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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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親之禮?還是老靖安侯親自定下的!

心雨一句話,莫說吉利驚掉了下巴,連帝梓元亦是一愣。

這天下誰不知道帝梓元兩歲那年就被太祖擇為韓燁正妃立在了遺旨里,是御命欽定的太子妃。

靖安侯怎麼會罔顧太祖御命,為帝梓元定下洛家的親事?靖安侯要真這麼做了,別說帝家,就連洛家也可以被治個欺君罔上的罪名!

這根本就說不通。想明白了個中緣由的吉利收回下巴,狐疑地看著跪著的心雨,眼底露出濃濃的疑惑。

帝梓元朝吉利看了一眼,吉利連忙將書房外的洛府下人遣散,親自守在了書房小院門外,他一雙耳朵卻豎得老高,聽著裡面的談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帝梓元負手在身後,看向心雨,「起來回話。」

見涉及帝洛兩家,帝梓元聲音裡帶了一抹肅然和威嚴,心雨心底一抖,立起了身。

「小姐,我和公子同齡,在跟隨帝承恩入泰山前,我就是公子的貼身丫鬟了。奴才還記得小姐出生那日,公子捧著這塊玉佩回府,正好遇到了老爺和夫人,老爺問玉佩的淵源。公子便說這是靖安侯爺賜給他的,說侯爺要把女兒嫁給他做媳婦兒,這是定親信物。老爺和夫人聽了高興,但又覺得這是侯爺的隨口一言,怕做不得准,想等小姐年歲大些了再提這樁親事。」

「公子雖然年歲小,卻把侯爺的話當了真,日日在府里念叨著希望您快些長大,好讓他娶回家做媳婦兒。可是沒想到,小姐兩歲那年太祖駕崩,竟立了小姐您為太子妃,甚至把賜婚寫進了遺詔里。太祖的遺詔傳到晉南後,我就再沒聽到老爺和夫人提過這樁親事了,就連公子也被老爺嚴令不準再提一個字。遺旨傳來沒過幾日,侯爺便親自上門見老爺,想來侯爺當年雖是一時戲言,但卻是記得那句承諾的。」

「我跟著少爺躲在書房外聽侯爺和老爺談話,侯爺尚未開口說婚事,老爺便說當年侯爺贈下玉佩是愛護晚輩之舉,兩家定親之事更是一時戲言,既無三媒六聘,也無媒妁之言,是決計做不得準的。老爺一句話便把這樁婚事給否了,侯爺嘆了口氣,說帝家身在朝堂身不由己,只能委屈洛家和公子了。」

「當晚老爺便要把這塊龍鳳玉佩悄悄送還帝家,要不是公子死命留著,就連這唯一的念想都沒有了。這塊玉佩公子一直留在身邊,直到,直到一年前暄王殿下還朝,公子才把這塊玉佩收起來。」

心雨緩緩道來,眼底很是有些追憶酸澀。這些往事被深埋在帝北城的過往裡,除了這個曾經伴著洛銘西長大的侍女,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帝梓元默默聽著,長嘆了一口氣,她並未懷疑心雨的話。除了這方龍鳳玉佩為證外,她一直明白父親其實並不願意她嫁入皇室。深宮詭譎,帝王薄情,若非當年太祖臨終賜婚,父親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允許她踏進帝都,或許她早就遵從兩家婚約,嫁給洛銘西為妻了。難怪洛伯母自小見她,神情中便總是有些遺憾,原來如此。

只可惜世間事從來難以預料,帝家一夕間大廈傾頹,到如今十多年過去,她既不是洛銘西的妻子,也未嫁給韓燁為後。

見帝梓元沉默不語,心雨顫聲道:「小姐,奴婢今日提起此事,不是讓小姐您為難,只是這些事公子從來不讓小姐知道,其實公子的身體一年前就扛不住了,這一年他一直讓劉院正悄悄給他用藥,就是想多熬一些時候在朝堂上為小姐分擔,如今暄王殿下回來了,公子沒了牽掛……」她哽咽著:「要是公子這次真的,真的走了……」心雨眼底的眼淚決堤而出,叩首在地,「小姐,公子一直默默守候在您身邊,從不要求什麼,連他的心意都不敢讓您知道。奴婢實在不忍,只求小姐您能在公子最後這段時間裡好好陪在他身邊,別讓公子走得太孤獨了。」

