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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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夏與楊嶽對視一眼,心下皆奇怪,明明上官曦一早去見了陸繹,怎得說還未回來。

  莫非此事她有意瞞著謝霄?他們二人之間的事情,他們自然也不說破。楊嶽道:“謝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謝兄可否幫忙。我們現下正在找一位姑娘的住所,只知道在水邊不遠,烏安幫幫眾甚多,不知可否替我打聽下?”

  “這點小事,還用個求字,你也忒小瞧我了。你說,要找的是誰?”

  “她姓翟,名蘭葉,是翟仲翟員外的養女,據說這位翟員外還是揚州知府的小舅子。”

  謝霄聽到這裡,大手一招,從近旁喚來一位賣魚的年輕後生,如此這般問他。年輕後生笑答道:“他家愛喝鮮魚湯,老胡頭隔天就往他家送魚。原是住鳳橋街,最近不知怎得搬到觀前後街去了,倒給老胡頭省了好些事。”

  “觀前後街的何處?”

  “他家後角門緊著棵大槐樹,旁邊還有個土地廟。”

  謝霄是自小在揚州城瘋跑長大的,聽他這麼一說,立時就明白了,當下解開纜繩,朝今夏楊嶽道:“你們上來,我帶你們去!”

  沿著水道走,左轉右拐,直到了一處橋頭,謝霄指道:“你們只管朝前走,見著土地廟就是了。我橫豎無事,就在這裡等著,等完了事咱們吃酒去!”

  今夏正欲上岸,又看見楊嶽小心翼翼怕碰著小米糕的模樣,幹脆喚住他,將裝香料的木匣子遞過去:“大楊,你去吧,我同謝大哥說說話。”

  楊嶽楞了楞。

  “你呀,不用著急,我們就在這裡等著你啊。”今夏笑道。既是替陸繹送物件,想必翟蘭葉會親見,只怕還得多問上幾句話,讓楊嶽獨自去還能與她說上話,多少解些他的相思之苦。

  楊嶽接過木匣,撓頭笑了笑,轉身走了。

  謝霄栓好繩子,往船上一靠,奇道:“你們不是來查案的麼?這姑娘有嫌疑?”

  內中詳情不好對他說,今夏只道:“這位翟姑娘生得極好,陸大人今早在船上見了她一面,回去之後念念不忘,這不,置備了香料讓我們送過來獻殷勤。”

  “陸繹……”謝霄冷哼了一聲,“看不出,他那德行,居然還是風月中人。”

  “就是就是。”

  今夏笑嘻嘻地迎合著。

  “你當他狗腿子當得還挺樂呵呀?”謝霄斜眼睇她。

  “哥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今夏也不惱,認真想了想,“也不是,我這應該算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謝霄嘿嘿笑著搖搖頭,問她道:“那晚,你怎得知道是我?”

  “我不光知道是你,還知道用雷明霹靂彈的是上官姐姐。”今夏湊近他,壓低聲音道,“我說哥哥,你也太不當心了,換了身皮就想混進去,那幫錦衣衛雖然不是好東西,可也不是混飯吃的。”

  “行了行了……幫不上忙還說風涼話。”

  “你且安心吧,陸大人現下忙得很,壓根顧不上去理會你兄弟,提刑按察使司的人上趕著巴結他,肯定不敢亂動私刑,把你兄弟看得緊是必然的。他好端端在牢裡頭,不會有什麼事。”

  聽她說的有理,謝霄稍稍放心。

  “我也悄悄替你探聽著,若是打算將他移送到京裡……”今夏瞥他,慢吞吞道,“在路上總是好行事些吧。”

  謝霄不做聲,哼了兩聲。

  今夏手腳閑不住,一邊說一邊起勁地折騰船櫓,這種搖櫓船北方少,江南多,她也沒怎麼見過,只懂拉來推去,弄得船左搖右晃。

  知她圖個新鮮,謝霄跟著船身晃來晃去,也不著惱,由著她頑耍。

  兩人正閑話時,一艘搖櫓船飛快地從橋那邊劃過來,濺起的水花響成一片。

  “少幫主!出事了!”

