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生死路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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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外的大將軍愕然回首,但見蒼野盡頭先是一道黑色龍卷衝天而起,然後挾雷霆萬鈞之勢,風行電掣般向這方行來。雖然兩下尚相距甚遠,但腳下大地已開始隱隱顫動。窮盡目力可看到那高無止盡、粗達數裏的恐怖旋風實是由無數個高速旋轉的渦流匯聚而成,相伴而來的,是無形無質的威嚴,那是不容褻瀆、不容質疑的威嚴,時時刻刻都是高高在上。

在這怒潮般撲來的威壓前,大將軍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旁邊侍立著的將軍則連退數步,周身鎧甲不住震動,勉強立定腳步。校尉們則泰半翻倒於地,不住掙紮著想爬起,可均是手腳酸軟,即使有人站起,也是搖搖晃晃,全然穩不住身形。

第一道威壓如潮水般席卷而過,營外七千暗刃鬼眾已潰不成軍。將軍已是如此,鬼卒更是不堪,大部分暗刃鬼眾已癱倒在地,動彈不得,奇怪的是,尚有一小半卻仍屹立不倒。

見那些仍然屹立的暗刃鬼眾眼中光芒變幻不定,由藏青逐漸轉為暗藍,大將軍心中已暗叫不好!

果然,那些雙眼中光芒完全轉成暗藍色的暗刃鬼眾猛然一聲咆哮,手中兵刃已揮向剛剛還在並肩殺敵的同僚。那些未能完全轉換的暗刃鬼眾仍受製於威壓,十成力量發揮不出二三成來,轉眼間就已死傷慘重。校尉和將軍受影響較小,危急關頭親自上陣,這才擋住了陣前倒戈的暗刃鬼眾們。

能夠逼迫低級魔物服從自己,這等威壓,僅是蒼野中極少數上位者方有的神通!

大將軍極目遠眺,驀然發現那道黑色龍卷前竟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黑色龍卷氣勢磅礴銳不可擋,卻對那人沒有絲毫影響,反而象是跟隨在那人身後正向這邊行來。隨著他的逼近,蒼野大地開始有節律地震動,應和著他的腳步。

這時大將軍已看得清楚,那道黑色龍卷並非是什麽法術生成,也不是哪位魔神的異象,而是此人法力外溢,從而引發蒼野冥氣激蕩,在其身後匯聚生成了如此恐怖的一道龍卷。

那人步伐貌似緩慢沉穩,來勢卻快得異乎尋常,從大將軍發現他的存在,只一轉念,那人已來到暗刃鬼眾陣前。數千攔在麵前的暗刃鬼眾,在他眼中似乎根本不曾存在般,他的步伐姿勢速度沒有半點變化,徑自向大營正門行去。

這人高僅五丈有餘,論體型與大將軍之主魔神鬼車相去甚遠,甚至不如鬼車一個頭大。且身軀隱隱透明,分明是蒼野中最不稀奇、也是魔物最低等形態時方會出現的影霧構成,唯一的異象只是這些影霧不同於尋常魔物,金瑩點點,恍若綴就千萬星辰的無盡天幕。

身形決定威能,這是蒼野中一條不成文的規律。在這個方向的蒼野極深處,棲息著黯淵之主冥鳳,據說它雙翼展開足可覆蓋千裏之闊。而鬼車平日本體浮遊於蒼野雲宵之上,雖無從探知大小,但至少也是以十裏計量。眼前這人顯示出來的本體高不過五丈,與眾魔神相較,完全連螻蟻都稱不上。可是不知為何,大將軍無論是看著他那雙閃耀著湛藍光輝的雙眼,還是望向身體裏千萬顆星辰的某一顆,都會自意識深處生出戰栗,那份恐懼,並不弱於麵對鬼車之時。

他大步走向軍營,每一步落下,都會引起蒼野大地的轟然震動,岩石構成的營柵搖晃不定,石屑紛紛落下。在他麵前,數千暗刃鬼眾如同浪潮般向兩邊分開,沒有一個膽敢攔在他前行道路上。這些暗刃鬼眾一邊後退,一邊還在互相狠鬥廝殺。而他每一步踏出,就會有一波如獄如山的威壓呈環形發散,席卷整個戰場。於是又有許多暗刃鬼眾不堪重負,瞳孔中色澤轉作暗藍,向身旁同僚揮起屠刀。當大部分暗刃鬼眾倒戈時,場上的局勢已變成屠殺,只有百餘名校尉將軍率領著千名暗刃鬼眾苦苦抵抗。

