議書,也不願意見她一面,面對她後來的追問,也從不肯說出的緣由。

是因為,怕她自責內疚吧。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啊。

她咬著嘴唇,忍住眼淚,伸手撫摸他的臉︰“可是,雲深,我壓根兒不介意。從前不介意,現在,也不介意。這些年,我的職業讓我見慣了生死,死亡對我來說不陌生也並不懼怕,我唯一害怕的是,我們明明彼此相愛,卻把歲月都用來錯過。”

“可是我介意。”他微微垂眼,說︰“朱舊,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要面對我的離開,孤獨地走完這一生,我就特別特別難過。我就想啊,你這麼好,離開我,你還會遇見別的人,你會漸漸把我忘記,會有平平順順的生活,有人對你知冷知熱,提醒你添衣保暖,提醒你要下雨了記得帶傘,陪你吃飯,陪你看日出日落,為你點著一盞晚歸的燈。”他閉了閉眼,“而這些,人世間最簡單的事情,我卻無法為你做到。”

她一忍再忍,還是沒有忍住落下淚來,她拼命地搖頭︰“雲深,你根本不明白,如果陪我做那些事的人不是你,我寧肯孤獨一生。”

他說︰“朱舊,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在遇見你之前,我對愛情是很失望的。後來跟你開始,我在心里跟自己斗爭了很久,我不停告訴自己,你這麼好,你值得更好的人。一邊這樣對自己說,一邊又放不下,最後還是自私了一回。可事實證明,在面臨著危險時,我壓根兒就保護不了你,只會讓你受辱。朱舊,這讓我非常非常自責與難過。”

她不停地搖頭,不停地流淚。

他想為她擦拭眼淚,卻被她握住手,哽咽著說︰“那些都過去了。雲深,我愛你,以前是,現在依舊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呢,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她眼神錯也不錯地看著他,忐忑又期待地等他一個答案,她看見他眼楮里的光漸漸暗下來,她心里的希望之光也一點點暗下來。

他松開她的手,往後滑動著輪椅,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他滑動到窗戶邊,閉上眼,輕輕卻堅定地開口。

“對不起,朱舊。”

她的淚落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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