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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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好半晌,今夏才略略松開手,只覺得他的左臂似乎使不上勁,忙問道:“你的手受傷了?”

  “在岑港時,被火銃擦了一下,皮外傷。”陸繹輕描淡寫道。

  因在夜裡,看不清他的臉色,直至牽著馬進了城,今夏借著火光打量他的臉色,才驚覺他臉色煞白……

  岑壽直到此時方才上前施禮:“大公子!”

  “你先回去休息好不好?”今夏擔心陸繹還有別的要事在身,又怕他身體有傷,如何吃得消。

  一路星夜兼程而來,加上有傷在身,陸繹全憑意志支撐著,現在已隱隱感覺到體力不支,點了點頭,朝岑壽道:“你哥回京城辦點事,過些天才來,你不必擔心。”

  這原是岑壽想問的話,當下也放下心來。

  陸繹行了兩步,忽感眩暈,眼前一陣發黑,步伐不穩,岑壽趕忙上前幫忙今夏扶住他。

  “大公子……”

  “快快!你背上他。”今夏急道,“他胳膊上有傷,得趕緊讓我姨看看。”

  聽聞陸繹受傷,岑壽二話沒說,將陸繹背上,急步往別院奔去。今夏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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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未到別院,陸繹已然暈厥過去。

  為陸繹重新將傷口包紮了一遍,沈夫人方才起身,把醫包遞給旁邊的丐叔。

  “姨,他怎麼樣?要不要緊?”今夏忐忑問道,“……這次的傷會不會牽動上次他受的傷?引起舊傷復發什麼?”

  “丫頭,你盼他點好行不行?”丐叔邊捆紮醫包邊道,“我看他全須全尾的,睡得還挺香,挺好,沒事。”

  “你懂什麼,他臉白像紙一樣,哪裡好!”今夏急了。

  示意丐叔莫開口,沈夫人柔聲安慰今夏道:“胳膊上是被火銃所傷,好在彈片已經取出來了,傷口處理得也很妥當,並未化膿。只是估計他這兩日一直在馬背上,傷口難以愈合,只要接下來好好休養就沒事了。”

  “可他怎麼會暈過去?”今夏仍是不安,“你替他處理傷口,那麼疼他也不醒。”

  “累了當然要睡,等他養好精神,自然就醒了。”

  “他,真的只是睡著了?”

  沈夫人無奈笑道:“是,他睡著了,難道你還得非得把他喚起來才甘心。”

  聽她言之鑿鑿,今夏這才稍稍安心,在床邊坐下:“我守著他,萬一有事,我就趕緊去喚您。”

  雖說此舉著實多餘,但她橫豎也不會放心,倒不如就讓她守著。沈夫人點了點頭,與丐叔出了屋子。

  “這孩子,對我這孫子也太上心了。”丐叔邊行邊搖頭嘆道。

  沈夫人秀眉微蹙,思量道:“你也知曉陸繹的身份,原本我也不願她與他行得近,擔心陸繹對她不是用真心,但此番看來,他對今夏,還真是上心。否則也不會帶著傷趕這麼遠的路來,想必是聽說了倭寇攻打新河城一事,生怕她有危險。”

  丐叔怔了下:“你不是不喜朝廷之人麼?”

  “是,我是不喜歡,簡直是深惡痛絕。”沈夫人嘆了口氣,“但今夏與我不同,陸繹的身份正好能護著她,娶她為妻也好,納作妾室也罷……”

  “等等等等,那丫頭哪裡是個當妾室的料。”

  “是不是那塊料另說,她總得有個堅實些的靠山,便是他日東窗事發……”

  “什麼東窗事發?”丐叔轉頭看她。

  沈夫人搖搖頭,不肯再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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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繹醒來時,看見暖暖的夕陽照在紗窗上,些許餘暉透進來,把今夏的發絲綴得閃閃發亮……

  她就伏在他的床邊,偏著頭,手握著他的手,動也不動,睡得比他還沉幾分。

  這幕,陸繹靜靜地看著許久,直至夕陽西下,最後一抹餘暉也從屋中消失,他仍留戀地看著她難得沉靜的眉眼。

  有人輕輕推開門進來,是楊嶽。

  “今夏,過來吃點東西。”他先將手中托盤放到桌上,又取了火石燃起油燈,看見陸繹時楞了楞,繼而笑道,“陸大人,您醒了!”

  陸繹想撐起身子,無奈手被今夏握著,只得微微欠起身,示意楊嶽莫要驚擾她。

  “睡著了?”楊嶽歪頭來看,見今夏果然睡著了,悄聲道,“陸大人,要不您吃點,您都躺了整整一日,該餓了吧?”

  陸繹搖頭,輕聲問楊嶽:“她是不是累著了?”

  楊嶽笑了笑,道:“倭寇到了之後她就沒睡過,您暈過去又把她嚇得不輕,一直守在這裡不肯動窩。岑大人幾番想替換她,叫她回去歇著,她就是不肯。沒想到,她自己倒睡著了,想是熬不住困勁兒了。”

  隱隱聽見聲音,今夏不適地挪了挪身子,抬頭就先去看陸繹,見他也正睜著眼看自己,頓時清醒了一大半,喜道:“你醒了!身上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馬上把我姨叫來……”

  “我很好,你不用忙。”

  “真的沒事麼?”

