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鬼跡︰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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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魅影

姜皎望著那張臉。

那是一張多麼美艷而白皙的臉。

望著望著,姜皎竟下意識地出了身冷汗。這時,女子一路舞動著,捧得美酒獻于案前,姜皎干笑了一下,一飲而盡。

姜皎打量著眼前的女子,發現一個細節︰無論跳舞時,還是向客人敬酒時,女子從沒露過手。這讓姜皎感到納悶兒,他再與身邊那位官員低語︰“她怎麼從不露手?”

唐朝的黑夜

貞元中,望苑驛西有百姓王申,手植榆于路傍成林,構茅屋數椽,夏月常饋漿水于行人,官者即延憩具茗。有兒年十三,每令伺客。忽一日,白其父︰“路有女子求水。”因令呼入。女少年,衣碧襦,白幅巾,自言︰“家在此南十余里,夫死無兒,今服喪矣,將適馬嵬訪親情,丐衣食。”言語明悟,舉止可愛。王申乃留飯之,謂曰︰“今日暮夜可宿此,達明去也。”女亦欣然從之。其妻遂納之後堂,呼之為妹。倩其成衣數事,自午至戌悉辦。針綴細密,殆非人工。王申大驚異,妻猶愛之,乃戲曰︰“妹既無極親,能為我家作新婦子乎?”女笑曰︰“身既無托,願執粗井灶。”王申即日賃衣貰禮為新婦。其夕暑熱,戒其夫︰“近多盜,不可闢門。”即舉巨椽捍而寢。及夜半,王申妻夢其子披發訴曰︰“被食將盡矣。”驚欲省其子。王申怒之︰“老人得好新婦,喜極囈言耶!”妻還睡,復夢如初。申與妻秉燭呼其子及新婦,悉不復應。啟其戶,戶牢如鍵,乃壞門。闔才開,有物圓目鑿齒,體如藍色,沖人而去。其子唯余腦骨及發而已。

出長安,經中渭橋,渡渭水,沿北岸一路向西,接連路過陶化驛(咸陽縣)、溫泉驛(咸陽縣)、槐里驛(興平縣)、馬嵬驛(興平縣)、望苑驛(興平縣)……雖然驛、館都屬于官方機構,一般的行旅客人是無法入住歇腳的,但驛、館的周圍卻有很多民營旅店。

比如在望苑驛附近,唐德宗貞元年間(公元785年~805年),就有百姓王申開了家小客棧,供行人歇腳,並置辦漿水、果子,不為賺錢,只是樂善好施。王家又在路邊廣植榆樹,成林成蔭,給旅人遮風蔽日,所以這個小店非常受旅人的歡迎。

王申有一子,平日幫父親打理生意,伺候來往客人。卻說這個夏天,臨近中午,烈日炎炎,有一女子求水,于是王家兒子將她引進門。

女子身著綠衣,戴白巾,對王申說︰“我乃良家婦,住在此地以南十里處,前些天丈夫去世,膝下無兒,今喪期已滿,去馬嵬坡親戚家,今從這路過,討些吃的。”

女子容貌美艷,言語明快,舉止可愛,王申遂留之吃午飯,說︰“現在已是中午,若你繼續趕路,走不到馬嵬,天色就完全黑了,你一個女子,比較危險。不如今晚留宿于我家,跟我妻子同住,等明天一早趕路,日落前即可抵達馬嵬。”

女子听後,似覺有理,欣然從之。

飯後,王妻將那女子帶到後堂,呼之為妹。午後光景,兩個女人閑聊起來。

王妻叫那女子幫自己做衣服,沒多長時間,幾件衣服已做完,所縫衣服針腳細密,似非人工。

王申看到後,非常驚異。

妻子甚是喜歡那女子,戲言道︰“你既然沒有至親了,能做我的兒媳婦嗎?”

