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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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夏平日裡也算是伶牙俐齒的,可就是偏偏說不過他去,躊躇片刻,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垂頭喪氣地朝外頭走。

  前腳才邁出門檻,後腳還未跟上,又聽見陸繹在身後道:“以後沒旁人在時,你最好莫踏進我這屋子,這世上嚼舌根的小人避是避不開的,陸某雖無清譽,但還想守著幾分清白。”

  這話有點沒頭沒腦,她楞了楞,遲疑轉頭問道:“嚼舌根的小人?”

  “今日我為了助你們查案,不得不應酬翟姑娘,不想卻有一幹小人,在背地裡說我是什麼色中餓鬼。”陸繹轉過身,連看都不看她了。

  “……”

  今夏總算明白這事的緣故了,仔細回想那時窗外有腳步聲,自己不曾理會,想來正是陸繹在窗外,那些話全叫他聽了去。當下再懊惱自己口沒遮攔,已是來不及,她想來想去也沒個好法子,只得老老實實道:“大人,我錯了!我是為了給大楊解圍,一時情急,才說那些口沒遮攔的話,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次,我下次再不敢了。”

  “口沒遮攔?”陸繹略略挑眉。

  這時候,今夏反應快起來了:“不不不,那些話簡直黑白顛倒、是非不分、喪心病狂!大人,您就饒了我這次吧。”

  陸繹仍不理會她,手指似不經意拂過房中的攢接十字欄桿架格,自言自語道:“還有點灰……”

  今夏微微一怔,隨即忙接口道:“我來、我來、我來幫您打掃!”

  “不妥吧?”

  “妥當妥當,讓大人住得舒服,本就是卑職應該做的事情。”她殷勤道。

  陸繹再不說話,返身回到書案前,繼續看他的圖去,抬眼舉止間似只當沒她這個人。

  這該是默認的意思,今夏心領神會,轉出去取了水和抹佈來,挽起袖子就開始上上下下地擦洗起來。這些活兒她自幼在家中是做慣的,順手順腳,麻利得很,現下更加加倍賣力,盼陸繹消了氣把那二兩三錢銀子勾了賬才好。

  過了一會兒,高慶進來,見狀,拿眼多瞄了她幾下,沒敢多問,拱手向陸繹道:“大人所吩咐之事,卑職已命人去查,不知大人可還有別的吩咐?”

  “暫且沒什麼要緊事。”陸繹正提筆蘸墨,抬眼朝他道,“你這兩日辛苦了,且回去歇歇吧,明日早起再來。”

  “多謝大人,卑職告退。”

  高慶退出去前又瞥了今夏一眼。後者正跟個條桌腿子過不去,那腿子下部摳出卷葉裝飾,好看倒是好看,可條條凹處積了灰塵,清掃起來甚是麻煩,她又是用指甲摳又是用抹佈蹭,正幹得起勁。再看陸繹,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貓戲老鼠,也不知陸繹究竟因何要為難這個小捕快,他暗自搖了搖頭。

  眼見到了正午,陸繹也不理會今夏,自顧出門,大概是用飯去。她好奇心起,拿著抹佈去擦書案,手上雖不停,眼風卻直往案上瞅。

  是地圖果然沒錯,且就是揚州城的地圖,她沒費勁就找著官驛所在,然後是提刑按察使司,接著又找著了昨日去過的翟宅,還有今日上船的碼頭……

  他盯了這地圖半日,究竟在看什麼呢?

  今夏顰眉回想當時陸繹的手指,是一條斜線,向左上角延伸——西北面!她的目光落到地圖西北角,細細掃尋了幾遍,卻始終找不出有什麼問題。

  正當她疑惑時,陸繹已返回來,見她仍在擦洗,皺皺眉頭道:“還沒打掃好麼?我要歇息了。”

  “好了,已經好了!”今夏緊著抹兩下,收了手笑道,“大人,您瞧,這桌、這椅、這櫃,我幹活沒得說,幹凈得能用都舌頭舔,不信您試試。”

  陸繹沒接話,幹看著她。

  今夏自己也意識到這話是有點不對勁,一陣訕笑遮掩過去,接著又堆笑道:“大人,你看我也知道錯了,那個、那個……銀子……是不是……”

  陸繹盯著她片刻,忽問道:“二兩銀子而已,丟在水裡也不過就聽個響,犯得上你這麼卑躬屈膝委屈求全麼?”

  聞言,今夏面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低了頭,習慣性用腳去輕輕蹭門檻,道:“當然犯得上了,你們上頭這些人自然不會知道我們下頭的難處。如今東廠、西廠、北鎮撫司、南鎮撫司養了多少人,每年開銷多少銀子,想必您心裡也有數。反之,三法司攤派下來的銀子一年比一年少,上頭一再要我們節儉行事,如今光是租條船就花了我一個月的月俸,頭兒若去找劉大人報賬,定是要受他訓斥看他臉色的。我卑躬屈膝,總好過他卑躬屈膝吧。”

  聽罷,陸繹靜默未語,卻聽她又道:

  “再說,不過只是打掃屋子而已,又不是賣身,這事我本就在行,也不覺得如何委屈啊。怎麼大人您看著,覺得我樣子很憋屈麼?”

