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英雄年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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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影搖紅,刀光泛碧。群豪緊握兵刃,瞧著兩人對刀。福公子見這樣一個衣著敝陋的黃瘦小兒,竟與自己府中的一流好手鬥了個旗鼓相當,心中又是詫異,又感有趣,負手背後,凝神觀斗。突然間聞到淡淡的一陣脂粉香,眼光一斜,只見馬春花已站在身旁。他挨近一步,伸過手去握住了她手。這時人人都注視著廳中激斗,誰也沒來留心他二人,可是大庭廣眾之間,竟然如此肆無忌憚的親熱,畢竟是大膽之極。福公子沒將誰放在眼裡,馬春花卻是少女初戀,情濃之際,不能自已。王劍傑連劈數刀,胡斐都以巧妙身法避過。王劍傑竭力辨認他武功門派,始終捉摸不定,心想他自稱是胡一刀之子,雖聽父親說過胡一刀的名頭,但胡家刀法究竟是怎麼一般家數,是剛是柔?外門內家?卻是絲毫不知,但見這少年的招數忽而凝重如山,忽而流轉似水,與一般刀法全不相同。又斗數合,王劍傑焦躁起來,心想自己在福公子府中何等身分,今日斗一個小兒也要拆到數十招之外,若再糾纏下去,縱然將他殺了,也已臉上無光,當下刀法一緊,邁開腳步,繞著他身子急轉。要知王氏八卦門的「八卦游身」功夫向是武林中一絕,當年王維揚曾以此迎斗「火手判官」張召重。這一發足奔行,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於後」,待得敵人轉過身來,又早已繞到他的背後,自己腳下按著八卦方位,或前或後,忽左繞、忽右旋,不加思索,敵人卻給他轉得頭暈眼花。但若敵人不跟著轉動,他立即攻敵背心,敵人如何抵擋?確是十分巧妙十分厲害。王劍傑自幼在父親監督之下,每日清晨急奔三次,每次絕不停留地奔繞五百一十二個圈子,臨睡之時又是急奔三次。這功夫從不間斷,每天大圈子、中圈子、小圈子一共要繞三千餘轉,二十餘年練將下來,腳步全已成自然,只須顧到手上發招便行。本來繞圈子時手上發掌,此時改用刀劈,但見他人影飛馳,刀光閃動,霎時間將胡斐裹在垓心。胡斐乍逢勁敵,忙施展輕功閃躲,他身形靈巧,輕功又高,居然在刀風之中縱橫來去,避過了數十刀的砍削斬劈。

馬行空看得大是驚奇,心中暗叫:「慚愧!前晚見到的瘦小人影原來是他,若非見到這個少年,焉能發覺商老太的毒心?只是商家堡中卧虎藏龍並非別人,卻是這個黃瘦小孩,枉自我一生闖蕩江湖,到老來竟走了眼了。」一瞥眼忽然不見了女兒,又見徐錚也已不在廳中,微感慍怒:「如這等高手比武,一生中能有幾次見得?少年人真不知好歹,一溜子就去談情。日後成了夫妻,還怕談不夠么?」

他哪知女兒雖然確是出去談情說愛,跟她纏綿的卻不是她的未婚夫婿。忽聽得當的一聲大響,火花四濺,胡斐與王劍傑雙刀相交。這一響之後,接著響之不已。原來王劍傑越轉越快,越砍越是凌厲。胡斐畢竟是年幼識淺,不明他刀法路數,到後來閃避不及,只得舉刀還格。雙刀一交,王劍傑心中暗喜:「這小子武功雖然不壞,力氣究小,再砍幾刀,他兵刃非脫手不可。」當下一路急砍猛斫,胡斐被迫硬接,五六刀過後,手臂震得漸感酸麻。商劍鳴的紫金刀頗為沉重,胡斐力小,使動時本已不大順手,這時更感吃力。

王劍傑身材魁梧,胡斐的頭還及不到他頭頸,一個居高臨下,一個仰頭接招,強弱之勢更是懸殊。胡斐眼見不敵,突然靈機一動,將他一刀架開,跳出圈子,叫道:「且慢!」王劍傑與他本無仇怨,見他小小年紀,居然能接下自己數十招,心中動了愛才之念,說道:「好吧,你認輸便是,我就饒你一命。」胡斐笑道:「誰認輸了?你不過勝在生得牛高馬大,身材上佔了便宜,那又算得什麼本事?你等一下。」說著搬過一張長凳,往大廳中心一放,縱身上凳,叫道:「咱們再來比過。」王劍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那算什麼?」胡斐道:「咱們話說明在先,你可不許踢動我的長凳,否則就算你輸了。」王劍傑呸了一聲,道:「天下哪有這般比武法子?」胡斐笑道:「我人未長足,自是沒你高。你若不願,五年後等我長得跟你一般高了,再來決個勝敗。」