女子莞爾一笑,說︰“我身孤苦,現願听您的安排。”

王妻很意外,沒想到女子答應得如此痛快。說與王申听,丈夫也很高興。就這樣,在當天,女子與王家兒子成婚了。

傍晚,入洞房後,女子告誡王家兒子,說︰“听說近日這一帶多盜賊,雖是酷暑時節,但不可開門而睡。”

女子意味深長地看了王家兒子一眼,然後用木棒把門頂住。

唐朝的夜晚在沙漏中悄然流逝。

到後半夜,王申之妻突然被噩夢驚醒。夢中,其子披著頭發哭訴︰“母親,孩兒快被吃盡了!”

驚魂未定中,王妻將所夢之事告訴王申,後者很不耐煩︰“你得了個這樣好的兒媳婦,難道是喜極而說夢話嗎?”

王妻想了想,剛才那確實只是個夢而已。于是,又躺下,接著睡。但沒多久,又夢到兒子的哭訴︰“母親!孩兒疼啊。”

這一次沒法入睡了。王申也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夫妻兩個人下了床,舉著蠟燭到兒子的房間。來到門口,喊兒子,但里面一無回響;再呼那女子,依舊死一般寂靜。

王申頓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一推門,發現門被東西頂著,大呼︰“不好!”

就在王申用盡渾身力氣把門撞開時,里面猛然竄出一物,形如厲鬼,狂嘯而去。

此時,王申之妻已癱在門口。當王申壯著膽子進屋子後,發現床上只剩下一堆腦骨和頭發了。

故事中,王家兒子糊里糊涂地被厲鬼啃食。

實際上,在厲鬼縫制衣服的時候,那非人工的綿密針腳,已露出蛛絲馬跡。王申當時也小有懷疑,但終于疏忽了這個細節。當妻子被噩夢驚醒後,王申依舊大意了。而這一切,與王妻最初的貪心分不開。當時,王妻看似不經意的詢問,實際上卻是抱了希望的。所以,在女子爽快地答應後,王妻完全是吞到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的感覺。只是沒想到最後被吞下的是兒子的血肉之軀。

望苑驛旁邊發生的這個故事叫人無語,因為那王家本是行善好施之人,卻遭到了如此橫禍。如果仔細探究《酉陽雜俎》中記載的這個故事,會發現它有一點《聊齋志異》中“畫皮”的元素,都是厲鬼扮作美婦人為禍。《畫皮》中,蒲松齡對厲鬼的描述是︰“躡跡而窗窺之,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如鋸,鋪人皮于榻上,執彩筆而繪之。”本故事中,對厲鬼的描述則是“體如藍色”“圓目鑿齒”。

顯然,唐朝之夜發生的故事給了蒲松齡啟示。

不過,蒲松齡在《畫皮》中借用的厲鬼,不僅僅來自于望苑驛,還來自于唐朝宰相牛僧孺《玄怪錄》“王煌”篇。接下來這個萬劫不復的故事,基本上就已經是《畫皮》的原型了。

那是唐憲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夏天發生的一樁秘事。

秘事中,無論在人物、情節還是進展上都與《畫皮》如出一轍。說到區別,只在于︰本故事結尾處,對厲鬼來歷的判定上,令我們增廣見聞。蒲松齡的《畫皮》則是草草收場。

《畫皮》的開頭︰“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獨奔,甚艱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麗。心相愛樂,問︰‘何夙夜踽踽獨行?’”