  謝霄騰地立起身來,喝問道:“什麼事?”

  “十幾名弟兄在賀家莊撞上了東洋人,那些人蠻橫得緊,一句話不說上來就打,死傷了好幾個弟兄,剩下的敵不過他們,進了蘆葦蕩才勉強逃了性命。”

  “東洋人!”

  今夏吃了一驚,立時想起之前聽楊嶽略提過在醫館是有被東洋人打傷者前來醫治,官府竟然還未緝拿他們。

  “你且下船去,我須去看看弟兄們。”謝霄朝她道,“回頭得了空我再來尋你們。”

  “我同你一塊去。”出於捕快本能,今夏想瞧瞧究竟是哪些倭寇如此猖獗。

  謝霄只猶豫一瞬,便痛快地點頭道:“你坐穩了!”

  搖櫓船沿著水道飛快前行,繞出揚州城,箭一般射入大湖,朝西南面駛去,不多時便可看見一大片蘆葦蕩,兩艘小船魚一般鉆進去。兩人多高的蘆葦在周圍輕輕擺動,船左一轉右一拐,初時今夏還能勉強記住路徑,但三彎五繞之後就完全迷糊了,每個彎口看著都是一模一樣,實在瞧不出有何不同。

  “莫白費神了,”謝霄看出她想記路徑,“沒我領著,你進來就只能鬼打墻。”

  今夏嘆道:“讀《忠義水滸傳》時,石碣村也有這麼一大片蘆葦蕩,阮氏三兄弟出沒其間……”

  “那書為一夥強人著書立傳,你是個官差,怎得也看?”

  “又不是*,怎得不能看。”

  “也是,如今朝堂奸佞橫行,俺答都敢搶到北京城外,哪天你若被人逼得落草,我瞧也不新鮮。”謝霄口中說著,搖櫓擺了方向,朝左邊蕩去,周遭豁然開闊起來。

  船聚集在此處,上官曦一襲藕色羅衫,立在其中,凝眉沉目正聽手下幫眾回稟事務,分外醒目。幾乎在今夏看見她的同時,她也看見了他們,似未料想到謝霄與今夏會在一塊兒,神情略怔了怔。

  “少幫主,少幫主……”周遭幫眾紛紛喚道。

  謝霄邁開大步,踏著船板躍過去,一直行到上官曦身旁。

  “少幫主,”上官曦又看向跟過來的今夏,……袁姑娘。”

  今夏朝她拱手施禮:“還請姐姐恕我冒昧,聽說這裡出了事,和東洋人有關,所以我跟過來看看。”

  “言重了。”

  “姐,”謝霄問上官曦:“傷了幾名弟兄?”

  “重傷六個,輕傷三人,”上官曦深吸了口氣,“死了四個弟兄。”

  謝霄沉默片刻,然後道:“帶我去看看……對了,老爺子那邊,先瞞著點。”

  幾名受傷的弟兄已經被送到醫館,上官曦先帶他們去了岸邊擺放屍首的所在。陰沉沉的屋子裡,擺放著四具屍首,都用白佈蓋著。

  “我能看看嗎?”今夏雖是官差,但此地畢竟是烏安幫的地盤,仍要講些禮數。

  上官曦望了謝霄一眼,見他並不反對,便上前揭開屍首所蓋白佈。

  今夏先探手按了按最近死者的肌膚,尚有彈性,死亡還不到半個時辰,再檢查他身上的傷口。他身上一共有十幾處傷口,其致命傷是胸膛一刀,自右上往左下,刀口頗深;另外十幾處分別在肩胛腹部和大腿,另外還有四處傷口發黑……

  謝霄這幾年不在幫中,這四名死者他都不熟悉,低首詢問上官曦,忽得眼角餘光瞥見今夏湊近發黑的傷口伸手撥弄,連忙探身伸臂把她拽開,喝道:“當心,有毒的!”

