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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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眾人入席。

  今夏以前從未見過上官元龍,未料到今日踐行小宴竟會將他請來,心中難免詫異。再看旁人,謝霄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雖未說什麼,但面上神情鬱鬱顯而易見。謝百裡強打精神,眉間溝壑卻有掩不住的愁緒。

  “怎麼回事?”她低聲問楊嶽。

  楊嶽如此這般給她解釋了一通。

  今夏嘖嘖心道:這直浙總督胡宗憲的腦子還真好使,倭寇在沿海流竄,靠衙門裡的官差肯定是扛不住,讓少林寺和尚下山打倭寇,這法子真是妙極了。

  “謝霄出門三年,回家還不到一個月,謝老爺子哪裡舍得他再走。”楊嶽低聲與她交頭接耳。

  “這就叫忠孝兩難全。”今夏嘆道,“想想還是我娘深明大義。”

  看著一桌子的菜,長輩沒有人動筷,他們這群小輩自然是不敢動分毫,今夏中飯就沒吃,餓到現下已經是饑腸轆轆,能看又不能吃,對她而言實在是種極大的折磨。

  謝百裡命家仆斟酒,楊程萬不能喝酒,便以茶代替。

  “今日原是給楊嶽今夏兩個孩子踐行,”謝百裡端起酒杯,神色嚴肅,“但我剛剛收到一封信,浙江倭寇流竄,百姓流離失所,霄兒和曦兒的授業恩師請他們到浙江共同抗倭。我與上官兄方才已商議,就讓這兩個孩子去浙江……”

  “爹爹!”

  謝霄未料到謝百裡竟會應允,驚喜交加。

  謝百裡瞪了他一眼:“怎得,歡喜成這樣,巴不得離家遠遠的吧?”

  “爹爹,我是沒想到您真肯讓我去浙江,您當真肯?”

  “抗倭是國家大義,何況師門有命,原不應違。”謝百裡嘆道,“你的性子難道我還不知曉麼,便是勉強你留著家中,你也呆不安穩,早晚生出事端來,倒不如就放你出去。”

  此時,上官曦方顰眉道:“幫中事務,該如何是好?”

  “我與你爹爹商議過了,少不得我們這幾個老家夥再出來照看照看。”謝百裡哈哈一笑,“胳膊腿兒雖比不上當年,好在還能動彈。”

  “爹……”上官曦望向上官元龍,面有歉疚,“幫務繁雜,我擔心你們太過操勞。”

  上官元龍笑道:“乖囡兒,你爹爹我在家享了幾年清福,現下也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了。”

  謝百裡也笑道:“就是,咱們不出山,倒叫這些小輩看輕了去……你看,楊兄這兩個孩子就規規矩矩的,乖得很。”

  今夏與楊嶽聽了誇贊,暗自好笑。

  楊程萬笑著接話道:“如此也好,明日讓他們一塊兒啟程,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聞言,今夏心中咯噔一下:車上還有阿銳,若是與上官曦同行,萬一被她察覺,可是個說不清的事情,只怕要鬧出事來。她心中正想著該如何推脫,便聽見謝霄開口。

  “楊叔,不是我駁您面子,同行雖然可照應,但陸繹那是官家人,現下聽說已升了四品僉事,我們是江湖中人,與他同行實在多有不便。”即便已經救出沙修竹,但謝霄始終對陸繹心存芥蒂。

  上官曦也為難道:“幫中事務還需要交代,少說也得一、兩日後才能出發,明日怕是趕不及了。”

  楊程萬笑道:“我只是隨口一說,不必介懷,你們只管便宜行事。”

  聽他們如此說,今夏方才暗松了口氣。

  諸事落定,謝霄想著要去浙江,又能與眾師兄弟痛痛快快一塊抗倭,心中暢快,喝了好些酒,又說了好些話哄謝百裡歡喜。

  謝百裡明知兒子是存心說好聽的話,卻也受用得很。

  這父子二人不吵架拌嘴,旁人也輕松許多,這頓飯吃得賓主皆歡。

  謝霄和謝百裡喝了甚多,散席後便早早歇下了;上官曦送上官元龍回去,楊嶽也陪著爹爹回屋歇息。

  今夏因惦記著明日事宜,又礙於楊程萬在場,不敢多喝,只抿了兩口雪酒。散席後她到灶間好言好語問人討了些幹凈吃食,便急急出門往竹林趕去。

  輕車熟路地穿過竹林,她快步進入竹屋,在堪堪走進房門的那瞬,放輕了腳步。

  屋內,一燈如豆,安靜如斯。

  阿銳仍舊和她走時一樣躺在竹床上,未動分毫。

  今夏的目光落在陸繹身上,他靠窗而坐,支肘撐額,雙目合攏,似在養神,又似已睡著……

  “大人?”她試探地喚了一聲。

  靜靜的,他沒有任何反應,眼角眉梢都不曾動過。

  她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到桌上,咬著嘴唇犯難地看著陸繹:食盒裡頭的飯菜要趁熱吃才好,可是他看上去很累,是否應該叫醒他呢?