“王煌”的故事發生地,則設置在洛陽附近。不過,主人公老家也是在太原,而且也姓王。從洛陽返回莊園時,他同樣遇到一個美婦人︰“太原王煌,元和三年五月初申時,自洛之緱氏莊,乃出建春門二十五里,道左有新冢,前有白衣姬設祭而哭甚哀。煌微覘之,年適十八九,容色絕代,傍有二婢,無丈夫……”

這叫元和三年的夏天有些猙獰。

《畫皮》中,美婦人回答王生為什麼獨自而行時說︰“行道之人,不能解愁憂,何勞相問?”接下來,“生曰︰‘卿何愁憂?或可效力不辭也。’女黯然曰︰‘父母貪賂,蠰妾朱門。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將遠遁耳。’問︰‘何之?’曰︰‘在亡之人,烏有定所。’生言︰‘敝廬不遠,即煩枉顧。’女喜從之。生代攜襆物,導與同歸。”王生很容易把因受正妻之氣的美婦人帶回家。

而在王煌面前的美婦人,稱丈夫游洛陽而死,自己從遠方前來祭奠。跟《畫皮》有一點區別是,在這里,美婦人身邊還跟著兩個丫環。當沒有妻室的王煌想領美婦人回家時,被拒絕了。這時,丫環出面,對女子說︰“小姐,現在將晚,野外沒地方住,回家又沒有支撐生活的職業。有幸踫到王生,舍此何往?”一唱一和,有點雙簧的意思。

但美婦人仍在表演︰“我與前夫乃結發夫妻,今丈夫客死于洛陽,我碎身粉骨,不能謝丈夫之恩。如何能跟陌生人走?你別說了,我還是要走,先回洛陽安頓一下,再作打算。”

王煌說︰“你去洛陽,沒有安身的地方,跟我回莊,又有什麼不可?”

丫環來回傳話,最後美婦人才“勉強”同意一起回去。

在莊園,王煌終于與美婦人結為夫妻。而《畫皮》則寫道︰“女顧室無人,問︰‘君何無家口?’答雲︰‘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憐妾而活之,須秘密勿泄。’生諾之。乃與寢合。使匿密室,過數日而人不知也。”

隨後的發展一模一樣了︰無論是唐朝的王煌,還是《畫皮》中的王生,都遇見了一位道士,稱主人公臉色枯槁,似被厲鬼纏身。王煌回答是︰“娶回一夫人而已。”王生則沒說實話,說自己最近誰也沒遇到。但當他返回家時,“躡足而窗窺之,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如鋸,鋪人皮于榻上,執彩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于身,遂化為女子……”這段描寫是故事的高潮,最為恐怖。後來王生在道士那得到一個木符。但被鬼襲破,最後王生被挖心而死。後又被道士搭救,將厲鬼除掉。

王煌的故事更復雜。道士對王煌說︰“若不與該女斷絕關系,一二十日後必死!”

王煌不听,我行我素。當他再次遇見道士時,後者說︰“明日午時其鬼當取你性命!我給你一個木符,到時候你以符擊其身,定會看到她真面目!”

王煌半信半疑,將木符揣入懷中。回莊後,王煌坐于堂中,美婦人進門,他即以木符投之,對方果然變為猙獰的厲鬼。厲鬼上前抓住王煌。後者因驚恐過度,坐在椅子上昏死過去了。

厲鬼並沒罷休,把王煌弄上床,用腳猛踩王煌腹部,隨後笑著消失了……

道士趕來,看到王煌的尸體,長嘆了一聲,說︰“永世之悲劇!此鬼乃北天王右腳下的耐重鬼,每三千年找人代替。殺人時,如果該人是坐著死去的,那麼被代替者三千年後也能找新替身。但你死後,又被那鬼放到床上,踩斷脊背,最終躺著而死,即使是三千年後,也沒資格尋找他人代替自己了。你將永世被踩在北天王腳下,不得托生!”

這里講到一則鬼怪知識。此處說的“北天王”和“耐重鬼”,直到現在我們還可以看到,因為就在洛陽龍門奉先寺石窟。那里有“北天王”腳踏“耐重鬼”的雕塑(雕塑于唐高宗上元二年,公元675年),一千多年來屹立于風雨中。按《洛陽市志》記載,雕塑中,“北天王”左手置腰部,右手托三層寶塔,足踏一“仰身魔王”。“北天王”即佛教中的北方毗沙門天王,“仰身魔王”正是我們的主人公王煌啊!

