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無歸處 二

所屬書籍:塵緣小說

河北道,太原府,顧家莊。

村裏百來戶人家,最東首處座落著一間破敗草房。房頂上蒿草散亂,泥牆開裂,在這乍暖還寒的時節,這間草房讓人一望便感覺到寒冷,也不知房中人是如何度過這整個冬天的。

草房不大,中間砌著土炕,炕上臥著一個麵色青白的人,看樣子頗為年輕,只是閉目不起,似在沉睡。草堂中極為簡陋,但床被衣枕均漿洗得幹幹淨淨,屋中頗有一塵不染之意。

這日午後,難得是個豔陽天,陽光將薰薰暖意灑入室上,令這間破敗草堂也有了一絲生氣。

吱呀一聲,草堂柴門被推開,走進一個荊釵布裙的女子來。她將背後負著的一捆柴放下,不及喘息,便忙著生火煮飯。只是她用木碗在米缸中掏了半天,光聽得木碗與米缸間的碰撞聲,半天取出碗時,碗中只有堪堪一捧小米。她怔了一怔,不由得落下一滴淚來。她馬上以衣袖拭去眼淚,將碗中小米分成三份,取一份煮了,又另取過些幹菜樹皮,另行煮成一碗。

片刻之後,她將一碗稀薄的小米粥端到床前,將**人扶起,慢慢喂他喝下。那青年男子慢慢喝了,雙目卻依然緊閉,仍是神誌不清,只有進食的本能還在。

女子服侍他吃過,自己將幹菜樹皮煮成的東西胡亂吃了幾口,便提過一只木桶,準備出去提水。只是看她那阿娜弱小的身子,也不知能不能提得動這麽大的一桶水。

她剛打開柴門,忽見門前地上放著兩大塊木薯,急忙出門張望,只見路盡頭一個身影一閃,便不見了。女子輕歎一聲,猶豫片刻,又向**臥床不起的男子望了望,終將木薯收起。她再要出去時,門口忽然出現一個高大肥壯的身影,將陽光都遮了去。

她頭也不抬,冷冷地道:“張屠戶,你又來做什麽?”

那張屠戶在村中雖是外姓,但家族中也有兄弟七八個,平時好勇鬥狠,尋常人多不願招惹他。聽得那女子這一問,張屠戶咧開大嘴笑道:“我來看看大妹子家裏缺點什麽沒有?你那病鬼相公還沒死嗎?”

女子臉愈發地冷了,道:“讓開!”

張屠戶眼尖,眼珠一轉間已看到灶台上放著的木薯,當下笑道:“看來你那堂弟又接濟你了。當初你從顧家離開時,可是說過再不受顧家一米一線吧?怎麽,現在卻忘了當著全村人說的話了嗎?是不是不收這些東西,你那死鬼相公就要餓死了?”

“你讓不讓?”女子咬牙道,握著木桶的手過於用力,指節已發白。

張屠戶忽然抓起她左手,在肥大的掌心中撫摩著,嘻皮笑臉地道:“如花似玉般的一個小人兒,現在弄到這雙手上都生滿了老繭!是那句話,不如你從了我,今後保證你不再受這種罪。你那睡死鬼相公我也一並養了,你看可好?”

女子用力想抽回左手,奈何張屠戶力大,抽了幾次也未能抽回,情急之下叫一聲“你休想!”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木桶掄起,便向張屠戶頭上砸去!

張屠戶措不及防,登時額頭被木桶砸個正著!吃痛之下自然放開了她的手,又伸手在頭上一摸,便見了一手的鮮血。

張屠戶本是個凶人,此刻見了血,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欲火合著怒意一同衝上頭頂,獰笑道:“好你個不識趣的賤人!今日俺就吃定了你,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他大掌探出,批胸抓住她的衣服,發蠻力一扯,只聽哧的一聲,那身並不厚實的冬衣便連同裏麵的粗布內裳一同破裂開來,露出了內裏瘦弱的身軀和與身軀有些不相稱的豐滿**。

