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生死路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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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蒼野,一如既往的荒涼、孤寂。灰黑色大地上滿是浮塵粗砂,不同程度灰與黑便構成了這片廣袤大地的基色。蒼野上龜裂處處,大的裂隙足有數百裏長,幾十裏寬,下方則是茫茫一片的黑暗,深不見底。而那些或大或小,或寬或窄的裂縫中時不時會升騰起大片黑霧,一出地方便開始向四方擴展,逐漸彌散在蒼野上,使這片本就幽暗的世界更加的昏暗了幾分。

蒼野上方忽然湧出大片濃黑霧氣,八百鬼騎簇擁著紀若塵破霧而出,重歸蒼野。

重新踏足蒼野之上,紀若塵只覺一切是如此熟悉,仿如昨日。這蒼黑大地,縱橫溝壑,充斥陰氣的罡風,乃至遠處聳立著的大營,破敗得一如他初次攻下此地,自任大將軍之時。

蒼野之上,到處是雜亂無章的陰兵鬼卒軀體,許許多多仍保持著死鬥至最後一刻的姿勢。單是從這遍野的屍身上,即可想見當日連場大戰的慘烈。再過數日,它們殘缺不全的身軀便會在蒼野永無休止的罡風中化作灰土,塵歸塵,土歸土,重新與蒼野融為一體。

趙奢跟在紀若塵身後,看到遍野滅了魂識的陰卒,胸中冥炎不覺跳躍得稍稍急了一點。

紀若塵馬上有所察覺,淡淡道:“你現今足已可接我大將軍之位,但如這樣便動了本心,今後如何在魔神中占據一席之地?”

趙奢一凜,壓伏了胸內起伏不定的溟炎。

紀若塵深深吸了一口蒼野中飽含死氣的罡風,眯起雙眼,向遠方那雖然破敗,卻依然聳立不倒的大營望去。只見大營上方,軍旗依然高高飄揚,旗上那個龍飛鳳舞、狂放不羈的紀字,記載了曾經怎樣肆無忌憚的歲月!

紀若塵只覺胸中深深埋藏著的烈火又一次熊熊燃起,便舉步向大營行去。八百鬼騎跟在身後,依著他的步伐,整齊劃一地前進。

紀若塵行進前,左手隨意向側方一點,五名相互纏戰而死的陰卒全身劇震,緩緩張開了雙眼,深深的瞳孔中,隱約可見幽幽藍火。它們本是生死相搏的敵人,此番複甦後卻不再相鬥,而是拾起前生兵器,默默地跟在八百鬼騎身後前行,行動之嚴整,不下八百鬼騎。

紀若塵步伐不疾不徐,恍若落地生根,行得紮實無比,雙手隨意揮灑,所指處陰卒複起,鬼將重生。不出數裏,紀若塵身後已多了一只浩湯大軍。

然而他雙眸中,只有那麵飄揚不落的軍旗,再也沒有其它!

蒼野路途茫茫,說遠也遠,說近也近,遠近皆依人心。紀若塵在自己留在大營中央的太師椅中坐下時,鬼兵陰卒大軍以大營為中心結成圓陣,一眼望去,黑壓壓的看不到盡頭,數目何止十萬?

回想當初,趙奢以區區萬名陰卒,憑藉著這座並不如何堅固的大營,竟力抗十倍之敵而不倒,論智論勇,皆是罕見。

紀若塵端坐不動,閉目將息。十萬陰兵皆默然肅立,紋絲不動。大營周圍萬籟俱寂,一時只聞戰旗獵獵作響。

片刻,紀若塵雙目徐開,雙瞳中星光燦然,有若深藏了無盡星河。仿佛要與他瞳中星輝相映,整座大營忽然亮了許多,處處均被鍍上了銀芒星輝,空中更有無數不知從何而來的星屑,紛紛灑灑落而下。在場鬼兵陰卒何嚐見過這等情景,均仰首望向天空,茫然不知所以。一張張或猙獰、或木然的麵孔皆被星輝映得忽明忽暗,塊塊光斑遊走不定。甚至有陰兵伸手試圖去捉下一兩點星輝來,然而星輝卻穿掌而過,哪裏能夠實實在在地觸到?