此時在他與大營之間,只有一個大將軍孤零零地站著。

他哼了一聲,身體猛然一抖,體內千點金星呼嘯著盡數飛出。這些金星一離開他的身軀,立時化成一只只半尺大小的金色蟲子,宛然便是焢內丹幻化成的模樣。千只蟲子各自尋了一名暗刃鬼眾,飛撲過去大啃特啃,在那張可以張大到一尺的畸形巨口下,暗刃鬼眾無論是身軀還是鋼甲,都同樣脆弱,同樣不堪一撕。嚓嚓嚓嚓,蒼野中一時間回蕩著令人牙酸的啃食聲,就連那些暗刃鬼眾發出的連綿不斷的慘叫也無法掩蓋住這恐懼的聲音。

這些金蟲本身都散發著令大將軍都感到戰栗的威壓,那些校尉將軍就更是難以抗拒。哪怕是單只的蟲子,若論威壓品級,只怕也不在來人之下,遠遠超出了大將軍的品級。有些校尉或是將軍還能夠勉力支撐,試圖抵抗時,他們所麵對的金蟲身體上就會驀然張開數只至數十只魔眼,魔眼一開,暗刃鬼眾的將軍校尉們立時被束縛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金蟲噴出一道細細墨綠丹線,直接穿透自己頭顱。

轉眼之間,除了一個大將軍外,所有還在反抗的暗刃鬼眾都被這千只金蟲啃食得幹幹淨淨!大部分金蟲心滿意足,蜂擁歸巢,融回他的體內,仍有百餘只金蟲意猶未盡,將已歸順的暗刃鬼眾也撲倒在地,接連啃食了四五百人,方才罷休。

見大將軍仍不肯讓路,他只隨意一揮手,啪的一聲,一道無形大力已將大將軍擊得橫飛數百丈,重重摔落在地!這一摔力道極重,大將軍渾身甲胄已完全扭曲變形,陰氣法力也被擊散大半,一時間掙紮著,完全無法爬起來。

那森寒的聲音又自空中落下:“回去告訴鬼車,想取我紀若塵的頭顱和這營中的輪回之力,讓它自己過來!光派你們這些小蟲子來有什麽用?”

他看都未向大將軍這邊看上一眼,伸手推開軍營大門,大步走了進去。三千歸順的暗刃鬼眾也跟著魚貫而入,然後轟隆隆一陣巨響,兩扇巨大營門徐徐合攏。

大將軍掙紮半天,好不容易才爬起來,步履蹣跚地向蒼野深處行去。雖然紀若塵放過了他,但揮手之間已打散了他休內九成冥氣,茫茫蒼野的法則即是弱肉強食,以他現下的能力,能否安然走回鬼車身邊,仍未可知。

“大人!大人!您可回來了!”玉童喜極而泣,飛撲上來。然而距離紀若塵尚有十丈時,就如撞在一道無形牆壁上,猛然彈了回去。他這才省起自己身份,登時一陣寒氣自心底生起,立即噤若寒蟬,退向一邊。

紀若塵此際身高五丈,周身星芒點點,雙目藍焰如欲噴出,背後影霧飛散,張揚出數十丈外,遙遙望去,有若麵麵旌旗,可謂氣勢濤天。他行到大營中央,發覺原本那張八仙椅已是太小,根本容不下他的身軀。而一點青瑩仍飄浮於八仙椅上方,平時足夠懸在他頭頂的高度,此刻卻僅僅平他胸口。

看到這點青瑩,他賁張的氣勢才慢慢平複下來,於是掃了一眼大營,目光定在了原本中軍大帳所在的那一汪灰水上,問道:“這是什麽?”

玉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這是冥海源液池,以百名上品陰物獻祭,經九道秘法可成,有匯聚陰氣之效。此池功效是如果將營中及左近所生冥卒投入此池,便會自行聚合生成新的冥兵,冥兵品階與營中最上品的冥兵一致,只是數量上就要少上很多了。”

紀若塵點了點頭,嘉許道:“不錯!這個池子是誰建的?”

