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所屬書籍:安樂傳原著小說-帝皇書

「殿下。」

待溫朔走遠,窗外一直候著的吉利才扣手敲了敲門。

「進來。」房內響起韓燁淡淡的聲音。

吉利端著一碗葯盅推開房門,看見韓燁已經離開書桌立在了軟榻前。

韓燁左手腕上的襟袖朝上卷,露出勻稱有力的小臂,那手臂上或深或淺地印著幾道刀痕,傷口處的紗布透著血跡,一見便知是新傷。他朝吉利抬了抬右手。

吉利沉默地走上前,將托盤上紅綢掩起的匕首拿出遞給韓燁,揭開藥盅的蓋子擱到韓燁的左手腕下。

若有人在此,定會大吃一驚,吉利每日為帝梓元端來的葯盅中竟空無一物。

韓燁接過匕首,眼都不眨地在左手臂上划了一刀,這一刀比往常更深,鮮血順著傷口噴涌而出落在了葯盅里。一主一仆沉默地立著,誰都沒有出聲。

吉利朝榻上的靖安侯君看了一眼,心底明白,不管他如何反對,殿下也不會改變主意。眾人只知道埋怨殿下強留重傷的靖安侯君在鄴城,卻不知靖安侯君若是早早被送回青南城,早就在路上傷重而亡了。

吉利自小在東宮作為韓燁的貼身太監兼統領大,知道很多不為外人所知的宮廷秘辛。太子的母后過世得早,嘉寧帝極為看重嫡子,知宮廷爭鬥兇險,自太子幼年起便秘密搜羅珍稀藥材加入太子的膳食中服用,多年調理下一般的毒藥對太子毫不起用。當年就連太醫院院正也曾感慨殿下的血液珍貴無比,藥效堪比蘊養數十年的珍稀良藥。

鄴城藥材奇缺,若不是殿下用血為靖安侯續命,她又哪能恢復得如此之快。

書房外,溫朔走出院子不遠,正巧遇上了採藥回府的軍醫。他連忙迎上前,「趙大夫,侯君的傷怎麼樣了?」

趙軍醫三十開外,隨軍數年,醫術過硬,平日里性格也沉穩。溫朔這一問卻讓他眉頭微微皺起,一時沒有作答。

看趙軍醫臉上的表情,溫朔心底一咯噔急了起來,「莫不是侯君的傷情更嚴重了?」

「溫將軍別急,下官不是此意。」趙軍醫連忙擺手,「這幾日侯君的傷情大有好轉,暫無性命之危。」他頓了頓才道:「只是下官對侯君的傷情也有些疑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將軍。敢問將軍這幾日可曾給侯君服用過什麼珍稀奇葯?」

溫朔一愣,「趙大夫何意?」趙軍醫每日給姐姐抓藥治傷,何來的疑惑,又為何有此言?

「侯君送進城的時候心脈受損嚴重,下官雖然知道如何診治,可鄴城裡頭沒什麼好藥材,下官也只能給侯君開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按理說傷情不惡化都已經極難得了,現在侯君的恢復狀況完全在下官的意料之外,以侯君的傷情,也只有那些極難採得的珍稀藥材能有回天之力。或許是老天開恩,知道咱們大靖少不得侯君,才出現這等神奇之事吧……」

趙大夫搖頭晃腦地感慨了一陣,抱著一簍子藥材匆匆出了院子奔藥房去了。

溫朔立在原地沉默半晌,突然想起剛才書房裡他問及帝梓元病情時韓燁風平浪靜的神情,眉頭一皺,迴轉身朝書房而去。

書房內,往日接了小半盅便會停下,今日一盅將滿,韓燁面上眼見著現出蒼白之色也沒有收手的打算。

吉利握著葯盅的手抖了抖,一急,喚道:「殿下!」

韓燁朝他擺手,目光清冷地看著一盅血滿滿當當裝好才收回手。

吉利忙不迭放好葯盅,拿起一旁的紗布替韓燁纏傷口。

「吉利,等會你去把葯盅里的血分好,每日給梓元服用,應該可以撐到回青南城替她尋其他葯代替。」

「殿下,您這是……」

「你們今日啟程,把梓元送回青南城。」

「殿下,您不打算和我們一起回去?」

「以梓元現在的身體,沒辦法再領軍攻打雲景城,這座城,孤親手去拿回來。」

吉利神色微不可見地一變,他搖頭道:「殿下,雲景城有天險可守,易守難攻,此戰過於兇險,有歸西和溫朔公子送侯君回青南城即可,奴才留下來。」

「不用了,西北地界上還有七位準宗師,他們是為梓元而來,孤冒不起這個險,你留在梓元身邊。」

吉利纏紗布的手頓了頓,他放好紗布半跪於地,開口:「殿下,奴才不走,請殿下讓奴才留下來保護您。」彷彿怕韓燁拒絕,他又急急開口,「奴才當初入東宮時答應過孝德皇后,無論何時都要護殿下萬全。」