王煌因被前一代“耐重鬼”踩斷脊骨而永世爬不起來,在萬劫不復中被北天王踏在腳下,在千年凝固的表情中訴說著內心的無限悔恨與痛苦……

禪定寺歌妓

延和元年(公元712年)秋,溫吞的唐睿宗傳位于英武逼人的太子李隆基。剪除亂政的韋後的政變,正是隆基與太平公主聯手發起的。隆基即位後改元先天,次年又改為開元,玄宗時代就這樣開始了。

按說一切塵埃落定。

但太平公主心有不甘。武則天的這個女兒深得其母的性格與手腕。更關鍵的是,此時的太平公主,背景深、資格老、具大功、有能力,完全是則天二世,看來事情不好辦了。

果然,開元元年(公元713年)夏,太平公主網羅宰相竇懷貞、蕭至忠、岑羲、崔?四人,意欲發動政變,廢掉唐玄宗,學著母親的樣子,弄個女皇當當。遺憾的是,她的對手不再是武則天時代的一樹軟柿子,也不是只有野心、沒有手腕的韋後,而是能力比她更強的李隆基。

青壯年時代的李三郎,頗有當年世民的風采。發現太平蠢蠢欲動後,搶先下手,率另一名宰相郭震、龍武將軍王毛仲、內宦高力士、殿中監姜皎平亂,轉眼間逼得太平公主自殺,蕭至忠、岑羲被斬,竇懷貞自殺,崔?流放。從此以後,這無限江山穩當如磐,開元盛世由此到來。

誅殺太平公主的事變中,助唐玄宗立大功的是上面提到的︰郭震、王毛仲、高力士和姜皎。奇異的是,這四大元勛,在隨後的日子里,除高力士外,其他三個皆因啼笑皆非的緣由坐禍。

先說郭震(字元振,以字顯稱于世),當時以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也就是宰相了。

誅殺太平公主當年,玄宗心情非常好,在驪山集合了二十萬兵馬進行演練,皇帝本人親自擂鼓。但就在玄宗擂鼓擂在興頭上時,郭震突然心血來潮地走出大臣序列,出班向玄宗奏事。後者只好放下鼓槌,導致演練中斷。玄宗非常生氣。郭震到底想向玄宗稟報個什麼事?現在我們不得而知。玄宗當時想立斬郭震,幸虧另一名宰相劉幽求(《三夢記》里闖進老婆夢境中的那位)求情,這才免了死罪,最終流放到遙遠的廣東。

再說那王毛仲,本高句麗人,長期追隨李隆基,為心腹干將,在誅殺太平公主時,正因為王控制了御林軍,才保證了事變最後成功。因功勞大,王毛仲越發驕橫,雖玄宗已封其為左龍武衛大將軍,且開府儀同三司,這一榮譽在當時只賜給了玄宗的岳父、姚崇、宋三人。但王還不滿足,直接向玄宗要兵部尚書的官,玄宗沒給。

恰逢此時,王的兒子出生三天,玄宗派高力士帶去金帛,封其子為五品。王毛仲對力士素無好感,又憤憤于玄宗不叫他做兵部尚書,于是一邊抱著兒子一邊喃喃自語︰“這孩子難道還做不了三品官嗎?”當時,高力士就是三品官。所以,王毛仲這話既發泄對玄宗的不滿,又有諷刺高力士之意(我的孩子還不如一個宦官嗎)。話傳到玄宗那里,玄宗又一次大怒,將王毛仲貶至湖南,隨後又遣人將其賜死。