胡斐平時聽平阿四談論他父親胡一刀的威風,只道學得父親遺書上的武功之後,也可如父親一般所向無敵,豈知一上手就給商老太扣住脈門,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好打。那還可說自己一時不防,這時跟王劍傑一動手,才知自己雖然刀法大勝於他,功力卻和他差得太遠,因而交代了這幾句話,就想乘機脫身。哪知王劍傑一來丟不起這個臉,二來自恃必勝,罵道:「小猴兒崽子,不踢你這凳又怎麼了?怕老爺劈不死你么?」說著揮刀向他腰間削去。胡斐橫刀一封,二人又交上了手,此時胡斐卻已高過了對方,他在長凳上奔左竄右,掄刀而戰,那凳子有五尺來長,王劍傑若再繞著轉動,轉的圈子太大,跟他二十多年來所練的圈子大小不同,這是熟練了的功夫,臨時改變不來,當下改使一套刀中夾掌、掌中夾刀的武功,要以剛猛的刀風掌力,將對方震下凳來。胡斐知他心意,不停縱躍竄避,不再硬接。王劍傑雖是專修八卦一門武功,但那八卦門中武功也甚繁複,單是刀法,就有大架、小架、內架、外架諸項變形。他刀法一變,左揮右削,專砍敵手下盤。胡斐躍起躲閃。王劍傑削得數刀,見胡斐又已躍起,不待他落下,跟著一刀貼凳橫削,收刀時自左向右拖轉,胡斐如落腳踏上長凳,一足非給削斷不可,要避過這兩削,只有離凳落地。

好胡斐,當真是計謀百出,眼見勢在兩難,突然伸腳尖在長凳左端用力一點,借勢上躍,那長凳驀地豎立。這一下真出其不意,砰的一聲,長凳翻上來的右端,正好撞中王劍傑下巴,勢道可還著實不輕。胡斐卻已站在豎起的長凳頂端,居高臨下,掄刀砍將下來。這一下變故甚是滑稽,旁觀眾人忍不住失笑。

王劍傑大怒,揮刀砍了幾招,只因胡斐在高,自己大處劣勢,也顧不得曾答應不動他的長凳,左腿飛出,踢翻長凳,跟著一刀「上步劈山」,向胡斐胸口剁去。胡斐人未落地,橫刀一架,借著他一剁之勢,竄出半丈,一俯身,左手舉起長凳,當作一條長形盾牌,以長凳擋架敵刀,右手的紫金刀卻一刀刀地遞將出去。王劍英見兄弟久戰不下,早已皺起了眉頭,旁觀眾人中陳禹、殷仲翔、古般若、馬行空等均是江湖好手,眼見戰局變幻,胡斐早已落敗,王劍傑卻始終拾他不下,均是暗暗稱奇。此時胡斐左凳右刀,兵刃上大佔便宜。那長凳是紅木所造,甚是堅硬,被王劍傑連砍幾刀,卻砍之不斷。胡斐躲在凳後,反而不住搶攻。王劍傑罵道:「小猴兒,老爺叫你知道厲害!」猛地里一招「上歪門」,揮刀斜砍,登的一聲,一刀砍中在凳正中,豈知這一下使力太強,刀刃深入凳內,回手一拔竟然拔不出來。他正要加力回奪,突見紫光一閃,對手的刀尖已刺向自己小腹。這一招猶如流水行雲,來得好快,王劍傑一驚,只得撒手放刀。但他明明已經得勝,被這小孩胡混奪去兵刃,心中焉肯甘服?當即空手進擊,這位八卦刀名家竟要以一雙肉掌挽回臉面。

只見他點打戳拿,劈擊壓撞,雙掌在刀縫中搶攻而前,威勢竟是不下於使刀之時。胡斐力弱,挺著一只笨重的長凳,如何能與他輕捷的空手相敵?眨眼間連遇險招,拍的一響,肩頭被他一掌擊中,險些跌倒。旁觀眾人一齊叫了起來。胡斐忍住疼痛,左手將長凳一送一放,隨即抓住凳面上的單刀刀柄,右足在凳上猛踢一腿,長凳離刀,向王劍傑撞去。王劍傑見他拚斗不依常法,一味胡混,大有相辱之意,心中越怒,雙掌疾向長凳劈去。這長凳先前已受刀砍,再加掌力一震,喀喇一響,登時斷為兩截。胡斐卻已雙刀在手,著地捲來。王劍傑空手對雙刀,絲毫不懼,右手拿,左手鉤,突然間胡斐驚叫一聲,左手刀已被他夾手奪去,王劍傑將鋼刀往地下一摔,仍是空手對刀。他在掌法上浸淫二十餘年,使將出來果然凌厲已極。商寶震在旁瞧得又是沮喪又是喜歡,沮喪的是自己自幼苦學,只道已窺堂奧,但與這位師叔相較,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練到他這樣的功夫,喜歡的是本門武功如此神妙,只要不斷修習,前途自是不可限量。猛聽得王劍傑暴喝一聲:「去!」胡斐紫金刀脫手飛出,忙向後躍開。王劍傑雙掌一併,排山倒海般擊將過來。胡斐眼見抵擋不住,情急智生,忽地指著他哈哈大笑。王劍傑給他笑得莫名其妙,收掌不發,楞了一楞,罵道:「小子,你笑什麼?」胡斐笑道:「我幫手來啦,不再怕你們這許多大人齊心合力欺侮我一個孩子。」王劍傑一愕,自忖:「我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跟這小鬼頭一般見識,到底該是不該?」胡斐笑道:「我這就接我幫手去,你們都在這裡等著,可別害怕了逃走。」乘著王劍傑遲疑未定,急步向廳門走出,便想乘機溜開。商老太已拾起紫金八卦刀,縱上攔住,喝道:「小雜種,你想逃么?」可是她知這小孩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卻也不敢十分逼近。就在此時,忽聽得遠處馬蹄聲響,急馳而來。靜夜之中,蹄聲異常清晰,本來快馬狂奔,蹄聲繁密,也是常事,但說也奇怪,這匹馬落蹄之聲猶如急雨,得得得得,得得得得,比兩匹馬同時奔跑的蹄聲還更緊密。廳上諸人多半是江湖上的大行家,鋼刀快馬,原是家常便飯,但聽得蹄聲截然有異,不禁臉上均現詫異之色。霎時之間,那馬已奔到了堡前,但聽庄丁呼叱聲,堡門推開聲,庄丁翻跌聲,兵刃落地聲接著響起。眾人愕然相顧之際,廳口已多了一人。

