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無相忘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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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自空望下,五千悍卒如一條妖龍蜿蜒西去時,西玄山上,紫陽真人正召集了諸脈真人,探計當下時局的應對之策。今日玄元殿中只坐了六位真人,當年九真人齊聚盛況不再。紫陽真人先行講述了當下時局,表示本宗當下要務將從保護門下弟子安全,轉為全力扶助安祿山起事,並在天下動蕩中尋得另一外靈穴,奪得靈氣之源。

紫陽真人一番話說完,殿中一陣沉默。自紫陽真人以雷霆手段壓製了玉玄真人之後,曾與玉玄真人聯氣通聲的守真、紫雲二真人僥幸避過大劫,自然行事說話處處謹慎,紫陽真人說什麽便是什麽,全無異議。其它真人也多少明了紫陽真人所掌握的部分實力,也都收起了輕視之心。

不過太隱真人向來直言不諱,聞言皺眉道:“紫陽真人,我也曾夜觀天象,見範陽確是有龍氣盤旋而起,是一飛衝天之勢。可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龍氣有些做作單薄,單憑這個便將我宗氣數全押在安祿山身上,未免有些不妥。而且安祿山畢竟是胡人,非我中華正統,這等人縱算得了天地氣數,我宗便一定要前去扶助嗎?不管怎樣,我覺得不妥!即算沒有什麽不妥,扶一胡人而壓我神州中華百姓,總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太隱真人此言一出,太微等諸真人皆有深得我心之感,只有玉虛閉目不語。

紫陽真人頷首道:“太隱真人所言甚是,扶一胡人入主中華,即便成功,也無可誇耀之處。不過…”

紫陽真人略略沉吟,終於道:“今日也無妨與眾真人明言。範陽龍氣看似是飛龍在天之勢,主一飛衝天、無可製限,但細細品味,可知其中氣勢斷續不全,升勢生澀稚嫩,與本朝堂皇正大的龍脈無法相提並論。以此觀之,安祿山縱能成一時氣候,也難脫敗亡之運。本宗扶之,只為成其天下紛亂之局而已。且諸位真人無須擔心安祿山身後事,三十年前,貧道已起始在本朝朝堂中落子布局,說來慚愧,三十年經營,也不過寥寥三五子生根而已。不過這三五閑子,想也足夠應付安祿山敗亡之後的朝局了。今後二十年內,當不會再有朝庭詔令天下群修圍攻本宗之事。只是此時尚未到動這幾枚閑子的時機,還請諸真人耐心等待。”

諸真人無不動容。他們整日裏就是清修論道,偶爾相互拆拆台,根本不理塵世俗事。誰想得到紫陽真人思慮竟如此長遠,三十年前便已起始布局?修道之人求的是飛升大道,哪一個會在乎塵俗富貴?當真論起吃穿用度,就是本朝明皇也未見得比道德宗這些真人強了。紫陽真人如此處心積慮,甚至不惜耽誤本身修為,當是為的道德宗千百年長存之大計。

顧守真便即站起,向紫陽真人深深一禮,道此前目光短淺,不知紫陽真人良苦用心,今後定當為本宗效力,再不敢藏私。

紫雲真人雖不明言,但目光中已有欽佩之意。

定下了將去扶助安祿山的弟子後,諸真人便各自散去。

紫陽真人正緩步出殿,雲風便走上前來,壓低聲音,如是這般的說了一番。

紫陽真人白眉忽然飄了一飄,道:“果有此事?你是說安祿山先鋒主將名叫紀若塵,而且率軍三日而越六百裏,一刻不到便取了晉陽?”