現在,終于要講到我們的主人公姜皎了。

姜皎的倒霉則是因為“傳閑話”。怎麼回事兒?現在先不著急講。

太平公主伏誅後,追隨玄宗平叛的骨干都封了國公,姜皎是楚國公,升太常卿,極受寵信。而且,他本人還是第一流的畫家,所畫之鷹風格峻寒,被認為是大唐第一。杜甫有詩《姜楚公畫角鷹歌》︰“楚公畫鷹鷹戴角,殺氣森森到幽朔。觀者徒驚掣臂飛,畫師不是無心學。此鷹寫真在左綿,卻嗟真骨遂虛傳,梁間燕雀休驚怕。”

卻說開元大局已定,長安歌舞升平,各種宴會多多,寺院也不例外。很多大臣喜歡借寺院閑置的廳堂舉辦夜宴。關于姜皎的故事,就發生在長安最負盛名的禪定寺。禪定寺位于永陽坊,按《長安志》記載︰“天下伽藍之盛,莫與此寺為比。”該寺香火綿延,即使晚唐武宗在會昌年間(公元841年~846年)滅佛時,也沒被毀掉。當時長安僅有四座寺院幸免于難。

有一天,姜皎去禪定寺參加一個夜宴。

宴席上,按老規定,大家一邊飲酒,一邊欣賞歌舞。

表演節目的歌妓中,有一女子,梳流行的墮馬髻,貌美絕倫,姜皎不由問身邊的一位官員︰“這是誰家的歌妓?”

那位官員搖搖頭,問另一位官員,後者也說沒見過。

姜皎感到好奇。禪定寺的夜宴他總參加,跟那些歌妓也算得上比較熟了,怎麼獨不認得眼前這女子?那女子跳舞時,不時凝視著姜皎。過了一會兒,姜皎發現,那女子不是有時凝視于他,而是自始至終凝視于他,尤其是在舞動長袖、轉身回首時,那一瞥更是滿帶深情。

姜皎望著那張臉。

那是一張多麼美艷而白皙的臉。

望著望著,姜皎竟下意識地出了身冷汗。這時,女子一路舞動著,捧得美酒獻于案前,姜皎干笑了一下,一飲而盡。

姜皎打量著眼前的女子,發現一個細節︰無論跳舞時,還是向客人敬酒時,女子從沒露過手。這讓姜皎感到納悶兒,他再與身邊那位官員低語︰“她怎麼從不露手?”

還沒等該官員答話,另一位官員說︰“還真是如此,莫非是六指?”說話間,那女子又上來敬酒,懷疑女子為六指的官員忍不住站起身。《酉陽雜俎》記載如下︰“姜楚公常游禪定寺,京兆辦局甚盛。及飲酒,座上一妓絕色,獻杯整鬟,未嘗見手,眾怪之。有客被酒戲曰︰‘勿六指乎?’乃強牽視,妓隨牽而倒,乃枯骸也。姜竟及禍焉。”

故事陰森如此。

轉瞬間,美艷的女子變成骷髏。

當時,唐玄宗迷戀武惠妃,欲廢除王皇後,但又不敢草率而為。姜皎作為近臣,得知了皇帝的想法,後突然頭腦發昏,把消息走漏了,引得大臣皆知,隨即公開反對,搞得玄宗非常被動,于是一氣之下,把姜皎貶至天高水遠的廣西。還沒走到那里,姜皎就在途中死去了。

雖並非姜皎拉視那紅粉骷髏,但最後仍凶兆及身了。至于那名親手拉視且笑其六指的官員,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遭遇當比姜皎更慘。

現在的疑問是︰女子為什麼不露手?按故事去推測,現形後她是一具枯骸,也就是說,雖然她別的部位已經肉色豐腴,但兩只手還是枯骨的樣子。正因為如此,無論跳舞時,還是斟酒時,始終把兩只枯手藏在袖子里。接下來,有兩個推測︰作為白骨之鬼,在幻化為人形時,不是一下子就長上肉,而是分層次地長肉,最後長肉的當是雙手;另一個推測是,無論她怎麼修煉,作為它這一類冥鬼,雙手都不可能長上肉。不過,遍查有關鬼怪的知識,我們暫時還沒發現有這種說法。

