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銅錢加銅錢
作者: 烽火戲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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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殿下咬牙切齒說了個大快人心的滾字,結果整座涼亭便寸寸龜裂,曹官子陪著這一曰重新恢復太平公主身份的姜泥背對亭子緩步而行,等徐脂虎老劍神等人聞聲趕來,只看到徐鳳年坐在塵埃碎屑中,臉上神情瞧不出是狼狽還是憤懣。最心疼這弟弟的徐脂虎遮掩不住滿臉怒意,恨不得調動兵符圍剿了那行事悖逆的曹官子,這兩曰陽春城有兩件大事,一件是報國寺名士薈萃,曲水談王霸,再就是顧劍棠舊部嫡繫心腹領兵入城,無疑是要針對北涼世子,以徐脂虎這些年在江南道上積蓄的人脈,不是不可以借力打力,最不濟也能讓那曹長卿無法繼續閑庭信步地裝神弄鬼。

但被毀亭示警的徐鳳年沒有喪心病狂地跟曹長卿死磕,起身後走向大姐徐脂虎,握了握她的手,擠出一個笑臉,看得徐脂虎心裡更難受,但她總算勉強隱去臉上的怒容,姐弟倆人回到寫意園房中坐下,沒過多久,青鳥站在門口稟告道:「長郡主,殿下,姜泥與曹長卿已經坐上棠溪劍仙安排的馬車離去。」

徐鳳年問道:「李淳罡跟著走了?」

青鳥搖頭道:「沒有,老劍神讓我捎話給殿下,哪天返回北涼了他才會離去。」

徐鳳年呵呵笑道:「好大一顆定心丸。」

徐脂虎猶豫了一下,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笑道:「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你二姐剛寄信過來,說讓你別去上陰學宮,即使去了,她也閉門不見。看來是這次是真生氣你先來湖亭郡而不是她那裡了哦,咋辦?要不姐幫你求個情?」

徐鳳年苦笑道:「別,千萬別火上澆油,大不了我先繞道去龍虎山找黃蠻兒,既然沒有先去看二姐,好歹弄出個把上陰學宮當作壓軸的心誠架勢,否則二姐說不見我,就肯定會給我吃閉門羹。」

徐脂虎提及徐渭熊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終歸是親姐妹,點頭柔聲道:「你這二姐心氣高,獨獨對你,是很在意的,你見過黃蠻兒後也別寄信說要去學宮探望,給她個驚喜,她也就沒法板著臉給你看了。」

徐鳳年思緒偏離,皺眉問道:「這次我在陽春城大打出手,會不會讓盧道林很難堪?」

徐脂虎胸有成竹道:「這事不打緊,國子監祭酒的位置當然清貴,可到底不如六部尚書來得實在,以往要顧忌儒士風範,放不下身段去做,這次吃了虧,說不準就會因禍得福,而且小叔已經打定主意去兵部任職,雖說豪閥之間相互爭權,可一直在有顧劍棠坐鎮的兵部討不到半點好,六部中就數兵部世族子弟最說不上話,這回小叔出馬,哪怕是跟盧氏不對路的,估計都得捏著鼻子點頭答應下來,若是盧氏家主再能執掌一部,盧氏就算上了個台階,不至於跟以往般做個小媳婦兩頭受氣。各大殿閣學士,兩省主官,六位尚書,加上六部侍郎二十餘人,這幾類稱得上是第一線京官,一個家族是否得勢,關鍵就看能否在這裡頭佔據一兩個位置了。中書省因為長久不舍中書令,十幾位大黃門各有山頭,況且京城那位也不允許這些人抱作一團,反而不如尚書六部來得勢大。」

徐鳳年嘆道:「想想就頭疼。」

徐脂虎問道:「就讓他們這麼走了?」

徐鳳年無奈道:「曹長卿這家伙是春神湖上的老麻雀,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沒對我出手已經是看在姜泥的面子上。擺在我面前就兩條路,一條是寄希望於李淳罡出死力,拉上趙勾和官府和軍隊三大勢力,一同剿殺曹長卿,這樣往死里得罪的話,壞了曹長卿的大局,一旦被他逃脫,別說是我,可能連徐驍都要硬著頭皮應對他的刺殺,我是知道這種高手偷襲的無解,一個呵呵姑娘數次讓我命懸一線,曹官子要殺誰,也就京城那位勉強可以撐著不勝不負的場面。另外一條就是眼不見心不煩,認命了,誰讓自己技不如人,沒辦法的事情。江湖險惡,所以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這話是溫華說的,真他娘的有道理。要不然我倒是想豪氣地跟曹官子說一句有本事來跟本世子互砍,可我能嗎?保不齊才說完就被人家拿腦袋蹴鞠去了。」