“正是。”雲風道。

紫陽真人長眉微鎖,緩步而行,許久方道:“同名同姓嗎?有趣,實是有趣。看來天下之事,還是有些定數的。這個紀若塵既然在此時出現,想必是有些道理的。不過我們在這裏想也想不出什麽來,還是派個人去看看吧,如果可能,也去助他一臂之力。秋水雖然有天分,不過這件事上他幫不上忙,在那裏也沒什麽用。”

“這人想必十分重要,不知師父心目中有人選了沒有?”雲風問道。

紫陽真人思索片刻,道:“就讓姬冰仙去吧,她最是合適。”

雲風應道:“弟子這就讓她準備,明日便可下山。”

長安城中,滿朝文武早是一片慌亂,群臣當庭吵吵鬧鬧了半天,卻沒想出半個有用的計策來。本朝大軍,十之**屯於邊塞之地,中原各郡久疏戰事,若論守兵,各郡縣十縣九空。安祿山盡起數十萬大軍滾滾南下,前方實是一片坦途。自河北到東都,實無一處城池可以稍抗安祿山大軍。

明皇也自著惱,暗思對安祿山恩寵有加,怎沒看出他的那狼子野心來?雖然明皇近年來不大理會朝事,可也知道朝中武備鬆馳,而安祿山所部之精,更是甲於天下。再見群臣爭來吵去,不是在推諉責任,就是在痛罵安祿山。罵能將安祿山罵死嗎?明皇便覺胸口開始悶了。

此時滿朝文武,幾乎沒有一個能戰之將。此時早惱了禦史大夫封常清,當下出班朗聲道:“臣願前往東都,開府庫,募鄉勇,拒敵於黃河之北!”

封常清在入朝為官前,本是在西北征戰多年的一員宿將,戰功赫赫。見有人為已分憂,明皇大喜,當庭賜封常清為範陽、平盧節度使,領五千禦林軍,詔令其往洛陽,大開府庫,廣集猛士,務要將安賊擋於黃河以北。

封常清領命,更不耽誤,出朝點兵去了。

滿朝文武心事初定,只有楊國忠麵露冷笑。得濟天下作過兩年西席,他現下見識已非當日可比,心中便暗自道:“一個相助的修道之士、大能之人都沒有,也敢出頭爭寵?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場!”

朝中平叛方略定下,明皇稍稍心安,後宮卻不寧靜。一個宮女在侍奉楊妃梳妝時不小心濺了數點玫瑰水在楊妃的裙角誰知素來溫柔嫻雅的貴妃忽然大發雷霆,命人將這宮女衣服全部除去,著內監用沾了冷水的牛皮鞭狠狠地鞭了三十記。這宮人全身血肉模糊,抬下去還未到半日,便是一命嗚呼。

入夜,明皇在長生殿臨幸楊妃時,見著的自然是一個媚態無雙的玉環。明皇上了年紀,又是***昏暗,沒有看到宮人內監們眼中的隱隱懼意。

青城山上,飛來石畔,吟風忽然一陣沒來由的心煩意亂,從空無一物的寂靜中醒來。放眼望去,夜空中鉛雲集布,不見星月,綿延群山皆掩在一片黑暗之中,惟有青墟宮***輝煌,在一片茫茫黑暗中顯得極是耀眼。

虛玄壽誕雖早已結束,當日上山的賀客高朋也大多離去,但每日皆有不少新的賓客來拜山,表達仰慕之情,欣羨之意,甚至還有許多來攀親論緣的,無外乎幾百年前某派某位先人曾經出自青墟宮,又或者受過青墟宮前代真人的恩惠,前來答謝雲雲。天曉得,數百年前青墟宮不過一尋常修道小觀,哪來的那許多祖師雲遊天下、施恩布澤。

不管怎麽說,這些日子以來,青墟宮為數不多的知客道人個個忙得昏天黑地,累了個半死。不得已將六十餘名年輕弟子中的大半都抽了出來,暫充知客一職。至於荒廢了道**課,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吟風望向了飛來石頂,在那裏,顧清終日盤坐苦修,於金丹大道上勇猛精進。尋常人望過去,石頂盡是一片黑暗,但在吟風眼中,景象卻是不同。

夜色中,一大片氤氳紫氣隱隱分成七團,每團紫氣中不時噴出一縷暗金天火,燃燒在浮於空中的一朵七瓣紫蓮上。在天火無休無止的灼燒下,紫蓮蓮瓣微合,有合苞收攏之意,只消火勢再大一些,便會合攏成一朵蓮苞。

