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所屬書籍:安樂傳原著小說-帝皇書

年節前兩日是靖安侯府十年後重新迎來繼承者的日子。上至宗室皇親、朝廷百官,下至大儒名宿,在數日前便收到了靖安侯府的請帖。

喬遷之日,延請於友。帝梓元。

一張薄薄的請帖,寥寥數字,讓人瞧得格外舒心熨帖。

宴請這一日,靖安侯府府門大開,廣迎天下友。侍衛林立,守於門前,一股子鐵血威嚴之勢撲面而來。從安樂寨一直跟到京城的老管家換了一身儒裝,笑盈盈立於府門前迎客。

沒有人丁稀少的冷清,沒有十年沉冤的默然,靖安侯府蓬勃的生機讓所有人為之意外。這一日,佔了整條街的靖安侯府賓客如雲,笑聲不斷。靖安侯帝梓元以大氣淡雅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讓滿堂賓客讚歎連連,宴會氣氛在天子賜賞後達至頂峰。聽著禁宮總管趙福那一連串念出的賞賜,眾臣咂舌之餘,更是感慨,帝氏一族恐只要不叛國造反,幾代的榮華是免不了了,如今的皇家,怕是已經動不了靖安侯了。

當然,叛國造反這個詞兒用在帝家身上,也就是個笑話。

此一日後,靖安侯府雖根基猶在晉南,卻在京城有了獨一份的尊貴超然,一如十年前。

雖是有頗多波折,但嘉寧十七年還是迎來了結束的一日。年節這一天,嘉寧帝在鼓樓上領著百官宗親敲響百幕鍾,為天下祈福,護佑大靖國祚,同時拉開了這一日舉國同慶的歡騰序幕。

溫朔換了一身嶄新的衣服,亦步亦趨地就要跟著韓燁入宮和皇室宗親守歲。他是韓燁養大的,無親無故,這些年凡是年節總是跟著韓燁跑,滿京城的人早已習以為常。

哪知韓燁以宮中諸事煩瑣,天子大病未安等諸多理由為借口,生生將一臉期待的溫朔給轟到了靖安侯府。溫小公子面上神情悲傷,心裡頭卻暗爽,撒丫子跑得飛快,直直奔侯府里的心上人去了。

韓燁立在東宮門前,望了老遠,嘆了口氣一人獨自入了皇宮。

靖安侯府一向有容乃大,客氣地收留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溫小公子。帝梓元孑然一身慣了,頭一次被人黏糊,稀罕得緊,召了苑書苑琴長青歸西陪著溫朔蹲在榻上打馬吊。哪知這娃兒是個黑心的,他和苑琴一方,聯手欺三,贏錢贏到手軟。眼見著苑書臉黑得就要暴起,歸西手邊的長劍亦是蠢蠢欲動,帝梓元後知後覺發現不妥,一顆棋子丟到桌上,散了牌局。

鬧騰了一日,天近黑了,苑琴從庫房裡提了兩壇好酒出來,替帝梓元披上大裘,吩咐長青備車出門。

溫朔摟著錢袋子,窩在榻上,扯著嗓子問:「姐,你去哪啊?」

「隨便遛遛,家裡還有苑琴苑書和歸西,多的是人陪你樂和。」帝梓元心不在焉地回答,就要踏出門。

「帶上我唄。」不知怎的,溫朔朝前一仰,咧嘴笑,「姐,我陪你去遛,陪你守歲!」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帶了幾分赧然,撓了撓額頭埋下眼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帝梓元回眼望他,怔了怔,忽而有些酸澀,半晌後,擺擺手,「要去就快點跟上。」說完顧自朝外走去,步子明顯緩了下來。

溫朔歡呼一聲,手腳並用跳下軟榻,套上鞋跟了上去。不一會,兩人不見了人影。

房裡,被留下的苑書摸著下巴,嘖嘖稱奇:「苑琴,小姐對溫朔還真是不一般啊,連去那裡都帶上了他。」

苑琴望著月色里消失的少年,低下頭打開溫朔剛才偷偷摸摸遞給她的畫卷,唇角逸出笑意。

魯派大師的《冬雪福居圖》,傳言萬金難求,早已流落民間不知去向,這個裝瘋賣傻的溫朔,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