  陸繹扶了扶額頭,不再理會她,徑直往裡頭走。

  “大人、大人……那銀子……”今夏鍥而不舍地陪著笑臉。

  “有兩件事情,第一,你午後出去一趟,看看翟姑娘現下住在何處,替我把這個送給她。”陸繹遞給她一個匣子,“再打聽清楚她平日裡有什麼喜好,想吃什麼想玩什麼。”

  隔著匣蓋子緊嗅了幾下,她抬頭問道:“香料?”

  “麝香和冰片。”

  掂掂匣子的分量,今夏估摸著裡頭香料怎麼也值三、四十兩銀子,只是不知道這銀兩是陸繹自家掏錢袋還是從公中報賬?

  陸繹話鋒一轉,忽看著她道:“上官堂主為人甚好,我瞧你一口一個姐姐叫也甜,烏安幫在此地時日已久,若翟家就住在水邊不遠,找她打聽說不定能快些找著。”

  “您讓我去找上官堂主?”說實話,因船上的事,今夏原就想去找一趟上官曦,可陸繹開口說這話,不由得讓她懷疑是不是被他看穿心思。

  “有問題?”

  “沒有沒有沒有……”

  陸繹接著吩咐:“第二件事,今夜二更,你到周顯已所住的小樓去,點上燈,再把窗子打開,要和周顯已自縊那晚一樣,然後,你就在裡面候著。”

  和自縊那晚一樣?還得候著?今夏背脊陣陣冒涼氣:“大人,您這是要作法呀?還是捉鬼呀?”

  陸繹瞪她一眼。

  她不得不小心問道:“那得侯到什麼時候?”

  “雞叫過三遍之後,你方才吹燈下樓……還有,此事不可對旁人說。”

  聽了這話,今夏又是一陣背脊發涼,又不好拒絕:“那……銀子……”

  他淡淡道:“此事日後再議。”

  既是再議,那至少是有商量的餘地,今夏歡天喜地地領命出來。

  此時午時已過,官驛內靜悄悄的,眾人都在歇午,今夏估摸著頭兒也歇下了。估摸著楊嶽會給自己留飯,她轉去灶間找飯,卻看見楊嶽窩在灶間裡頭抱著根蘿卜正雕花。

  “大楊?有飯沒有?”

  楊嶽往旁邊籠屜裡努努嘴。

  今夏掀開籠屜,見著一碗黃金璀璨的蛋炒飯,大喜,把匣子往旁邊一擱,忙捧了碗出來取箸就往嘴裡撥。

  “這是什麼……”楊嶽也隔著匣子嗅了嗅,“麝香、還有冰片,這東西不便宜,你哪裡得來的?”

  “哪裡是我的,是陸大人命我送去給翟姑娘,”今夏咽了口飯下去,“還叫我問她平日裡喜歡什麼、吃什麼、玩什麼,看起來他對這位翟姑娘還真上心。”

  把雕花蘿卜擱下,楊嶽直起身來,語氣已有些興奮:“這是要送翟姑娘的?”

  “是啊。”

  “我同你一道去!”

  未料到這麼快又能見著她,楊嶽滿灶間轉個不停,看得今夏眼都花了。

  “你說她身體不好,那該吃些添養氣血的才對……燉烏雞湯?不好不好,太葷腥……”他喃喃自語,“燉燕菜?……”

  “燕菜咱們可買不起。”今夏提醒他。

  “得添養氣血,還得可口的,清爽的,吃起來又不費勁的,她吃了還想吃……”楊嶽絞盡腦汁。

  今夏聽著都覺得實在費勁。

  “小米糕,你說好不好?”過了好半晌,他總算想出個主意。

  今夏點頭如啄米,贊成道:“好好好,這個好,順便多蒸點,我也想吃。”

  官驛灶間內小米是現成的,當下,楊嶽連忙淘米磨粉,諸樣事情細細做來,無一樣不用心,半個時辰之後,掀開蒸籠,將蒸好的小米糕取出,待熱氣稍散,把賣相好的用幹凈紙細致地包起,剩下的也包了讓今夏揣懷裡。

  “走走,咱們趕緊走,這個最好是趁熱吃。”

  兩人打聽了烏安幫出沒的幾個碼頭,先往最近的碼頭去。碼頭處停泊了至少數十條船,人聲喧嘩,甚是熱鬧。楊嶽正找哪條船上有烏安幫的旗,今夏眼角瞥見一人,分外眼熟,再定睛望去,不由得抿嘴笑道:“咱們今日運氣好,一來便逮著個正主兒!”

  楊嶽循她目光看去,一條大漢,身形魁梧,長手長腳,背對著他們正給船栓繩,頭上一頂鬥笠壓得低低。

  “哥哥,老爺子舍得讓你出門麼?”

  今夏繞到漢子正面,笑嘻嘻道。

  這人正是謝霄,見著今夏楞了楞,然後笑道:“你怎麼在這裡,我原還想著去尋你呢。”

  “尋我作什麼?”今夏低聲取笑道,“你那晚禍闖得還不夠大麼?半個揚州城都震了三震,我要是老爺子,就關你三個月,不許你出門半步。”

  “你怎得知道……”謝霄說了一半就停了口,狐疑地看著她。此時楊嶽也行過來,朝他抱拳施禮。

  “上官姐姐呢?”今夏往旁邊張望。

  “她不在這裡,昨日幫裡有事,她去了江寧,還未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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