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簪春燈暗五

紫醉金迷

馬車到了光德坊附近,黃梓瑕再謝了她們,下了車。

旁邊不遠就是西市,她覺得馬上回王府去似乎不妥,於是便一個人走進西市拐角處一家湯餅店。

湯餅就是麵條,小店裡面十分狹窄,和她湊一桌的是一對母女,女兒不過七八歲,坐在胡凳上腳都夠不著地。母親用筷子將長長的麵條夾成短短的一段一段,餵給女兒吃。

黃梓瑕看著,隱約恍惚。母親見她一直看著自己,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孩子小,面太長了吃起來不方便。」

「嗯,是啊。」她應著,眼眶卻在瞬間熱熱的燒起來。她想起十來歲的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幫她夾短麵條,坐在對面的父親搖頭說:「都這麼大了,還不是被你寵壞了,到現在還要你動手。」哥哥在她左手邊,一邊呼啦啦大口吃面一邊嘲笑她:「羞,羞,這麼大了還要人服侍,將來得找個會伺候人的老公,出嫁後接替娘服侍你。」

她那時氣得丟下筷子就跑回自己房間,賭氣不肯吃飯。但過了一會兒,母親還是端了飯過來,細聲好語哄她吃飯。她吃了幾口,抬頭看見父親遠遠站在窗外張望著她,見她抬頭,裝作只是路過,緩緩地在後園的卵石小路上踱著步離開了。

當時那麼細微平常的事,如今想來,卻歷歷在目,連那時父親腳下卵石排列的花紋、窗外樹影落在母親手上的影子,都一一呈現在她眼前,清晰無比。

因為這一點記憶的波動,攪動她心口的憂愁與憤恨,深深交織。直到她咬緊了自己的雙唇,顫抖著抑制自己的呼吸,才能將那悲憤連同眼淚一起硬生生地忍回去,吞進自己肚子,深深埋在自己血脈中。

父親,母親,哥哥…

她含著眼淚,一點一點吃著麵條,和著眼淚吞到自己肚子中。

現在所有的冤屈和血淚,總有一天,她要回到蜀地,親手討回來。

琅琊王家的王若,成了夔王府的准王妃。

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城,京城的人都說,王家數年內出了兩個皇后、一個王妃,真是光彩生門楣。

頂著楊崇古名字的黃梓瑕,穿著宦官的衣服,跟隨著浩浩蕩蕩的納徵隊伍穿過大半個長安城,漫不經心地聽著別人的討論。

她摸了摸自己臉,今天在出門前,她發現自己氣色不錯,看來是最近休息太好了,所以只能去王府的侍女那裡騙了點黃粉過來,抹在了臉上,讓自己顯得膚色不要那麼皎潔——因為,今天要去的,是琅琊王家在京城的宅邸。而很有可能,她會遇見自己那個前未婚夫——但其實至今也還沒有正式退過婚——王蘊。

雖然自己和王蘊並未正式見過,按照鄂王李潤所說,他也只是在三年前偷偷在宮中見過自己一個側面,但小心為上,不得不防。她已經決定,以後黃粉就是自己出門必備物了。

婚姻中講究六禮,納采與問名、納吉都已經走了過場,所以今日她跟隨過來是納徵,也就是下聘。

琅琊王家畢竟是一等一的高貴門第,在京城營造的宅邸也是美輪美奐。七進庭院,東西兩個花園,高牆大宅,氣象不凡。

王家這一代的長房獨子王蘊,也自有烏衣子弟的風範。雖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未婚妻因為不願嫁給他而害了全家人,但遭了那一場失臉面的事,他卻依然風姿都雅,穿著一身深絳素紗中單,笑意盈盈的面容如春風拂曉,舉止顧盼之間溫文從容。不是百年世家,養不出這樣的氣質來。

當朝身份高貴數一數二的夔王下聘娶門第高貴數一數二的琅琊王家的女兒,排場自然與眾不同。長長一排箱籠中,各宮太妃們賜下的金梳、玉尺、銀妝奩最受眾人矚目。王蘊讓送到王若所居的院落,又遣人一一招呼來使,分發紅封,數百人的大排場被他料理得乾淨利落。

黃梓瑕與王府中一位女官到王蘊面前,行禮道:「奴婢二人奉命到此,教導王妃王府規矩與宮廷事宜。」

王蘊說著:「免禮去吧」,一邊卻把目光定在黃梓瑕的身上,端詳著,又似乎在想什麼。

黃梓瑕轉身與女官素綺一起跟著納徵使前往後園,誰知王蘊卻跟在她身後一路同行,問:「小公公貴姓?」

她硬著頭皮,回答說:「奴婢楊崇古。」

「莫非就是之前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個楊崇古?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王蘊驚喜說道,又問了女官素綺的名字,然後送她們到小院門口,才止住了腳步。