一時間,似乎星河決堤,將億萬星辰盡數傾瀉而下。

紀若塵右手伸出,掌心向上,虛虛一握,空中飛舞的億萬星辰立如見了火光的飛蛾,爭先恐後地飛來,匯聚在紀若塵掌心上成團融入。星輝看似無形無質,然而隨著進入的光芒漸多,紀若塵身軀慢慢膨脹起來。待最後一顆星辰也被他吸入,紀若塵竟然化成端坐時也足有十丈高的巨人。玄妙的是,座下太師椅居然也隨之變成恰合他身體的大小。

紀若塵長身而起,隨手握住旗杆,向上一提,旗杆即連根而起,變成他掌中一根巨矛。

紀若塵平舉旗矛,自左至右緩緩劃過半場陰兵,旗上那個紀字狂舞飛揚,說不出的張狂囂逸。隨著他的動作,神識如潮向四麵八方湧出,直覆蓋了百裏方圓,方才嘎然而止。神識所及範圍內每名陰卒,都被悄然植入一點星屑。星屑入體,向來無知無識的陰兵鬼卒忽然胸中升騰起熊熊烈焰,只覺心潮澎湃,但想躍起殺敵!陰卒們此刻並不知道,他們胸中這股烈焰,名為戰意!

紀若塵雙目掃過蒼野上肅然立著的十萬鬼卒,道:“我今日賜你等神通,令你等知曉自己存在之義。從今以後,此旗所指,便是你等兵戈所向!蒼野之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大旗飛卷,劈啪聲中,直指鬼車巢穴。於是一隊隊陰兵在校尉將軍的驅策下,依序向戰旗所指處開拔。

鬼兵陰卒,無論排行幾等幾名,皆渾渾噩噩,只知依命行事,並無自己主張。極個別能夠有自己意識的陰兵鬼卒,若能活過數場大戰,吸收得數十名敵手的陰氣,便有望成為校尉將軍。而如統領一營鬼卒的大將軍,若非紀若塵這等靈智盡開、凶厲無雙之人,至少也須懂得運籌帷幄,方可在蒼野中生存。趙奢前世即是名將,進入陰間後不知得了什麽機緣,居然留得獨立的意識和前生軍戰記憶。雖然他本身戰力即使是與前任大將軍相比也嫌弱了,更無法同紀若塵相提並論,但統兵征戰,卻非尋常鬼族魔物可比。即使是鬼車、檮杌這樣的魔神,也在他手上吃了大虧。兩大魔神調集手下近十萬鬼兵,群起而攻,居然沒能攻下紀若塵留在蒼野的大營。在紀若塵重歸蒼野後,它們戰死於此的陰兵反而盡數成了紀若塵的部下。

鬼車檮杌成為魔神已不知幾千幾萬年,甚至比焢還要久遠得多。它們統率鬼卒陰兵本來遠不止十萬之數。然而蒼野陰氣有限,魔神更多時候是將鬼將陰兵視作進補之物,所以麾下兵卒絕不可能多到哪裏去。鬼車部下屢屢在趙奢手下吃了大虧,非但攻不下大營,反而憑空送了許多陰氣,令趙奢所率陰兵實力屢屢提升。痛定思痛,鬼車便停止進食陰卒,休養生息一段時日,又聯絡了檮杌,這才湊出十萬陰兵,險些攻破了紀若塵大營。

蒼野廣袤無邊,上有魔神無數,皆依實力,各據一方。實力強的占的地盤就大些,實力弱的占地就小些,實與人間嘯據山林的猛獸無異。紀若塵以一介幽魂起步,至掃滅魔焢、縱橫蒼野,耗時不過十載。他對敵手段之狠、位階提升之速,皆令周邊魔神深為戒懼。好在他占據了焢的地盤後,便打破六界壁障,不知道去了哪裏,還帶走了兩名得力手下。

