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西北望,射天狼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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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如輪。

月色下顧守真真人一身皂色寬衣,雙手籠在袖中,宛如足不點地般自那根橫跨懸崖的鐵鏈上向太上道德宮行來。在他身後另外跟著七人,看氣度身形,只怕人人都有了上清修為。

顧守真真人剛過完橋鏈,踏上莫幹峰頂,忽然麵色一變,瞬間停住了身形。他身後七人則不得不在橋鏈上停下。

十丈之外,擺放著一張孤零零的太師椅。玉虛真人正襟危坐,列缺古劍橫置膝上,正自閉目凝神。

此刻玉虛真人除了看上去頗有仙長風儀之外,實是沒有任何氣勢可言,與尋常人無異。而顧守真真人看似一團和氣,氣勢卻是渾厚凝重,含而不露,只那麽一站,就令人感覺似有一座高山立在麵前。立在橋鏈上的七個人也是氣勢各異,清氣透體而出。

望著似乎被風一吹就會倒的玉虛真人,守真真人麵色反而越來越凝重,在這殘冬之夜,他額頭上居然也滲出細細的汗珠。

在他眼中,玉虛真人忽然隱入天地之間,忽又現身出來,忽然氣勢重如山嶽,忽而輕若飛羽,變幻莫測,每次變幻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但細細回味,卻會覺得本該如此。變幻之際,隱隱與地勢、山風、浮雲、星宿等千萬種事物遙相對應,讓人隱約覺得內中有一種玄奧至理,卻怎麽都說不清楚。

顧守真真人吐出一口氣,向玉虛真人拱手為禮,有些艱澀地道:“恭喜玉虛真人玉清至真境圓滿。”

玉虛真人張開雙目,徐徐道:“我此時出關,守真真人想必是有些意外的。而貧道玉清至真之境的圓滿,更會令守真真人不高興得很。所以何喜之有啊?”

萬沒料到玉虛真人說話如此直接,以顧守真涵養之深,也不由得麵色一變,當下勉強笑道:“這是哪裏話?我宗正值危難之時,玉虛真人道境有所突破,乃是我宗的大喜事,當然應該道賀。”

玉虛真人淡道:“貧道平素為人直來直去,道境有所進益只怕是不喜的人多,高興的人少,這點自知之明貧道還是有的。所以平日貧道修為若有所進境,也就不讓人知曉了,免得惹人不快。不過守真真人道高德隆,我自不該相瞞。其實這玉清至真之境,並非這幾日才圓滿的。”

顧守真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道:“那麽玉虛真人中夜至此,所為何來?”

“夜深人靜,風寒露重,貧道擔心守真真人身子,還請守真真人早點回宮歇息吧。”玉虛道。

顧守真忽然笑了笑,向前踏了一步。他這一步踏得極有學問,恰好抓住天地氣機轉換的那一點空隙。這一步踏出後,他與玉虛間的距離就不足十丈,既應了大道缺一的玄奧至理,也是精擅卦象的他此時此刻的最佳攻擊距離,而玉虛真人的列缺劍則正好難以施展。而且這步邁出,還為身後七名門人留出了上峰的空間。

顧守真擅卦象,既可在行事前占卜前路,趨吉避凶,又能在鬥法時牽引天地氣機,逆轉乾坤以為已助。如果環境合宜的話,其引天地之力為已助的能力與玉清初階的境界差相仿佛。因此盡管守真真人自身道行與玉清之境仍相去甚遠,但戰力卻是極強的。只不過牽引天地氣機時,天時地利缺一不可,這等條件實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此時此刻天時地利一應俱全,又有七名上清同門相助,守真真人戰力恰能盡情發揮。

何況今夜局麵至此,恐怕已是不能善終,只要有四成把握,也該行險一搏。因此麵對已是玉清至真境界圓滿的玉虛真人,顧守真仍是踏出了這一步。不論玉虛真人拔劍出鞘抑或殺氣衝宵,他都有應對之策。

然而玉虛真人安坐如山,就似完全沒看到顧守真真人踏前了一步-

刹那之間,顧守真只覺自己似全力揮舞大錘擊落,卻發覺所擊目標是個幻影,一錘落空後胸口空蕩蕩的,說不出的難過。他身後的七名同門見守真真人發動,也作勢登峰,結果同樣不得不強行止住衝勢,一個個的麵色頓時都有些灰敗。

望著玉虛真人的淡定目光,顧守真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駭然想道:“難道這玉虛的道行不僅僅是玉清至真境圓滿!”

