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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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說著,淳於敏捧著茶壺進來,看見這麼多人,怔了怔,細聲道:“我、我是來討些熱水。

  “這裡有,我來吧。”楊嶽忙接過茶壺去。

  看見今夏,淳於敏似有話說,欲言又止,被今夏瞧出端倪來。

  “有事?”她問。

  “袁姑娘……這事可能不該由我說,可是我……”淳於敏躊躇半晌,“那日之後,你一直都沒見過沈夫人吧?”

  今夏不自在地“嗯”了一聲。

  “我看她這幾日臉色不大好,像是一直惦記著你。”淳於敏道。

  楊嶽舀好水,也勸道:“那日她也是一時情急失言,你這麼老躲著人家,也不是個事兒呀。”

  今夏悶了半晌,嘆口氣道:“我也知曉……可她對我管頭管腳的,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現下正是亂的時候,我若現下和她講和了,到時候倭寇攻城,她肯定又拖著我不放手。”

  “倭寇要攻城?!”淳於敏驚道。

  楊嶽瞪了今夏,這些事請他們一直都瞞著淳於敏,生怕嚇著她。

  今夏倒不以為然:“眼下都什麼時候了,應該讓她知曉,心裡也好有個底。”

  “倭寇真的要攻城!”淳於敏問道。

  今夏握了她的手,誠懇道:“姐姐,新河城很快會打一場大仗,不知曉會不會有援兵來,你記著,別管城裡怎麼亂,你一定跟好我叔和我姨,我叔功夫很高,保護你們應該沒問題。”

  淳於敏焦急道:“那你們呢?”

  今夏望向楊嶽和岑壽,三人相視,目中含義已不言而喻。

  “城中守衛有限,我們得幫戚夫人守城。”

  *******

  轉眼間,從俞大猷下令休整起,已經過了八日,岑福也已從京城趕回來。

  這八日裡透支過度的士兵終於可以好好歇息將養,保養武器,還有空閑可以悼念死去卻無法安葬的戰友,再茫然地想一想來日生死未卜勝負難測的戰役。

  說實話,對於陸繹的這個計策,俞大猷心裡是一點底都沒有。此計說簡單也著實太簡單,無非就是惑敵松懈,然後攻其不備。但從此前數戰看來,倭寇防守甚是嚴密,山上各種火器齊備,便是突然之間發動猛攻,要拿下岑港也絕非易事。

  眼下,俞大猷將軍之職已經被撤,可實差他還得頂著,再攻不下,恐怕下一步就是被關入大牢了。

  他在營中信步而行,順便到傷病員所在的營房看一下他們的狀況。王崇古正好弄了一批藥材送過來,坐在傷員之中與他們閑聊。與俞大猷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不同,王崇古性格隨和得多。在士兵們眼中,俞將軍高高在上頗有威信,而王副將則能與他們閑話家常。

  “將軍。”王崇古笑著招呼他。

  俞大猷行過去,示意周遭兵士們不必拘泥,他自己也隨意坐下。

  “方才我才聽說,”王崇古朝旁邊一名傷在腿部的兵士努努嘴,“將軍,你猜猜他是怎麼回營的?”

  俞大猷瞥了他一眼:“你背回來了?”

  王崇古笑道:“是陸大人的馬馱回來的。”

  “陸繹?”

  “對,那日他往咱們營裡來,路上正好碰上他們撤下來,陸大人把自己的馬還有隨從的馬都讓給他們,他自己是徒步走來的。聽說,走了一個多時辰呢。”

  俞大猷怔了怔,這倒是他未料到的,也從未聽陸繹提過。

  王崇古拍拍他肩頭:“平日而論,這些日子他在營裡頭,吃住也沒聽他抱怨過一句,也沒端什麼架子,算是夠好伺候的了。你別整日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行了,我心裡有數。”俞大猷嘆了口氣:“他若此計能成功,我把他當菩薩供著都沒問題,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

  王崇古大笑出聲。

  *********

  入夜,有人影來到陸繹窗前,輕叩了幾下窗欞,片刻後從窗縫推進來一份薄薄的信。

  岑福正欲追出去,卻被陸繹阻止。

  陸繹接了信,隔著窗輕聲道:“你沒傷吧?”

  外間已是寂靜無聲,待他推開窗子,可見月色之中,遠處一領藍衫蹁躚而去。

  “大公子,他是誰?”岑福奇道。

  陸繹微微一笑:“一位朋友。”

  這本是陸繹想自己冒險潛入岑港,卻不知怎得讓藍道行看穿了心意,三日前他在窗口留下讓陸繹等他自岑港歸來的訊息,直至今日方回。

  他如何孤身潛入,陸繹不得而知;他經歷了何種艱險,陸繹也不得而知,只知曉他繪制了岑港內部並倭寇機關的詳盡圖紙,

  一燈如豆,圖紙在桌上展開,依山而建的一處處柵欄,藏在暗處的各種火器,每一處位置都標註出了詳細的火器種類和射程。這些火器的位置堪稱惡毒,足以讓明軍在岑港前鋪陳下層層疊疊的屍首……

  陸繹看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得出一個十分殘忍的結論——即便明軍突發強攻,岑港也仍舊攻不下來。