玉童雖然心頭狂喜,可也不敢張狂,恭順地道:“是小人記得地府中載有此法,又見營中守衛單薄,便試了一試,沒想到果然成功。這都是托大人的福”

冥海源液池功效如神,自不必說。本來以這軍營所處之地的冥氣品階濃度,新生的冥卒都該是十三四等的陰兵,經曆過長年殺戮,吸夠足夠多的冥氣,方有機會進階。成功進階者百中無一。現今有了這冥海源液池,不光直接省去了冥兵進階的時間,而且若論損耗,只怕也要少於自然進階。

玉童身懷如此秘術,此前卻是瞞下不說,認真論起來,玉童的忠心程度當然有些不妥。

然而他此際全未將這些放在心上,而是揮手將那將軍叫來,雙目中藍芒大盛,刹那間就將那將軍全身上下穿透,甚至直迫入他的識海中去。但那將軍昂然立著,分毫也未受到他撲麵而來的濤天魔威影響。

“你已開了靈智,很好,以後這營中所生軍卒,便都由你來帶領。”紀若塵吩咐完畢,便令那將軍自行收攏編整歸順的三千暗刃鬼眾,將他們一一投入冥海源液池中,轉化成斬神冥兵。

麾下將軍竟然開了靈智,這也絕不是件小事。這說明這名將軍前生必是有因果、有大功業或是大罪孽之人,絕非無名無姓之輩。以蒼野中的規矩,這等自行開了靈智的魔物,以後都是有望進階魔神的。只不過當中需要花上一萬年還是兩萬年,就不知道了。或者應該換句話說,魔神的門檻即是需要自行開啟靈智。

不過這件大事,此時他也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他半跪於地,只凝望著浮於空中的青瑩,若有所思。

難以言喻的沉鬱悄然籠罩了整個大營,玉童早已躲到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去了,那些被驅趕往冥海源液池的暗刃鬼眾也不由自主地遠離他身周百丈之地,寧可繞上個大***,從大營後部進入冥海源液池。

大營中央,逐漸空出一塊百丈方圓的空地來。

他身軀猛地一震,體內千點金星一一亮起,宛如從沉睡中醒來,每一點星芒都變成一個小小的焢,千只焢一齊發出尖嘯,嘯聲直衝天際。焢一成形,馬上就不再受控製,紛紛掙紮著想要飛出他的身軀,但都似撞在一道無形壁障上,一一彈回。這些焢凶性更甚,更加大聲地叫著,身上金光大盛,前赴後繼地撲在那無形壁障上,一邊狠命地撞,一邊拚死地咬!

自外看來,紀若塵身體不斷凸起,又凹下,不知體表之下有多少蟲子正在一個疊一個地爬行,實是恐怖已極!

但他麵色寧靜,只有雙眼中偶爾射出的一縷藍焰方泄露了一絲現下的痛苦。

焢凶焰大炙之際,本是安寧浮於空中的青瑩忽然動了,閃電般繞著紀若塵旋飛七周後,青光大盛,竟將整個大營連同上方的天空都染上一片蒙蒙青色!青瑩發出一聲清越的嘯聲,宛若鳳鳴九天,聽聞得這道鳴聲,大營內外無數鬼兵陰卒登時陰力渙散,力氣全失,紛紛跌倒在地。就連那開了靈識的將軍也站立不穩,坐倒在地上!

在軍營角落中的一處營帳裏,玉童麵色慘白,不住尋找著可以將自己耳朵堵起來的東西,一邊如瘋了似地叫道:“怎會是她!怎會是她!不是的,這不可能!啊!我不要聽,我不要聽!饒命,饒命啊!”

千只小焢乍聽鳳鳴,均呆了一呆,接下來卻更加如同發瘋般拚命撕咬,想要突破眼前的無形壁障。空中青瑩似是被焢激怒,一聲呼嘯,直向紀若塵胸口衝來!

盡管身受千蟲噬體之苦,他麵容仍是寧定無波,一伸手就將青瑩牢牢握於掌中,生生阻止了青瑩想要撲進他身體的衝勢。青瑩似是不肯罷休,在他掌心中猶自不斷跳躍、鳴嘯,聲聲充滿高傲和挑釁的意味,仿佛對著千只焢下達戰書。而千只小焢也如發了瘋般,一邊不住鳴叫回應,一邊撕撲啃食著他的身軀,想要出來。

這些焢並不是原本如此悍勇,倒象是恐懼到了極處,反而化作拚死反擊的瘋狂。

他掌上燃著熊熊九幽溟焰,將青瑩包裹其中。盡管青瑩此時一躍一鳴間帶動的大威力均不似是蒼野黯淵中所應有,但仍無法脫出九幽溟焰的圍困。而此時他胸口處,文王山河鼎也光芒大盛,不斷噴出冥火,修補著被焢啃食的身體。

他以一已之力,生生將青瑩與焢分開。但無論青瑩抑或是焢,論境界均已晉身魔神之境,遠非尋常魔物可比,縱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力,也能運使得氣象萬千!單以他現如今的修為,只應對一邊已是應接不瑕,如何能夠同時力抗兩邊?