焢原本所據之地,周圍有六名魔神。在紀若塵離去之初,遠近魔神得了消息,震驚於他的通天手段之餘,一麵暗自慶幸,一麵紛紛猜測他去了哪裏。有猜去人間界的,有猜他位階提升,從而下了黃泉的,甚至還有猜他入了地府內城,上天登仙去的。眾魔神各有心思,當然都不會與旁人說。

見紀若塵走後日久,周邊六魔神中最為強大的鬼車終於活動了心思,垂涎起這片廣大領地上豐饒的陰氣來。為防止其餘魔神插手,鬼車便找上了檮杌,準備聯手瓜分紀若塵的領地。

茫茫蒼野,千萬年來也有些不成文的規矩,比如說魔神只能與魔神相鬥,不能直接越界向陰兵出手。又比如說兩名魔神相鬥時,其它魔神不得插手。這些規矩,有些是千萬年來眾魔神間自發形成的,還有些是冥鳳成為酆都南方之主後定下的。陰兵鬼將,甚至於趙奢這樣的大將軍,在魔神眼中皆是進補之物。如若魔神可越界向他們出手,只怕一口便吸幹萬名陰卒,那樣的話,其它魔神搶奪這片失了陰氣的地方還有何意義?這些魔神皆有萬年以上的長生,細水長流的道理,已是本能。因此,鬼車和檮杌雖然聯手糾集了十萬部眾,卻也在趙奢手下吃了大虧,蓋因魔神本身必須遵守規則,不得直接出戰,否則便是十個百個趙奢也抵擋不住。

紀若塵化身十丈魔神,點罷十萬陰兵,便率領大軍向鬼車領地進發。他賜給十萬陰兵星力,實際上等如是為它們開啟了靈識。本來紀若塵如此做自有深意。以星力為引,便可將陰兵與自己聯成一體,借三清真訣中的轉元陣法之助,在與鬼車相鬥時,他舉手投足,皆可融匯十萬陰兵之力,威力至少可增大一半。這轉元陣,紀若塵倒是用得極熟,早在與焢相鬥時,便曾用過。今日大戰鬼車,還需防著檮杌,十萬陰兵並不算多。

在吞噬魔焢之後,紀若塵便對荒野的形勢略知一二。但他當時便將這些規矩都扔在了腦後,此刻更不會放在心上。別說他不知集陰兵之力鬥魔神是壞了冥鳳的規矩,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去理會。

然而紀若塵並未想到,他為陰兵開啟靈識,等若是在蒼野留下了十萬有了自我意識的鬼將。十萬有了意識的將軍會做出些什麽來,此時此刻,誰也不知道。

鬼車居所,是一座方圓十裏,高數千丈的突兀絕峰。在萬裏蒼野中,這座絕峰顯得極為顯目。絕峰幾乎筆直向上,山勢如刀削,下段深灰,頂端則是漆黑如墨。峰頂無數百丈尖利石箏向四麵伸展開來,遠遠看去,但似一根巨大無比的狼牙棒。絕峰之頂,便是鬼車的居處。

遙遙望去,絕峰周圍冷冷清清,荒涼無比。除了峰腰偶爾可見繞峰而飛的魔物外,活動的便是有地隙中時時噴出的陰霧死氣了。絕峰周圍本不該如此冷清,但是鬼車下屬大多在紀若塵的營外戰死,才會使得堂堂魔神幾乎無魔可喚,無兵可使。

距離絕峰十裏,紀若塵手一抬,將戰旗在身邊地上插下,數以千計的鬼卒發一聲喝,將肩上扛著的紀若塵連著太師椅一並放下。紀若塵安然坐定時,十萬陰卒已各按位置列好陣勢。賜與十萬陰卒星屑雖將紀若塵這些日子來積聚的九天星力消耗一空,但好處也很明顯,這些陰卒皆可按紀若塵心意而動,如臂使指,比什麽傳令兵丁、旗號、金鼓都要管用的多。