在這個轉瞬即逝的故事中,對那女子最後的目的我們一無所知。或許她只是路過,或許她以枯骸之身輾轉于長安的各個夜宴,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還是繼續說說倒霉的姜皎吧。

姜皎還沒富貴時,好游獵于山川,每次都驅犬架鷹,要不說最善于畫鷹呢。當時,他身在潞州。一次打獵還家,發現有僧人在門前化緣。姜皎很爽快地拿東西給僧人。吃完後,僧人說︰“君必能大富貴。”

姜皎問︰“如何才能大富貴?”

僧人望著臂上架著鷂鷹的姜皎說︰“見到貴人即可。”

姜皎又問︰“貴人何在?”

僧人說︰“跟我走即可。”

姜皎遲疑,最終還是策馬跟行,路上便遇到了當時也在潞州的臨淄王李隆基。

當時隆基也在打獵,看到姜皎臂上架著鷂鷹,就拉他一起打。此時,僧人已不知去了哪里。幾天過後,李隆基專門拜訪作為打獵高手的姜皎。後者記住那僧人的話,對李隆基崇禮有加。

李隆基離開潞州那一日,當地官員都去送行,但卻不見姜皎。等李隆基出城至渭水之北,卻見姜皎在路邊搭著帷帳為其餞行。後來,姜皎果為李隆基提拔,及至李隆基成為皇帝,姜皎助其殲滅太平公主,得了大富貴。

對後世來說,姜皎名氣不算大。不過,他有個彪悍的外甥︰李林甫。

人筋換馬繩

李公佐大歷中在廬州,有書吏王庚請假歸。夜行郭外,忽值引騎呵闢,書吏遽映大樹窺之,且怪此無尊官也。導騎後一人,紫衣,儀衛如節使。後有車一乘,方渡水,御者前白︰“車索斷。”紫衣者言︰“檢簿。”遂見數吏檢簿,曰︰“合取廬州某里張某妻脊筋。”乃書吏之姨也。頃刻吏回,持兩條白物,各長數尺,乃渡水而去。至家,姨尚無恙,經宿忽患背疼,半日而卒。

晚唐時,有士人從雍州趕往州,乘月色前行,至荒野,忽聞身後有車騎聲,便潛藏在路旁草莽間窺視。三人騎馬路過,其中一人道︰“我們今夜奉命去州,取三千人性命!但用什麼方式呢?”

旁邊一人說︰“可叫那里發生兵亂,以此取之。”

遭第三人反對︰“不如使之發生瘟疫……”

士人在草叢中驚栗不已。至州,那里果然發生瘟疫,死者甚眾,超過三千。顯然,他在半路上遇見的是來自幽冥的使者。這樣的荒野遭遇在唐朝還有一例。但在這一例中,無端死去的是主人公的親戚。

故事主人公的上級很著名︰中唐時傳奇作家李公佐。

說起李公佐,很多人都知道他寫有《南柯太守傳》。這個傳奇寫于唐德宗貞元末年(公元785年~805年),說的是有叫淳于棼的,在一日午後,與朋友在宅旁古槐下喝得大醉,恍惚間被一使者迎至槐安國,官至南柯太守,又招為駙馬,騰達數十年。後檀蘿國進攻槐安國,淳于棼作戰失利,加之公主新亡,榮華散盡,最終被遣返回鄉。夢醒後,淳于棼發現剛才喝酒的朋友還在槐樹下醉臥,此時太陽尚未落山,所謂南柯一夢。

唐代宗大歷年間(公元766年~779年),李公佐在廬州做官,手下有小吏名叫王庚。

這一天,王庚因事請假回家,剛走到廬州郭外,就突遇一隊人馬。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城指內城城牆,郭指外城城牆。那隊伍大聲呵斥行人回避,儀仗威嚴猶如節度使。王庚遂躲在一棵大樹後。窺視中,他不免心起疑惑,按他的了解,此處並無節度使一級的顯官。

正想著,見前面的人馬分開,後面出現一個面目模糊的紫衣人。他後面是一輛車,簾布低垂,正在渡過一處淺流。這時,有侍衛跑到紫衣人身前說︰“車(夾馬頭的器具)上的繩索斷了,車輛難以過河,奈何?!”