女子一聲尖叫,完全沒想到張屠戶會突然行凶,慌張間只想著掩蓋**的胸部。張屠戶聽到她的尖厲叫聲,也嚇了一跳,但此時那日思夜想的嬌嫩身軀已在眼前,他哪裏還停得下來?他睜圓布滿血絲的環眼,手上再一用力,撕下一塊棉袍,胡亂硬塞進她的嘴裏,將下麵的叫喊都堵了回去。然後有如老鷹提小雞一般,將她雙手提過頭頂,單用一只左手握了,右手上下揮動,幾下便將她的棉袍完全扯開,再將如一只白羊似的她牢牢按在了土炕上。

張屠戶粗重的鼻息不住噴在她的臉上、脖頸上,獰笑則在她耳邊回蕩不去:“小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俺就在你那死鬼相公的邊上幹了你!看你爽是不爽!媽的,你再亂動,俺就先捅翻了你的死鬼相公,然後再慢慢搞你!”

女子聽了這句,全身猛然一僵,然後眼中湧出淚水,卻更加猛烈地掙紮起來。

張屠戶雖然欲令智昏,倒也真不敢殺人,而女子的掙紮終也是敵不過他一身蠻力,被壓伏下去。望著她無助掙紮的小臉,以及細嫩白淨的脖頸,張屠戶直是喜愛到了極致,竟然伸出肥厚的舌頭舔了下去。

眼見那條流著涎水的舌頭就要貼到她的皮肉上時,忽然這一指寬的間隙就變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塹。

張屠戶只覺頂心發髻上傳來一道不可抗拒的大力,將他的頭慢慢提了起來。他正欲火上衝之時,有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不由得怒火狂湧,咆哮道:“哪個孫子敢來打攪你家爺爺好事?”

張屠戶一抬頭,猛然倒抽一口冷氣,只見那已臥床一年的青年書生竟然坐了起,眼中閃著幽幽的青光,一只看上去綿軟無力的手正抓著自己頭發。看他那單薄樣子,無論如何也與自己感受到的大力聯係不到一起去。那青年麵無表情,周身散發著森森鬼氣,青幽幽的一雙眸子實不似生人所有,那一身非人的大力似也在證實著這一點。張屠戶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還是有些敬鬼畏神,不禁顫聲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青年書生根本不理會他的問題,手腕一翻,扭著張屠戶的頭,帶著他的身體轉了半周,變成了麵朝門戶。青年書生力道之大,張屠戶完全無可與抗,只聽得自己頸骨哢嚓作響,整個身體身不由已地隨著頭轉動。

青年手一抖,長聲慘叫中,張屠戶肥大身軀砰的一聲撞穿柴門,飛出了屋外。那一百七八十斤的身子,在青年手裏,就似是一塊破布一樣,說丟也就丟了。

門外撲通一聲重響,緊接著就是張屠戶殺豬一樣的嚎叫。過得片刻,才傳來張屠戶恨恨地聲音:“孫果!有種你就在這裏等著!”

那青年就似沒聽見屋外一路遠去的罵聲,先仔細打量了一番屋內,然後起身下床。只是他剛走了兩步,腳下就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又噴出一口鮮血來。他麵上有些詫異,不由得皺起眉頭。

那女子本是驚得呆了,見他吐血,這才回過神來,猛然哭出聲來,撲過來叫道:“相公!你終於醒過來了!”

青年書生眉頭皺得更加緊了,本想將女子揮開,但想了一想,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先不忙哭,我既然醒了,就不會再沉睡。方才那人喚的是我嗎?你又叫作什麽?”

女子一怔,道:“相公難道全忘了?相公姓孫名果,是顧家村中惟一一個姓孫的,二年前與我成的親啊。妾身姓顧,名素水,是這村裏大姓顧家的女兒。不過相公想不起來也不奇怪,自去年相公忽然沉睡,至今已一年有餘了。”

青年書生雙眉幾乎鎖到了一起,喃喃地道:“怎地還是孫果?難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苦思冥想之餘,他又打量一番周遭,家徒四壁的草舍,空空如也的米缸,女人清秀的麵容、細嫩的皮膚、瘦弱的身軀、破爛的棉衣以及布滿老繭的雙手,似乎都在訴說著過往一年是多麽的艱辛。看她的容貌身段,顯然年少時是不曾缺過衣食的。眼前所見的一切,悄然間,在孫果心頭墜上了一顆小小的石塊。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人聲喧囂,叫罵聲中張屠戶的聲音格外響亮:“孫果!你不是裝神弄鬼、詐屍還魂嗎?現在外頭太陽可大著呢,你家張爺爺可不怕你這病死鬼!乖乖出來,讓俺打斷你的狗腿,說不定心情一好,也就饒你一命!”