守真真人發力落空,受傷不重,一個呼吸間已調理好了真元。他實力未損,然而決斷之誌,卻前所未有地有所動搖。

此際遠方忽然有劍光衝天而起,凝於半空,然後劍光收斂,運劍成圓。又聽一聲蒼涼長吟,一道龍形紫氣也升騰而起,在夜色映襯下扶搖直上,挾濤濤氣勢撲向劍光!

單看那龍形紫氣沛不可當的氣勢,已可知其人道行之渾厚。而能夠將真元化形,說明道法運使的法門業已接近巔峰,可將自身真元化成方圓十餘丈的衝天紫氣。這等修為,太上道德宮中怕是只有九脈真人方可辦到。

看那紫色龍氣升起的方位,正是紫雲真人的天關宮所在。守真真人眼力厲害,一望而知放出紫色龍氣與人相爭的正是紫雲真人本人。可是與紫雲真人相鬥的又是何人?那劍光並不屬任何一位真人。

此際劍光收成丈許方圓的一個光團,圓潤凝練,光幕上如有層層水波流轉,雖處於下風,但守得極是嚴密,紫色龍氣攻勢如潮,卻都是無功而返。

看那龍形紫氣的洶湧氣勢,守真真人知道紫雲真人已動了真怒。龍形紫氣圍繞著劍光盤旋飛舞,與劍光不住交擊,激射出無數細小氣芒,當中有少許自守真真人與玉虛真人身邊掠過,擊在山岩上。盡管相距十裏,但這些氣芒仍在堅硬的山岩上射出一個個小洞,可想而知紫氣之威!

守真真人凝神觀看,他知道紫雲真人身上多得是金丹靈葯,戰力最是悠長。旁人鬥法若出全力,自然是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可紫雲真人一口金丹吞下,就又是龍精虎猛。

他這裏凝視觀戰,玉虛真人竟也毫不焦急,雙目垂簾,居然又養神去了。

轉眼間已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龍形紫氣固然是剛猛如初,可那劍光也依然綿綿細細,有如春雨,分毫不露破綻。此時天關宮中早飛出十一道劍光,正是宮內門人見紫雲真人久戰不克,馭劍前來助戰。然而太上道德宮中另行飛出十六道劍光,將天關宮門人盡皆截了下來。這十六道劍光大多屬於玉虛真人的玄冥宮,從數量上看,玄冥宮業已是傾巢而出。

能在莫幹峰西玄無崖陣內馭劍飛空邀擊的,至少得有上清道境方可。

月下矯矯紫龍縱橫來去,環繞仙劍劍光狠鬥不休。周圍二十七名上清連環邀擊,恰似眾星捧月。夜天中但見雷霆滾滾,電芒穿空,離火翻湧,巽風如刀!}

百年以來,莫幹峰上從未如此亂過。

守真真人忽然冷笑道:“好一個雲風道人!真沒想到他已修至這個地步,好好好,他平日裏藏得可是真好!”,

玉虛真人淡道:“又不是獨一個雲風這樣做。”

守真真人哼了一聲,道:“玉虛真人的玄冥宮可是精銳盡出啊!現在真人意欲何為?”

玉虛真人雙目不抬,徐道:“如果守真真人不顧惜門人性命,那麽貧道掌中列缺也不介意飽飲鮮血。”

顧守真目光如劍,死盯著玉虛,然而玉虛閉目養神,根本不為所動。此時他宮內七名門人仍立在一線鐵鏈上,沒有分毫回轉餘地。若動起手來,在馭劍飛空的刹那,怕就要被玉虛真人淩厲無倫的劍法斬殺過半。更何況眼前的玉虛真人道行究竟到了什麽境界?至真是肯定已經圓滿了的,可真就僅此而已嗎?三清真訣進入上清後三階時,修為進境就全憑悟性了,就是一年內連升一二個境界也非不可能。本代紫微真人自修入玉清之日起算,僅用了一年辰光就已修至玉清真真境界,進境之速,已非驚才絕豔四字可以形容。

那麽玉虛呢?看著年紀小了自己三十歲,道境卻高出自己甚多的玉虛,顧守真不由得悄然自問,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了玉虛的修為。