心雨叩首在青石的地面上,才兩三下額頭便紅了一大片,觸目驚心。

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肩,她淚眼悲涼地抬頭,迎上了帝梓元墨黑深沉的眼。

「別哭了,這些事銘西不說,你也該告訴我。」帝梓元把她扶起來,聲音溫和,「本王知道該如何做了,下去休息吧,讓平叔挑兩個得力的侍女來幫你,如今銘西身邊缺不得人。」

心雨愣愣地點頭,不敢再多言,一步三回頭地進了書房。

帝梓元走出小院,吉利守在院門口低垂著眼,見她出來大氣都不敢喘,替她披上了披肩。

帝梓元望了一眼天色,「時辰到了,先去大殿早朝。」

「是,殿下。」吉利應聲跟在帝梓元身後。

洛銘西是國相,他缺席早朝自然會讓朝臣疑惑,帝梓元早已吩咐太醫院禁口,只讓洛府遞了摺子入宮告病在府休養。

朝臣見暄王和攝政王都一臉冷靜隨和,自是猜不到洛銘西重病瀕危。早朝無風無浪地結束,帝梓元下朝後直入上書房,韓燁果然在等著她。

兩人相顧無言,半晌還是韓燁先開的口:「昨晚守了一夜,你身子骨也差,我讓御廚燉了參湯和小米粥,你先吃點東西暖暖胃。」

帝梓元亦覺得疲倦,點了點頭。

韓燁話音還未落,伶俐的吉利已經讓人端了吃食進來。

進了食帝梓元臉色才紅潤了些,韓燁鬆了口氣,心底稍稍寬慰了些許。

「昨晚我召了劉院正入宮,他說銘西……」

「他那病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當年姑祖母也束手無策,只說不可費神,要多休養,否則會有早夭之相。」帝梓元放下羹勺,擺了擺手,吉利麻溜地撤下了食盒。

帝梓元神情肅穆,韓燁亦認真地看向她。他知道梓元下朝後直入上書房,而不是回洛府照料洛銘西,定是有話要說,抑或……她已經做了決定。

「我一直知道他的身體不好,但是那些年,帝家只剩下我一個人,帝家缺不了他,我也缺不了他。他就像我的兄長,有他在,我就像有主心骨一樣。」

「當年是他冒著殺頭的危險讓帝承恩換了我入泰山,這十年也是他替我召集帝家舊部、選材任賢,他在我身後做了所有我不能做的事,讓我毫無後顧之憂地重回帝都。你失蹤的三年,我攝政於朝,內憂外患,若沒有他費盡心神地幫我,朝堂未必會安穩,更何談威懾兩國。」

「如果沒有洛銘西,就沒有當年的任安樂,沒有他,也沒有現在的攝政王帝梓元。洛家和銘西對我們帝家和我,都恩重於泰山。」帝梓元緩緩回憶,背挺得筆直,袖中的手緩緩握緊。

直到今日她見到那方龍鳳玉佩的時候才知道,她這一生,最愛的是韓燁,可最負的,卻是用一輩子守在她身邊臨到死了都沒有開過一句口的洛銘西。

「那三年我以為你戰死在北秦,日夜操勞政事麻痹自己,卻沒有察覺到他的身體早就耗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帝梓元的聲音沉重而悔恨,「要不是他這次突然昏倒,我就連……」他的心思也從來不知道。

帝梓元收了聲,長長吐出一口氣,眼底露出一抹脆弱。也只有在韓燁面前她才會表露出自己真實的情緒,洛銘西是她最親最重的兄長,他若是因為她早逝,她這輩子,如何坦然嫁給韓燁,又怎麼可能毫無愧疚地踩著洛家的犧牲位極天下。

