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無相忘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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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落下,明月初升,清冷的月光照耀著戰場中央簡陋的而孤單的營帳。無數死屍被拖到一起,繞著大營堆成了八座小山一樣的屍堆,周圍堆起柴草,放火焚燒。在八堆熊熊烈火正中央的軍營,反而隱於黑暗之中。

夜幕下,影影綽綽出現了二群身影,在距離大營十餘裏開外會和。

一群身影數量較多,高矮胖瘦不一,足有二十幾人,為首一個沉聲道:“熊季兄,怎麽只有你們三個過來?”

另一群身影只有寥寥三個,中間一個又矮又胖的嘿嘿笑道:“大隊人馬還在後麵,要過會才來。怎麽,你們心急了,打算單幹?我倒是無所謂,不過聽說前麵兩次你們可都全軍覆沒,折損了大批人手。你們冥山本就人丁單薄,香煙不盛,還是等我們的人到了,一起動手吧,免得再有去無回。”

胖子語帶調侃,冥山妖眾聞言大怒。為首那人止住手下,冷笑道:“熊季兄,我們可沒有請你們來幫忙,是你自已說要來一同對付妖族共敵的吧?這麽一個連上清境界都沒有到的小子,就算手中有煉妖鼎,我們冥山也對付得了。夜長夢多,熊季兄是想現在就與我們一起上呢,還是在這等後援?”

熊季向側方一讓,笑道:“你們請!我先在這等等。”

冥山妖眾也不多言,散入黑暗,分頭向軍營潛去。

眼見冥山妖眾去遠,熊季身旁一妖便冷笑道:“沒我們天刑山幫忙,他們多半要吃個大虧,這次不知道又會被煉了幾個。”

熊季悠然自得地道:“不著急,讓他們多死幾個也不是壞事。冥山本來就沒幾只大妖,聽說妖後文婉受了重傷,沒幾天性命了。她一死,翼軒肯定要上道德宗拚命。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道德宗裏麵的能人可多著哪,還有一個老不死的紫微坐鎮,上山那還不是送死?說不定過些日子,不用我們動手,天下三大妖地也會變成二大妖地了。”

左右立時無限崇拜地拍馬道:“熊長老明見!”

熊季洋洋自得,他生性狡詐懶散,天資平平,只是倚仗活得夠長,資格夠老才混了個長老閑職,若論修為,已是千餘歲的他恐怕還比不過天刑山中剛修煉了兩百餘年的那個厲害小妖。這次讓他帶隊出征,也是個輕鬆差事,畢竟對手還不到上清修為,數十只大妖一圍,還不是手到擒來?

三妖說話之間,遠方軍營內已動上了手。只見一道青光衝天而起,光柱旁雲氣繚繞,凜凜之氣傳遍四野。

左方之妖眼皮一跳,強自鎮定道:“好!已經被煉了一個了。”

熊季以手撫須,故作高深,沉吟道:“上次不是報說他的道行較上清還差著三階哪,看這架勢,怎麽象是只差兩階?”

右方之妖道:“也許是他進步了,也許是看錯了,反正都不要緊,差三階和差兩階有啥區別?都是沒到上清。就是到了上清,也不是熊長老您的對手,更不消說我們這次是妖多勢眾了。那人身邊,也就一個女人麻煩些。”

熊季點頭,頗以為然,然而心裏不知道為什麽隱隱有了些憂慮。

兩道青色光柱接踵而起,這次自詡見過大世麵的熊季也失了鎮定,聲音顫抖:“怎地這次,他的道行較上清只差一階了?難道…他真的吞了煉出的妖丹?!”

對妖族而言,煉妖鼎實是亙古以來最猛惡的殺器,無論你修為多高,一入此鼎,必會煉化肉身元神,成為持鼎者進補之物。前朝大戰時,也不知有多少巨妖大魔葬身鼎中。煉妖鼎或許不是古來最強法器,但若論在妖族中凶名之盛,實非其它法器可比。

熊季雖活了千年,可修為實在平平,那煉妖鼎發出的道道青光看在眼裏,總會令他生出已身在鼎中的錯覺,不自覺的兩股戰栗。

“你們在說誰啊?”熊季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清亮溫柔的聲音,端的是全無征兆。

靜夜之下,看似輕鬆、實則全神關注,心中戰戰之時,忽然有人在耳邊輕語,縱是千年老妖,也當不起這般驚嚇。

熊季幾乎被嚇得現出妖身原形,忙向旁邊連滾帶爬竄出數丈,這才又驚又怒地望向聲音來處。左右二妖也受驚不淺,跑得比他還遠。

但見月下有佳人,素衣如新雪。

熊季腦中一聲轟鳴,刹那間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麵縱橫來去。他即驚於那女子的天人之姿,也懾於她的巍巍氣息,更令他心旌動搖、不能自己的是,她散發的若有還無,充斥天地的妖氣竟是如此熟悉!