「喲,也不搭我的話,在看什麼呢?」苑書擠過來,見苑琴一本正經匆匆收好捲軸,心下了悟,感慨連連,「看來咱們家總算有姑娘找著好兒郎了,不枉咱們這麼跋山涉水地入京,一年了,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一旁的歸西聽得忍無可忍,拉著苑書的耳朵朝房外走去。

「疼死了,歸西,你幹什麼!」

「上房頂,賞月。」

「今天守歲,守歲,你腦袋糊塗了,賞什麼月!」苑書拉住門板,死活不肯出去。

歸西倏地抽出長劍,插在苑書面前,唬得她一跳,連忙擺了個架勢出來,「你要幹啥,我可不怕你。」

「比劍,賞月,你挑一個。」歸西吐出一句話,臉黑成了鍋底。

苑書在歸西的那把劍上吃足了苦頭,哆哆嗦嗦繞過鐵劍,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衣袖,巴巴道:「賞月吧。」

冷臉劍客哼了哼,算是頷首,徑直朝房外走去,苑書耷拉著腦袋跟在他後面,沒瞧見他嘴角隱約勾起的笑意。

苑琴看著這一幕,感慨著「一物降一物」。她抬眼朝煥然一新的侯府花園望去,緊了緊手裡的畫卷,抱著暖爐彎了彎眼。

過年了,又是新的一年,真好啊! 

馬車在夜裡行了半個時辰才停下來,帝梓元戳了戳睡得一臉口水的溫朔,「哎、哎,臭小子,到了!」

臉上的肉嫩白又軟和,韓燁把這小崽子養得不錯,帝梓元又戳了戳。

溫朔迷迷糊糊醒過來,一睜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帝梓元,唬得一跳,忒害臊地抱著小被子朝後躲去,「姐,夫子有教,男女七歲不同席,授受不親,授受不親啊!」

帝梓元被他這小模樣逗得大笑,扯著他耳朵朝馬車外跳,「走了,爬山去。」

溫朔跌跌撞撞被她帶出來,望著烏漆漆的郊野,好奇道:「姐,大過年的,來涪陵山幹什麼?」

「守歲啊!」帝梓元揮了揮手,率先朝石階走去,溫朔抱著個暖爐亦步亦趨拉著她的袖子吊著走,長青提著幾壇酒跟在後面。

「咱們三人來寺里守歲?」溫朔瞅了瞅三人,不解。

「糊塗,守歲自然是要守著家中老小。」帝梓元慢悠悠的聲音自石階上傳來。

「老小、老小……」溫朔念叨兩句,突然張大嘴,三兩步拉住帝梓元的手,眼神晶亮亮,「姐,你說的是帝……帝家主?」

帝家十年前被滿門抄斬,聽說就連留在京里的帝家小少爺也急病死了,如今還剩著的除了他姐,就只有那個傳說死了十幾年、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帝家老祖宗——帝盛天了!

帝梓元滿不在乎地點頭,「是啊。」她嫌棄地甩掉溫朔緊張得直流汗的手,一步不停。

溫朔哆哆嗦嗦轉過頭,神情恍惚地跟著帝梓元上山,神遊天外。

溫朔著實覺得這個年節過得忒美妙了,居然還能見到二十年前創立大靖的開國者,整個雲夏傳誦了十幾年的傳奇人物,他後知後覺地感謝起一腳把他踹到靖安侯府的太子爺來。

半個時辰後,三人停在涪陵寺後院前,隱約的光亮從裡頭透出,一陣香氣撲鼻而來。帝梓元瞅著抱著門口的樹死活不肯進去的溫朔,挑眉,「臭小子,你又在整什麼幺蛾子?還不快給我滾下來!」

溫朔被帝梓元的獅子吼震得耳朵發麻,委委屈屈地鬆開樹,慢慢站直,朝帝梓元打了個手勢,「姐,等會兒,讓我緩口氣。」說完他閉上眼,長吸一口氣,摸著胸口,口中念念有詞。

帝梓元懶得理他,直接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溫朔哎喲一聲,在院門的雪地上翻了幾個跟頭,轉了兩圈直接滾進了院子,他哼哼兩聲,覺得丟人,乾脆埋在雪地里,不起來了。