十裏不遠不近,紀若塵安坐不動,略一抬頭便可看到絕峰,毫無仰望感覺。

紀若塵不發號令,十萬陰兵便肅立不動,然那肅殺氣勢,卻是直衝天際,激得鬼車也漸漸沉不住氣。

天地之間,忽聽到一陣巨大之極、似獅似虎、如鷹若象的咆哮,直震得絕峰上石筍微微斷裂,如雨落下,將盤繞絕峰飛旋的異型巨鳥也刺下來不少。隨後絕峰之頂浮起一片巨大的黑影,在響徹雲宵的咆哮聲中,自絕峰飛下,倏忽間已到了紀若塵大軍頭頂。

眾陰卒這才看清,空中飛著的是一頭極為詭異的巨鳥,雙翼展開幾達千丈,身軀如蟒,上麵覆蓋著片片藏青色巨鱗,身下生有四爪,爪尖閃著森森烏光,怕是有丈許長。巨鳥生有九頭,九頭各不相同,或類獅,或似虎,或若鷹,或如龜,更有癡男怨女、林魈精魅,居中則是一顆怒目賁張的麒麟首。

這只九首異鳥,便是魔神鬼車的本來麵目。

鬼車雙翼拍動,登時掀起陣陣狂風,將數以百計的陰卒卷到天上。高空中,鬼車飛旋而來,雙翼振動間帶動氣流,早在空中暗布無數湍流渦刃,陰卒一到天上,登時如被千刀斬過,身軀碎成千百碎塊,嘩嘩灑下。縱是紀若塵再有神通,也無力回天。

“紀若塵!你越界而來,冒犯於我,是何道理?”鬼車厲聲叫著。它每叫一聲,必是九首同時發聲,虎嘯鷹鳴,交相應和,匯聚成洪濤般的音流,聽在耳中說不出的難受。

若是換了去人間之前的紀若塵,聽到鬼車如此發問,此刻必殺氣勃發,挺矛上天,與它決一死戰。然而重歸蒼野的紀若塵卻端坐不動,毫不動氣,既不與鬼車對罵,也不解釋來意,只淡定道:“鬼車,你現在落地臣伏,發誓效忠,便可免一死。”

十萬陰兵並不足懼,紀若塵含而不發的氣勢卻令鬼車暗生懼意。它雖自傲,自問卻也做不到破開六界壁障、跨空而去後,還能安然返回。只不過紀若塵大軍殺到了家門口,它雖有心退讓,但也不得不展示一下威風,免得紀若塵趁火打劫,提出太過苛刻的條件來。可誰成想這紀若塵居然全不顧忌蒼野規矩,開口便不留餘地。鬼車好歹也是活了數萬年的魔神,怎可屈就其它魔神之下?冥鳳乃是黃泉之魔,方可雄踞南方,壓服眾多魔神。這紀若塵雖然高深莫測,可怎能與冥鳳相比?

鬼車凶性頓起,獅首咆哮道:“紀若塵!休要猖狂…”

鬼車話未說完,紀若塵隨手向趙奢一點,趙奢身軀登時膨脹起來,轉眼間便長至二丈高下,將身上黑鐵厚甲生生撐裂!