蹄聲初起是在三數里外,但頃刻之間,此人已闖進堡來,現身廳口,其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真是罕見罕聞,堡中一聞警訊,便要轉個禦敵的念頭也來不及,別說分派人手了。群豪聳動之下,目光一齊注視在來人身上。

只見那人五十歲左右年紀,穿一件腰身寬大的布袍,上唇微髭,頭髮已現花白,中等身材,略見肥胖,笑吟吟的面目甚是慈祥,右手攜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瞧他模樣,就似是一個鄉下的土財主,又似是小鎮上商店的掌柜,隨口就要說出「恭喜發財」的話來,雖然略覺俗氣,卻是神態可親,與進堡時那股剽悍凌厲的勢道全不相符。

胡斐說有幫手到來,原是信口開河,只盼眾人一個不提防,就此溜走,豈知事有湊巧,剛好有人趕進堡來。他乘著眾人群相注視那胖子之際,繞到各人背後,慢慢走向廳門。但旁人一時忘記了他,商老太可沒忘記,她只在胖子初進來時瞧了一眼,目光始終不離胡斐,見他要逃,立時厲聲喝呼,縱身而前,伸掌往他背心拍去,這一掌正是八卦掌絕招之一的「背心釘」,只要拍中了,當場要叫他骨斷臟裂,嘔血而死。那胖子見她以如此毒辣手法對付一個孩子,「噫」了一聲,正要出手相救,卻見胡斐身形一動,左手倒鉤,帶著她手掌往旁一甩,便將這記絕招化解了。商老太一個踉蹌,跌出三步方才站定。那胖子見胡斐瘦瘦小小的一個孩子居然有此武功,大是驚奇,不由得連連向他望了幾眼。王劍英見了這個胖子,依稀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抱拳說道:「尊駕高姓大名?暮夜光臨,有何見教?」那胖子抱拳還禮,說道:「不敢,兄弟姓趙。」王劍英猛地省起,說道:「啊,原來是紅花會趙三爺光臨,真得恕小弟眼拙。」群豪一聽,眼前此人竟是紅花會的大頭領千手如來趙半山,無不聳然動容。六年前紅花會英雄火燒雍和宮,大鬧紫禁城,乃是轟動武林的大事,天下皆知(請參閱拙作《書劍恩仇錄》)。此後紅花會便默默無聞,江湖上傳言,群雄豹隱回疆,不料趙半山突然在此出現。王劍英年輕時曾在鏢局中見過他一面,但事隔二十餘年,趙半山早已非復舊時容顏,因此初見面時竟然難以憶及。此時他加倍留神,滿臉堆歡地說道:「趙三爺是一人前來山東,還是紅花會眾位英雄一齊出山了?先父生前常提及紅花會眾位英雄,好生記掛。」

趙半山性子慈和,胸無城府,跟誰都合得來,隨口答道:「是小弟一人有點私事,來到山東。請問令尊是……」王劍英聽得他只有一人,放下了一大半心,暗道:「若是他會中兄弟傾巢而出,在這裡撞見了可不好辦。」於是答道:「先父是鎮遠鏢局……」趙半山介面道:「啊,原來是王老鏢頭的賢郎,怎麼老鏢頭仙遊了啦?」臉上神色黯然,卻是真正的難過。王劍英道:「先父已去世五年了。這是舍弟劍傑。」他轉頭向王劍傑說道:「趙三爺太極拳、太極劍、暗器功夫,三絕天下無雙,今日真是幸會。」他正要替各人引見,王劍傑心直口快,已介面道:「這位陳兄也是太極門的,兩位本來相識么?」說著向太極手陳禹一指。趙半山「哼」了一聲,慈和的臉上登時現出一層黑氣,向陳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細細打量。陳禹見他臉色忽變,微覺局促不安,給他這麼一瞧,更是尷尬。趙半山攜來的女孩突然伸手指著他,大聲道:「趙叔叔,就是他,就是他!」聲音尖細,語聲中充滿了憤怒。