望著那朵紫蓮,吟風即有欣慰,又有擔憂。

自除去紀若塵後,顧清修為突飛猛進,一日千裏,十餘道關口一衝而過,轉眼間便修到了紫府蓮開的境界。空中那一朵紫蓮,便是她金丹所化。紫蓮蓮瓣多寡,代表了修為境界高低,亦是由此決定飛升後仙班高低。蓮分七瓣,飛升後已是甚高的仙品,與當日天河邊青石幻化而成的散仙實是天淵之別。

看到七瓣蓮開,吟風自是感慨萬千。這千餘年的塵世輪回之苦,終是有了個結果。

然而他憂的是,紫蓮開後,須以氤氳紫火修煉,煉至蓮瓣合攏,重歸一顆渾圓金丹,完成這從生而滅的一個輪回,方才接近圓滿。接下來,便只是溫養金丹,待到元神大成之時,渡過天劫,便可飛升成仙。

天劫雖分九品,但有吟風在,幾品天劫都是無妨。

吟風此時已憶起七卷天書,且修成其中數卷,隱隱然便是陸地真仙,雖然未經天劫洗煉,大多數仙法發揮不出真正威力,然而已非塵世修士所能匹敵。至於天劫雷火,與他體內仙力非出同源,怎奈何得了他?

可是顧清七瓣蓮開已有時日,任天火如何焠煉,蓮瓣也不肯合攏,數月以來,全無寸進。吟風登仙已久,知道這是她心結未去所致,現在惟有耐心等待,或許哪一天日久功成,紫蓮合攏,便可就此了卻了百世塵緣。

本來仙途漫漫,就是這最後關頭,修上個百十來年也是尋常事,修道之人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可是不知怎地,尋回顧清後,吟風卻一點耐心都欠奉,只望顧清可以盡快修煉圓滿,好與自己脫離這濁濁塵世。

不知從何時起,莫名的隱憂便在吟風心頭縈繞不去。無數次自靜思中醒來時,望著茫茫黑夜,他心頭總會浮起四個字:夜長夢多。

不過這一晚,他的心緒格外煩亂,忍不住運出玉胎仙雲,占算天機。仙雲浮現,吟風的麵色卻漸漸變了,到後來直是劍眉倒豎,猛然立起!

任掌上仙雲徐徐散去,吟風獨立孤峰,遙望東北。千萬裏外,數十萬大軍正滾滾南進,萬千鐵蹄,正將中原百姓的寧靜生活踏得粉碎。

“一幹跳梁小醜,竟也敢掀起戰端,令天下大亂?真當我會坐視不理嗎?”吟風怒意漸起。

他冷笑三聲,神念動處,青墟宮祖師閣中的一座小小玉鍾便發出悠長鳴音。片刻之後,虛玄、虛罔、虛天率領著十餘位門中得力弟子趕到了飛來石旁。

也不見吟風有什麽動作,掌中便浮現出三件雲霞繚繞的法寶。吟風將法寶交與虛玄,命他挑選得力人選,持三件仙器前往長安,扶助朝庭抵擋叛軍,必要時可直接出手相助,務必不使安祿山叛軍越過潼關。

虛玄、虛罔看都不看三件仙家法器,不過吟風吩咐之事,自然應承了下來。而虛天的目光遊移不定,卻總是離不開那耀花眼、炫亂心的三件仙器。

揮退虛玄等人後,吟風憑崖而立,遙望萬裏河山,心中冷笑:“即有我在,豈容你等肆意妄為?若還不知收斂,我當親自下山,挾九天之雷,滅了爾等輪回!”

吟風向飛來石頂望了望,忽然歎一口氣,暗道:“如非你等執意擾動天地定數,誤了她飛升之期,我又何必多此一事呢?唉,早知最後一世波折必多,都是天數罷了。”

飛來石頂,顧清早封閉六識,全副神識皆沉浸在玄機無窮的氤氳紫氣之中,焠煉著一朵燦燦紫蓮。

此刻世間諸般事,皆不能動她心境,而她,也不想去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一輪紅日自東海噴薄而出,映紅了大半神州。於這淡淡晨光之下,紀若塵五千精銳已布開軍陣,截住了潼關往援晉州的兩萬大軍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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