  聲音之大用力之猛,把近旁的上官曦都驚著了。

  “我說哥哥,你別一驚一乍地行不行。”今夏無奈,把手亮給他看,“我又不是頭一天當捕快,連這都不懂麼。”

  此刻方見她手中還有根小小的銀簽子,謝霄訕訕丟開她的手,仍是道:“有簽子也當心點,你要死在這裡,給我們惹的麻煩就大了。”

  “放心吧放心吧,我死也爬回去死。”

  今夏滿不在乎地漫應著,又轉身去查看其它幾位死者。

  上官曦見他們兩人口沒遮攔一點忌諱也不講,道:“老四,袁姑娘是客,怎好這樣和她說話。”

  謝霄道:“她沒那些忌諱,姐,你不必與她見外。”

  又過了一會兒,今夏收起銀簽子,皺了眉頭問上官曦:“他們遇上了多少東洋人?”

  “受傷回來的弟兄說,與他們交手的是四個東洋人,在賀家莊渡口遇上的,遠遠地還能瞧見莊裡也有東洋人,估摸著至少有數十人。”

  “莊裡還有!”今夏大驚道,“你們可曾報官?”

  “方才已經派人去報了官。”

  今夏稍稍松了口氣,隨即仍是緊皺眉頭:“這幫東洋人頗為兇悍,恐怕……賀家莊怎麼走?距離此地遠不遠?”

  “他們不是好惹的,你莫去湊熱鬧。”謝霄皺眉道,“走走走,我先送你回觀前後街去。揚州地界的官役又不是死光了,要你這外來和尚念什麼經。”

  “我就是去看看,你看這幾個傷口都是被小型暗器所傷,暗器上淬了毒,這毒不至於立即要人性命,卻會讓人行動遲緩。你看這十幾處刀口,簡直就是在戲耍他,直到最後一刀才取了他的性命,說明在當時他已經沒有還擊的餘地,只能任人魚肉。這群東洋人中,用暗器者是最要命的。這毒以前我沒見過……上官姐姐,受傷的弟兄裡可有中毒的?”

  上官曦點點頭:“有,大夫對此毒不熟悉,雖然熬了解毒湯藥,但把握不大。好在不致命,可以慢慢試。”

  謝霄聽罷,目光緩緩在屍首上巡視,片刻後道:“老子廢了他,走!”

  “老四,你不能去!”

  上官曦急忙要勸阻住他。

  “哥哥,我是官差,沒法子,說到底是分內的事,你就別來湊熱鬧了。”今夏也不想讓他去。

  謝霄眼一瞪,手一揮:“老子不能讓這些弟兄白死。”

  “眼下情況不明,究竟有多少東洋人都不知道,你若是要去尋仇,那咱們還是別去的好。”今夏也攔著他,“我就是去看看,可沒打算去拼命。”

  “老子也是去看看。”謝霄瞪著她。

  今夏晃著手指頭,與他約法三章:“那先說好,你不許動手,只能跟著我,誰動手誰是癩皮狗。”

  “還癩皮狗,多大了你……你得跟著我才對。”

  謝霄口中嘟囔著,但總算沒反對,拉了她出門,解了條船就跳上去。上官曦勸不住他,只得跟上船來。早間今夏在船上見到的那個年輕後生一直默默蹲在門外等著,此時也默默跟上船來。

  “姐?”謝霄愣神。

  上官曦也不看他,只吩咐那個後生:“阿銳,從西面水路繞到九裡亭上岸。”

  “九裡亭?”

  “從九裡亭到賀家莊只有半裡路,且有大片桑林可以藏身。”上官曦解釋道。

  謝霄還未說話,便聽今夏贊許道:“還是上官姐姐想得周到。”

  說話間,那位叫阿銳的後生已經將船蕩開,穿過蘆葦蕩,一路隱蔽地駛向九裡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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