  今夏就著燈光細瞅他的臉色,相較之前已恢復了些許血色,仍是不放心地探探他額頭,又替他把了把脈。

  “沒發燒,脈搏平穩……你把舌頭再伸出來給我瞧瞧吧。”

  陸繹一直乖乖由著她擺佈,聞言,還真把舌頭伸給她看,稱得上是百依百順。

  “我說夏爺,你別折騰了,讓陸大人趕緊吃點東西是正經。”楊嶽在旁都有點看不下去。

  今夏如夢初醒,跳起來道:“對,你肯定餓了吧,趕緊吃點東西……大楊,你煮了什麼?”

  “魚粥。”

  僅僅聽到一個魚字,今夏就頗痛苦地皺了皺眉頭:“那些魚還沒吃完?”

  “早呢,醃了好幾條,回頭炸了吃。”

  陸繹起身,接過楊嶽遞來的外袍披上,趿了鞋下地,行到桌旁,笑問道:“怎得,我不在這陣子,你們發財了,天天大魚大肉?”

  今夏替他盛了碗粥,邊吹邊抱怨道:“哪裡有肉,就只有魚。這些日子我們天天吃魚,走路上貓都盯著瞧。”

  “這裡是何處?”

  陸繹看著屋子收拾得頗為雅致,並不像官驛或是客棧。

  “這是淳於家的別院,淳於老爺逃難去了,管事徐伯把這處別院讓我們先住著……此事說來話長,你先吃著,我慢慢告訴你。”

  就這樣,陸繹邊吃著,邊聽今夏嘰嘰呱呱把這一路的事情統統都講了一遍。她原就聲音清脆,口齒又甚是伶俐,這些事情教她說得有聲有色,比茶樓裡頭說書的還要精彩幾分。

  聽罷,陸繹想著她竟然經歷那麼多危險,心下不由暗暗後怕,皺眉道:“早知如此,我該和你們一道來新河城才對。”

  “你呢?我聽說岑港一直攻不下,聖上下旨撤了俞將軍的職務。”今夏頓了頓,不滿道,“還有人在背後嚼舌根,說俞將軍被撤職,因為你去了,向聖上告了他的黑狀。”

  旁人會這麼想,陸繹並不奇怪,澀然一笑道:“岑港已經大捷了,聖上應該很快就會恢復俞將軍的職務。”

  “岑港大捷?太好了!”今夏想著,嘆口氣道,“汪直說,他死之後,兩浙必定大亂十年,看來一點不錯。現下原本在他麾下的倭寇分崩瓦解,變成十幾股,甚至幾十股倭寇勢力,在沿海各處鬧騰。那個渡口的難民……我還從未見過那種景象,總覺得兩浙亂得像一窩粥。若這時候撤換兩浙總督,恐怕是亂上加亂吧?”

  陸繹嘆道:“不僅如此,胡宗憲手下頗有幾員大將,如俞大猷、戚繼光等人,都是抗倭多年經驗豐富的將軍。若他被撤換,恐怕連這幾位將軍也要調配走人。”

  “這是為何?”今夏不解。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只是兩浙總督,被胡宗憲重用的人,必定是下一任兩浙總督忌諱的人。除非這些將軍在朝中有過硬的靠山,才能保住職位,繼續留在兩浙建功立業。”

  陸繹終於想明白了,為何嚴世蕃如此肯定他會幫胡宗憲。只因保住胡宗憲,就是保住他手下這些抗倭將軍,保住了這些將軍,兩浙才不至於被倭寇侵擾,以致生靈塗炭。

  眼下朝中,在嚴世蕃的操縱下,彈劾胡宗憲的折子不計其數,何況兩浙倭亂有愈演愈烈之勢,處置胡宗憲只在聖上轉念之間。即便他上折子為胡宗憲開脫,恐怕也抵不過那些潮水般彈劾的折子,無法力挽狂瀾。

  更不消說,只要替胡宗憲開脫,就會立即被嚴世蕃捉住把柄。

  這樣的棋局究竟該如何應對?陸繹深顰起眉頭。

  今夏支肘托腮,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懊惱道:“聖上若像看重嚴嵩那般,對胡宗憲也如此看重,任憑旁人說什麼,估摸也舍不得撤胡宗憲的職。”

  聞言,陸繹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緊握了她的手道:“你再說一遍。”

  今夏渾然不覺自己的話有何用處,但還是重復道:“我是說,聖上若對胡宗憲就像對嚴嵩那般,愛都愛不過來就好了,哪裡會舍得撤他的職務。”

  “對!就是這話。”陸繹喜道。

  今夏莫名其妙道:“這話也只能說說,抵不上用處的。”

  陸繹朝她笑道:“不,你說得很對,只要讓聖上對胡宗憲好感倍增,縱然彈劾再多些,也動不了胡宗憲兩浙總督的位置。”

  長久以來,陸繹內心深處都以嚴世蕃為敵,而嚴世蕃最擅謀劃,設下的步驟如棋局般撲朔迷離,他只得步步為營,謹慎小心。今夏無意中的一句話,卻點醒了他,在此事上,他無須去想嚴世蕃究竟還有多少後招,因為能決定一切的只有一人,就是高高在上的聖上。

  說起來,這是朝廷的悲哀,但聖上的個人喜好的的確確左右著大明朝。

  嚴世蕃所佈下的這盤棋,他不下了。撥開棋局的迷霧,直接擒住能夠決定一切的人,才是最好的法子。

  今夏仍是不解:“聖上在京城,胡宗憲在兩浙,連見都見不著,朝中還盡是彈劾他的人,你怎麼讓聖上對他好感倍增?”

  陸繹微微一笑:“聖上也只是個人,是人就有喜好。何況在他身上打主意,比起對付嚴世蕃,還是輕松些。”

  “你有法子了?”

  “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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