孝德皇后是嘉寧帝元後,韓燁的生母。

吉利是韓燁的貼身侍衛,從他到韓燁身邊起,從來沒有拂逆過韓燁的任何命令,這是第一次。

韓燁沉默半晌,破天荒地,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吉利,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

「吉利,你不信孤可以奪回雲景城?」

吉利被韓燁這一扶弄得手足無措,連忙搖頭,「不,奴才相信殿下,只是……」

「那你就替孤好好護著靖安侯君。」

韓燁加重了放在吉利肩上的力道,然後朝他擺擺手,「你下去吧。」

吉利神情一黯,端著葯盅退了出去。

窗外,溫朔沉默地看著韓燁挺拔的背影,心裡想,這一世,就算殿下為姐姐做得再多,或許終究也不會告訴她。

溫朔眼眶微紅,悄悄轉身離開了書房,把這一方凈土留給了兩人。

書房內,韓燁坐在榻邊,安靜地望著沉睡的帝梓元。

許久,他捻起帝梓元散在肩上的一縷青絲,「上一次你這麼聽話,還是你七歲那年跟著我在東宮裡頭跑的時候了。我當時想,靖安侯把養得這麼鬼靈精怪又淘氣的閨女送進京,難道真覺著我滿帝都的勛貴里尋不出一個像樣的貴女?」

他笑了笑,有些無奈,「你不知道吧,你還沒進京,你在帝北城撒潑耍賴賭咒發誓不肯嫁我的話就已經傳遍帝都了。聽說是靖安侯揮著鞭子把你從軍營里綁出來送進京的,我著實被那些兄弟笑話了好一陣,心裡惱得不行,就想瞧瞧到底是個什麼小姑娘,敢囂張到這個地步。梓元,我起初沒把皇爺爺的賜婚聖旨當回事兒,沒想著一定要娶你。我是大靖皇朝的太子,整個天下都是我的,我有什麼要不到。」

「你進宮那天下著大雪,整個皇宮被冰雪覆蓋,我從父皇的上書房退出來,在御花園裡見到了護著安寧的你。那時候,你才這麼高……」韓燁一邊說著一邊比畫,眼底的溫柔似水拂過,「裹著一身火紅小裘,把比你還高的安寧護在身後,才七八歲的小姑娘,哪裡來的膽子,敢在天家的皇宮裡訓斥后妃無德。或許整個大靖帝都里還真尋不出一個貴女能似你這般性子,梓元,那時候我就想,皇爺爺他給我選了個好媳婦兒回來。」

「那時候你還太小,我沒來得及告訴你這些你就回了晉南,後來……」韓燁頓了頓,聲音有些嘶啞,「後來發生太多事了……」

韓燁半垂下身,他的黑髮和帝梓元的纏繞在一起,他們額頭相抵,呼吸交錯,韓燁在帝梓元蒼白的唇上吻下,復又抬首,指尖在她眉角划過,他看著帝梓元,眼底溫醇,深情似海。

「梓元,這輩子,我最感謝的就是皇爺爺那道賜婚聖旨,你是我韓燁昭告天下、世人皆知的東宮太子妃,這一世,我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你問我究竟想要什麼,天下?權位?人心?都不是。這世上,我只求你一個帝梓元。」

你是我韓燁這一生的執念。

北風吹過,韓燁從未言過的低語被吞咽在呼嘯的鄴城中。

榻上的人靜靜沉睡,或許這一生,她真的不會知道大靖太子韓燁究竟是如何待她,又為她做過多少。

韓燁要留下奪雲景城的決定讓所有人意外,畢竟一開始要留下奪城的人是帝梓元,但他是三軍統帥,做出的決定無人可以改變。

傍晚,韓燁安排歸西、長青護送帝梓元和溫朔回青南城。

韓燁把一行人送到後城門口,臨到出發時,他突然走到馬車旁立著的溫朔面前。

「溫朔。」

溫朔抬眼望他,神情有些疑惑。

「你還記得我替你取名字的時候對你說過的話嗎?」

溫朔一怔,摸了摸頭,一年來頭一次笑得靦腆,「殿下您希望我將來能溫仁冠雅,仁德兼備,如朔朗辰星一般。」

「嗯。」韓燁頷首,看著面前他一手養大的少年,眼底拂過淡淡的驕傲和欣慰,「燼言,這些年你不負孤所望。」

溫朔猛地抬頭,眼底滿是訝異。

這是韓燁第一次喚他帝燼言。

韓燁在神情滿是訝異的少年肩頭拍了拍,望向城外。

黑夜盡頭,那是大靖邊關,回中原的方向。

「燼言,你帶梓元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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