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隱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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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南半球已是深秋季節,但這半個月我依然被晒成了黑炭。昨天剛回家,卻發現網線全斷,一打聽,物管解釋說是什麼小區線路升級,要斷到這個星期結束。為了避免大家以為海姐姐食言,所以一早跑到掛名的公司來更新,可是明天周六,人家公司不上班,所以我沒辦法上網,不過後天晚上網線大概就可以用了,請大家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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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最後的情節還記得吧?就是靖王說他有異議……)

蕭景琰說這句話時聲音並不大,但整個語調卻透著一股烈性的鏗鏘之意,梁帝半垂的眉睫頓時一顫,慢慢抬了起來,微帶混濁的眼睛一眯,竟閃出了些鋒利的亮光,定定地落在了靖王的臉上。

「你……有何異議啊?」大梁皇帝拖長了的調子聽不出喜怒,卻也沒有多少善意。坐在他左手邊的譽王立即恭敬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唇角向上挑了挑,不過這一抹得意的神情馬上便被他自己有意識地控制住了。

靖王卻看也沒看譽王,只是再次頓首,回道:「兒臣以為,無論當年的案情究竟如何,那畢竟都是皇室之痛,朝廷之損,應該是禍非福,何至於如今提起來這般津津樂道,全無半點沉鬱心腸?夏首尊行事一向以鐵腕厲辣著稱,實在是令人佩服,但如今父皇治下又不是亂世,重典二字豈可輕提?至於什麼是興國之道,什麼是亡國之道,遠了說有歷代聖賢著書立言,近了看有父皇聖明在上,夏首尊卻單問我對不對,我怎麼敢答?」

一向不以雄辯著稱的靖王答出這麼一番水準不低的話來,倒讓他的敵對者有些吃驚。譽王直了直腰,正要想法子駁兩句,夏江已經呵呵笑了起來,道:「陛下面前議事,政見不同是經常的。殿下如不贊同我的提議,儘管否了就是,何至於這般辭氣激憤?莫非我剛才有哪句話刺到了殿下,惹您不快了?那老臣這廂先陪個禮吧。」

「是啊,景琰你……」譽王忙著要幫腔,剛說了幾個字,便接到夏江飛快閃過來的一瞥,立即頓住。他是個聰明人,閃念間便明白夏江是不想讓兩人一搭一唱顯得過於配合,以免引起梁帝疑心,話到舌尖打了一轉,虧他改的倒快,「……景琰說的其實沒錯,只是脾氣大了些,不過夏首尊也多心了,你知道景琰只是性情如此,當不會有他意吧?」

「靖王殿下有無他意,老臣沒有聽出來,不過您剛才說什麼『無論當年案情如何』,老臣就有些聽不懂了。此案是陛下親自逐一審定的,一絲一縷分毫不爽,莫非殿下直到今日,還沒有分證清楚嗎?」

其實這時靖王只需解釋幾句諸如「並無此意」啦,「不是對當年案情有什麼異議」啦之類的話,事情也就扯開了,夏江再是元老重臣,畢竟身為臣屬,也不可能非揪著死追濫打,但是靖王畢竟是靖王,十三年的堅持與執拗,並不是最近這短短半年多的時間可以磨平的,甚至可以說,正是近來陸續發現的一些真相,使得他心頭的憤激之火燒得更旺,所以此時此刻,雖然他明知表面上愛聽不聽的梁帝其實正等著品察他的反應,但要讓他無視自己的真實內心說些圓滑獻媚的話,蕭景琰實在做不到。

「當年的事情如何發生的,我的確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我奉旨出使東海離開京城時,祁王還是天下景仰的賢王,林帥還是功勛卓著的忠良,赤焰軍還是匡護大梁北境的雄師,可當我回來的時候,卻被告知他們成了逆子、叛臣、罪人,死的死,亡的亡,除了亂墳與靈牌,我甚至連屍首也沒有看到一具,卻讓我如何分證清楚?」

