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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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湖山山腳,才剛從韓燁等人的視線中消失,帝梓元揮鞭的速度便慢了下來。她低低咳嗽幾聲,身體僵硬得有些不自然。

長青覺著奇怪,正要策馬上前,卻見帝梓元直直朝地上倒去,他急忙一躍接住了就要倒地的帝梓元。

「小姐!」帝梓元臉色蒼白,嘴角溢出血跡。長青探向帝梓元脈門,神情一變,自家小姐體內內勁亂串,分明是受了傷。

「小姐,殿下一直在您身邊,他平安無事,您怎會受了內傷?難道您沒告訴殿下這幾日您不能運功?」

自從帝梓元一年前為救韓燁散功後每逢極冬之日必定氣息混亂,不能動用內力,除了帝梓元身邊的人,無人知道這個秘密。

帝梓元眼底的異色一閃而過,嘴角泛起一抹自嘲。

梧桐閣里逼她動手的就是韓燁,她何必再開口。

「走吧,我們儘早回青南山。」半刻後,長青注入的內力讓帝梓元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她起身上馬,沒有半點遲疑。

兩人為了趕回青南山運糧,一路快馬加鞭從湖山繞邊境諸城而回。一日一夜疾馳,回程途中長青幾次開口,都沒能勸得帝梓元休息一二。直到青南山下埋骨的巨坑現入眼前帝梓元才拉住韁繩,停了下來。

帝梓元望著坑冢前那座孤獨的墓碑,低低咳嗽了幾聲,臉色因長途跋涉愈加蒼白。

「小姐。」長青連忙驅馬上前,急道:「您還是回城請個大夫入府抓藥……」

「不用了。」帝梓元搖頭,從馬上躍下,她把韁繩朝長青一甩,朝坑冢走去,「你先回城,把糧草點好,明日一早我們押運糧食去虎嘯山。」

明日一早?豈不是毫無休養的時間,小姐的身體……長青眉頭一皺,望著帝梓元沉默的背影搖了搖頭,並未如帝梓元吩咐的一般離去,而是下馬立在不遠處的樹下靜靜等待。

軍獻城內定是發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如今還能如此影響小姐的,怕是只有太子了。

安寧的墓碑前,帝梓元如往常一般拂掉石碑上的落葉積雪,她抬眼,目光在坑冢里帝家軍荒蕪的旌旗上落了很久。半晌,她回過神,拂著石碑的指尖在「寧」字的最後一筆上頓住。

「安寧,我和韓燁怕是不能如你所願了……」

平安喜樂,一世無憂,平民百姓家最樸實不過的願望,於他們難若登天。她這一生都不信命,為了帝家逆天下逆山河,唯一一點私心付於韓燁,到最後,只落得個一身疲憊,滿心空。

風吹過,墓上的落葉被捲起,盤旋著落在帝梓元手上。

落葉泛黃,猶如漸枯的心境,帝梓元合攏掌心,轉身離開了墳冢。

第二日一清早,一支運糧的隊伍從青南山頂著寒風大雪出發,朝虎嘯山而去。

韓燁領著五位準宗師也在一日後抵達潼關,進了溫朔戍守的惠安城。他隨守將宋瑜入城主府時正巧碰上了得到消息從城外兵營匆匆趕回的溫朔。

韓燁出潼關前一直駐守山南,已有小半年未見過溫朔,御馬而來的少年褪去了京城世家公子的輕佻浮華,沉澱出沙場浴血的堅毅沉著來。

「殿下。」遠遠見到韓燁,眉角上下都煥發出神採的溫朔揚起驚喜的笑容,從馬上躍下,跑到他面前,「殿下,您總算回來了。」

韓燁眼底露出欣慰之色,卻道:「你如今也是一城副將了,如此跳脫成什麼體統。」他說著拍了拍溫朔肩上的灰塵,替他把鎧甲扶正。

一旁的宋瑜瞥見這一幕,心底有數,對溫朔的神態愈發微妙。早就聽說太子殿下閣外重視這位十五歲就狀元及第的狀元郎,看來不是傳聞。溫朔初入惠安城時雖是兵部侍郎之職,但他年紀太輕,又是個沒上過戰場的京城公子,大戰在前馬虎不得,看在太子的分上宋瑜給了他一個軍師的閑職好生養在城裡,本沒打算他有所建樹。沒成想溫朔很是能吃苦頭,頭幾次大戰混在先鋒營里沖陣在前,履立戰功,宋瑜自此對他刮目相看,一年內將他連升三級,一個月前惠安副將重傷歸鄉後,宋瑜便奏請嘉寧帝,擢升了溫朔為守城副將。

大靖朝堂上文武兩派一向涇渭分明,溫朔以文入仕,如今能得到宋瑜的肯定,已是極為不易。

「宋將軍。」溫朔朝韓燁打完招呼才看見一旁立著的宋瑜,臉上有些訕訕,忙抱拳問好。

「溫將軍和殿下許久未見,些許失態乃人之常情,無妨無妨。」宋瑜自然不會計較他一時的失禮,擺手一笑而過。

宋瑜這話讓韓燁心底舒坦,連帶著冷肅的臉也柔和下來。

「殿下,侯君怎麼沒和您一起回來?」溫朔眼底划過一抹擔憂。

溫朔這一年不再像以前一樣喚帝梓元「姐姐」,而是以侯君相稱。帝梓元以為他入了軍中不大好意思撒嬌便也沒放在心上,但只有韓燁才明白溫朔改稱呼的深意。

帝燼言的生死牽連過大,一個不慎將禍連東宮上下,溫朔是在護他。

才一日時間,大靖太子和靖安侯君闖入駐守五萬北秦雄兵的軍獻城、掀起驚天大戰又全身而退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西北諸城。如今韓燁平安歸來,卻未見到同行的帝梓元,溫朔自然要問一問。