黃梓瑕走到檐下,總覺得如芒刺在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他站在院門口,一直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見她回頭,他又微微笑著,朝她拱手說:「待會兒就要吃五福餅,請小公公切勿延誤。」

她垂首施禮:「是,我今日只與王妃見面,明日才開始正式傳授。」因為她現在壓根兒也沒看過禮儀志,想講也無從講起。

待進了廊下,已經有四個丫頭迎上來了,齊齊行禮迎接。屋內一片融洽的歡笑聲,她們進內去一看,滿屋內繁花似錦,折枝梅窗欞前,懸掛著寶相蓮綉帳,梅瓶內插滿海棠花,屋內坐著十來個梳妝整齊的貴婦人,個個都是錦衣簪花,陪坐在琉璃榻上的王若身邊。

今日王若的打扮與前日不一樣,一身藕荷色短襦半臂,這麼活潑的衣服樣式上,用了紅色牡丹花紋,便顯出一種歡快流暢的華美來。她頭上梳了同心髻,簪著那一朵綺琉璃,斜插兩支碧玉簪,既莊重又不失自己那種獨特的靈氣。

黃梓瑕在心裡暗自想,真是一個會穿衣服的女子,她其實對於自己的美是很清楚的。

見納徵使到來,眾人一起站起身去迎接。王若盈盈下拜,聽此次擔任納徵使的禮部尚書薛大人宣讀聘書。黃梓瑕聽著長篇累牘的文辭,無聊中抬頭望著窗外景色,卻見梁間燕子呢喃,春日秀麗,天地間充滿生機。

王若接過聘書,抬頭看見黃梓瑕,唇角便不自覺露出一絲歡欣笑容,說:「我出身孤陋,未曾見過天家威儀,更不懂宮中禮儀,還要煩請兩位多多指導教誨。」

素綺趕緊說:「哪裡,王妃出身大家,禮儀周全,自會觸類旁通,不在話下。」

王若卻只望著黃梓瑕微笑,如不解世事的孩子一般。周圍陪同的夫人雖然都個個笑逐顏開,但也不過是因今日夔王納徵,而王家人還未到得幾個,便被宮中太妃們選中前來幫忙事務的朝臣夫人。所以在這府上所有人中,估計除了王蘊和她身邊那個婦人之外,唯有黃梓瑕是她見過一見面的人了。

那種在滿堂的陌生人中終於找到一個自己熟人的興奮感自王若臉上流溢,讓站在她面前的黃梓瑕都覺得有些羞愧。她在心裡想,這樣美麗又天真的女子,難道背後真的會藏著什麼陰謀嗎?

待他們要走時,黃梓瑕走到門口,卻感覺有人偷偷在牽自己的衣袖,回頭一看,原來是王若,一臉局促的模樣。

她笑了笑,回身朝她行禮:「王妃有何吩咐?」

王若偷偷地低聲說:「遇見你太好了,這裡…全都是我陌生的人呢。」

黃梓瑕笑著凝視她,問:「不是還有我之前在車上見到的大娘嗎?對了,今日怎麼沒見到她陪著你?」

「哦…因我中選了王妃,所以嬤嬤匆忙回琅琊去,幫我取日常用的東西了。」她說著,神情卻微不自然,想想又加上一句,「她年紀大了,可能就不再回來了,留在老家頤養天年了吧。」

「那王妃豈不是會有點捨不得?畢竟是自小教養你的大娘。」

「是啊,不過這也沒辦法,總是要適應的。我還好,她年紀大了,恐怕難適應呢。」她笑道,露出臉頰上一雙淺淺的梨渦,「而且我這不是認識了你嗎?我早上還戰戰兢兢的,擔心來教導我的會是很嚴肅很古板的那種老宦官呢,真沒想到卻是你。」

黃梓瑕笑道:「這也是王妃為人和善,我才有幸與王妃同車。」

又說了一些寒暄的廢話,素綺過來把她叫出,兩人同到大堂用點心。王家的五福餅和尋常酒樓茶肆中的自然不同,茯苓、山楂、松仁、紅棗、芝麻製成的五種小餅盛在水晶盤中,王蘊親自端到黃梓瑕的面前,詢問她:「小公公喜歡什麼口味的?」

黃梓瑕看了一眼,還沒說話,他就已經取了茯苓的放在她的面前,說:「我家的廚娘有個好處,茯苓餅從來沒有藥味兒,又保留那種香糯口味,不信你試試。當然最好是每種口味都試一試,這才是五福俱全。」