「原來如此,」夏江聲色不動地點著頭,「原來在殿下的心中,只要有賢王的德名,有震主的軍功,有兵將如雲的雄師,就可以謀逆了嗎?」

在夏江這句惡意的問話之後,蒙摯盡最大的可能向靖王使著眼色,暗示他冷靜一點。可是已經沸騰起來的熱血很難瞬間冷卻,當此生最深最痛的傷口被人碾壓在腳下時,三十二歲的蕭景琰實在無法讓自己就此隱忍:「所謂謀逆,並無實跡,我所看到的,也只有夏首尊你一份案情奏報罷了。」

「不會吧,你只看到了夏首尊的案情奏報?」譽王語氣溫和地插言,「景琰,難道你連父皇親下的處置詔書也沒有看到嗎?」

聽到此處,斜靠在扶枕上的梁帝終於放下了支著額頭旁側的手,坐正了身體,盯住靖王的眼睛徐徐道:「景琰,關於朕對赤焰案的處置……你有什麼不滿嗎?」

這句話雖然聽來平常,但細細一品,其實已是極重了,靖王立即由側坐改為跪姿,伏地拜了拜,可抬起頭來時,說的話仍無退讓之意。

「兒臣並非對父皇有任何不滿,兒臣只是認為,祁王素來……」

「是庶人蕭景禹!」梁帝突然怒意橫生,高聲道,「還有什麼林帥,那是逆臣林燮!你學沒學會該怎麼君前奏對?!」

靖王狠狠咬住了下唇,牙印深深,方穩住了臉上抽動的肌肉。蒙摯立即跪下,低聲道:「陛下,年節將近,請暫息天子之怒,以安民生之澤……」

「景琰也少說兩句吧,」譽王也輕聲細語地勸道,「當著我和外臣的面,哪有這麼頂撞父皇的?」

其實從開始論辯以來,靖王只有兩句話是對梁帝說的,這兩句都沒什麼頂撞之意,但譽王這罪名一扣下來,倒好象景琰說的任何話都是有意針對梁帝的,實在是一記厲害的軟刀子。

蒙摯的額頭上已經開始有些冒汗,但他也不是機敏靈變之人,一時哪裡想得出什麼化解目前局面的辦法,只是心中干著急而已。

「陛下……」一直跪侍於殿角的高湛這時悄悄地爬了過來,湊在梁帝耳邊低聲道,「奴才斗膽提醒陛下,您每天浴足葯療的時間要到了,芷羅宮那邊傳過信來,靜妃娘娘已準備妥當……」

梁帝的胸膛明顯起伏著,看向殿下神色各異的這些人……惶惑不安的蒙摯,努力顯得恭順平和的譽王,面無表情的夏江,還有跪在那裡,沒有再繼續申辯,但也沒有請罪的靖王。

這位已逾耳順之年的老皇帝突然覺得一陣泄氣,閉上眼睛無力地揮了揮手,道:「退下吧,全都退下吧……」

譽王略微有些失望,本想再多說一句,被夏江的眼神止住,只好忍耐著,與眾人一起行禮退出。

到得殿外,靖王綳著臉,一眼也沒有朝兩個同行者瞥過去,徑自快步走了。譽王與太子爭鬥時玩了多年表面和睦的太極功夫,對於新對手這種冷硬不給臉子的風格十分的不適應,獃獃地看著他的背影,好半天才一跺腳,回頭道:「夏首尊,你瞧他這樣子……」

「倒也不失血性。殿下稍安勿躁,老臣也告退了。」夏江卻簡短地回了一句,拱拱手。譽王心裡明白他為何如此謹慎,朝左右看了看,不再多說,回了禮與他各自分手。

三人剛離去片刻,皇帝的步輦已抬至武英殿前,高湛小心扶著梁帝出來,登車搖搖向芷蘿宮而去。最近幾個月梁帝足部風疾發作,時常疼痛難行,太醫開的葯也沒有大的成效,倒是靜妃為他準備的葯浴蒸足療法頗能減輕癥狀,所以每日都定時前去,高湛方才的提醒卻也不是假的,不過時機稍稍巧了些而已。