「她回青南城了。」

聽見韓燁回答,溫朔舒了口氣,但見韓燁眉頭微皺,他心底一咯噔,生出些許不安來。

「宋將軍,惠安城的糧食可送到了?」韓燁不再提及帝梓元,轉身朝府中走去。

「回殿下,五日前晉南的糧食入西北後,唐將軍就差人從堯水城送了一個月的軍糧過來。」宋瑜是西北的老將了,雖一心效忠皇室,但也敬佩靖安侯的大義,這場仗耗光了皇室,卻也傾晉南所有。在保家護民的國家大義上,靖安侯倒無半點私心。

「據臣所知,青南山的軍糧三日前也送到了,想必靖安侯會儘快安排兵士送糧去鄴城。」鄴城和雲景城遙遙相望,路途最為艱險,青南城與之比鄰,唐石便將運送糧食入鄴城的重擔交付了靖安侯。

唐石?運糧?宋瑜無意的一句話讓韓燁神情微頓,他腳步未停,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入了將軍府。

安排休憩時宋瑜碰到了難題,跟在太子身後的五人一直蒙面示人,看上去個個孤傲冷僻,又不肯離太子左右,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排。倒是韓燁瞧出了他的尷尬,要了一間書房領著五人進去門一關自個兒解決難題去了。

「是父皇遣你們去的軍獻城?」明滅不定的燭光下,坐於上首的韓燁對著立在堂中的五位準宗師淡淡開口。

為首的准宗師頷首,「陛下有令,命我等護殿下萬全。我們十人到軍獻城後以大靖暗探聯絡之法見到了吉利公公,由他領我們入城,才能在關鍵之時為殿下添力。」

「取下你們的面巾。」

即便這些人的武力值足夠把韓燁捏成渣,但他儲君的氣勢半點不輸人。

五人相視一眼,取下了臉上的面巾。

韓燁看著面前這五張平凡無奇的臉,提起茶壺為自己酌了一杯:「我既已從軍獻城平安而回,諸位各自散去就是……」

「殿下。」

為首的准宗師遲疑開口,韓燁卻抬眼朝他看來:「你們是父皇的人,孤用不動你們,也不敢用你們。這點自知之明,孤還是有的。孤入軍獻城是臨時起意,但你們十位入西北卻是父皇一早安排,否則也不會如此短的時間便能趕赴軍獻城救孤。父皇有什麼打算孤不願插手,也插不了手,諸位有皇命在身,還是儘早離去吧。孤已經囑咐過吉利,甩掉北秦探子後自然讓另五位離去,諸位不必擔心孤強留你們在身邊,壞了你們的事。」

為首的准宗師眼底精光一閃,對面前這位大靖儲君頭一次生出敬服之意來。難怪能得陛下如此看重,除開尊貴的身份不談,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倒是真的聰慧睿智。

「陛下確實只讓我等將殿下從軍獻城中救出,既然殿下已經安全,我們也沒必要再跟在殿下左右,明日一早我們便會離去。」為首之人頷首,算是默認了韓燁的說辭,「只是殿下……」他頓了頓,像是不經意般開口問,「如今我朝仍有雲景城和軍獻城在北秦之手,昨日聽靖安侯君的意思,將來軍獻城一戰是由殿下親領大軍前往……」

「是又如何?」韓燁抬眼朝他掃去,回得也是漫不經心,倒茶的手未停。

「倒無大事,只是陛下將殿下的安全托於我等,軍獻城一戰必定艱險萬分,若殿下需要,隨時可招我等前來護駕。」

這話聽著倒有誠意,只是說的人和聽的人都知道這話只能聽聽而已,除了嘉寧帝,還有誰能對這十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諸位有心了,若是有緣,這西北戰場上孤定能和諸位再見。」韓燁朝五位準宗師笑道,擺了擺手,算是送客了。

五人相攜退去,書房裡恢復了安靜。

半晌,韓燁待杯中的茶飲盡,才淡淡開口:「溫朔,出來吧。」

書房屏風後,一直屏息藏著的溫朔走出來,疑惑地問:「殿下,這些就是陛下派去軍獻城救您的人?」區區數人,破了莫天五萬鐵騎,想想也太誇張了些。

「五位準宗師。」韓燁淡淡回。

溫朔眼睛一瞪,神情複雜,「不愧是陛下的手筆。」

溫朔對嘉寧帝的感情很是複雜,既有十多年的敬畏濡沫,也有家破人亡的痛恨。

「溫朔,明日一早待這五人離城後你和我一同出城,告訴宋瑜的說辭是我二人巡守諸城。讓他告知唐石,我會守在惠安城,一個月後親自領兵攻下軍獻城。」

「是,殿下。」溫朔頷首,轉身朝外走去,行了兩步復又停住疑惑道,「殿下,那我們究竟要去哪裡?」

見韓燁不肯答,溫朔也不再多問,行禮退了出去。

韓燁低下頭,從挽袖中拿出一朵梅花。

這花乃帝梓元數日前在軍獻城那夜相聚中贈予,奈何時日變幻,早已枯萎。

恰如伊人猶在,溫情已決。

韓燁望向窗外,大雪紛飛,天地似被淹沒。

他細細摩挲著手中的花瓣,喃喃開口。

「安寧,我和梓元,這一世怕是不能如你所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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