守真真人麵色變幻不定,終於袍袖一拂,澀聲道句“回宮!”便隨著一眾門人踏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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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紫雲真人與雲風道長大戰了這許多時候,就連太隱真人的司空宮都有些動靜,可丹元宮中始終是一片死寂,顯得異常詭異。

見顧守真率眾退去,玉虛真人長身而起,向猶自酣戰不休的紫雲與雲風飛去。

太常宮暖閣中,紫陽真人撫平剛剛裝裱完成的一幅中堂,搬過一張圓凳,登了上去,親手將這幅中堂掛在壁上。

此時房門推開,玉虛真人走了進來。見紫陽真人居然踏凳掛字,玉虛真人不禁大為詫異。就是一個普通的修士,一躍而起滯空片刻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紫陽真人身為掌教,雖然道行一般,但那是考量了年紀後與其它幾脈真人比較的結果。尋常修士又哪裏能與紫陽真人相提並論?

紫陽真人仔細掛平了中堂,方從凳上下來,笑道:“我年紀大了,近日忽然有些懷舊,想溫一溫當年沒有分毫道行的日子,倒是讓玉虛真人見笑了。玉虛真人滿麵春風,想必事情都辦妥了?”

玉虛微笑道:“我只是依您之計,管他顧守真如何做為,就是安坐不動,並且把那幾句話一說,果然他疑神疑鬼,就此回宮,省了我好多力氣。然後我再去‘勸服’紫雲真人也就是水到渠成了。嗬嗬,有紫陽真人運籌帷幄,我道德宗自然無往而不利。”

紫陽撫須笑道:“守真一生專精卦象,難免敬鬼神而失決斷,又見不到我出現,自會心下生疑,最終龜縮回去。不過此計也只玉虛真人方能施行。”

玉虛真人道:“玉虛不過是憑一人一劍之力,除非修到紫微掌教的境界,方敢說有所作為。道德宗少一個玉虛算不上大事,但若沒了紫陽真人,那可就截然不同了。”

紫陽真人苦笑道:“我將本宗帶到了如此困境,當然有所不同,嗬嗬。”玉虛真人皺了皺眉,道:“紫陽真人如此作為,必有原因。真人既然不肯明說其中緣由,當然是有苦衷的。紫陽真人一心為本宗基業,玉虛心中有數。所以不論真人作何決策,玉虛定會追隨到底。”

紫陽真人頷首道:“這就好!今後還有許多大事要倚仗玉虛真人。現在大局已定,玉虛真人早些回去靜修,三日後與天下群修決戰,還需真人直搗黃龍,擊殺孫果、虛天二獠。”

玉虛真人應了,便推門而出。臨去前,他向紫陽真人掛在壁上的中堂望了一望,

又是‘天下太平’。

三日後,天色應明而未明之際,一眾修士已馭氣飛至莫幹峰頂,據好方位,布就了仙陣。自被玉虛真人衝過一次陣後,虛天就將那些押陣助威的修士都趕了回去。這些人連憑自力飛空都不行,帶上也是累贅。他另外布下兩個陣法,以護衛仙陣。此後道德宗雖然太隱真人也來衝過一次陣,但終是無功而返,反而重傷了一名上清道人。在這之後,道德宗群道就再未出過西玄無崖陣,只是龜縮在太上道德宮中。

虛天早在暗中冷笑,西玄無崖陣一日弱似一日,倒要看你們能夠躲到幾時!

今日虛天仔細算過,距離西玄無崖陣破已是不遠,須防道德宗眾雜毛臨死反撲,自己一方雖然人多勢眾,但修為高深之人並不是很多。於是他決定回一次青墟宮,將宮中幾位真人都請過來坐鎮,如能將吟風顧清也拉來,那當然最好。

仙陣不可一日無主,虛天臨行前將乾坤盤托付給了孫果,倒令這位國師大吃一驚。虛天一來想到往返青墟只要一日功夫,自己如今在群修中聲望可謂如日中天,天下圍攻西玄山的壯舉在自己手中可謂氣象萬千,與孫果主持那全無章法的局麵完全不同。自己就算將仙陣樞紐交給孫果,諒他也做不出什麽事來。二來則是孫果道行著實高深,西玄無崖陣破之日,這孫果以及真武觀群道怎麽說也能牽製住兩名道德宗真人。

萬一紫微出關,也可多一個擋劍墊背的。虛天如是想著,一路遊山玩水,輕輕鬆鬆地回了青墟宮。

是以這日清晨,龍象直將天上飄著的群修逐個看了個遍,也未找到虛天。

龍象抓了抓頭,喃喃地道:“怪事,怎麽不見虛天那老雜毛?難道是俺記錯了他的樣子?不會呀,俺當年明明是見過他的。”龍象想想還是不大自信,一把取過虛天畫像,仔細看過,幾乎將其刻在心中,方又將大眼湊到一片薄薄的水晶上,再向天上望去,依然沒能找到虛天。

旁邊白虎不耐煩地道:“找一個雜毛怎麽都要這麽久?我這邊推衍計算還要時間哪!”