黃梓瑕趕緊向他道了謝,然後拿了一個白色茯苓餅慢慢吃著。王蘊在她身邊坐下,問:「小公公原籍哪裡,是京城人氏嗎?」

她點點頭,說:「奴婢是京郊人。」

他又說:「聽你說話似乎也有一點蜀地口音,是不是在蜀地也住過?」

黃梓瑕搖頭,說:「沒住過。不過奴婢的母親是蜀地人。」

「哦…」

「奴婢剛剛凈身,被內侍局分派到夔王府,因認識幾個字,所以王爺這次讓我來教導王妃,真是奴婢無上榮幸。」她不動聲色扯出內侍局和夔王府作自己的掩飾,果然王蘊微微一哂,便引開了話題,只問:「不知宮中及王府的規矩,是否繁瑣?」

她自然說:「也不是特別多,王妃聰明靈透,幾日之內必定能全部熟知的。」

「好像…多得有點過分了啊。」

看著李舒白丟在她面前的二三十本厚厚書冊,黃梓瑕目瞪口呆:「王府和宮裡的規矩有這麼多?」

「不是。」李舒白慢悠悠地開口。

她鬆了一口氣:「有一部分不是?」

「不,這只是一部分。」李舒白淡淡地說,「而且只是王府規矩的一部分。」

黃梓瑕有吐血的衝動:「我這幾天要把這些都學完,去教你的王妃?」

「不,應該是今晚就學完,全部背下來。」

「我想這些應該沒人能背下來吧?」她不敢置信問。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隨意拿出一本丟在她面前,說:「隨便翻一頁,揀一條。」

黃梓瑕便翻開來,看著上面:「第三十五,年節,第十九條。」

「三十五,年節,第十九。春分,廚房例賜春餅,賞賜例:孺人絹十匹,布五匹;媵絹八匹,布三匹;隨侍絹五匹,布三匹。府中一等宮人賜銀十兩,二等五兩,三等三兩。其餘散雜人等一兩。」

黃梓瑕嘴角抽搐,又拿過一本,翻開來:「第十六,講筳,第四。」

「十六,講筳,第四。朝廷為諸王指派講讀官,五日一講,稱為王師。及冠前王師擇詩書禮樂諸經典論述之,及冠後王可自擇,十日一講,學不可廢。」

難怪這個人能隨口就說出自己身邊隨便一個侍衛的所有資料。黃梓瑕簡直佩服他了,又翻開一本:「二十四,樓閣館台制,第九十三。」

李舒白終於停頓了一下,她得意地看著他:「終於不會了吧?」

「自然不會,樓閣館台制總共只有九十條,哪裡的九十三?」

黃梓瑕也不得不以崇拜的眼神望著他:「說實話,像你這樣過目不忘的人,我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

「只要用心,沒什麼東西是記不住的。」李舒白說著,抬手在桌上那一堆書冊上按了按,唇角揚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所以,明天我會以同樣的方法考驗你,最好你用心點。」

…這是要逼死人的節奏啊!

黃梓瑕看著他離開,不由自主地哀鳴一聲,趴在了桌上。

不管怎樣,雖然一夜背下所有規矩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黃梓瑕努力打起精神,至少也看了一遍,記下了大概。

第二日去王家之前,還以為會接受李舒白那暴雨雷霆般的考驗,誰知一早起來去見李舒白,卻聽說王爺今日早已起身去巡視京城左衛了,只留下話,說楊崇古剛到王府,若規矩還不熟悉,可帶著書冊前往王妃處教導。

她頓時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有點鬱悶——既然如此,昨晚幹嘛那麼嚇唬她?

今日王若一身淺碧羅衣,糾纏的花枝在她的袖口衣襟上爛漫地開放著,一頭黑髮鬆鬆挽起,只在鬢邊插著兩三朵粉色垂絲海棠,說不出的迷人。

她看見黃梓瑕過來,面容上頓時露出止不住的笑容,提起裙角快步走到門口迎接她,笑顏如花,連黃梓瑕都被感染了,兩人一下子就熟稔如多年好友。

「早上素綺姑姑已經和我說了宮裡太妃諸王公主等皇親,這麼多人,我都有點記不住呢!結果素綺姑姑又說,你要跟我說的規矩更多,哎呀怎麼辦,我都有點煩惱了。」

黃梓瑕笑著安慰她:「不用擔心,王妃聰明穎悟,記起來自然也是極快的。」

「才不是呢,小時候我學琴,就是最簡單的一首柳…哦,流水嘛,結果別人都學得比我快,大娘老是說我笨,急死我呢!」她說著,似乎有點心虛,趕緊又問:「王府中規矩難學嗎?」

「應該還好,王妃出身數百年的大家族,說不定家裡規矩還更多些呢。」黃梓瑕說著,將自己帶來的冊子遞到她面前,看著她面露難色,又再補上一句,「這只是王府中律令的一部分,等王妃看完了,下次我再帶其他的過來。」