陳禹見這小女孩膚色微黑,臉上滿是痛恨之色,自己卻從未見過,當下轉過頭向王劍傑道:「趙三爺是南派溫州太極門,兄弟是直隸廣平府太極門,我們是同派不同宗。趙三爺是我們前輩,兄弟向來仰慕得緊。」說著走近身去,抱拳為禮,神色甚是恭謹。哪知趙半山宛如不見,雙手負在背後,對他不理不睬,轉身向王劍英道:「王兄,兄弟今日來得魯莽,先向各位謝過。」說著團團作揖。眾人連忙還禮,都道:「好說好說,趙三爺太客氣了。」只把陳禹氣得半身冰涼,拱著的手一時放不下來,僵在當地,心道:「我幾時得罪你了?你名頭雖大,難道我當真怕了你不成?」王劍英指著胡斐道:「這位小兄弟跟我弟妹有點過節,那也是他上代結下來的梁子。現下我師弟人也過世多年了,我們沖著趙三爺的金面,這件事揭過不提。大家罷手如何?」說著哈哈大笑。原來他與商劍鳴向來不和,本就無意為他報仇,此時更想賣趙半山一個好。趙半山愕然不解。商老太卻已叫了起來,罵道:「什麼趙半山,趙一山。到得商家堡來,誰都別想撒野!」趙半山道:「王兄說的是什麼,小弟可不明白。」王劍英道:「我這弟妹是婦道人家,趙三爺別理會她。來來來,小弟借花獻佛,敬趙三爺一杯。」說著便去斟酒。胡斐知道再說下去,自己的謊話立時就要拆穿,於是大聲說道:「趙三爺,這些飯桶吹牛,那也罷了。他們卻說紅花會個個都是膿包,又說八卦掌的功夫天下無故,說他們門中的老英雄單憑一柄八卦刀,打敗了紅花會所有人物。小的聽不過了。因此出來訓斥。他們卻偏生不服,跟我動手。趙三爺,你說氣人不氣人?這個理要請你來評一評了。」趙半山全不知他們爭些什麼,但當年王維揚曾和紅花會對敵,這件事卻是有的,紅花會也沒憑武力勝他,只是使計逼得他服輸,想來王劍英、劍傑兄弟說起此事時,定是誇他父親英雄了得,那也是人情之常,於是便笑了笑,說道:「王老鏢頭武功高強,我們眾兄弟個個都是十分佩服的。」突然間目光如電,射向陳禹,說道:「陳師傅,請你跟我出去,咱們借一步說話。」陳禹心中一凜,說道:「在下和趙三爺素不相識,不知有何吩咐?這兒各位朋友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漢子,有話就請在此明說不妨。」趙半山冷笑一聲,道:「這是我太極門門戶之恥,何必讓旁人知曉?」陳禹臉上變色。退後一步,朗聲道:「你是溫州太極,我是廣平太極。咱們同派不同宗。我管不著你,你也管不著我。」趙半山道:「就只為陳兄手段太過厲害,廣平府太極門沒人敢出頭,兄弟才萬里迢迢地從回疆趕來。兄弟到了北京,聽說陳兄到山東來啦,一路尋訪而來,總算是天網恢恢。」眾人聽他用到「天網恢恢」四字,都是吃了一驚,不知陳禹在門戶中幹了什麼歹事,累得這位趙三當家萬里追尋。陳禹精明強幹,在江湖上成名多年,名頭固不及趙半山響亮,卻也是北派太極門的佼佼者,何況跟了福公子後,有了極強的靠山,對趙半山毫不畏懼,厲聲道:「我先前尊你一聲前輩,那是瞧在你的年紀份上。你我南北太極各有所長,憑你就能壓得了我嗎?」語聲甫畢,一招「玉女穿梭」,猛向他肩頭拍去。趙半山追奔數月,辛勞萬里,為的就是眼前這一招,一見陳禹出手,從這招「玉女穿梭」之中,於他武功修為已了然於胸,當下身軀微蹲,一招「雲手」,帶住他的手腕向右一引。陳禹立足不定,登時全身受制。要知各派太極,拳招都是大同小異,強弱差別全在各人的悟性與功力不同。天龍門好手殷仲翔是陳禹至交,當趙陳二人口頭相爭之時,他已拔劍在手,躍躍欲試,眼見陳禹一招即敗,便即挺劍向趙半山身後刺去,喝道:「放手!」趙半山更不回身,順手在陳禹腰間抽出佩劍,回劍一擋。這一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雙劍一交,當的一聲,殷仲翔的長劍已斷成兩截。趙半山右手一送,又將長劍插入陳禹腰間劍鞘。群豪見他一招制住太極門好手陳禹,一劍震斷了天龍門好手殷仲翔長劍,制敵拳法之精,拔劍出手之快,斷劍功力之純,還劍眼力之准,皆是生平罕見,不由得盡皆失色。