「梓元,銘西向來性子隱忍,他不想讓你知道他的身體狀況,是怕你擔心。」

「我知道,從小到大,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韓燁……」帝梓元突然喚了韓燁一聲。

韓燁心底一緊,看向帝梓元。

「下個月……」帝梓元頓了頓,終於還是開了口,「我們的大婚,不能如期舉行了。」

上書房內因為帝梓元的這句話一陣安靜。守在書房外的吉利打了個哆嗦,不敢望上書房裡韓燁的臉色。

哪怕韓燁明白帝梓元的決定是因為洛銘西病重,但他心底仍舊生出了無法言喻的失望和遺憾。

不是因為嫉妒洛銘西,而是……足足十七年,他等了十七年,下個月他終於可以讓梓元成為他的皇后,為兩家十數年的糾葛畫上最完滿的一筆,可這一切卻要在畢生心愿即將達到時又戛然而止。

可那是洛銘西,一個為了梓元為了帝家更甚於他的人。

他無法抹殺,也不能抹殺那個人為梓元所做的一切。

韓燁長嘆一口氣,緩緩開口:「你與銘西自幼一起長大,情誼深厚,延遲婚事,也是應當,梓元,我尊重你的決定。宮裡的千年人蔘只能保他一個月的命,你打算怎麼辦?」

梓元既然提出延遲婚事,就自然不會留在京中陪洛銘西耗盡最後一個月的時間和希望。

「入宮之前我已經讓人給帝府傳信,讓帝家暗衛把銘西病危的消息傳給姑祖母了,明日等我處理好帝府的事,就帶銘西去泰山見師父。希望姑祖母和師父能有辦法救他。」

天下大宗師只剩下泰山國寺的凈玄大師和帝盛天兩人,若是北秦的凈善國師還活著,洛銘西或許活下來的機會會更大,可惜凈善當初為了北秦用自己的命換了韓燁一條命,三國聖手自此隕落。

「凈善國師有個弟子叫靈兆,他雖然醫術不及其師,但卻盡承凈善的救人秘法,他曾在北秦照料我三年,秉性純厚,不會顧慮銘西大靖相爺的身份。但北秦歸順後他便雲遊天下去了,我立刻讓人去尋他,讓他入泰山為銘西診治。」

「恩。」帝梓元頷首,「燼言馬上就從西北回來了,有他在,北秦皇室和軍隊安置的事你也可以省些心。」

「朝堂的事你就不必擔心了,有魏相和五皇弟幫我,出不了事。明日我便頒下聖旨,言北秦剛剛歸順,正值多事之秋,你授天之命巡視西北,婚事一應延遲。」

「好。」

帝梓元點頭,她是韓燁昭告天下的東宮之主,銘西是大靖國相,哪怕兩人並無私情,也不能讓朝臣和百姓知道她推遲國婚遠離京城是為了給銘西治病。

她雖心懷坦蕩,可亦要顧及皇族和韓燁的顏面。

「我回帝府準備,明日便啟程去泰山。」帝梓元起身,朝上書房外走去。

「梓元!」

她行到門邊時,韓燁的聲音響起,帝梓元頓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何時會回來?」

由始至終,帝梓元都沒有對韓燁許下回來的承諾,因為儘管他們做了所有安排和努力,兩個人卻明白有一件事是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那就是保住洛銘西的性命。

吉利早就把洛府那個侍女的話傳回了宮,韓燁一直明白洛銘西對梓元不是兄長之情,但洛銘西君子仁風,從不越雷池一步,就連韓燁對他所做的一切都心生敬意和感激,更遑論和他一起長大的帝梓元。

他們在晉南相依為命走過的十年歲月,亦是韓燁永遠抹不去的存在。

洛銘西若活著,帝梓元尚有歸期,可洛銘西若是死了,在知道了洛銘西對她付出的一切和心意後,帝梓元還會回帝都嫁給他做韓家的皇后嗎?

她不會。所以韓燁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他們這一生,已是如此艱難,到最後,還是勝不了天意嗎?

「韓燁,我從來不信天命。」帝梓元沉默許久,突然開口。

她望向帝都的天空,春雨漸息,朗朗晴日,彩虹擢空。

「曾經不信,將來也不信。」

她說完,走出了上書房,卻由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帝梓元的身影在韓燁眼中遠去,伴著這座古老而空寂的皇宮裡響起的鐘聲一點點消失,直至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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