一下午黃梓瑕就吃著點心,看著王若認真地研讀王府律條,心虛中也把王府律看了看。萬一自己這個授課的比王妃還不熟悉,那可丟臉了。

不過今天看律條,畢竟沒有昨晚那麼緊張了。她看著看著,神思就不知道飛到了哪裡,目光在室內飄來飄去,發現王若一直捧著書,在怔怔發獃。

黃梓瑕見她始終不動,便合上手中律令,問:「王妃在想什麼?」

「我在想…之前素綺姑姑教導我的一些事情。」她猶豫遲疑地說。

黃梓瑕微笑問:「素綺姑姑說什麼了?」

「素綺姑姑為我述說《女誡》,在『專心』一篇中,她說:『貞女不嫁二夫,丈夫可以再娶,妻子卻絕對不可以再嫁。如今我朝多有女子因不滿夫家而下堂求去,真是有悖倫常。女子尚貞節,從一而終,皇家更重此事。』」

黃梓瑕點頭,說:「女誡是閨閣中開蒙的,素綺姑姑也只是慣例說說而已,怎麼王妃有感么?」

「我…以前自然是讀過的。」王若趕緊說,「只是忽然想到一二事,覺得心中無解。」

「不知是什麼事?王妃可否說給我聽聽看?」

「就是…我聽說當年武后曾是太宗的才人,楊貴妃是壽王妃…」她遲疑地說。

黃梓瑕沒想到會是這種千古難題,想來成千上萬的史官都無法文過飾非,她又有什麼辦法呢?於是只好苦笑道:「本朝…確實有些事情難以斷言。」

「那,漢朝時,也有漢武帝的母親王娡,在宮外成親生女之後,又拋夫棄女,偽稱自己是初婚而進宮,最後母儀天下…不是嗎?」

黃梓瑕瞠目結舌許久,最後只能說:「我泱泱中華九州大地,古往今來千年歷史,總會有一兩個人與眾不同,但也畢竟少數。」

王若垂眼看著桌上書冊,遲疑地問:「那麼,崇古,你覺得王皇后這樣隱瞞婚史入宮為後的女子,若被漢景帝發覺,她…她會落得如何下場?」

黃梓瑕不覺笑了,說:「王妃何苦替古人擔憂?王皇后最後成了王太后,家中滿門富貴。他兒子漢武帝後來知道母親與平民生過一個女兒,還親自登門拜訪,稱她為姐姐。我想皇家也有感情,凡事亦能用常理揣度。」

「嗯…我想也是。」她將書卷抱在懷中,臉上卻依然是那種恍惚的神情。黃梓瑕心中暗暗把剛剛說的話過了一遍,但也抓不住重點,便順著王若的目光往前看去,發現桌上供著一枝牡丹。

這牡丹正是那一朵綺琉璃,如今供在一個寬大的水晶盆中,下面盛了淺淺的水,剛好蘸著花枝,養著那一朵花。但花朵畢竟已經顯得憔悴了,花瓣略有捲起,也飄零了一兩瓣。

王若見她盯著那朵花看,臉上騰的一下就飛紅了,低下頭去卷著書冊,一臉不自在的羞怯模樣。

真奇怪,看這樣子,倒似乎她對夔王是真的上心的。黃梓瑕在心裡默默想著,她深切感覺到王若那種情竇初開的少女對李舒白的憧憬嚮往,一時有點迷惑,彷彿被她的心情傳染了。

王若低頭輕撫著那朵養在水中的綺琉璃,怯怯地低聲說:「崇古,你肯定在心裡笑我。」

「我笑你什麼。」黃梓瑕笑道。

她害羞地抬手遮住自己的面容,低聲說:「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我的心情…我啊,之前一直在設想著,我未來的夫君會是怎麼樣的,我將來會過什麼樣的日子,會是什麼樣的人讓我絲蘿依喬木…可是,就在我被帶進後殿,抬頭看見夔王的一瞬間,我全都明白了,一瞬間,好像看清了自己面前一生的路,對未來好像就一點也不懼怕了…我看見他站在光芒之中,手中持著這枝牡丹,全身通透如玉…一瞬間我就知道了,他就是我一生的人…」

黃梓瑕想著王若初見李舒白時的情形,心中覺得並非如此,但還是笑道:「看你當時的模樣,就知道了。」

「你可不能對別人提起。」

「好。」黃梓瑕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緋紅的臉頰,眼中殷切的憧憬,眼前忽然幻夢一般,閃過某個初夏的黃昏,蜻蜓飛滿的池塘邊,她抱著滿懷的荷花一回頭,看見那個遠遠望著她的少年。

不知不覺,她瞬間陷入迷離的情緒。等回過神來,才感覺心口微微的疼痛。她轉頭看紅日西斜,便慢慢站起身,說:「我該回去啦,王妃可以先將這幾本律令留著看看,拿來入睡還挺好的。」