對於武英殿的風波,靜妃當然還不知道,不過就算知道了,也難說她那種閑淡安然的態度就會因此有所變化。接駕入宮後,除了應對禮儀該說的話外,她半個字也沒有多講,只忙著服侍梁帝在軟椅上半躺半坐下來,為他去鞋除襪,蒸足按摩。往常這個時候,梁帝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說些話解悶,不過今日他情緒異常,一坐下來就閉上眼睛,彷彿睡著了般,唯有眉間皺著的三條褶紋,表示出他心中不快。靜妃也不問原由,見他閉目,便拿了熏香軟巾,熱熱地疊成一條,輕輕給他蓋在眼部,每隔半刻鐘又重新換上一條。

大約半個多時辰後,蒸療完畢,靜妃拿舊布軟棉裁製的白襪給梁帝穿上,把他的雙腿平放在宮女移過的靠凳上,足踝部稍稍疊高,之後便開始捶按腿部。正在忙碌之際,梁帝突然伸手拿開眼上的香巾,探身一把抓住靜妃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身前,叫了一聲:「靜妃!」

「是,」靜妃安順地被他拉了過去,「陛下有什麼吩咐?」

「你告訴朕,當年赤焰的那樁案子,你是怎麼看的?」

被這突兀一問,靜妃安寧如水的眼波難得起了一絲漣漪,遲疑地問道:「陛下怎麼問起這個……」

「你只管回答朕就是了。你到底是怎麼看的,朕要聽實話。」

靜妃慢慢收起正在捶腿的手,後退一步跪下,垂首道:「陛下見問,臣妾不敢不答。只是無論臣妾怎麼回答,都難免會讓陛下傷心,故而先行請罪,請陛下見諒。」

梁帝微有觸動,坐了起來,問道:「你此話怎講?」

「臣妾出身林府,與故宸妃相交甚厚,陛下早就知道。若臣妾惡語評之,陛下豈不會感傷宸妃生無摯友,死無追念?可是赤焰一案由陛下您親自處置,以您的聖明,為的一定是穩固朝廷,若臣妾顧念與宸妃的私情,為赤焰中人開脫,陛下又難免會認為臣妾不了解您安穩大局的一片苦心……臣妾只是深宮一個小小妃子,無論對赤焰案的看法如何,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如果因為臣妾的回答導致陛下您傷心難過,那就是臣妾天大的罪過了,因此臣妾斗膽,請陛下先行諒解。」說罷,靜妃伏地再拜,眸中珠淚已奪眶而出。

對於宸妃林樂瑤,其實梁帝自己這些年也時常暗中追思哀念,故而靜妃提到與她的舊情,正中梁帝心中最柔軟的一處,他不僅沒有因此動怒,反而有一種心懷同感的契合之意,伸手示意靜妃近前,嘆息道:「算了,你與宸妃一樣柔善,朕也不為難你了。你們在朕身邊,朕還不了解你們嗎?說到底你們與皇后越妃不同,宮外之事本不該牽涉到你們,只是……」

靜妃見梁帝垂淚傷感,忙拿手巾與他凈面,柔聲道:「臣妾明白當年陛下是有心對宸妃網開一面的,可是您也知道,她雖然心性溫良,但畢竟是將門血脈,面對那般情形,自然不願意苟且獨活。以臣妾對她的了解,與其說她自儘是因為畏罪,不如說她是感到對不起陛下您,覺得生無可戀罷了。」