那青瑩,還隱隱含有大道蒼茫之意在內,令人只消與它對上,便會暗生麵對浩瀚天地無力抵抗的感覺。

只數息功夫,他已應付維艱。看到掌上燃著的九幽溟焰逐漸染上一層青色,紀若塵麵色大變!青瑩忽然化作一片如水青光,竟然自九幽溟焰中脫出,恰如鳳舞九天,浮於紀若塵頭頂,不住盤旋。

青瑩脫困,他胸中的文王山河鼎也支撐不住,於是紀若塵一聲悶哼,胸口突然破了一個大洞,千百只焢一湧而出,如一道絢麗的噴泉!

一只只焢甫離開他的身體,就尖嘯著,前赴後繼地向空中青光撲去!那一張張擴展到了極處的巨口中,密密麻麻的細牙寒芒閃閃,更有不知多少條細如發絲的墨綠丹氣,不住射向空中的青光!

“焢!你敢不回來,今後縱是上天入地,我也必要滅你輪回傳承!”他瘋狂地向空中匯聚成流的焢咆哮!

焢回應的是一片更為淒厲的嘯叫,仍是飛蛾撲火般投向空中浮遊的青光。而青光的回應則是灑下千點光雨,每來一只焢,便將一點光雨灑入焢的口中。焢本性貪婪,吞噬一切,這點光雨於它便是無上美味,當然一口吞下。然而這道美味實在太豐盛了些,光雨入口,焢的身體便極速脹大,轉眼間金色褪去,青色暗生,隨後砰地炸開,化成一縷青煙,隨風而去。

前車之鑒尤在眼前,但後麵的焢就似完全沒看到前人的下場,仍是爭先恐後地向點點光雨撲去。焢知道,青瑩定會置它於死地,而青瑩中所蘊含的乃是凝煉了無數世的因果輪回大力,它就算身為魔神,也根本無從抵抗。與其如此,還不如拚死吞了青瑩,一來可以一飽口腹之欲,二來拚一個同歸之盡。

千只焢轉瞬間皆爆體而亡,空中只餘最後一點青瑩。所有的焢,都可說是撐死的,這可說是嗜口腹之欲的焢的最大死穴。

最後這一點青瑩繞著紀若塵旋飛三周,顯然得極是依戀,而後長鳴一聲,一飛衝天,在極高處化成一片絢爛之極的青色霓虹,勾勒出一個如水般的婉約身影,安靜、柔和,只來得及向他望了一望,便在蒼野的無盡高空消散開去。

千只焢離體而去後,紀若塵身軀實已破爛不堪,然而他只顧著凝望天空,直至最後一縷青光也漸漸散去時,那雙湛藍冥瞳中似悲傷、若歡快、如明悟、或迷茫的狂亂藍焰方才平複,失去了一切熱力,歸於極度的冰冷。

影霧繚繞間,他身體已恢複成往昔模樣,在八仙椅中坐下,忽然淡淡地道:“你以為你跑得了嗎?”

數丈之外,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色小蟲一下一下地蠕動著,貼著軍帳帳角的陰影處,正想要悄悄溜走。那正是一只極小的焢,幾乎沒有任何力量,因此也就不會引人注意。聽到紀若塵的聲音,它全身猛然僵硬,從尾部悄然張開一只魔眼,四下張望著。

一陣天旋地轉後,它已到了紀若塵麵前。焢身下是一朵由九幽溟焰化成的蓮花,它就趴在蓮蕊上。

焢身體上張開數只魔眼,悄悄向紀若塵望去,見他正寧定地望著自己,不禁全身又是一僵,然後瑟瑟發抖。忽然,焢看到他那雙湛藍冥瞳中央一陣變幻,自己的身影竟然清晰地浮現在冥瞳中央,不禁駭然欲絕,尖叫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微笑,道:“現在才怕?”

焢有些憤然,道:“如果不是你當日使詐,破進了我的身軀,害得我所有大威力的法術神通都用不出來,今日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唉,就算被你破進了身體,當日如果我再能多忍一些痛,也早就把你給撕了!哪裏還容得你今日如此猖狂!”

