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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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秦王宮,英武殿內。

御醫替莫天換完額頭上和頸間的紗布,小心翼翼退下御階道:「陛下,您體內的毒已經排完,內力雖未恢復,但也暫時可用。您身體底子好,身上的傷再隔半月便能大好,只是……額頭上怕是要留疤了。」

大靖太子和靖安侯獨闖軍獻城全身而退的消息早已傳遍三國,立絕境而重生,那兩人的名頭在雲夏上更是響亮。自家陛下這一戰里吃了些苦頭,就是不知傷了陛下的是太子韓燁,還是那位聞名天下的靖安侯君。

莫天眉頭一皺,韓燁手持匕首欲取他性命的場景電光火石地在腦海里溜了一圈,臉色不免更沉。

「無妨,一點傷疤而已,你下去吧。」莫天朝御醫擺擺手。

「是。」御醫長舒一口氣,不敢看自家陛下的表情,麻溜地退出了英武殿。

一旁的內侍官吳贏待御醫走遠,才端著一盅剛熬好的葯遞到莫天手邊,「陛下,趁熱把葯喝了吧。」

「阿清怎麼樣了?」莫天擺手,手扶著額頭,沉聲問。

「連將軍還沒醒過來,國師說……」吳贏頓了頓,才委婉道:「就算連將軍服了陛下您的回命丹,如果七日內醒不過來,也難續一個月的命。」

北秦歷代國師都善丹藥,為王煉製回命丹是國師的職責,只是這丹耗天地瑰寶,大多窮每任國師半生精力,故歷來每代王都只得一顆用來在危急時刻續命,回命丹實可算得上北秦皇室的珍寶。

那日莫天被帝梓元一掌劈昏,在軍獻城醒來時將軍府已是一片素縞白幡懸掛。連家管家回稟連瀾清帶他回城途中遇大靖死士暗襲,一劍穿胸。莫天趕至靈堂時連瀾清已被置於棺木,只待他醒來為他合棺。

驟失兄弟兼臂膀,莫天大慟,合棺之即以北秦王侯送葬之儀親自為連瀾清扶冠,無意間觸到其胸竟發現連瀾清尚存一息。明明那一劍穿胸而過,回天乏術,連瀾清在回程之前便已停止呼吸。

莫天驚訝之下將連瀾清帶出棺木請軍醫入府,軍醫仔細診治後才道連瀾清天生異於常人,心長於右側,那一劍自左胸穿透,雖身受重傷,但左心被最後傳進體內的一抹真力護住,保住了最後一口氣。漠北氣溫極低,連瀾清又身受重傷,失血太多,故在回程前出現了假死停息之兆。只可惜這一戰連瀾清真氣盡散,傷勢過重,即便尚存一息,也無力回天。

軍醫診治連瀾清傷情後當即跪下請罪,言連瀾清無救,請莫天降罪。

那日靈堂外,莫天對著沉睡著如同死去的連瀾清看了許久,終是嘆了口氣帶他入房為其服下了回命丹,然後帶著連瀾清回王城交給國師診治續命。

禁宮內知曉莫天將回命丹用在連瀾清身上的,只有當朝國師凈善道長和內侍官吳贏。

那日凈善修行的崇善殿內,凈善曾問莫天。

「貴為一國之主,拿續命的機會來換一介臣子的生死,可否值得?」

莫天沉默良久,終是坦然一笑,回了一句。

「北秦欠連家太多。」

先王一念之差讓連氏一族滅族的真相永埋地底,連瀾清枉背仇恨潛伏大靖十年,弒師背信換來了軍獻城一戰的勝利。

北秦和王室,都欠連家一個真相,欠連瀾清十年生死不如的歲月。

「陛下……」

吳贏的喚聲驚醒了陷入沉思的莫天,他抬頭,朝吳贏擺擺手,「把宮裡的好藥材都送到崇善殿去,讓國師好好照料阿清。」

「是。奴才已經讓趙御醫守在了崇善殿外,隨時聽候國師吩咐。」

「莫霜如何了?還在使性子?」莫天問了連瀾清的狀況,不免關心一下自家性子剛烈的妹子。

吳贏遲疑了一下才回:「陛下,大公主將您派往懷城的侍衛全趕出了城,如今懷城裡只剩大公主往日的親衛護城。您看奴才需不需要再派侍衛去護著公主?」

說是護衛,其實是在三國之戰結束前禁止莫霜公主回王城。

「不用了,她怨恨於朕騙她才會將侍衛趕出城。莫霜心裡有數,三國之戰塵埃落定前,她不會回來。」莫天頓了頓,嘆了口氣,「怕是以後就算朕親自去請,她也未必會願意回來。」

「陛下一心為了北秦,公主日後會明白的。」吳贏寬慰著莫天,想起一事又道,「陛下,按您去軍獻城前的吩咐,英武殿的死士半個月前就出發了,現在已經到了虎嘯山。這次定能如陛下所願,除去大靖靖安侯這個心腹大患。」