靜妃的這番說辭令梁帝感到十分舒服,不由連連點頭。要說梁帝當年對宸妃也不可謂不狠辣,生前褫位,死後簡葬,薄棺一口,孤墳一座,不立碑陵,不設祭享,除了確實沒有明旨令她自盡以外,涼薄的事情能做的差不多也做完了,只不過如今年老追思,總揀自己對她寬大的事情來想,以此博得心理上的舒適感。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如今這宮裡敢跟朕聊聊宸妃的人,也只有你了。」梁帝撫著靜妃的手背,感慨道,「景禹出生不到一年你就進宮了,你自然知道朕對她們母子有多好……前日殿祭,朕看見了言闕,他一年到頭也難得在朕面前出現,朕差不多快把他給忘了,結果前日一見,朕才發現有些事情,是根本忘不了的……」

「臣妾正奇怪陛下今日怎麼諸多感慨呢,原來是因為見到了言侯……」

「這倒不是。朕之所以想起這些事,是因為夏江今天進宮,告訴朕他抓到了一名當年漏網的赤焰逆犯……」

靜妃大吃一驚,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控制住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沒有顫抖,但是臉色已忍不住變了,忙低下頭去,穩了穩心神,好半天方道:「十多年了……不知是哪名逆犯啊?」

「你不認識,是當年小殊……呃……是當年赤羽營中的一名副將,叫什麼衛崢的。」

靜妃這才心魂稍定,暗暗吐出一口氣,道:「怎麼會呢?當年的案報上不是說,赤羽營全軍被火殲,應該並無倖存嗎?」

「朕也這麼想,所以特意問了夏江。他說那個衛崢命大,本來他身為赤羽副將之首,確實應該在梅嶺北谷的,只不過那一天恰好奉命到南谷赤焰主營里公幹,所以有了一絲生機逃命。如果他還在北谷,現在也多半連塊骸骨都沒有。」

說到衛崢,梁帝便沒了方才提到宸妃時的溫情,辭氣冷酷。靜妃聽著只覺遍體生寒,只憑著多年修養出來的深沉把持著,沒有露出什麼不妥的表情來。

為什麼北谷的赤羽營當年會被下了比主營更辣更狠的殺手,火殲得如此徹底,其實靜妃心裡是明白的。

赤羽營的主將林殊,這位英氣凌雲的天之驕子,是赤焰元帥林燮與晉陽長公主的獨子,自小就是太皇太后心頭的肉。赤焰案最初暴發時,歷經三朝卻從不干預朝政的老太后跣足披髮親上武英殿,滿面是淚地要求梁帝將林殊的名字從主犯名單上刪去。對於當時已傷心欲絕的太皇太后而言,保住赤焰軍她已做不到了,但最起碼,她希望至少能保住她年僅十七歲的曾外孫的性命。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已下定決心撤掉赤焰軍的梁帝,絕不可能留下那個十三歲即上戰場,奇兵絕謀,縱橫往來有不敗威名的少年將軍,為自己埋下隱患。所以儘管被逼無奈答應了太皇太后,未將林殊列入必捕主犯,他依然暗中密令謝玉,一定要確保林殊沒有絲毫機會能逃得性命,事後以赤羽營抵抗激烈,局面失控,最終玉石俱焚為由回稟了太皇太后。

而一直安靜地等待著前方消息的晉陽長公主,在聽聞夫亡子死噩耗的那一天,攜劍闖入宮城,當眾自刎於朝陽殿前,血濺玉階。

然而太皇太后的重病與晉陽長公主的鮮血並沒有阻止住梁帝重新樹立自己無上君威的鐵腕,三日後,蕭景禹被賜死。同日宸妃自盡。

曾經朝氣蓬勃英才濟濟的祁王府就此煙消雲散,只餘下滿朝從此唯唯喏喏的餘音。

深宮中的靜嬪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將皇室的冷酷刻入骨髓。死去的那些人中,有救她性命、視她如妹的林燮,有相交莫逆、彼此欣賞的晉陽長公主,有在宮中相依相伴、情逾姐妹的宸妃,但她卻不得不掩住為他們而流的眼淚,隱藏內心的怨懣與激憤,收起自己所有的智慧與情感,如同一個隱形人一般留在深宮的一角,等待著未知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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