趙半山向陳禹冷然道:「怎麼?你出不出去?」陳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驚惶不定。

突然間金光閃動,七枝金鏢分從上下左右向胡斐急射過去。原來商老太眼見報仇之望行將成空,見眾人注目趙陳二人,正是良機,猛地一口氣同時發出七枝金鏢。她與胡斐相距不過丈許,這一下陡然發難,對方要能將七枝金鏢盡數躲過,當真是千難萬難。她十餘年來處心積慮地要為丈夫復仇,知道苗人鳳與胡一刀武功卓絕,光明正大的動手,絕難取勝,因此鏢上都餵了見血封喉的劇毒。

這一下突如其來,胡斐叫聲:「啊喲!」急忙撲倒,上面三枝鏢雖能避過,打向他小腹和下盤的四枝鏢卻再也無法閃躲。趙半山跨上一步,伸出長臂,一撈一抄,半路上將七枝鏢盡數接在手中。他外號叫做「千手如來」,「如來」是說他面和心慈,「千手」卻是說他發暗器、接暗器,就像生了一千只手一般,這抄接暗器,正是他生平最擅長的絕技。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也沒看清他如何出手,七枝金鏢已到了他手中。別說七枝,就七七四十九枝金鏢齊發,他也不放在眼中。燭光下見鏢頭帶著暗紅之色,拿到鼻邊一嗅,果有一股甜香,知道鏢尖帶有劇毒。他是使暗器的大高手,卻最恨旁人在暗器之上喂毒,常言道:「暗器原是正派兵器,以小及遠,與拳腳器械,同為武學三大門之一,只是給無恥個人一喂毒,這才讓人瞧低了。」他回過頭來,向商老太狠狠望了一眼,說道:「王維揚王老爺子何等英雄,他教人暗器喂毒么?教人這般卑鄙偷襲么?更何況以這般手段對付一個小孩。」這幾句話大義凜然,王氏兄弟不由得暗自慚愧。商老太見王氏兄弟低下了頭,大聲道:「你是什麼東西,竟然上商家堡來欺人?只可嘆我先夫商劍鳴死後,八卦門中再無英雄好漢。我兒子年幼,老婆子是女流之輩,只好容得你欺侮。」忽然放聲哭道:「劍鳴啊,你一死之後,八卦門就只剩下一批狗熊了,只知道奉承外人,再沒半個有骨氣之人,能給門戶爭一口氣。劍鳴啊,趕明兒起,我叫你兒子改投太極門,別讓他在江湖上灰頭土臉,一輩子讓人看輕了。劍鳴啊,想當年你何等英雄,早知今日如此,這柄八卦刀你就該帶入棺材,也免得在這裡出醜露乖。」她哭一聲,罵幾句,將八卦刀拋在地下,又用腳踏,又吐唾沫。只氣得王氏兄弟滿腔怒火,可又不能當著外人之面和她爭吵。

趙半山急欲帶著陳禹離去,只是見商老太以如此毒辣手段對付胡斐,自己一去,這小孩必遭毒手。他雖與胡斐毫無瓜葛,但事見不平,焉能袖手不理?向王氏兄弟抱拳道:「這孩子我今日就帶了去,日後再謝二位盛情。」

王劍英還未答話,商老太卻又哭叫起來:「劍鳴啊,你早早死了倒也乾淨,不必見到這般丟人現眼之事。你師弟號稱八卦門高手,卻鬥不過一個十多歲的孩子,連看家門的一柄刀也讓人家奪了。你師兄更加怕那小孩,只盼他快些遠遠離開……」王劍英給她激得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喝道:「住嘴!」轉身向趙半山道:「趙三爺,適才我弟妹之言,你都聽見啦。今日不是在下不給趙三爺這個面子,只是若憑這小孩如此而去,八卦門在江湖再難立足,兄弟也沒臉做人。」趙半山心想:「這話倒也是實情。」於是向胡斐說道:「孩子,你怎地得罪兩位王師傅了?快磕個頭陪了禮,隨我出去。」

趙半山見識老到,這一次卻說錯了話,他見胡斐適才將商老太這一帶,身手雖然不弱,總是個孩子,哪知胡斐天生豪邁,豈肯輕易向人低頭?笑道:「趙三爺,你叫他向我磕頭?這個我可不敢當。」趙半山一愣,心道:「這小子怎地如此貧嘴?」王劍英本想胡斐一陪禮,就此下台,聽他如此回答,心中怒極,但不願在趙半山面前顯得少了涵養,當下仍是不動聲色,說道:「小兄弟,你武功果然不錯,也怪不得你狂妄。來來來,王某領教你幾招。」