吳贏的忠心表得鏗鏘有力,卻不想莫天眉頭一皺,臉色奇怪地沉了下來。

莫天並未接過葯盅,反而抬指輕叩在鎦金沉木床沿上,神情頗有些古怪,「嘉寧帝的消息可准?去虎嘯山為鄴城送糧的當真是帝梓元?」

「陛下放心,剛剛探子傳來消息,已經確定壓糧去鄴城的是靖安侯帝梓元。虎嘯山地形陡峭,氣候惡劣,咱們派去圍誅的死士足足有一百,又有大靖的人暗中接應,那靖安侯定不能活著出山。」吳贏以為莫天擔心暗殺帝梓元一事難成,連忙開口。

「砰」一聲,莫天無意識地一敲正好碰在吳贏端在他面前的葯盞上,葯盞落在地上,湯藥潑了一地。

吳贏臉色一白,急忙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奴才……」

「重新去煎一碗過來就是。」莫天擺手,看著地上一片狼藉,斂去眼底的神情。

「是,陛下。」見莫天心不在焉,吳贏躬身退了出去,把想說的話吞進了喉嚨里。

自家陛下從軍獻城回來便有些魂不守舍,提到大靖的靖安侯君時更是如此,軍獻城裡不會出了什麼幺蛾子吧?操透了心的內侍官渾然不知軍獻城內的糾葛,憂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殿內,躺在床上休憩的莫天摸了摸後頸處猶自鈍痛的地方,神情莫測。

下手時沒半點留情,倒是下了狠勁,看來那人就算殺不得他,也想給他留個教訓。

虎嘯山是他和嘉寧帝早就布下的局,兩人各需索取,只是沒想到他心心念念要斬殺的女子竟會那般出現在軍獻城內,給他留下一個永生難忘的念想和教訓。若是那日在軍獻城內他能將她帶回王城,或許她能活下來吧。

帝梓元那樣的人,沒有坦坦蕩蕩的馬革裹屍,沒有將一身才學付諸朝堂天下,終究太過可惜了。

英武殿內,淡淡的嘆息聲響起,直至終不可聞。

虎嘯山這塊地兒自古毗鄰三國,本為兵家必爭,但此山中沼澤瘴氣密布,猛獸出沒,路徑猶若迷宮,危險萬分。漠北數朝前曾有一悍勇大將領鐵騎數萬穿越虎嘯山突襲中原,卻因迷於山路,受困於沼澤,活生生將數萬人馬餓死山中。此後百年,再也沒有一國兵士敢隨意進出此山。

此時,虎嘯山內,帝梓元一馬當先,身負一支火紅的紅纓槍。入山三日,她已經領著押送糧草的先鋒軍踏過了一半的山路。有她身先士卒,入山的士兵拋卻了剛入山時的惶恐不安,俱憋足了一口氣,個個士氣高昂。

第四日已近暮色,山頂隱隱可見,至多一個時辰,便可登上山頂。待過了山頂,下山便容易得多。按帝梓元的打算,今晚登頂後在山頂休息,明日一早再整裝待發。趕了一天路,帝梓元下馬,下令休憩一刻鐘再走。待隊伍一停,長青便驅馬至帝梓元身旁,避過眾人的眼握住她的手替她傳了一道真氣過去。

「小姐,以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路上遇到北秦的軍隊,根本無法動武,您應該在青南城內好好養傷……」長青憂心忡忡,眉頭皺得死緊,這番話已經在帝梓元耳朵旁念叨了三日。

銀白的盔甲下,帝梓元蒼白的臉襯得她那雙眼愈加黑得分明,透著不知畏的淡漠。「無妨,我們已經過了沼澤和迷宮路,待過了山頂,你拿著地圖也能領他們出去。如遇北秦散兵,我擋著,你先走。」

「這怎麼行,萬一遇上我擋著,小姐你……」

「三日內這批糧送不到鄴城,鄴城必破,苑書還在鄴城死守,你想讓她跟安寧一樣戰死在鄴城,到最後都等不到援軍嗎?」帝梓元朝長青看去,「你也知道,以我現在的身體,沒辦法單獨帶領他們抵達鄴城。」

長青沉默良久,始終沒有點頭,最後道:「小姐,虎嘯山百年來無人敢踏進,根本不會有人想到咱們會走虎嘯山運糧,這一路,未必會遇到北秦軍。」

帝梓元朝被暮色籠罩的山頂看了一眼,沒有再言。

這座山太安靜了,十年前她跟隨帝盛天曾走過這座山。當年即便這座山終年不見人跡,可也不會安靜得如此詭異。

一刻鐘後,帝梓元上馬,領著運糧軍朝山頂而去。不過片刻這支軍隊便被夜色所籠罩,隱進了虎嘯山的無邊黑暗中,再難尋得半點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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