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何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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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娟喊聲如一聲驚雷炸響,驚得茶棚中諸人紛紛離座躍起,各取法寶在手。重樓派幾名年輕弟子道行頗為不足,驚慌之下,難免碰翻了幾張桌子板凳。

茶棚雖然不大,但當中只坐了一個紀若塵,還是顯得空空蕩蕩的。

茶棚外彩芒隱隱,五件法寶各放光華,早已蘊滿真元,只待雷霆一擊。四名年輕弟子握法寶的手都在微微顫動,顯得心中極是緊張。重樓派立下此旗,那是存了死戰之心,要引附近道德宗的弟子前來決一死戰。但當真的麵對道德弟子時,緊張仍是難免。紀若塵右肘架在茶桌上,左手輕撫著身後鐵棍棍尾,雙眼望天,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似乎根本沒有看見茶棚外的重樓派五人。

他不動,重樓派也就不敢妄動。

張娟望了望紀若塵,收了些真元,向中年道人道:“師叔,我怎麽看不出他有什麽道行?”

那師叔說了聲“不可大意”,凝神望著紀若塵,麵上也是疑惑。他也從紀若塵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真元道行,背上那根鐵棍怎麽看都不過是根頑鐵而已。若不是紀若塵真的全無道行,那就是道行高到了他根本看不出來的地步。但以紀若塵的狼狽和年紀,哪有後一個可能?

“你究竟是何人,速速從實道來,否則的話休怪法寶無眼!”中年道人喝道,手中拂塵塵絲根根飄起。

紀若塵抬眼向天空望去,見朵朵浮雲不知何時消得幹幹淨淨,豔陽高懸,將火一樣的熱流傾泄下來,烤得他心底隱升一團暗火。寶藍色的大旗在刺眼的陽光中忽隱忽現,旗上血紅的大字也就成了碧藍天空中一抹抹揮之不去的血痕。

他只覺得掌心中又是滑膩、溫熱、粘稠,象又是浸滿了鮮血。

“你是何人,還不從實道來…”中年道人又喝了一聲,然而喝音未落,紀若塵的左手就握緊了背後的鐵棍!

在中年道人急速縮小的瞳孔中,那根黑沉沉的鐵棍慢慢消失,緊接著,紀若塵的身影也變得模糊起來,逐漸消失。中年道人身經百戰,忽覺後腰處有一點刺痛,想都不想,蘊滿了真元的拂塵立時向後揮出!啪的一聲清響,背後偷襲那人居然並不閃躲,生受了他這一記拂塵!他這一擊如果擊在一條滑不留手的大魚上,滿溢的真元向側一偏,大半都被卸到了旁邊去,十停威力最多也就發揮出了三停來。

道人腰間的刺痛感急速擴大,又有一縷麻木和陰寒順著傷處破體而入,沿途將他的經脈玄竅徹底毀卻!道人體內真元如濤,三起三落,護體道法威能盡顯,濤濤真元順著陰氣入體處逆襲而上,化作重重幻力反攻。

道人身後七色彩光一重一重幻化,間中雜著絲絲血線,說不出的好看。重樓派道法講究幻瑰虛渺四字,這道人瞬間幻出多重彩光攻敵,又是涇渭分明,每一重都不重複,已是講重樓派道法發揮到了相當的妙境。且他攻敵速度極快,其餘重樓弟子只能心中感佩,根本來不及喝一聲彩。道人拂塵再一抖,光芒閃爍處,紀若塵悶哼一聲現出了身形,踉蹌著後退幾步。他身上舊傷破裂,背上肩頭胸口上更添無數細碎傷口,都是被拂塵塵絲及道人護體道法炸出的新傷。他剛一立定,大大小小的傷口馬上湧出鮮血來,轉眼間就將他浸成了一個血人。

紀若塵右手整個食指一片鮮紅,血珠正不停地滴落。

雖然仍看不出紀若塵有任何真元,重樓弟子們此時均已知他妖法不低,是個勁敵。不過師叔道法更高一籌,一個回合的鬥法就已重傷道德宗小妖。

“你…你…”中年道人拂塵指著紀若塵,喝聲突然啞了下去。他晃了一晃,一頭栽倒在地,滿頭黑發迅速轉成灰白,形如一蓬枯槁。他腰際道袍上滲出一團血漬,不斷擴大,但血漬不是紅的,而是詭異的深灰色。忽起驟變,重樓派年輕弟子們一時間不及反應,仍看著紀若塵與師叔的屍體發呆。有眼尖的已看見紀若塵食指上沾染的鮮血已變成深灰色,與身上豔紅的血跡迥然有異,顯然這血是出自師叔身上。