青年書生眯著眼、逆著陽光向外望去,只見房外圍了七八條壯漢,手中各執棍棒草叉,一個個滿麵橫肉、相貌猙獰。這些都是張屠戶的族人,一起過來尋仇滋事的。遠處已有不少圍觀的村人,但畏懼了這群人的凶蠻,都遠遠立著,不敢過來。說起來顧素水也是顧家長房的女兒,只是為著孫果與顧家斷絕了往來,那些顧家族裏的人,都不願為她招惹上張屠戶這等潑皮無賴。

眼見同族中的兄弟不敢出頭,顧素水麵色蒼白。孫果冷笑一下,站起身來,就待出門。她望了眼孫果前襟上尚未幹涸的血跡,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平靜地道:“相公,你身子弱,不要與他們一般見識,我來應付吧!”

說話間她就已出了門,灶台上的菜刀早被她藏在了衣袖裏。

見女子向自己跑來,走路仍不利落的張屠戶大笑道:“莫非剛才事沒完,你還想跟俺續個姻緣不成?”

他笑聲未落,眼前忽然一道寒光閃過,一柄菜刀已當頭斬下!張屠戶大驚之下,就地打滾,這才堪堪讓過一刀!顧素水口中咬了一縷秀發,揮刀又斬,手腕卻被人輕輕握住。那只手蒼白纖細,力道卻大得無以倫比。她轉頭望去,卻見是孫果。

此時張屠戶一個遠房堂弟一聲斷喝,早撲了上來。在他眼中,孫果幹瘦弱小,是個一拳就可打飛的軟蛋,哪怕他手中提了根幹柴,也不過是送上來的菜。

但他剛衝上一步,便見那根木柴在眼前急速擴大,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眼前便綻裂開一片血光,隨後是天旋地轉,黑暗也撲麵而來。

木柴並不如何堅硬,但也有雞蛋粗細,青年書生隨手揮擊之下,木柴端正抽在張屠戶堂弟臉上,前半端竟然完全爆成木絲,可見這一擊力道如何之大!

圍觀的張氏族人一個個只覺得牙根發酸、胸口抽緊,幾乎人人都想到如果這一下打在自己臉上會如何如何,一口氣幾乎抽不上來。

張屠戶堂弟仰天栽倒,臉上血肉模糊,已可看見森森白骨,一只眼珠也被打得吊出了眼眶。

孫果皺眉自語道:“竟然斷了?看來這身體果然是久病未愈,虛弱得很,用不出精妙力道來。也罷,就換根結實點的。”他丟下手中木柴,俯身撿起張屠戶堂弟手中的木棒。

張屠戶最先回過神來,一聲殺豬般的叫,嚎道:“殺…殺了他!”張氏眾族人這才想起自己人多勢眾,又看那孫果身體單薄、麵色蒼白,活脫脫一副病鬼模樣,於是在說不清是勇氣還是恐懼的驅使下,發一聲喊,操棍棒草叉,圍了上來。

孫果一聲冷笑,手中木棍輕飄飄地飛起,只得啪啪啪啪擊肉碎骨聲不住響起,數息功夫,七個張氏族人也盡數倒地,與之前的張屠戶堂弟滾作了一團。倒地的人或手或腿,皆扭曲變形,只有慘叫滾動的力氣,一個都站不起來。

圍觀的顧家村人哄的一聲,驚叫不已。這孫果莫非是被妖魔附了體,怎地就在這讓人不及眨眼的功夫,七八條壯漢就都被打斷了手腳?