「好。」王若的手依然無意識地撫著牡丹花瓣,卻只讓花朵顯得越發凌損。

黃梓瑕走到門口,看到小庭中紫藤開遍,妖嬈的紫色如霧氣一般繚繞在架子上。春日的夕陽是耀眼的金色,照在紫藤上,滿庭都是華彩金紫。她忽然在一瞬間胸口觸動,感受到了王若那種含羞帶怯的歡欣。

所以她回過頭看著王若,笑著說:「王妃請放心吧,我不會對別人說起的,只對王爺說,王妃還珍藏著王爺折給她的那一朵綺琉璃呢。」

王若又羞又惱,站起來朝她跺腳:「哎呀,你這個人…」

黃梓瑕笑著,早出門去了。

夔王府來接她的馬車已經停在王家門口。她上了馬車,一路上經過長安的街巷,就在走到東市附近時,忽然馬車停了下來。她還想看看誰這麼大膽敢攔夔王府的馬車,一掀車簾卻發現車子停在一間酒樓畔,頭上二樓窗前,有個人正站在那裡看著下面。夕陽下一身紫衣,夕陽照在他的身上,和王若小庭中紫醉金迷的藤花一般無二的耀目。他正用慣常那種漫不經心的目光看著下面車中的她,那在夕陽下顯得更加深邃的五官上,卻沒有一點可以泄露他情緒的表情。

老闆李舒白就在樓上看著她,她自然不敢怠慢。跳下車子,進了酒肆,上樓到雅間去敲門。立即就有人來開了門,正是日常跟在李舒白身邊的宦官景祐,他風寒還未大好,吩咐黃梓瑕細心伺候著王爺,帶上門就出去了。

雅間內卻不只她和李舒白,還有同樣穿著微服的昭王李汭及鄂王李潤,以及一個正坐在琴幾前緩緩撥弄的女子。那女子看年紀已經有四十來歲,五官十分美麗,只是面容上頗有憔悴之色。她看見黃梓瑕進來,也不說話,只朝她微微頷首,信手在琴上輕彈,琴聲清越,十分動人。

李舒白見她打量那個女子,便說:「她是董庭蘭的再傳弟子陳念娘,前日聽昭王說她到了長安此處,我和鄂王相約過來聆聽她的技藝。」

本朝以來,西域胡化的樂器和音樂盛極一時,七弦琴往往因「古聲淡無味,不稱今人情」而少人欣賞,但董庭蘭在盛唐時卻憑著自己高超的琴藝極受讚譽,高適也曾為他寫詩: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黃梓瑕忙對那位婦人點頭致意。

身旁昭王李汭笑道:「四哥,這位小宦官現在可深得你重用啊,今日又是忙什麼回來?」

「他記憶甚好,我讓他去王家講授王府律。」

「哦,難道他除了會破案之外,也有四哥過目不忘的本事?」李汭又笑問。

李舒白只微微嗯了一聲,便沒再搭話。黃梓瑕見夕陽正斜照在陳念娘的眼睛上,她垂眼間眉尖微蹙,便走過去將她面前的竹簾輕輕放下。

李汭又笑道:「這位小宦官真是細緻的人兒。」

陳念娘的一曲《騶虞》正到最後,金聲玉振,清空長響,令人忘俗,眾人誰也沒有回李汭的話。只聽得餘音裊裊,平緩仁和,而陳念娘手按在琴上,稍稍平復,才起身向眾人行禮。

李潤讚賞道:「真是絕妙,可以想見當年董大之風。」

李汭也說道:「確實彈得好,你可有意進教坊嗎?或許我們可以為你引薦。」

陳念娘緩緩搖頭:「我年歲已長,如今在江南雲韶苑中作琴師授藝,生活無憂,恐怕已經不能適應教坊了。」

李汭問:「那你此次進京,是為何事?」

陳念娘說道:「我當年與師姐馮憶娘一起在老師門下學藝,兩人感情甚好。此後多年兩人相互扶持,相依為伴。前幾月憶娘忽然向我告辭,說自己要護送故人之女到長安,多則三四月,少則一兩月就回,可現在已經有五個多月,不但整個人毫無音訊,而且,我問遍了所有人,發現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到長安來何事,又是護送何人,只好一個人上京來打探消息,誰知不但一直尋人無門,身邊的盤纏也用盡了。幸好遇見了幾位當初的師兄弟,介紹我到此鬻藝,才得以覲見貴人。」

李潤笑道:「我知曉你的意思,是希望能幫你尋找師姐的下落,是不是?」

「正是,若能得到師姐下落,真是感恩不盡!」

李潤說道:「不過長安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樣吧,我給你寫一封信,你可以去戶部衙門,讓他們幫你畫一張影圖去尋訪一下。」