  燭光微弱,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湊到陸繹面前,近得連他有幾根眼睫毛都數得清楚。

  不期然間,他緩緩睜開眼睛。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你是在偷窺我?”大概因為剛睡醒的緣故,他的聲音帶著些許慵懶。

  今夏連忙站直身子,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不是……大人,我帶了飯菜來,你趁熱吃吧,涼了傷胃。”

  陸繹瞥了她一眼:“有酒味,你在謝家吃飽喝足了?”

  今夏心虛地抿了抿嘴:“今晚都挺樂呵的,我就喝了兩口而已,有頭兒在,我也不敢多喝。”

  陸繹起身,先望了眼竹床上的阿銳,見他依然如故,才懶懶舒展□子。

  “都挺樂呵……”他語氣不善,“有什麼好事麼?”

  “謝霄和上官曦接到師門的信,請他們去浙江抗倭,謝老爺子也點了頭,謝霄樂得不行,沖老爺子說了幾籮筐的好話,估摸著把這十幾年欠的好話都補上了,把老爺子也樂得不行。”今夏笑道,“後來他們倆全喝大了。”

  陸繹斜眼睇她:“我看你也挺樂呵?”

  謹慎揣摩了下陸繹這話的意思,今夏正色道:“沒有,我一直惦記著您沒吃飯,臉上雖然陪著笑,其實心裡特別著急。”

  明明知道她說得未必是實話,可這話從她口中說出來,陸繹還是受用得很,盯著她望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俊不禁。

  今夏見狀,也是嘻嘻一笑,揭開食盒,給他張羅吃食。

  陸繹才吃了兩口,似想起什麼,問道:“謝霄他們,不會與我們同行吧?”

  “不會,上官堂主還有幫務未交割清楚,他們大概還得遲一、兩日才能啟程。”

  陸繹這才未再說什麼。

  聽見上官堂主四個字,竹床上的阿銳雖還在昏迷之中,但手指不宜察覺地顫了顫。

  “您對上官堂主……”今夏歪頭看著陸繹,好奇地問道,“真的沒別的心思了?”

  陸繹用筷子夾了個肉丸子,直接塞入她口中,皺眉問道:“你覺得,我對她該有什麼心思?”

  今夏邊嚼邊想,邊想邊嚼,分析給他聽:“上官堂主雖然是江湖中人,不過論相貌性情,都是難得的,您要是說瞧不上她,或者半點沒動心,可就有點矯情了。”

  “我矯情?”陸繹眉頭一皺。

  今夏趕忙安撫他:“這肉丸子炸得真香,您也嘗嘗……大人,您不會是已經定親了吧?”

  “你以為我跟你似的。”

  陸繹沒好氣地直接把她噎回去。

  看來這個話題今日不宜,今夏知趣地轉了個話題:“去浙江的路線,是經由蘇州府往嘉興府……”

  “不,先到宜興,由宜興往湖州府。”陸繹打斷她道。

  今夏一愣:“先往宜興?”

  “嗯,我外祖母在溧陽,我順道去看看她老人家。”

  “哦……明白了,那卑職先回城安排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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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辭過楊程萬後,今夏在馬車上才將阿銳之事告知楊嶽,但因為翟蘭葉之死尚要瞞著楊嶽,故而也不敢細說,只說阿銳被人所害身受重傷。

  楊嶽不解:“為何不把人交給上官堂主,帶他去浙江做什麼?”

  “他中的是東洋人的毒,大概是陸大人想等他醒了,問個究竟吧。”今夏含糊答道,“陸大人行事,哪有咱們多問的餘地。”

  楊嶽始終覺得一頭霧水,後來看見阿銳面目全非的模樣也駭了一跳,好在他慣於守本分,也未再多問。

  如此一路南行,過了江,經由鎮江,再到溧陽,兩日後到了宜興。

  這兩日楊嶽給阿銳換過藥,斷斷續續喂他喝了些粥湯,阿銳始終未見清醒,一直在昏迷之中,好在傷口已在慢慢愈合。

  陸繹的外祖母家是此地的大戶人家,今夏立在外頭,瞧著眼前的青瓦白墻,覺得說大戶人家多半還是小瞧了,他家怎麼也算得上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吧。

  小廝通報之後,連忙就有管家模樣的人急急奔出來,引著他們一行人、連同馬車進了宅院之中。今夏與楊嶽被安排在一處小院歇息,陸繹則徑直入內院去了。

  在此地歇息了一夜之後,預備上路時,今夏才發現又多了兩輛馬車,比原先的要精致許多。

  “我的一名表妹要回鄉掃墓,正好與我們同行。”陸繹淡淡道。

  今夏怔了怔:“您還有表妹?”

  “我又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自然有表妹。”

  正說著,一名芊芊少女由老嬤嬤扶著出門來,旁邊還隨伺著兩個丫鬟。

  “大哥哥。”她朝陸繹施了一禮,輕聲道,“去年年下,二哥哥就帶了薔薇露和玉簪粉來給姐妹們,說是大哥哥特地備下的。”

  陸繹微笑道:“不值什麼……來,這兩位是六扇門的捕快,袁今夏和楊嶽,此番協助我辦公務,這一路他們都會同行。他們身上都是隨身帶刀的,你見了莫要心驚。”

  今夏瞅了眼自己身上的樸刀,默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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