胡斐躍到廳心,呼的一拳,迎面就往王劍英鼻子上打去。王劍英微微一笑,順手還了一掌。

王劍英這一掌拍出去時輕輕巧巧,但掌到半路,已是挾著一股疾風,向胡斐撲面擊去。趙半山心道:「這姓王的家學淵源,掌上勁力果然非同凡響。」他生怕這一掌就將胡斐擊得重傷,當即身子微向前傾,預擬於危急之時,出掌拍向王劍英後心,以卸掌力。哪知小胡斐身法奇快,上身一側,王劍英一掌已然打偏。但王劍英是當世八卦門中第一高手,左掌打歪,右掌毫不停留,已自右上向左下斜劈下去。胡斐雙拳一舉,拍的一響,這一掌正好劈在他的拳上。胡斐叫道:「啊喲,好痛!」驀地里「沉肘擒拿」,伸手抓他左手「曲池穴」,這一招極其怪異,王劍英一怔,向後躍開一步。商老太與馬行空對望了一眼,心中均道:「怎麼這孩子也會使這怪招?」原來當日閻基劫鏢,與馬行空動武,十餘招怪招之中,就是有這招「沉肘擒拿」。

王劍英一退又進,使招「猛虎伏樁」,探掌切胡斐左臂。胡斐半轉身子,「鉤腿反踢」,又是一記怪招。這一來,馬行空等固然更是詫異,連見多識廣的趙半山也暗覺奇怪。王劍英見他招法中隱含相辱之意,心道:「若不給你吃點苦頭,可叫人家小看了八卦門。」他雖與胡斐動武,心中卻哪將這孩子當作對手,一招一式,全是露給身旁的大名家趙半山觀看,因之出手凝重,圓轉如意,不敢失了半點名家的身分,只因心有旁屬,招數上竟是不求狠辣,唯恐讓趙半山小覷了,說一句:「名門高弟,豈能如此浮囂?」這麼一來,他掌法中固然是沒半點破綻,但要數招之間制住對方,竟也不能。商寶震自幼苦練過八卦掌,只見這位大師伯出手平淡無奇,使的全是八卦掌中最淺近的招數,還道他忌憚趙半山,存心敷衍,無意真與父親復仇,心下暗暗惱怒。他哪知王劍英這些平淡無奇的掌法之中蘊含數十年苦功,胡斐初時跳跳蹦蹦,怪招迭出,到得後來,已全在對方掌風籠罩之下。王劍英掌力催動,漸漸將胡斐制住,使他每一拳打出,每一腳踢出,立時受到八卦掌掌力的反推。此時他若要發勁打傷胡斐,原已不難,但他有意在趙半山面前顯示身手,要累得胡斐筋疲力盡,跪地求饒,自己卻始終瀟洒自如,行若無事。須知武術最難企及的境界,乃是舉重若輕,要使力而不見費力,發勁而不見用勁。每一個武學名家練到最後,都是向這境界致力。至於吆喝酣斗,揮汗喘氣,那自是最下乘的了。

趙半山知他用意,心想既然如此,這小孩暫無性命之憂,且看他支持得幾時。眼見胡斐已是身不由主地為對方掌力帶動,腳步踉蹌,突然間一個筋斗翻出,右手在地下一撐,雙腿同時橫掃。這一下又是一記怪招,王劍英躍起避過,胡斐往地下一坐,雙腿連環上踢,霎時之間竟踢了七八腿,又是詭異,又是迅捷。拳法中原有「連環鴛鴦腿」的招數,但左腳踢出之後,右腳跟著飛踢,再要踢第三腿時,終須有一腳先行著地,縱快也有限度,此時胡斐坐在地上,雙腳凌空,彼落此起,出腿如電,竟將王劍英踢了個手忙腳亂。馬行空與商老太又是互視了一眼,心道:「這記怪招卻非閻基所會,看來這小孩所學的武功,還較閻基為多。」果然不出二人所料,胡斐一翻身,立時雙肘推後,此時他與王劍英背脊對著背脊,他身子既矮,出招又快,這兩下肘錘,竟都撞在王劍英的屁股之上。臀上多肉,他又人小力弱,這兩記肘錘自是傷不到對方,但旁觀眾人卻忍不住失笑。王劍英大怒,回身呼的一掌,當胸劈去,但見他臉色猙獰,已顧不得什麼瀟洒,什麼風度。趙半山心中暗嘆:「威震河朔王維揚的兒子,不及乃父多矣!」他一面觀斗,眼角間卻始終沒一刻離開了陳禹,決不容他俟機逃脫。胡斐見對方雙掌猶如疾風暴雨般襲來,心下也不自禁駭怕,對方究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自己全靠拳譜中一些家傳怪招,仗著對方不識,出手有所顧忌,這才勉力支撐了這些時候,已屬極度難能。其實胡家拳譜上這些怪招乃是練功所用,旨在鍛煉身手,不求克敵制勝,真正與人動手的招數,錄在拳譜的最初數頁之後。胡斐功力未到,難以領會,只得施展這些練功用的紮根基招式。想那飛天狐狸、胡一刀等均是一代大俠,若是與人動手之際也是這般不倫不類、怪模怪樣,豈非大失身分?又斗十餘招,胡斐左支右絀,大感狼狽,突見王劍英左掌往外一穿,當即閃身向右避過,王劍英右掌「游空探爪」,斜劈下來。這一下好不勁急,胡斐忙矮身沉肩,雖將這一掌之力卸下了七成,還是被他掌力震得一交摔倒。眾人驚呼聲中,王劍英又是一掌劈了下去。趙半山大怒,心道:「虧你也算是個成名人物,小孩子已給你打倒,怎麼還下毒手?」他太極拳的功夫講究遲出先至,後發制人,敵人招數越是用老,出手時收效越大,只等王劍英掌緣挨近胡斐身上,立即發招相救。突然青光一閃,王劍英疾收左掌,側身起腿。原來胡斐跌倒之時,見身旁有半截劍頭,正是殷仲翔被震折的斷劍,情急之下,伸手抓起,向敵人拍下來的掌心刺去。這一下章法變幻,若非王劍英躲閃得快,掌心給他刺個窟窿也不希奇。胡斐一招得手,立即一個打滾,左手在地下一撈,右手用斷劍割下一塊衣襟,裹了折斷的劍刃,笑道:「王大爺,我的手短,你的手長,咱二人比武太不公平。我把右手接長點兒,你若害怕,就取出八卦刀來好了。」