陳念娘欣喜過望,朝他深深下拜,又說:「也不必麻煩特地畫圖了,我身邊有我與我師姐前幾年一起繪的小像,我一直帶在身邊的,與我們十分相像,帶過去給他們過目便可以。」

「那再好不過了,你把小像交給我們吧,我先寫信。」

李舒白一個眼神,黃梓瑕乖乖地又到門口,去向店家要了筆墨。李潤在旁邊寫信,陳念娘坐在琴前,將琴弦一一調整。黃梓瑕坐在她對面,幫著她將松香粉盒打開,細細抹過琴弦。

陳念娘因為剛剛她的細心,所以十分喜歡她,看著她的手,問:「小公公可會彈琴?」

「之前學過琵琶和箜篌,但沒有耐性,所以都只學了一點點,就荒廢掉了。」

「可惜了,你的手是十分適合彈琴的。」

黃梓瑕有點詫異,說:「之前沒有人說過我的手掌好看。」

「然而你的手掌看起來比較有力,而且彈琴或者琵琶的話,手掌是稍大一點,按弦的時候可以跨度大一些。」

黃梓瑕笑一笑,說:「估計是以前喜歡打馬球,所以就成這樣了。」

一說到馬球,李汭就湊過來了:「咦,你這小宦官也喜歡打馬球?改天我們打球,叫上你。」

黃梓瑕趕緊說:「只是以前曾打過一兩局而已。」

「真看不出來,你這單薄小身板居然還敢打馬球,那可是動不動就缺胳膊斷腿的事。」李汭說著,伸手去捏他的肩膀,黃梓瑕稍微向後偏了一偏,看了李舒白一眼,他卻視若無睹,只輕輕地咳嗽了一下。

李汭訕笑著,轉身走回來坐在李舒白身邊。黃梓瑕繼續低頭整理松香粉,偶爾一抬頭,看見陳念娘低垂的面容,高高的鼻樑和小小的下巴,心裡想,她和自己的娘,輪廓真有點相似呢。

她和自己的娘,輪廓真有點相似呢。

不知不覺就對她有了親近的心,沒事找事也問:「念娘,如果我真要學琴的話,要從哪些曲子學起比較好?」

「初學的話,《清憶》、《常思》、《東籬菊》都是入門的好曲子,時人喜歡,旋律也簡單,上手容易。」

黃梓瑕忽然想起一事,便問:「如果用《流水》入門呢?」

「小公公說笑了,《流水》要彈好非常難,就算是我師父當年彈《流水》,也常嘆自己未能臻於化境,彈不到妙處。」

「那,有沒有哪首入門曲目的名字,是流字開頭的呢?」

陳念娘略一思索,說:「我在江南這麼久,教過的曲目也不少,但不記得哪首琴曲的開頭是流字。」

「差不多同音的,如柳、留、六之類的呢?」

「有一個六幺,但這是琵琶大麴。說到柳的話,還有個折柳,倒是簡單易學的。」

黃梓瑕搖頭,說:「不是折柳,是第一個字就是柳字的。」

陳念娘思忖著,忽然輕輕哎喲了一聲,說:「倒還真有一首,簡單易學,不過這曲子柔軟纏綿,在揚州坊間倒是流行,像我們雲韶苑的很多姑娘們就會在剛開始彈琴的時候學一學,我也會教一下。那曲名,叫做《柳綿》。但像公公你是京中的人,又身處王府貴地,必定是不知道的。」

黃梓瑕想著羞怯靦腆的王若,頗有些尷尬,說:「那料想不是。」

「我想也是,這種曲子原就難登大雅之堂。」

兩人正說著,李潤的書信已經寫好,蓋了自己印鑒。黃梓瑕對長安熟悉,便跟著陳念娘去取了她和馮憶娘的小像,讓陳念娘放寬心將事情交給她,然後便隨手打開那個小捲軸看了一看。

小像上是兩個女子,一坐一立。坐著的是陳念娘,果然繪得十分相像,眉眼生動傳神。而站著的人依靠在陳念娘身上,微笑的眉眼彎彎,雖然四十來歲了,卻依然有種說不出的嫵媚風韻。

黃梓瑕凝神看著畫上那個女子,問:「這位就是馮憶娘了?」

「是啊,我師姐生得很美。」

「看得出來,春蘭秋菊,都是美人。」黃梓瑕慢慢地說。

「我師姐的風韻姿態才是極美,畫像上卻難以表現,到你看見她的時候,必定就明白的。」陳念娘笑道。

是啊,只有親眼看見才能感受那種可親的韻味。黃梓瑕心說,你卻不知我前幾日剛剛見過她,就在長安郊外,她和夔王未來的王妃王若同車,還邀了自己一起同行。

琅琊王家的女兒,和一個來自揚州雲韶苑的琴師同行,還一直聲稱她是自己家人——王若身上奇怪的事情,看起來還真不少。

這樣看來,所謂的故人之女,應該就是王若?而王若,一個出身琅琊王家的世家高門閨秀,她的父母又怎麼會和馮憶娘相熟,甚至將自己的女兒託付給她,相攜前往長安呢?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對陳念娘明言,畢竟世間長相相似的人頗多,還是先假裝不知道,或許戶部那邊有登記馮憶娘的資料,看看到底琅琊王家對她的身份是怎麼寫的。