「喲,讓我看看,哪家的俊娃娃,行這麼大的禮?」

這聲音聽著格外舒朗,溫朔耳朵動了動,睜開眼,一雙青紋黑靴出現在他眼前,猜出了來人身份,他心底小鼓直敲,又忍不住想看,抬頭望去。

這模樣也忒年輕了吧!但面目間的威儀大氣卻又甚是契合那個傳說中的帝家主,只是這一頭白髮,不知怎的總讓人有些心酸。

溫朔盯著面前的帝盛天,眼珠子一轉,收回手腳,斂了孩童的稚氣,擺出一臉的肅穆持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清清脆脆的聲音倍兒響:「溫朔見過姑祖母,姑祖母吉祥。」

帝梓元眉一挑,這小子倒會順桿往上爬,不帶半點含糊。

「哈哈,你這娃娃倒是個活寶,起來吧。我聽梓元說收了個小兄弟回來,還是大靖年歲最小的狀元郎,咱們帝家一家子都是喜好殺伐的主,頭一次有個文縐縐的小娃娃。」帝盛天眼底的溫情一閃而過,從腰上取下一塊暖玉,丟到溫朔手裡,「給你的,算是我這個姑祖母的見面禮。」

帝梓元微有詫異,她知道溫朔會對姑祖母的脾性,但是沒料到竟會如此看重他。聽老管家說過,這塊暖玉是姑祖母小時候從帝家先輩手中傳承下來的,這些年一直留在身邊,連她父親也不曾給過。

「多謝姑祖母。」溫朔順溜地從地上爬起來。

「就猜到你會上我這打秋風,早上我去打了些野食回來,一鍋給燉了,上來吃吧。」

迴廊上的木桌上,一鍋熱騰騰的火鍋燉得正旺,帝盛天坐得四平八穩,朝帝梓元、溫朔和長青擺了擺手。

溫朔立馬撇了帝梓元在一旁,狗腿地坐到帝盛天身旁,替她遞上筷子。

帝梓元暗罵這小子沒良心,大大咧咧行上前,將長青手中的兩罈子酒放在桌上,「哪裡是打什麼秋風,您不知道我的靖安侯府熱鬧華麗得很,還不是看您一個人孤零零在山上,盡孝來了。這是二十年陳釀女兒紅,費了老勁提上來呢!」

帝盛天眉毛動了動,「喲?這才成了靖安侯幾天,翅膀硬了?」

帝梓元若是肅眉,那是讓人心顫。帝盛天若是肅眉,那簡直整個院子里的氣息都凝固下來,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帝梓元立馬歇了氣,討好地替帝盛天滿滿倒上一杯酒,「姑祖母,哪能呢?只要姑祖母想喝,劫了貢酒我也得給您送上山來啊。」

溫朔看著帝梓元這模樣,心裡頭暗爽,原來天下間還是有人可以降住這頭天不怕地不怕的猛虎啊!

熱熱鬧鬧胡吃海喝了一頓,兩壇酒被喝得乾乾淨淨,難得熱鬧地守完了歲。

帝盛天飲了酒,來了興緻,半靠在軟椅上把溫朔喚到一旁問些功課,開始做些長輩的分內事來。她不知何時折了一根枝條在手裡把玩,彷彿溫朔一旦答不上來就有上演全武行的可能。

帝梓元其實是個不勝酒力的,以前在軍中和一群莽漢拼酒時還能悄悄用內勁將酒力化掉,如今沒了內勁,飲了半罈子,就有些飄飄然,有些上頭,見自己成了受嫌棄的,揮揮衣袖說到處走走便出了院子。

帝盛天漫不經心朝她遠走的方向望了一眼,抬手喚住欲跟上前的長青,「不用跟了,在這山上不打緊。」

長青得了命令,樂得清閑,木樁子一樣立在一旁,繼續看溫小公子哆哆嗦嗦目不轉睛盯著家主手中枝條的樣。

山上有些清冷,主持領著寺中小和尚守完歲後就各自回廂房休憩了,帝梓元一個人瞎轉悠了半晌,總算在後院瞅見了一點星沫子光亮。她躡手躡腳行上前,偷偷一望,原來是一小沙彌躲在假山後拿著一本書在看,不知道看得啥,那小沙彌時不時還惆悵地嘆兩聲,滴兩滴眼淚。