趙奢身軀長大之勢終於緩了緩,他只覺得體內充斥著完全無法承擔的大力,當下分毫不敢停留,一聲長嘯,揚手間淩空抓出一根淡銀色星輝短矛,向鬼車獅首狠狠擲去!矛去如電,與其淩厲去勢不符的是悄無聲息,只在灰暗空中留下一道燦爛星輝軌跡。

星矛一出,瞬間已至鬼車眼前!它又驚又怒,一個翻身,獅首堪堪避過星矛。但星矛還是擦過脖頸,撕下數片丈許長的鐵羽來。

紀若塵從容道:“我再說最後一次,落地臣伏,可免一死。”

鬼車九首一齊咆哮:“吾也是魔神,紀若塵!你休要過分。”

紀若塵長身而起,仰望鬼車,淡道:“連我手下也能傷你,居然還不肯降,這便是你自尋死路了。”

他拔起戰旗,隨手一抖,戰旗旗麵展得筆直,鬼車看得分明,旗麵上那個不羈的紀字,竟是幽幽藍焰凝成!

鬼車猛然一驚,隱約想起什麽,心中剛暗叫一聲不好,展翼欲飛時,紀若塵已如登天梯,步空踏虛,一步百丈,向鬼車行去。

戰旗在罡風中獵獵作響,那幽藍的紀字,在鬼車九頭合共二十三只眼睛中,如此猙獰。

鬼車九首齊動,或噴冰霜,或吐火炎,怨女啼哭,癡男咆哮,更有陰風如刃、暗電若潮,林林總總的吐息威能,混雜交織,黑壓壓的一大片,足足覆蓋了百丈方圓,如海嘯山崩般披頭蓋臉地向紀若塵砸來。

紀若塵身體再升百丈,已迎上了鬼車九首吐息,此時大地上十萬陰卒忽然同時雙手向天高舉,眉心中各發一道細細黑線,匯聚成墨色洪流,轟擊在紀若塵身上!紀若塵得十萬陰卒之力,身體立時再長大一倍,戰旗即刺向鬼車吐息的中心處!

戰旗一出,旗杆尖鋒處即生出點點星輝,星輝被十萬陰卒激發,驟成十裏淡藍星幕,將鬼車吐自息全部攔下。

紀若塵略略凝定,然後吐氣開聲,手臂一振,十萬陰卒之力頓時如山洪崩發,濤濤而出。戰旗前的淡藍星幕隨即大放光華,裹著鬼車九首吐息倒卷而回,披頭蓋臉地砸回它身上!刹那之間,鬼車被燒灼得羽毛焦起、皮肉綻裂,再被陰風犁地三尺般地刮過後,更是肉羽紛飛、慘不忍睹,甚至怨女的雙眼都被陰砂灼瞎!

鬼車每顆頭顱的吐息皆各有獨到之處,狠辣、渾厚、陰險。千萬年來,它的吐息只用來對付敵對魔神,次次都是噴得對手狼狽不堪,甚至有一次吐息便可重創對手。但這回鬼車終於親身體會到了已身吐息的厲害。

鬼車痛苦不堪,更是驚怒交加,雙翼一展,馬上直衝上天,一邊叫道:“紀若塵!你借陰卒之力傷我,就不怕冥鳳大人震怒?”

十萬陰卒之力盡出,重創鬼車之餘,紀若塵也覺體內陣陣空乏。但在這關鍵時候,他怎會讓鬼車逃了?

十萬陰卒之力已盡,四星君引下的九天星力也盡付東流,然山河鼎忽然飛旋起來,鼎口藍光大盛,九幽溟炎冰力透鼎而出,火焰卻倏然盡數縮回玲瓏絲球之內。溟炎盡縮後,引動玲瓏絲球也不住坍縮,忽聽啪的一聲輕響,玲瓏絲球再承受不住如此坍縮凝匯之力,竟而裂開!

刹那,有無為塔、道德劍、不爭蓮顯現於前。紀若塵無瑕思索,神念動處,已點了不爭蓮。於是那玲瓏球開,湛湛晶絲織就無數蓮瓣,冥蓮開處,暗香隱隱,陰火騰騰,有天魔作舞,有星魅輕吟。

紀若塵於是知道,自己道心再進一步,只是想到無心之下竟選了不爭蓮,細細體味,惟有歎息。

紀若塵徐步向前,每個落足處皆會生出一朵冥蓮,如是步步生蓮,一一蹴千丈,只幾步已追上狂飛的鬼車,戰旗當空揮過,狠狠橫抽在鬼車腰身上!