她收起小像,面色如常地告別了陳念娘,上了馬車。

陳念娘在她上車之時,又想起什麼,指著她懷中的小像說:「我忽然想起來,憶娘的左眉間有顆一黑痣,看過的人該會注意到。」

黃梓瑕仔細想一想那日在王若馬車上的婦人,卻只記得她額前戴著一個抹額,卻不偏不倚將眉間遮住了。

她便點點頭記下了。馬車起步,向著戶部而行。

本朝三省六部都在皇城之內。她進了安上門,向著戶部行去。當天當值的胡知事十分熱心,幫她查了近幾個月來進京女子的檔案,最後不是年紀對不上,就是相貌描述對不上,並沒有查到一個名叫馮憶娘的人。

她向胡知事致謝之後,轉身似乎想要走,又想起什麼,尷尬地笑著湊近那位知事,低聲說:「胡大人,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想請您幫我一二,不知可不可以…」

「小公公有話儘管吩咐。」夔王如今在朝中權勢日重,胡知事自然不敢怠慢他身邊人,趕緊拱手。

「是這樣的,我們王爺已經向王家的女兒下聘了,不日就要成親。我前幾日也去王府走動了,可惜我記性實在太差,那位準王妃身邊的人,雖然都對我通報了姓名,卻一個也記不住了…聽說那些家人都是隨著我們那位準王妃一起進京的,不知大人能不能幫我個小忙,給我看一看那份家人名冊?」

「小事一樁。」胡知事立即回身,從上月的檔案中抽出一冊,說,「我記得很清楚,上月二十六,還是琅琊王家請我去登記的戶籍,是他家第四房的姑娘…對,就是這個,一共是四個人。」

黃梓瑕趕緊看向那一頁,只見登記著琅琊王氏遷至四房女王若進京,隨侍粗使丫頭閑雲、冉雲,俱年十五;家丁魯翼,年三十五。

本朝戶籍管得頗嚴,尤其京城是天子腳下,外地遷徙來的人口,即使是暫住,也需要到戶部報備。

「哎呀,只有這兩個丫頭的名字啊,看來其他人我只好再去厚著臉皮打探了。」黃梓瑕假裝沮喪,又謝了胡知事,過去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要離開。

就在她收起那張小像時,忽然轉頭瞥見旁邊一個戶部小吏看著那張小像,露出十分詫異的神情。

她便問:「這位大人,您是否見過畫上的女子?」

「這個…我見過與她有點相似的,但是也不一定是…」他吞吞吐吐,似乎難以啟齒。

黃梓瑕趕緊問:「請問是在哪裡見到?」

小吏又猶豫了片刻,才說:「城西義莊。」

義莊。這兩個字一入黃梓瑕的耳朵,她立即皺起眉頭,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出現在義莊的,又由戶部經手,一般來說,都是無名屍。

果然,那個小吏回身從櫃中拿出一本冊子,說:「城西那邊有十餘個幽州流民,前幾日染了病,全都死了。今天早上我去登記造冊時,其中有一個死者,與你所找的這位婦人…面貌十分相像。」

他說著,翻開冊子,念到:「死者某女,不知名,約四十上下年紀,身長五尺三寸,豐纖合度,肌膚甚白,黑髮濃密,豐頤隆準,左眉有黑痣一顆。」

左眉黑痣。

黃梓瑕立即直起了腰,聲音急促:「這屍身現在還在義莊嗎?大人可否指點我前去查看一下?」

小吏把書冊放回去,搖頭說:「這是不成了,那一群人身染惡疾而死,按例屍身和遺物一起,已經焚燒深埋了。」

「這樣…那是沒辦法了。」她說著,小心將小像卷好,又謝了小吏,說:「看來,我還是要按照吩咐,再去京城找一找看是否有和這個畫上相似的人。如果真的沒有的話,也只好跟那位大娘說,或許已經死了。」

她轉身出了戶部,一路上車馬轆轆。她反覆看著小像,端詳著上面含笑的兩個女子,沉默著,想著之前王若的話。

她說,我中選了王妃,所以大娘匆忙回琅琊去,幫我取日常用的東西了。

她那時的神情,微不自然,然後又匆忙補上一句說,她年紀大了,可能就不再回來了,留在老家頤養天年了吧。

不回來了。這是真的不會回來了。

黃梓瑕想著王若臉頰上那對淺淺的梨渦,可愛至極的羞怯神情,只覺得自己神情微有恍惚,彷彿是被那小亭前的紫藤迷了眼。

黃梓瑕沒有去找陳念娘,她先回到夔王府,將小像放在李舒白的面前,將戶部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然後指著自己的眉間:「馮憶娘和那具女屍,左眉間都有一顆黑痣。但我那天卻沒法看清陪在王若身邊的那個大娘,是否眉間有痣。」