出家人四大皆空,表情這麼豐富的和尚帝梓元還是頭一次瞅見,於是出聲問:「師父,你看的啥,給我說說。」

小沙彌正沉浸在書本中,猛不丁被人一嚇,駭得立時站了起來,待瞅見帝梓元好奇的臉,把手中的書使勁往後藏,「女施主,貧僧沒看什麼。」

「哦?那我去問問方丈,看寺里藏了什麼佛經,竟能讓你大半夜地躲在園子里看。」

帝梓元作勢要走,小沙彌一急,忙跑過來喚道:「女施主稍等,貧僧看的不是佛經,不能讓方丈知道。」

「那看的是什麼,值得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帝梓元略有醉意,使勁捉弄小和尚。

「貧僧看的是前幾日上香的女施主落下的民間戲本,貧僧、貧僧覺得寫得感人,才、才會……」小沙彌紅著臉低下了頭。

「什麼戲本?」帝梓元將手伸到小沙彌面前,勾了勾手指,討要戲本。

小沙彌滿臉不情願,但扛不住帝梓元威脅的眼神,可憐地將戲本遞了過去,「這是民間說書人寫的先帝和帝家主征戰天下的故事,貧僧瞧著很是感動,剛才貧僧正看到先帝逝世,帝家主遠走隱世……」

小沙彌一臉感慨,十五六歲的年紀,眼底滿是讀了一段不甚圓滿的故事後的遺憾。

帝梓元拿過戲本,隨手翻了翻,搖了搖頭。大靖的民風倒是開化,戲台上竟連先帝和姑祖母也沒放過。

「你這個小和尚,哪裡來的這麼旁的心思,還不快回去。」帝梓元揮揮手,沒把戲本還人,轉身就準備走,卻聽到小沙彌不輕不重的嘟囔。

「哎,帝家的姑娘都是可憐見的,可憐啊!」

帝梓元頭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哀怨地評論帝家的女子,頗不服氣,遂靠在假山上,喚住小沙彌,「小和尚,帝家的女子哪裡可憐了,帝盛天是大靖的開國者,如今的帝梓元也是一品公侯,世上還有哪個女子能比她們活得更肆意?」

小沙彌轉身停下,眼中清澈透明,「師父老說萬事皆空,可得自在。小和尚我不懂,人若是有心,怎麼能空?那戲本里說帝家主和先帝相交十幾年,情同莫逆,生死與共。可是帝家主若還活著,守著和先帝打下的江山,卻沒有一起看天下的人,真的能喜樂?」

小沙彌撓撓腦袋,「再說那新入京的靖安侯,我聽寺里進香的小姐說當今的太子殿下等了她十年,但那位帝小姐一心繼承家門,棄了這樁婚事。我瞧著啊,說不準以後帝小姐和太子殿下也和當年的先帝與帝家主一般,落得個同樣的結局啊!」

小和尚嘆完,不舍地看了帝梓元手中的戲本一眼,掌著燭火走遠了。

帝梓元暗笑自己竟然在冰天雪地里聽個不問世事的小沙彌傷春悲秋自己以後的命途,覺得自己著實無聊,敲了敲有些昏沉的腦袋,繼續向前走。

行了幾步,她望見不遠處的梅林里立著的青年,怔住。

朱紅的大裘裹著消瘦的身軀,冠發束得乾淨利落,滿身清冷,卻又似帶著淡淡的溫潤。

「我瞧著啊,說不準以後帝小姐和太子殿下也和當年的先帝與帝家主一般,落得個同樣的結局啊!」

不知為何,腦海里突然響起剛才那小沙彌的話,借著醉意,帝梓元心底陡然生出萬丈豪氣,三兩步走上前,一把拉過青年,「你不好好在宮裡守歲,怎麼來……」

聲音戛然而止,被她拉轉身的青年眉眼陌生,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容貌,一雙眼深邃默然。