紀若塵再次展了展筋骨,他周身浴血,這舒卷自如的動作看在重樓派眾弟子的眼中也充斥著邪惡詭異氣息,不由得駭得紛紛後退。

他們腳步剛動,紀若塵已是身影一閃,迅捷無倫地向最靠近自己的一名男弟子衝去。那男弟子反應極快,手中玉牌橫掃,已在身前劃出一片彩光。哪知紀若塵背後忽然又現出那根鐵棍來,身影驟然滯慢!這一下變故全無先兆,那弟子就是道行再高幾倍也反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揮出的彩光在紀若塵身前劃過,然後再看著他的右手食指插入自己胸膛。

紀若塵看都不看那男弟子一眼,背後鐵棍再次消失,又如同鬼魅向另一名男弟子衝去。

頃刻間紀若塵又回到茶棚中坐定,重樓派三名男弟子麵色灰敗,立了片刻,方才一一倒下,只餘張娟呆立當場,手抖得幾乎已捧不住劍。依她所受教導,道者鬥法該是雙方拉開距離,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先護體再傷敵,依敵情定已策,乃是充滿雅致、考較慧心的一樁樂事,怎就變得如此血腥邪異了?況且師門道法中所載對付近身搏戰的方法根本無法應付紀若塵這等忽快忽慢,變幻莫測,舍卻已身防護但求一擊必殺的戰法。

這哪還是道者鬥法?

“你走吧。”紀若塵向張娟揮了揮手。

n張娟兩行清淚滾滾而下,望望四位同門的屍體,再看看紀若塵,心中慌亂,不知該衝上去送了這條性命,還是該回山報訊。

正猶豫間,忽而覺得背後一陣微風拂來,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張娟耳中傳來一陣陣細碎清脆的劈啪聲,尚未分辨清楚那是什麽聲音,體內就有隱約的劇痛傳來,然後眼前一黑,就此軟軟地倒了下去。“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多情種子,有點姿色的就舍不得殺了!”從旁邊林中傳出一聲冷笑,然後走出一個麵容甜美的女孩兒來,發髻下垂著的兩排水鑽在陽光下閃動著點點光芒。

紀若塵神色一凝,起身出了茶棚。他對這個看似甜美而純真的女孩兒印象極深,更不會忘記被她破去悶棍的那一幕。她身上有著與嬌弱身軀絕不相稱的可怕力量,一拳之威波及數十丈,又讓人如何能夠忘記?

“蘇蘇?”

女孩兒冷笑一聲,道:“諒你也不敢忘記我的名字!準備受死吧!”

她左手握拳,雪白粉嫩的小拳頭剛一握起,空中忽起嗡的一聲輕響,碎石沙礫躍動不休,有些竟直接浮空而起!

紀若塵臉上依然是懶洋洋的笑容,反手握住了背上鐵棍。這一回與前次不同,只聽轟的一聲悶響,紀若塵腳下出現了一個徑達丈許的淺坑,立足處已陷入土中尺餘。

就在一觸即發之時,空中忽然飛來一道淡黑色的銳氣,在二人中間穿過,引得他們氣勢一動,輕輕巧巧地就將對峙的局麵化解了。

“蘇蘇,別鬧了。”雲舞華不知何時現身出來,幾步就行到蘇蘇身邊,將她握得緊緊的小拳頭按了下去。

“哼,便宜你了!”蘇蘇小嘴微微翹起,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若單看外表,都會以為她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天真少女而已。然而不論她是什麽樣子,清楚她本來麵目的紀若塵依然握定背後鐵棍,分毫也不肯放鬆。

雲舞華仍是一襲黑裙,整個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只是此刻鋒芒已斂去了許多。她凝望紀若塵片刻,忽然道:“離開道德宗吧!”

紀若塵笑笑道:“那也不能加入你們的無垢山莊吧?”

雲舞華輕歎一聲,不理紀若塵的嘲諷,道:“所有邪門大派已暗中結盟,準備向道德宗發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若不早謀退路,這結果…”

“我知道的。”紀若塵打斷了她,微笑不改。:

雲舞華點了點頭,不再多言,拉著蘇蘇騰身而起,一路向遠方飛去。飛出數十丈遠時,蘇蘇忽然回頭向紀若塵叫道:“雖然你肯定是要完蛋的,但死得太早就沒意思了。按你現在這種拚命的打法,根本挺不了幾天的…”

她話說到一半,就是依依呀呀的,想是被雲舞華掩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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