自從「飛天狐狸」以降,胡家歷傳各代都是智計過人。胡斐心知空手打他不過,乘機拾起斷劍用作兵器,但怕對方使兵刃,卻搶先激他一激。王劍英何等身分,明知吃虧,哪肯跟他平手對刀,料定他多拿一柄斷劍也管不了用,只哼了一聲,八卦掌中夾著擒拿手,徑來抓他握著斷劍的手腕,左掌發勁,劈向他的面門。胡斐轉動劍頭,當作蛾眉刺使,一面遞招,左手忽地往頭頂一拉,取下氈帽,笑道:「我右手有劍頭,左手有盾牌,瞧你奈何得了我?」將氈帽當作盾牌,往他左掌一擋。王劍英心道:「臭小子,這麼一擋,你左腕非斷不可。」掌上又加了三分勁道,向破氈帽上擊了下去。

忽聽得王劍英「啊」的一聲大叫,向後躍開丈余,這一聲叫喊,聲音慘厲,竟似受了重傷模樣。眾人一齊望著他,只見他左掌心中鮮血淋漓,不知因何受的傷。王劍英怒極,戟指胡斐喝道:「你,你……你這爛氈帽中藏著什麼?」胡斐將氈帽戴回頭上,左手中赫然握著一枝金鏢,笑道:「這是你八卦門的暗器,須不是我帶來的。我隨手在地下撿了一枝,想偷偷拿回去玩兒,你卻定要揭穿我的底兒,好吧,這一枝小小金鏢我也不希罕。」說著手一揚,對準他胸口射了過去。王劍英側過身子,伸手一抄,要將金鏢抄在手裡。他先側身,再伸手,那是對胡斐已存了忌憚之意,怕他發鏢的手法又是十分怪異,一個抄接不到,不免打中了胸口。豈知他這一伸手卻接了個空。胡斐手勢是向前發鏢,其實手指上使了一股反勁,將金鏢射向身後。

站在他背後的正是商老太,突見金光一閃,鏢已到面前,急忙縮頭,噗的一聲,那枝金鏢打進她的髻子,顫巍巍地晃了幾晃。商寶震只嚇得心驚肉跳,撲到母親跟前,叫道:「媽,可傷著你么?」自胡斐出手以來,幾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異想天開,叫人防不勝防,這一下花巧異常的發鏢,更是眩人心目。眼見商老太在間不容髮之中死裡逃生,人人盡皆駭然。趙半山捻須微笑,心想這般前揚後發的鏢法,自己原也擅長,若是自己出手,就有十個商老太,也一齊打死了,只是這小孩裝模作樣的逼真神態,卻遠非自己所及。

趙半山隨即想起,叫道:「王師兄,快捏住脈門,鏢上有毒。」商寶震一凜,叫道:「我去取解藥!」說著飛奔入內。王劍英一副執拗的狠勁,倒與他過世的父親差不多,掌心一受鏢傷,只覺左手麻癢,聽得趙半山這麼一叫,右手拉斷衣帶,緊緊纏住左腕,臉色鐵青。王劍傑手足關心,搶過來幫他纏腕。王劍英左手一甩,喝道:「走開!」王劍傑不提防給他猛力一甩,退開兩步,愕然相顧,叫道:「大哥!」王劍英揮起傷掌,呼的一聲,疾往胡斐頭頂拍到,腳下飛跑,竟然使出「游身八卦掌」的絕招,此時再不容情,決意要取這可惡的狡童性命。胡斐學成武藝之後,初次是與商寶震對敵,其後對戰商老太和王劍傑,此時與王劍英對掌,已是第四個對手。越戰得久,他心思越是開朗,怯意既去,儘力弄巧以補功力之不足。這「游身八卦掌」曾在王劍傑手下領教過,當時手忙腳亂,險些命喪刀底,此刻已明白其中奧妙所在,心知若是跟他亂轉,必定累得頭暈眼花。晃眼之間,王劍英已轉到自己身後,突然想起胡家拳譜上有一門「四象步」,步法雖是單純,卻似大可用得,當下不及細加思索,一見敵人轉到身後,立即向前跨了一步。就在這時候,王劍英呼的一掌,也已擊向他的後心。

