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礁險灘

作者: 朱俊懿 徐紀周 原著 白文君改編

所屬書籍:狂飆小說

滾滾黑雲,風雨欲來。氣壓低的讓人喘不過氣起來,空氣彷彿在周圍凝結,臨江省教育整頓第三指導小組正在一輛勻速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省A牌照考斯特中巴車上,他們感覺自己正在駛向一個碩大無比的黑洞。又或者,黑洞正在將整輛車慢慢吞噬。

車廂里的氣氛有些古怪,說不上是壓抑還是沉重。有的人在閉目養神,有的人拿著材料在面前不敢發出聲音般輕輕地扇著,彷彿能扇走這鬼天氣帶來的心中窒息的感覺。

紀澤:省紀委監委一室副主任,省教育整頓第三指導組副組長,正在閉目養神,卻仍有一股威壓向四周散發。此人行事貌似粗枝大葉,卻是刑偵審訊的一把好手。

旁邊坐著的是徐忠,跟紀澤截然相反,帶著方框眼鏡,相貌溫和,擅長信息整理和統籌工作。在不久前的「全省掃黑除惡工作總結暨表彰大會」中榮獲「掃黑英雄」稱號,在省委政法委常務副書記、省掃黑辦主任何黎明的舉薦下,又擔任起了教育整頓第三指導組組長的重任。此時,他正全神貫注地讀著手裡的文件,面前的小桌板上還散放著許多。

文件有幾個顯眼的大字:《關於京海市強盛集團涉黑問題和政法隊伍中存在「保護傘」問題舉報材料》。

紀澤回頭看了看身後,轉頭看著旁邊的徐忠頗有些揶揄地說道「徐組長,這一車上上下下就屬你級別最高,你現在還用功,這叫我們情何以堪呢?」

徐忠摘下眼鏡閉上眼睛用一邊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的揉著眼眶和眉心,輕聲地像是自言自語「京海市人口全省第二,經濟全省第一,名聲比省會還響亮,資料自然是多如牛毛。這次被舉報的強盛集團,又是京海數一數二的民營企業,社會關係複雜。我不抓點兒緊,等去了丟人現眼嗎?」

紀澤輕聲笑了笑「臨時抱佛腳」。

「你都記住了?」

紀澤不置可否的輕輕挪了挪身體用手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我腦瓜子比你好使」。

「哦,」徐忠來了興緻「那你談談,打算怎麼對付這個強盛集團?」

紀澤輕輕搖搖頭用手撥開一點擋在車窗上的黑色防晒簾眼睛看了看窗外「我先不動它」。說完用手在小桌板的紙堆里翻了幾下,找出一份簡歷。紀澤看著徐忠用手輕輕的在這份簡歷上敲了敲。

徐忠接過來看了一眼,眯起眼睛「政協副主席龔開疆」?

「這封檢舉信中提到的問題,大多集中在建築領域。龔開疆曾先後擔任京海市青華區副區長、公安局長,京海市人民檢察院常務副檢察長,目前是京海市政協副主席。在他擔任青華區副區長期間,也是強盛集團承包政府項目最多的時候。要說他們沒有瓜葛,我是不信的。而且我打聽過,龔開疆這個人心裡素質很差,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看來你還真做了不少功課」。

紀澤舒舒服服往後一靠,又閉起眼睛「到時候我負責約談,你在旁邊鼓掌就行了。」

「哼,你可不要小看了他們。強盛集團在京海盤踞了二十年,董事長高啟強從一個賣魚販子做到市人大代表、政協常委,涉及的官員怎麼可能只是一個龔開疆?」

「要變天嘍」。市長劉春來抬頭看看了黑壓壓的天空。

「這場雨能下多大?」市委書記賀國權問道。

「我看下都不一定下得成,頂多一陣風。」副市長趙立冬站在兩人身後不緊不慢的說道。

就在這一個小小的高速收費站,停著一排黑色政府用車。收費站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因為天氣的原因而顯得睏倦,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誰也想不到,就這麼一個高速收費站,今天京海市的一把手來了五個,帶著各自司機、秘書;烏泱泱圍在高速公路京海出口的下道,等待著調查組的到來。市委書記賀國權和市長劉春來、副市長趙立冬等人湊在一起交流工作。秘書們識趣地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既聽不到領導談話,又可以一喊就到。