“奇怪,就是不見虛天。這幾天看下來,仙陣樞機明明就在他手裏,現在仙陣已經動了,怎地卻找不到他?不信你來找找看!”龍象急道。

白虎麵前放著一個方盒,此刻盒蓋四壁均已打開。但見盒周刻二十八星宿,盒底布設北鬥七星,正中有一顆大星,正是北極星。

盒中飄浮著數百個大小不一的瑩光,緩緩地移動著。瑩光分作三團,望上去分明是三個陣法,內中有一個就是仙陣。另有百餘瑩光零散浮在空中。,

龍象白虎正身處道德宗最高的觀星台上,此刻台中放著一個通體閃著幽幽藍光的寒鐵底座,上麵架著二天君新製神器。這所謂的‘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主體是一根兩丈長的隕鐵管,上麵刻了無數陣圖,炮身後部嵌了許多部件,有握手處,有墊肩處。還有許多不明用途之物。炮身左側嵌著一列打磨過的藍晶珞瓔水晶,炮口指向何處,水晶片的連線即指向何處。

龍象此刻即將這神炮前端架在寒鐵座上,後部墊在自己肩上,一只大眼幾乎貼上了水晶片,不住向天上瞄來瞄去。

白虎實在等不及,一把將龍象推開,自己架住了無極炮。他只看了片刻,即道:“咦,那個老雜毛不是孫果嗎?他手裏的可不就是仙陣陣眼乾坤盤?只消找到了乾坤盤,管他虛天在不在呢!你就是笨!這老雜毛大袖飄飄、擺著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又是飄得高高在上,分明已經告訴了你他就是領頭的,你居然還看不出來!好了,廢話少說!龍象,快計算方位!”

龍象立時在方盒中浮著的一處熒光上一點,盒中二十八宿與北鬥星圖逐一亮了起來,閃爍不定。龍象潛心推算一番,即道:“乾坤盤與你相距三千一百四十六丈二尺七寸!”.

白虎在炮上一拍,管身後部馬上開了一個三寸缺口,龍象便將一枚飛劍劍身裝了進去,只聽哢嚓一聲,又將管身合好。

白虎盯住了空中一無所覺的孫果,陰森森一笑,慢慢將一縷真元注入,引動了炮管內刻的陣圖。

觀星台周立著的道德宗六真人剛見一縷如水藍光從炮口中溢出,即覺腳下觀星台猛然一震!抱著‘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的白虎瞬間被震得倒飛十丈,連哼一聲都不及,立時一口鮮血噴出。重達八百斤的寒鐵鐵座幾乎通體沒入觀星台的黑曜岩內,而後一道無形罡風方呈環形吹開,拂過六真人時,竟將紫陽與紫雲真人都吹得略退半步!

此時此刻,孫果手捧乾坤盤,正指揮仙陣攻擊西玄無崖陣。仙蓮一發,他即為仙陣無上大威力所震驚,心中即是不安,又充滿不平之意:這仙人何以獨獨青睞青墟宮?+

孫果正自暗中憤憤,忽見下方一點藍芒一閃而過,他居然還未及轉一個念頭,就猛然覺得全身一震,隨後什麽莫幹峰、群仙陣,皆瞬間遠去。孫果只來得及憑本能向下一望,這才發覺乾坤盤與自己胸口以下的身體都已消失無蹤!

“這是怎麽回事…”

孫果心中剛升起疑問,即覺體內驟發了一道澎湃炎力,旋即化作熊熊鳳凰真火。於是堂堂本朝國師,至此灰飛煙滅。

‘九天十地乾天無極炮’所射飛劍,以麒麟牙為鋒,以寒晶鐵為杆,以鳳凰尾為羽,萬丈之內閃念即至,鋒銳絕倫,莫可與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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