「無論如何,是個可以著手的地方。」李舒白難得地露出愉快的神情,將捧在手中的琉璃瓶輕輕放在案頭,琉璃瓶中的小魚略微受驚,擺了一下那長長的尾巴。

「一個揚州來的歌舞伎院琴師,陪同一個高門世家的女子到京城選妃,然後死在幽州流民之中,聽起來,裡面應該有很多值得深究的事情。」李舒白顯然對於她拿回來的情報很滿意,有一種唯恐天下不亂、唯恐事情鬧不大的欣慰,「第一,她用了假庚帖,偽造了自己的生辰,而且應該是很有能力的人幫她假造的,不然不可能通過審核。」

「第二,琅琊王家的王蘊對她並不熟悉,但她的身份卻確實存在,十數年前的舊檔案,並非偽造。冊封王妃照例要調戶籍過來長安的,我讓人去翻看過了,確實是多年前的舊檔,不能偽造的,清清楚楚寫著琅琊王家第四房幼女王若。」

李舒白說著,也不看她,慢悠悠地又舉起第三個手指:「以上是我覺得不對勁的地方,現在把你覺得不對勁的事情跟我說一說。」

黃梓瑕拔下自己發上的簪子,在桌上畫著:「第三…」

話音剛落,她又將自己的手趕緊抬起,將自己散落下來的滿頭長發攏住,然後又立即用簪子束好。

李舒白望著她不說話,她訥訥地將頭放下,說:「習慣了,老是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小宦官,只有一根簪子束著發…」

「什麼怪毛病,一二三四都記不住,還要劃簪子。」李舒白微皺眉頭,從案上扯了一張澄心堂紙丟給她。

黃梓瑕取過旁邊一支筆,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然後在紙上依次寫上一二三,說:「第三,據陳念娘說,馮憶娘是臨時護送故人之女進京,可王若卻說,馮憶娘是自小就在自己身邊長大的。而且,我也確實感覺到,他們應該之前就認識,因為王妃自小學琴,而她的琴很可能就是馮憶娘教的,學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揚州院坊內的那些曲子…比如《柳綿》。」

「琅琊王家百年大族,居然讓一個揚州歌舞伎院里出來的琴師教導姑娘這種曲子,並且還請她陪護族女赴京候選王妃,這是最大疑點。另外…」李舒白目光微冷,聲音也轉而緩慢低沉,「馮憶娘的死,也許是他們覺察到馮憶娘不應該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不然可能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如今待證實的問題是,那個和馮憶娘相似的死去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畢竟,世上長相相似者常有,一張小像做不得證,我當時又沒有看清王妃身邊那個大娘的左眉。」

李舒白以手指輕敲著書桌,須臾,說:「以我對戶部那群差役的了解,那些能偷懶處且偷懶的家伙,焚屍深埋是必定做不到的。」

黃梓瑕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不由自主地覺得頭皮有點發麻。果然,李舒白拉開抽屜丟給她一個小金魚,說:「崇仁坊董仲舒墓旁邊周宅,你去找他家小少爺周子秦去。」

黃梓瑕當然還記得這個立志當仵作的周家小少爺的事迹,那種不祥的預感更濃厚了:「王爺要我去是?」

他看著她,唇角又露出那種微微向上的弧度。真奇怪,明明應該是對著她在笑,卻讓她覺得毛骨悚然,油然冒出一種自己馬上就又要被面前人踹下淤泥池的預感。

果然,他說:「當然是和周子秦一起把屍體挖出來驗一驗。」

黃梓瑕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夔王爺!我是個姑娘家!我是個年方十七歲的姑娘家!你讓我半夜三更帶著一個陌生男人去挖屍體?」

「你以前不是經常跟著你爹去查案嗎?我想你見過的屍體必定不少。」面對她的血淚控訴,李舒白毫不動容,只用眼角輕輕瞥了她一下,「還是說,其實為父母伸冤之類的話,你只是喊喊而已,根本也沒真心實意要去做?」

「…」黃梓瑕看著他那已經微微揚起的唇角,眉梢那種看好戲的神情,心中滿是憤懣,但聽得他提起自己的父母,一時間,那種冷水澆頭的冰涼透骨彷彿又在她的身上蔓延。

黃梓瑕,你當時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將世間一切置之度外,唯有家人的血仇,才是你活下來的理由嗎?

用力咬一咬牙,她一把抓過桌上的小金魚,轉身就走。

李舒白聽著外面的更漏,說:「走快點吧,初更天快到了,京城要開始宵禁了。」

她回頭怒吼:「給我弄一匹馬!」

他揚手打發她走:「兩匹,快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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