人大主任孟德海六十來歲,身體硬朗,神情自如,時不時押一口保溫杯里的熱茶,眺望兩眼天色。

軍人出身的政法委書記安長林六十齣頭,獨處一隅,靠在轎車門上,雙目微閉。

雲重風急,低壓壓得人喘不上氣,空氣中似乎有雨水的味道。  天邊一道閃電,緊接著響起滾滾悶雷。

安長林看了看天「嚯呦,沒準是一場大雨啊,這聲悶雷還怪嚇人的!老孟,你怎麼看?

孟德海抱著保溫杯,鼻子里哼了一聲。

今天的市府大樓顯得比平時要安靜了一些,政協副主席龔開疆身材偏胖,一身老年病。今天的龔開疆心情似乎不錯,哼著小曲兒,腳步輕快地走進辦公室。龔開疆從公文包里掏出保溫杯,放在一旁。走到窗前,窗外天色陰沉,黑得嚇人。

「這天兒,黑得跟鍋底似的。」他邊說,邊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劉秘書」!

聞聲匆匆跑來的,不是劉秘書,而是辦公室主任。

「龔主席,有什麼事兒?」

「怎麼是你啊?我今天上會的講稿呢,拿來我看一眼。」  主任看著龔開疆楞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今天不開會了,領導們都去接指導組了。」

龔開疆心裡一驚「什麼指導組?」

「省里派的教育整頓指導組,已經快到了,市委、市府、人大、政法都去了。」

龔開疆臉上明顯又一些不悅「怎麼沒人通知我?劉秘書呢,把他叫來,我要好好批評他!」

主任看著面前的龔開疆小聲地說道「他沒來上班,手機也聯繫不上。他愛人說,昨天夜裡有幾個人上門,說是公事把他帶走了,一夜沒回去。」

龔開疆臉色變得很難看。「先別管他了,趕緊叫司機送我去迎接調查組。」

「司機也被叫走了。」

龔開疆大怒「他剛把我從家接來,誰這麼大膽,用我的司機?」  「是……紀委。」主任看著龔開疆小心翼翼的回答。

龔開疆最擔心的事發生了,他面如死灰,緩緩坐在椅子上。窗外烏雲如翻墨,雷聲越來越近,就在頭頂上炸裂。龔開疆的手緊緊的抓住了桌角他意識到,自己毫無疑問是被針對了,更可怕的是,他竟然事先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難道說,他如今已是一枚棄子,無論如何翻不了身了?

「這怎麼行?我明年就退休了……就明年……」龔開疆開始喃喃的自言自語起來,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絞痛,伸手去拿保溫杯,那裡面是他常年喝的中藥,效果很好。然而,保溫杯明明就在手邊,卻彷彿隔著千里萬里,他用盡全力都拿不到。

主任見他臉色慘白,立即明白他的老毛病犯了,搶上一步拿起保溫杯,用力擰著瓶蓋。

龔開疆的視線卻模糊了起來,他看到主任正奮力擰著瓶蓋,急得滿頭大汗。瓶蓋紋絲不動。龔開疆再也堅持不住了,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一聲悶雷,憋了很久的暴雨傾瀉而下。

市直機關招待所地辦公室里,資料堆滿了屋子,年輕的公務員們還在一趟一趟不斷地把各種資料運進來。心浮氣躁的紀澤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調查組剛到京海就嚇死了一個政協副主席,先前的調查計劃還沒開始就打了水漂。