紫衣人听後,徐徐道︰“取生死簿。”

侍從取出一個冊子,呈至紫衣人面前,後者翻看了一下,說︰“廬州有張某,取其妻背上之筋,以此為繩即可。”

躲在樹後的王庚大驚失色。因為他們說的那張某之妻正是他的大姨。

驚恐間,卻見紫衣人的侍從已經回來了,手里拿著兩條長達數尺的條狀白物,一如人筋。

紫衣人說︰“快去把車上斷的繩索換下來吧。”

就這樣,在王庚的注視下,換完了繩子,車輛渡過了淺流,人馬繼續前行。

王庚閉上眼楮,靠在大樹上倒吸了口涼氣,想象著車子里的人是誰。當他睜開眼楮,再向那幽暗的道路望去,已經空空如也。他不能明白,自己看到的一幕,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出現了幻覺?

恍惚的王庚繼續趕路。

終于到了家里,看到了他大姨,並無異常,才松了一口氣。雖然如此,吃飯時,王庚仍沒敢把遭遇講出來。因為他還是有一種隱隱的不祥之感。果然,就在當天晚上,大姨忽喊背疼,轉天便死去了。

李公佐本人以喜歡和收集各種奇聞怪談著稱,他的這名手下也遭遇了詭異的一幕。在那兩條晃動的白筋之下,有一種真正的驚悚。如果不出意外,這名小吏在回家的路上不慎進入人鬼並行的陰陽路。

在那隊人馬中,看不清面目的紫衣人未必是真正的首領。正如王庚關心的︰車中到底是誰?但那低垂而陰沉的車簾布,阻擋了一切好奇心的進入。沒有人知道,當挑起簾布時,會看到什麼。

王庚夜遇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這則志怪中,透露出一條歷史信息。作為唐朝最重要的幻想小說家之一,李公佐被認為去世于唐宣宗大中四年(公元850年)。但其出生時代一直是個謎。過去,認為他生于唐代宗大歷年間(公元766年~779年),甚至有人肯定地稱其生于大歷五年(公元770年),但《酉陽雜俎》中的這個記載,大歷年間李公佐早已在廬州為官。

當然,李公佐在廬州為官,還沒到市長級別的,只是一個幕僚。

李公佐的一生,始終在兩個點之間徘徊︰一是漫游,長安、長沙、南昌、甦州、常州、杭州、南京……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二是做他人的幕僚。李本是進士出身,如善經營,應有所發展,但作為一個幻想小說家,他顯然不精通為官之道,一生仕途不順。在他生命的更多的時間里,是在他人幕府中工作,業余時間寫志怪傳奇。在廬州之外,他還做過江南西道(今南昌)觀察使的判官,以及江淮(今揚州)從事一職。唐武宗時代,雖做到揚州錄事參軍,但很快唐宣宗即位,因受牽于黨爭,最後被罷官,不知所終。

關于李公佐的故事就是這些。

他的朋友不多,交好的,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算一個。

兩個人都是傳奇作家。李公佐一生中三次滯留長安,一是在早年考進士時,二是元和六年(公元811年),從江南西道觀察使判官任上去長安公干;三是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閑游長安。跟白行簡會面,當是在第三次去長安時。在詩歌的時代里,兩個傳奇作家在長安的庭院里談論傳奇的寫作。白行簡對李公佐講述了歌妓李娃的動人故事,後者撫掌稱贊,鼓勵白行簡把它寫成一篇傳奇,這才有了後世享有大名的《李娃傳》。

荒野驛站

相傳江淮間臨近高郵有一驛站,俗稱“露筋驛”,有一種凶恐的白鳥出沒。曾有旅人醉棲該驛,一夜之間,“血滴筋露而死”。又,“有鹿過此,一夕為蚊所食,至曉見筋”,或者說,是形大如鳥的蚊子嗎?