那一襲白衣的女子體態輕盈,似可乘風而去,但在熊季眼中,此刻她即是天,她即是地,天上地下,八荒**,惟她而已!

熊季大步躍出,重重撲倒,肥壯的身軀將堅硬的泥土砸出一個淺坑,以頭搶地,用盡平生之力高叫:“老祖宗!”

饒是蘇姀定力已如三山五嶽,此刻冷不丁聽得熊季這聲大叫,也不由得全身一顫,紅暈上臉。

她很想直接把這頭小熊給撕了。

雖然它出自天刑山,多少和自己有那麽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關係。

蘇姀堆起一千年來最動人的微笑,柔聲道:“你們是誰呀,我怎麽不認識你們呢?”

熊季磕頭如搗蒜,激動得涕淚橫流:“老祖宗當然不會記得我。當年老祖宗還在山上的時候,我才十三歲,還變不**形呢。好在我老熊,不,小熊鼻子比較好用,記住了老祖宗的味道,今天才能認出您來!沒有您在,我們天刑山這一千多年過得好難啊!嗚嗚嗚…”

每一聲“老祖宗”都令蘇姀的表情牽強了少許,熊季連叫三聲之後,蘇姀眼角唇邊那本是媚絕天下的微笑已顯得有些猙獰。

“我有那麽老嗎?”蘇姀掩口輕笑。

熊季畢竟活了千年,修為雖淺,見識不短,總算察覺有些不對了,偷偷抬頭向著蘇姀覷了一眼,於是清楚看到了她瞳中充溢的殺氣。他登時寒意透骨,伏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此時平地腥風大作,十餘個體型驚人、形態各異的凶猛巨妖駕風撲來,停在熊季身旁。領頭那妖也活了兩千餘歲,見識不在熊季之下,修為更是高出十倍不止,它只向蘇姀望了一眼,登時也是麵色大變,猛然撲倒在地!他身後眾妖也均是修為不淺,立時就明白了首領的意思,先後跪倒。

熊季心中大叫不好,想要出言阻止,卻已是遲了一刻。

只見天刑山眾妖黑壓壓跪了一地,齊聲高呼:“參見老祖宗!”

砰的一聲,蘇姀束發絲絛碎成萬千蝴蝶,一頭青絲月下狂飛。四野罡風大作,風力淩烈如錘,將周圍群妖都吹到了數十丈外,個個摔得鼻青臉腫。

軍營之中,紀若塵迅如鬼魅,剛以掌中山河鼎收煉了第六和第七只妖,忽然發覺遠方妖氣如天河倒卷,衝天而起!以他的心性和修為也不禁一陣駭然,手中山河鼎則嗡地鳴叫起來,幾欲脫手飛出,衝向妖氣來處。山河鼎不聽使喚,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紀若塵立時調動心神,全力鎮壓,好不容易方將山河鼎的躁動壓下。借此空隙,那些被他氣勢壓得幾成齏粉的冥山妖眾總算喘出一口大氣。

蘇姀冷冷地掃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天刑群妖,再不多話,麵若寒霜,徑向西方飄行而去。

還是熊季最先反應過來,心頭閃過一點靈光,猛然向著蘇姀離去的方向縱聲高呼:“小的熊季恭送姐姐!”

於是蘇姀那充溢四野的殺氣,悄然消散,心中暗想:“這頭小熊倒挺聰明的,以後若有機會,順手栽培栽培好了。”

熊季得意洋洋地站了起來。後隊首領手指著熊季,卻是張口結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多年來縈繞心頭的一大謎團,於這一刻轟然解開。他終於明白了為何自己多年出生入死,功勳累累,職位卻離這頭庸庸碌碌的妖熊越差越遠。

他憤恨之下,便欲率領群妖攻入軍營,殺上幾百個人,出一出心頭這口惡氣。哪知蘇姀的聲音忽然傳來:“那個小家夥不好對付,以後我也還有些事情要問他。你們都散了吧!”

蘇姀之命有若綸音入耳,它們豈敢不從?於是腥風大起,群妖四散。

這一番變故後,死傷慘重的冥山妖眾也不敢再戀戰,乘著紀若塵全力壓製煉妖鼎,又留下了幾顆補丸後,殘部才得倉惶遠遁。那首領已然發覺,不知何時紀若塵修為已悄然攀上了上清境界,以此道行境界運使煉妖鼎,便不是他們所能匹敵的了。

群妖遠遁後,紀若塵獨立大營中央,文王山河鼎已恢複成寸許大小,在他掌心上方徐徐旋動,鼎口時時會噴出一縷湛藍冥火。

紀若塵眺望西方,若有所思。方才群妖呼聲震天,他自已聽得分明。只是不知該是何等耄耋老妖,方能令這些壽已千年的凶惡巨妖高呼“老祖宗。”

他忽然心有感應,回身望去,但見月影闌珊處,立著一個熟悉身影,一如往昔的清冷孤傲。

“紀若塵,多日不見,你的手段是愈發的淩厲狠辣了。”姬冰仙目光如劍,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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