徐脂虎拍了拍世子殿下的手背,安慰道:「早點掌握了北涼鐵騎,誰都不怕。」

徐鳳年笑了笑,「姐,你放心好了,跟老黃走的六千里不是白走的,小心肝沒那麼容易碎。溫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但哪能不挨刀後頭還有句話,很有嚼勁。」

徐脂虎好奇問道:「說來聽聽。」

徐鳳年哈哈笑道:「人在江湖飄,哪能總挨刀!」

徐脂虎捧腹大笑,猛地笑出了眼淚,不知是被逗樂,還是心酸。

徐鳳年今天是第二次幫著大姐擦去淚水,溫柔道:「姐,差不多我也該走了,再哭我可就走不了。」

徐脂虎壓抑下心中的戀戀不捨,故作大度道:「去去去,本來想幫你引薦一些身世清白的美人兒,江南道上的女子,可都水靈靈的,你走了更好,省得我家二喬魂不守舍。」

徐鳳年啞然失笑道:「二喬那丫頭犯渾了還是瞎了眼,會看上我?」

徐脂虎眼眶中不知不覺又泛起淚花,帶著哭腔氣極而笑道:「你以為誰都跟姜泥那丫頭沒良心?!說走就走,就是養一條狗,都養出感情了!」

徐鳳年嘆氣道:「姐,這話說過頭了啊。」

徐脂虎重重呼出一口氣,憤憤不平道:「她也不容易,那麼小小的肩頭就得扛著整個西楚。說來說去,曹長卿才不是個東西,要說這些年三入皇宮聽著挺英雄氣概,到頭來還是要拿姜泥這麼個小閨女頂缸,當真是一世英名晚節不保!」

徐鳳年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徐脂虎擔憂道:「沒事了?」

徐鳳年做了個豬頭鬼臉,徐脂虎這才放行。

青鳥沒有跟著,徐鳳年獨自走到院門口,縮回腳,走回院中一間廂房,雅淡潔凈,房中角落放著一只大書箱,徐鳳年看到桌上凌亂放著十幾枚銅錢,坐下後一枚一枚拾起握在手心。當年她孤苦伶仃走入北涼王府,今天也是不帶一物走出院子。徐鳳年將銅錢疊在桌上,下巴擱在桌上怔怔出神,察覺到下巴有些濕潤,驟然醒悟,苦笑一聲,繼而眼神堅毅起來,一抹手將銅錢收起,急急走出房間,去拿了劍匣,去馬廄牽馬,單騎而出。

在官道追上曹長卿親自做馬夫的那駕馬車。

曹長卿緩緩停下馬車,並未再度刻意為難這名言語不敬的世子殿下。

只是單騎而來,已經足夠誠意。

曹長卿連皇帝陛下都可殺,豈會真去斤斤計較一個滾字?

若非驚覺真相,曹官子大可以徐徐收官,不至於當下這幅看似相安無事其實兩敗俱傷的最壞場景。

曹官子可以不在乎全天下人眼光,唯獨不願讓太平公主記恨。

徐鳳年等姜泥掀起帘子探出腦袋,送出裝有大涼龍雀的劍匣,雲淡風輕道:「送你的。」

她眼神渙散,沒有伸手,馬上要放下帘子,看也不看一眼紫檀劍匣。

徐鳳年彎腰放在曹長卿身後,她眼前。

劍匣上還擺有一串銅錢,世子殿下笑眯眯道:「本世子委實沒有隨身攜帶銀子的習慣,其餘銅錢先欠著,什麼時候窮得叮噹響揭不開鍋了,來北涼找本世子,管飽。報仇是報仇,兩碼事。」

小泥人怔怔望著劍匣上的銅錢,眼睛一亮。

雙鬢霜白的曹長卿雖是背對兩人,但仍是輕輕嘆息。

徐鳳年深深看了一眼沒能擦乾淨淚痕的太平公主,玩笑道:「都要分別了,有棋詔叔叔在身邊,以後恐怕就找不到誰來欺負你了,要不笑一個?」

姜泥下意識瞪眼,但如何都凶不起來也笑不出來。

馬背上徐鳳年直起身,不再猶豫,掉轉馬頭,策馬緩行,駿馬才踏出幾步,世子殿下一拉馬韁,停馬沉聲道:「曹長卿!」

青衣曹官子不需徐鳳年說話,便平靜道:「趙勾算得了什麼,以前公主不在,曹長卿就容得他們蹦跳,這次出行,就讓他們死絕。」

徐鳳年不再言語,策馬狂奔而去。

姜泥捧著劍匣坐回車廂,悄悄將一枚緊緊攥在手心沾滿汗水的銅錢與那十幾枚放在一起。

曹長卿喃喃道:「此子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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