在掃黑除惡工作中已經頗有經驗的徐忠反倒十分淡定「聽說這個招待所的羽毛球館不錯,不如先打場球。」

一進場館,徐忠便輕輕的笑了笑。原本應該在場館中間拉起的羽毛球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擺著一張嶄新的乒乓球的桌台。徐忠轉身看了一眼服務員隨手用羽毛球拍指了一下場地,「唉,這裡不是羽毛球館嗎?」

「是的,之前是,不過聽說省里的領導愛打乒乓球,就叫我們換了。」

徐忠看了一眼服務員「誰安排的?」

服務員禮貌性地搖搖頭「這就不是我們能知道的了。」

徐忠看看手裡的羽毛球拍,紀澤用球拍輕輕的拍著自己的手掌,兩人又看看場地原本的白線和不倫不類的乒乓球案,哭笑不得。

徐忠輕輕的拍拍紀澤「看到了吧,都在做功課呀。」

一位四十多歲的瘦削中年男人跟隨在指導組工作人員的身後,穿廊過巷,來到招待所最內里的一處門口。工作人員沒有說話,只是打開門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男人有些疑惑,卻只能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偌大的游泳館,池子里只有徐忠和紀澤兩個人。徐忠一只手扶著泳池的岸邊,一邊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沖著走進來的男人叫著他的名字。  「安欣?」

叫安欣的男人點了點頭。

徐忠用手一指岸邊「換衣服下來。」

安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沙灘椅上已經放了一套泳具,有些尷尬。

「我就不用了,蹲著聊也行。」

紀澤一邊游著一邊朝著安欣扯著嗓門喊著「別呀,我們都對你坦誠相見了,你不坦誠怎麼行?下來吧。」

安欣看著泳池裡的兩人又轉頭看看安靜的躺在沙灘椅上的泳具。

換好泳褲的安欣一個猛子扎入水裡,動作像條靈活的魚。

紀澤笑著看著安欣「不錯嘛,剛才扭扭捏捏的,還以為你不會游泳。」

安欣不緊不慢的跟在兩個領導身邊「第一次見省里的領導就這麼坦誠,有點不習慣。」

徐忠游到泳池的岸邊,一只手抓住了上下樓梯的扶手「游泳館這種環境,大多數竊聽設備都發揮不了作用。」

安欣恍然大悟。

紀澤游到安欣的身邊「這次見面不算正式約談,你隨便說說,我們隨便聽聽,不講證據,不用負責。」

安欣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說正事吧,」徐忠看了一眼安欣「你覺得你能協助我們查清京海的問題嗎?」

「如果你覺得我不能,為什麼還叫我來?」

紀澤突然插話道「因為有人推薦你。但說實話,我心裡沒底。有人說你工作認真,待人誠懇;也有人說你不思進取,得過且過。」

「你覺得自己是哪種人?」徐忠和紀澤兩人開始了無縫連接一般的「閑聊式問話」。

安欣沉思半晌鄭重說出三個字:「京海人」。

紀澤和徐忠面面相覷。

「一個生在京海,長在京海,熱愛家鄉的本地人。」安欣接著說道。

徐忠看了身旁的紀澤一眼轉頭看向安欣「安欣,2000年~2006年,京海市公安局刑偵支隊, 民警;2006年~2008年,京海市青華區交警大隊,民警; 2008年~2013年,京海市公安局檔案科,民警;2013年至今,京海市公安局宣傳科,民警;2016年,任宣傳科科長。」

「慚愧,混得不怎麼樣。」

「隨便說說吧,我們想聽聽檔案上沒有寫的。」徐忠看著安欣說道。

「沒寫的多了,想聽什麼?」  「只要是真話、實話,都想聽。」紀澤又插話道。

安欣一個苦笑。

「這樣吧,就從你加入京海市刑偵支隊講起吧。」徐忠說。

安欣看了看徐忠和紀澤轉頭看著碧藍色的泳池自言自語了一句「刑偵支隊嗎?」他盯著水面,陷入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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