眾人眼見胡斐背後門戶洞開,全無防禦,不禁為他擔心,不料他輕輕巧巧地大步跨前,王劍英這一掌竟爾打空。那「游身八卦掌」只要一使動,再無停歇,不管出掌是否打中,腳下絕不停留,一掌掌地連綿發出。胡斐面向廳門,見王劍英搶到右邊,登時向左跨了一步,他腳下跨步,正與王劍英發掌同時而作,使得這一掌又是打空。

要知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四象步」與「八卦掌」,其理原有共通之處。胡家拳譜上的「四象步」乃練習拳腳器械的入門步法,並不能用以傷敵,胡斐早已練得極是純熟。斗到後來,他索性雙手叉腰,凝神注視對手,也不理王劍英是否發招,只要他奔到左方,就向右一步,奔到前方,就退後一步。不論對方如何忽前忽後,忽東忽西,他總是好整以暇地前一步、後一步、左一步、右一步,來來去去只是四步,妙在拿捏分寸恰到好處,而這步法又與八卦掌步法的八卦方位絲絲入扣,每一跨步,均與對手的行動若合符節,倒似與王劍英長期共習,練成了套子一般。那「游身八卦掌」一出手就是連續不斷的四八三十二招,王劍英越打越是焦躁,卻連手指尖也碰不到胡斐身上。趙半山看得暗自嘆息:「這人徒學父藝,只知墨守成法,臨敵時不能隨機應變,另創新意,看來王維揚是後繼無人了。」眼見他第二節的三十二招八卦掌也已使完,商寶震取來解藥,叫道:「大師伯,服了葯再收拾那小子。」這時王劍英的左臂已漸漸不聽使喚,知道毒氣上行,當下躍出圈子,接過解藥吞服。趙半山道:「王師兄,我瞧……」王劍英知他定是出言勸解,待他話一出口,自己若不聽從,倒顯得不給他面子,當即搖了搖手,搶上前又舉掌向胡斐擊去。只見他步法極小,出掌也甚凝重,原來是使出八卦門中最厲害的「內八卦掌法」來。先前王劍傑只虛使內八卦短架,就製得商寶震無法動手,王劍英的功夫,又比乃弟精湛得多,這內八卦掌法,出手雖短,每一掌都是凌厲狠辣。胡斐硬接了三招,登感不支,心中暗叫:「糟糕!」眼見對方步子向左跨出,猛地提腳往他左腳背後上踩落。王劍英罵道:「你作死么?」腳一縮,右腳踏出時就錯了八卦方位。王維揚教子習藝之時,規定極為嚴厲,不得有分毫差失,偏生這大兒子又是天性固執,臨敵時腳下定須踏正方位,才肯出招。待他雙腳移正,胡斐又是一腳對準他腳背踩了下去。這般胡鬧的打法,原是任何成名的英雄所不屑為,胡斐卻一味頑皮取鬧,連踩幾腳,王劍英心神微亂。胡斐見到有機可乘,猛地一掌,就往他小腹上擊去。王劍英叫聲:「好!」雙掌齊出,推在他的掌上。這是硬碰硬的對掌,再無討巧之處,胡斐全身一震,左掌跟著力推,但仍感對方壓力沉重無比,此時若稍一退讓,內臟立為對方掌力所傷,只得奮力抵擋。

趙半山見胡斐已然輸定,笑道:「孩子,你輸啦,還比拚什麼?」伸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拍,一股內力從他身上傳將過去。王劍英雙臂一酸,胸口微熱,急忙撤掌後退。趙半山道:「王兄,你的功力自比這孩子高得多,那還用比什麼?」他輕拍胡斐的肩頭,贊道:「了不起,了不起,再過五六年,連我也不是你的敵手啦。」言下自然是說:你王老兄更加不用提了。王劍英臉上一熱,自知功夫與趙半山差得太遠,要待交代幾句場面話,跟這孩子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不由得怔在當地,一言不發。王劍傑見兄長的左掌紫黑,中毒甚深,向商老太道:「有沒有外敷的解毒藥?」商老太搖搖頭。趙半山從懷中取出一個紅色小瓶,拔開瓶塞,說道:「兄弟自合的解毒藥,很有點兒功效。」王劍傑知他是使暗器的大行家,身上不帶解毒藥則已,若是攜帶,定然應驗如神,他挂念兄長安危,伸出手掌。趙半山在他掌心倒了少許,笑道:「盡夠用了。」這一來,王氏兄弟無論如何不能再對胡斐留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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