帝梓元訕訕鬆開手,「對不住啊,認錯人了。」說完轉身欲走。

「剛才小姐聽見了那小和尚說的話,是不是也覺得當年帝家主和先帝太過遺憾了?」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林中響起,喚住了帝梓元。

難得見個活人,倒是可以說說話打發打發時間。帝梓元迴轉身,搖頭,「這輩子誰都註定會遇上遺憾的事兒,他們是緣分太淺,可也幸得相交了十幾載,說不上遺憾了。」

那青年皺了皺眉,望著帝梓元,「難道小姐一向都是如此鐵石心腸?那韓燁和帝梓元呢?小沙彌說他們的下場也必不會好,小姐何不猜猜他們日後會如何?」

帝梓元眉眼暈紅,靠在一旁的梅樹上,「這誰說得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能成什麼模樣就什麼模樣唄,與我何干。」

話還未完,那青年已經走到她不遠處,一雙眼沉沉凝視著她,忽而低聲道:「小姐信命嗎?」

嘶啞的聲音陌生又熟悉,帝梓元蹙眉,「不信,公子信命?」

青年近到她面前,一息之間便按住她腕間命門。

帝梓元神色一變,失了內勁,竟大意到這個地步,她冷冷看著面前的青年,滿眼戾氣。

那青年恍若未見,只是淡淡瞅著她,墨黑的眸子格外繾綣,他突然勾了勾嘴角,又靠近她幾分,望進她眼眸深處,然後道:「其實,我也不信。」

話音落定,青年毫無預兆地俯下身,嘴唇輕輕在她唇邊印下,呼吸交錯,曖昧難分。

帝梓元猛地睜眼,略帶霧氣的眼突然凌厲無比,滿是殺氣,強運內勁朝手腕處凝聚而去。

幾乎就在她掙脫束縛的瞬間,頸間突然一重,帝梓元只來得及看到一雙格外深邃的眸子,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冰雪梅林里,唯見那襲朱紅的身影靜靜望著懷中的女子,靜默無言。

車軲轆轉著的聲音落在耳里分外嘈雜,帝梓元昏沉沉睡著,不知做了什麼噩夢,突然驚醒,騰地一下坐起來。

她晃晃頭,望著熟悉的馬車布置,有些晃神。昏睡前的那一幕陡然出現在腦海里,帝梓元臉色一變,神色冷沉,把正準備樂和樂和幾句的溫朔嚇得縮在角落裡,不敢言半句。

「什麼時辰了?」沉默半晌,她開口問。

「姐,都午時了,昨晚你一個人去了後院看雪,一直都沒回來,後來長青在石亭里找見了醉倒熟睡的你,便把你帶回來了。今早見你一直不醒,我就讓人用軟轎把你抬下山,姐,再過一會兒就進城了,宿醉傷身,等回侯府休息休息就好了。」

「長青昨晚在梅林,還看見什麼人了?」帝梓元垂首,問得漫不經心。

「沒啊,這麼冷,又是年節,飛鳥絕跡,除了姐您。」溫朔嘿嘿一笑,靠近帝梓元,「姐,你這麼問,是不是昨兒個在後園遇上什麼人了?我來猜猜,別不是遇上了男狐狸了吧,我聽戲本里說那些狐狸專門幻化了模樣來騙人呢。」

聽到「戲本」這兩字,帝梓元額角狠狠一抽,重新朝下躺去,懶洋洋道:「是啊,碰上了一只狐狸,還被咬了一口。下次讓我遇見了……」

「姐你也要咬回去?」溫朔睜大眼。

帝梓元搖頭,抬眼瞥來,清清淡淡地回道:「一刀砍了送宮裡去。」

溫朔臉上的笑容僵住,打了個哆嗦,瞬間縮回角落裡,死活不肯出來了。

年節一過,新年開啟,嘉寧十八年該是和順如意的,可偏偏,老天卻總是讓人不得安生。

正月十五,兩道國書入了大靖京師,一北秦,一東騫。

兩國在同一日送來了建立邦交的國書,只是那兩份國書中各附了一個條件。

北秦欲將大公主送往大靖,要的是東宮太子妃位。

東騫為三皇子求娶王妃,人選正是大靖安寧公主。

安靜了數月的大靖朝堂一時重起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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