  天色微明,他將圖紙揣入懷中,緩步向大帳行去。

  距離大帳還有數十步遠時,便見大帳帳簾被掀開,俞大猷自內出來。因擔憂戰事,休整這數日來,俞大猷心裡是沒著沒落的,往往整日整夜待在大帳中研究作戰方案。此刻他滿面疲倦,雙手猛搓了一番面皮,抬眼時正看見陸繹。

  陸繹遠遠一拱手。

  俞大猷行過來,眉頭深皺,欲言又止。

  “將軍?”陸繹試探問道。

  俞大猷終於還是問道:“到今日為止,已經休整足足九日,我看時候差不多了。”

  “將軍莫急,我正是想與將軍商量此事。”

  陸繹打了個請的手勢,俞大猷復隨他回到大帳內,他掏出懷中圖紙,遞給俞大猷。

  俞大猷盯著圖紙看了許久,眉頭越擰越緊,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該問什麼:“這圖紙你從何處得來?”

  “是我的一位摯友,知我為岑港之戰煩難,他替我冒險潛入岑港,繪了這張圖給我。”

  俞大猷也知曉潛入岑港是何等兇險之事:“替我向你朋友說一句,我俞大猷欠他一份人情……圖上所標註,你能確定準確無誤?”

  陸繹道:“我相信他。”

  俞大猷陷入一陣沉默,長久地看著那張圖紙,以他多年征戰的經驗,他清楚地看出,一旦明軍猛然發動強攻,還是會在火器之下死傷無數,攻下岑港仍然無望。

  “……你也看過這圖,應該知曉這仗打不贏。”他看向陸繹。

  陸繹點頭:“我來找將軍,就是想與將軍商議此事……我想過,要讓明軍順利攻山,除非能夠做到裡應外合。”

  “裡應外合?”俞大猷一怔。

  “可派數十人潛入岑港,挑起岑港內部大亂,再以煙火為號,與進攻的明軍裡應外合,一舉拿下岑港!”陸繹沉聲道。

  “數十人?”俞大猷搖頭,“想要潛入岑港,除非是輕功絕頂的高手才能避開倭賊耳目,翻山越嶺而入,軍中雖有武藝高強之人,但輕功絕佳者甚少,一靠近就會被倭賊發覺。”

  “不必翻山越嶺,只要找善潛水者即可。”陸繹向他解釋道,“我查看過岑港的港口,停著數艘戰船,戰船上時常有倭賊出沒,這個港口與岑港內部必定有通道相連,我們可以由此入內。”

  “經由水路上岸,然後再找通道?”俞大猷仍是搖頭,“數十人目標太大,很容易就會被發現,到時候倭賊將通道關閉,這數十人豈不是明晃晃的靶子,白白送死。”

  “這層我也想過,大福船的噴筒射程可達數十丈,可以用它攻擊停在港內的倭船,船一著火,倭賊必定會棄船逃入岑港,到了那時,就可以趁亂混入岑港內。”陸繹早已將此事仔細考慮過。

  俞大猷在心中反復推敲這個戰術,雖不能說無懈可擊,但確實目前唯一的法子。

  “只是這數十人深入岑港,太過兇險,恐怕能夠全身而退不多。”他輕嘆口氣,如何選出個帶隊之人,也是問題。

  陸繹此時起身,正色道:“言淵不才,學過拳腳功夫,水性尚可,請將軍準許我帶人潛入岑港。”

  “你!”

  俞大猷吃驚道,隨即便是連連搖頭。

  “不行,絕對不行!……我豈能讓你去涉險。”

  “將軍是覺得言淵功夫太差,沒這個資格?”陸繹挑眉。

  “不是……”

  陸繹打斷俞大猷,幹脆利落道:“將軍,既然你我都是習武之人,那不妨校場上見真章,我若勝過你,你就讓我帶人潛入岑港,如何?”

  俞大猷師從李良欽學習劍術,武藝高超,連嵩山少林寺的武僧都敗在他的手下,當下見陸繹竟然要和自己比試,不由暗嘆這年輕人著實不知高低。

  “你當真要和我比試?”他問道。

  “真是。”

  “也好!”俞大猷應承下來,“你若勝了我,便如你方才所言;但你若輸了,就須聽我安排,不得有異議。”

  “一言為定!”

  陸繹微笑。

  連日休整,官兵也都閑來無事,聽聞校場將軍與那位錦衣衛比試功夫,頓時奔走相告,不消一頓飯功夫,把偌大個校場圍得水泄不通,連腿腳不利索的官兵都拄著拐趕來瞧熱鬧。

  岑福好不容易擠到裡層,被擠出一身汗來,心情忐忑不安。自昨夜收到那張圖紙起,陸繹就沒怎麼和他說過話,他只知曉大公子在燈前坐了一夜,卻猜不透大公子心裡究竟在想什麼,眼下更不知曉大公子為何會突然和俞將軍比武。

  大概是看陸繹年紀輕輕,又是京城公子,即便自幼習武,只怕功夫也有限。俞大猷連衣袍都未換,頗隨意地往兵器架旁一站,示意陸繹先行挑選兵器。

  “我知曉將軍善長荊楚長劍,但真正精通的卻是棍法。”陸繹微微一笑,伸手取過一根長棍,“還請將軍多多指教。”

  “不敢當!”俞大猷也取過一棍。

  王崇古也聞訊趕來,擠進人圈,皺眉看著場內,只道是俞大猷性格耿直與陸繹鬧出不快,弄得要上校場較量。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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