然而一眾村人又倒吸一口冷氣!只見孫果麵無表情,繞著地上的張氏族人走了一周,木棍舉起落下,將每人都打斷了一手一腳,然後將張屠戶從人叢中挑了出來,一棍棍不住向他身上擊落。

張屠戶殺豬般的嚎叫完全壓不住木棍落身時發出的悶響!孫果耐心而細致地將他四肢一寸一寸擊碎,擊爛,直至最後,方才一棍搗在張屠戶下體,用力撚動,直到將他襠部那話擠得稀爛,方才停了手。

孫果抬眼向圍觀的顧家村人望去,微微一笑。一眾村人早被眼前的血腥嚇破了膽,孫果這一笑,在他們眼中無異於閻王相召,於是哭爹喊娘,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散了。

孫果回頭向顧素水望去,見她麵色慘白,卻還立在自己身後,於是微笑道:“你不怕我?”

顧素水全身一顫,道:“你是…相公?”

“我是孫果。”孫果如是道。

顧素水一咬牙,道:“不管相公是人是鬼,我都跟定了你。除非…除非為了方才的事,你要休了我。”

看著她執著的麵容,孫果心頭有些沉墜墜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重。這在他前世修行數十年中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他眉頭越皺越緊,暗忖道:“怎麽會這樣?如此一來,我還怎麽走得了?”

孫果前生精通人情世故,知道除非自己將張屠戶一幹人都殺了,不然走後必有後患。而且就算殺光張氏族人,官府也會追究。自己當然是不怕,不過顧素水以及顧氏族人必有牢獄之災。

他仰頭向天,感受著蒼茫大道中的渺茫氣息,片刻後又望向女子,暗歎一口氣,在心中道:“這具身體靈脈不錯,只是太弱了些,還得溫養些時日吧…”

憑著這個不怎麽說得過去的借口,孫果便留了下來。前三月將這副新皮囊滌塵埃、築道基、養元氣,三月後便在地方行走,廣交名紳鄉官,稱自己為清元真君夢中授以仙書,通曉神仙之道。起初眾人多有不信,孫果便為人祛病施葯,葯到病除,於是乎鄉人捧為神仙。

此後孫果又施展手段,為地方父母大員鎮宅捉妖,想那些尋常鬼魅穢物,哪逃得出孫果的手心?自然效應如神。

孫果前世貴為國師,揣摩上意駕輕就熟,把握這些為官之人的心思,那還不是小菜一碟?於是秋去冬來、複又春暖花開時節,孫果早已名聲遠播,道上大員,十有三四收為記名弟子。這期間自然有些修道之士眼熱他的權勢,找上門來論道。打發這等七八流的修士,自不在孫果話下,談笑間就將對方道法破得幹幹淨淨。於是在那些地方大員眼中,孫果連麵上的幾顆痣都似有了仙氣。

至於張屠戶,初時仍有些不忿,族中有些潑婦還會上門叫罵。只是孫果手段極辣,不論來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律打斷四肢了事。在這偏遠地方,這類宗族仇恨多是通過械鬥解決,張氏宗族中壯年男丁都被孫果打殘,這才想起報官告狀。奈何當時方圓百裏內鄉紳地官都成了孫果領先,其後孫果勢力更是愈加龐大,張屠戶一族畏懼起來,終於舉族遠遷避禍。

待將顧素水安頓妥當,下半生衣食無缺、也不虞被欺受苦,匆匆間已是一年多過去。這期間顧氏十月懷胎,又為孫果誕下一子。

夏去秋來,風意漸涼,孫果雖然心有牽掛,但終覺可以抽身而去。上路那日,顧家村漸行漸遠,孫果心中卻是越來越重,畢竟此去九死一生,不知是否有命回來。

直至顧家村與村頭立著的纖弱身影消失在山的那一側,孫果方長吐了一口氣。於修道之士而言,這一年多點的塵緣也就是一次道左邂逅而已。

修道人慕的是天地大道,說起塵緣,都是雲淡風清,不值一提。只是此時親身經曆過了,孫果方發覺,這一點點的塵緣,割舍起來,有時會也覺得重逾山巒。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