鬼車九首齊齊慘號,蟒身幾乎被戰旗抽斷!它如何當得這裂地斷嶽的大力?瞬間已倒飛百裏,轟然撞在自己所居的絕峰,無數尖銳石筍馬上破體而入,將它龐大身軀掛在了絕峰上。鬼車知是生死一線,不顧劇痛,狠命扭動身軀,百餘枝刺進身體的石筍紛紛斷裂,重獲自由。可是破損不堪的兩翼,一時支撐不住龐大身軀重負,哪裏飛得起來?

鬼車還未得喘息之機,紀若塵已淩空虛立在絕峰之前,戰旗橫掃,先在絕峰峰底狠擊一記,然後身形動處,已踩上鬼車胸膛!

蒼野陣陣顫抖之中,絕峰緩緩傾倒。

紀若塵立在鬼車胸上,其勢穩如泰山。他雖身長二十丈,但站在千丈長的鬼車身上,仍如一只小蟲。可就是這麽一只小蟲,鬼車卻只覺如同數十座絕峰一起壓在胸上,休說掙紮,單是勉力支撐不被壓碎胸骨已耗盡它平生陰氣。

紀若塵掌中戰旗旋轉一周,重重插下,穿過鬼車中央的麒麟首,將這尊蒼野魔神釘死在自己巢穴上。

紀若塵轉身,向蒼野上十萬靜立鬼卒行去。在他身後,亂石穿空、煙塵起處,可見絕峰緩緩側倒,戰旗則隨之筆直豎起。大旗卷揚展開,在罡風中獵獵飛舞。

趙奢只覺胸中溟炎湧動,於是鏗鏘跪下。十萬冥卒隨之單膝落地,恭迎大將軍歸陣。

紀若塵深吸一口氣,忽向南方望去,目光似是穿越千裏迷霧,看到了什麽。只望了一眼,他便搖了搖頭,忽然意興闌珊,向趙奢吩咐了一句:“我說的那幾個人,若是見到了,便當截下,不可使他們進入酆都。”然後便徑向前行去。

陰兵如流水般在紀若塵麵前分開,前方黑霧升起,霧中隱現人間。

紀若塵身形完全在黑霧中消失,趙奢方敢起身。紀若塵臨去時的背影,依然在他心中盤繞。趙奢忽然疑惑,剛剛擊殺魔神鬼車的大將軍,為何不見半點歡欣反而如此落寞?

他再回頭看看,但見傾倒的絕峰上,那麵戰旗正自迎風飛揚。這杆插在鬼車頭顱中,立於魔神巢穴上的戰旗,無異是對蒼野所有魔神的警告。或者說,挑戰。

蒼野極深處,在紀若塵曾經望去的地方,緩緩亮起一道長有百丈的淡黃色光華。在這光華照耀下,身長千丈、人麵虎身的魔神檮杌正如溫馴的貓般伏在地上,禱告訴說,羅列著紀若塵的種種罪過。

檮杌剛說得幾句,忽然全身一顫,身上鋼釺般的鬃毛盡數立起。它駭然發現,那淡黃光華已然有了許多不耐。檮杌哪敢再羅嗦,伏低頭,聳起後身,悄悄退走。

淡黃光華轉動,光華內映出紀若塵落寞蕭瑟的身影,正行向人間界。淡黃光華閃動一下,那落寞身影中便又浮現一朵玲瓏晶蓮,萬千蓮瓣層層疊疊、密密匝匝,卻又層次分明,似暗合玄理。

淡黃光華閃動數下,似在思索什麽,驟然亮若烈陽,不可直視,然後就變得懶洋洋的,逐漸暗淡下去。

紀若塵並不知道,這一片淡黃光華,便是酆都南方之主冥鳳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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