他微笑,道:“你忍性再強,也仍是輸。”

焢更加不忿,剛想爭辯幾句,忽然發現眼前的他雖然在笑,可是冥瞳中卻是冰冷之極,心底一顫,叫道:“不要…不要殺我!我可以將所有的法術神通都教給你,那可都是魔神方能用的神術啊!威力大極了!”

他微笑,道:“不必了。”

焢更加驚慌,拚命扭動身體想要爬出他視線範圍,但無論它怎麽努力,都只能在蓮蕊中央團團轉。焢一邊爬,一邊哀叫道:“我教你破解六界壁障之法!我教你!不不,我去破除六界壁障,三千年道行我不要了,不要殺我!只要不殺我,所有道行我都不要了,我替你去破六界壁障,還幫你建一條可以維持百年的通道!”

他依然微笑,道:“我自己來。”

見冥瞳逐漸亮起,瞳孔中央自己的身影已開始扭曲,焢已近乎絕望,尖聲叫道:“那片青瑩雖然含有因果之力,可畢竟是死物呀!別殺我!我把魂魄抵押給你,以後生生世世為你效力…”

一抹灰色悄然代替了它身上的金色,焢最後的哀嚎就此定格。

大營中央,罡風獵獵,紀若塵獨坐八仙椅中,不知過了多久,方才張開雙目。

營中一切依然,只因少了一點青瑩,便似去了全部暖意。

其實少的並不只是這些。當日他與焢大戰,生死只在一線之間,為爭一線勝機,他將能夠觸及到的一切都投入文王山河鼎中。誰成想鼎中九幽溟焰熊熊烈烈,竟另生玄妙變化,居然侵入了他的識海,將一幅幅畫卷都卷入了山河鼎中!

這些畫卷被煉化時生出的大力,馬上就將焢三千六百分身中的二千餘個卷入文王山河鼎內,煉化成灰。

在他回營之時,體內千餘只焢其實仍在與他生死相搏,但敗麵居多而已。只是誰都沒有想到,這些焢竟然引動了最後一點青瑩。

焢是否另外藏有淩厲手段,不得而知,也不必再知道。

因為不願、也不忍見紀若塵自尋解脫的一生,他曾刻意的不去看識海中的大部分畫卷,畫卷毀去後,也就失去了前世的大半記憶。此時此刻,他仍記在心中的,除了支離破碎的點點滴滴,就只有青瑩最後化成的如水身影。

與焢的一戰,是得?是失?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淡淡地喚了一聲:“玉童。”

呼的一聲,玉童馬上自大營最邊緣的一個角落處飛出,閃電般撲到他腳下,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在玉童看來,此時的紀若塵十分古怪。既然青瑩已逝,那最後焢提出的種種條件,每一件都可算是十分豐厚的。特別是甘願獻出魂魄,從此世代為奴,更是不可再遇的好事。有一頭魔神為奴有什麽不好,為何定要將它毀了呢?玉童覺得,紀大人雖然魔威如海,可是本身修為,似乎還與真正的魔神差了一線,若能得到真正的魔神之法,豈非脫胎換骨。這種只賺不陪的買賣為何不做,他實在是想不明白。

“點兵,出征。”他吩咐道。

玉童先將軍令傳了下去,趁著斬神冥兵在營外集結的空隙,他問道:“大人,此次出征,是去哪裏?”

紀若塵不答,伸出左手,掌心中幻化出一片蒼野,上麵隱約可見零星散布的鬼影,正是他出生之地。鬼影中,有一個朱紅鬼影顯得極是醒目,紅得如同跳躍的血焰。縱是透過紀若塵化出的幻象,玉童也可感覺到朱紅鬼影那淒厲的怨氣。

玉童心底打個寒戰,不由問道:“這人是誰?”

紀若塵淡道:“孫果,一個故人。”

玉童哪裏知道孫果是誰?不過既然是紀大人的故人,想必也是有大神通的。光看那鬼影一身朱紅,便是萬中無一的異品。蒼野中魔物間另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先行撲殺任何與眾不同的魔物。這位孫果大人先聲奪人,一出世就身具異相,弄得如此的聲勢浩大,實是令人欽佩。

三日之後,剛剛飽餐一頓的朱紅鬼影抬起頭,茫然地看著立在麵前的紀若塵,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酆都十萬巡城甲馬,已被盡數斬於弱水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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