這樣的驛站太令人戰栗了。

行旅,是古人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官員或赴任,或被貶;士子或趕考,或落第;商人或販貨,或歸家;盜俠或漫游,或作案,都離不開“在路上”。孤旅冷寂如此,但幸好,還有歇腳的驛館,可以安放一下疲憊的身心。

唐朝驛路發達,每隔三十里的官道上即設一驛(驛之外,還有館。驛為朝廷直接管轄,館為地方政府管轄,主要設置在相對偏僻的非官道上)。驛站有兩個功能,一是通信傳遞,二是官方招待。詩人岑參有詩︰“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咸陽,暮及隴山頭。”唐時不但驛站多,建築也宏大,有驛樓、庭院、回廊、廳堂,且周圍遍栽花樹,引有清泉溪流,本身就是風景之地。當然,不是所有驛站都有這樣的規模。那時候,驛站分七等,這說的是等級比較高的。

從遠處看,一座驛館的出現,給趕路的人帶來溫馨之感;可一旦進入驛館,從近處看,又會令人倒吸寒氣。因為,這種地方往往位于孤立無援的荒野。當黑夜降臨後,很難說一些詭異乃至恐怖的事不會發生。

元和年間(公元806年~820年),一軍人去汴州公干。一日入夜,只身投宿于驛站。夜半快睡熟時,感到被一物壓著,喘不上氣來。該軍人平素里甚為矯健,猛地振身而起,借著月色觀看,四周並無有人。才躺下,又感到被壓,令自己呼吸短促。軍人知道凶驛遇鬼了。幸好他膽子大,與之角力,奪下鬼手中的一個袋子。沒想到這個袋子對那鬼來說很重要,搞得它在暗中苦苦哀求,請軍人將袋子還它,再不敢作祟。軍人見此狀,也笑了︰“你告訴我這東西是什麼,我當還你。”

良久,那鬼說︰“這就是搐氣袋啊!”

軍人曾听人說過,鬼若附身時,必持一個叫搐氣袋的器具,來吸人的活氣,吸完了,人也就死了。

軍人沒將那搐氣袋還給鬼。他一手持搐氣袋,一手擲瓦礫擊之,那鬼遂逃跑了。它一定很悲傷,因為被那軍人欺騙了。後來,軍人一直將搐氣袋帶在身邊。按他的描述,搐氣袋“可盛數升,無縫,色如藕絲,攜于日中無影”。

還好,軍人反制了鬼魅。但這僅僅是一個例外而已。

另一則故事說的是︰“東平未用兵,有舉人孟不疑,客昭義。夜至一驛,方欲濯足,有稱淄青張評事者,僕從數十,孟欲參謁,張被酒,初不顧,孟因退就西間。張連呼驛吏索煎餅,孟默然窺之,且怒其傲。良久,煎餅熟,孟見一黑物如豬,隨盤至燈影而立,如此五六返,張竟不察。孟因恐懼無睡,張尋大鼾。至三更後,孟才交睫,忽見一人皂衣,與張角力,久乃相珂獢@ 恐校  玷啤R燴眉洌 瘧環 歡觶 骨藪采稀H胛甯 拍嘶狡停 拐胖蚪龕危 兔顯唬骸 匙蜃碇校 疾恢 悴磐 ! 蠣常 感ι躉叮 筆斃∩唬骸 蛞股醪殉擼 蠆謊砸病! 系 ㄎ 8叢唬骸 秤泄剩 豢稍綬  悴趴上紉病!  校 媒鷚煌Γ 讜唬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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