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 斬罷落殘紅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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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虛列缺古劍上的光芒有若春蠶,噴出無數細絲,細絲漸長漸長,環繞著玉虛身周,到得最後已將他整個人都包在其中,玉虛、列缺俱不可見,眾人眼中惟有一顆飛速下降的光繭。

光繭之中,玉虛雙瞳也轉成琥珀之色,內中如有熊熊火焰燃燒。他分毫不懼篁蛇身周那一層無形的黃泉精氣,直衝而入。光繭與黃泉精氣如重物相擊,爆出轟然巨響,隨即光芒漸漸暗去,顯出玉虛身形。此時玉虛手腕一轉,就在他足尖堪堪點到篁蛇鱗甲之時,列缺古劍劃了一個弧形,狠狠斬落!

刹那間,篁蛇身軀上亮起一點耀眼之極的光華,然後大團大團的暗藍穢氣升騰而起,將光華淹沒於其中。

玉虛一聲清嘯,自黃泉穢氣中一飛衝天,立在了參星禦天大陣的正中央,即刻閉目調息。此時玉虛真人身周所發的琥珀色真火已暗了不少,顯然剛才那一劍極是損耗真元。

此時下方暗藍穢氣已隨風散去,篁蛇頸部多了一道長二十丈,深十丈的巨大創口。眾人眼見如此恐怖之創,均驚駭於玉虛真人一劍之威。那孫果本是一臉怒色傲意,見了這驚世駭俗的一劍後,麵上傲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篁蛇乃是秉黃泉穢氣化形而成,與藏於九地之下的酆都篁蛇本體不可同日而語。然則盡管如此,它鱗甲之堅,蛇氣之烈,也非尋常修道之士所能稍擋。適才眾多修士連番攻擊,連它的護體穢氣都未能攻破,然而玉虛僅僅一劍就幾乎斬去了篁蛇三分之一的蛇頸,如此之威,何人能擋!

孫果見多識廣,單從玉虛這一劍,立時看出玉虛真人隱隱有修入玉清之境的跡象。道德宗三清真訣淵深如海,玉清篇講的全是羽化飛升的大道正途。只要修入玉清之境,就有得成正果之望,最不濟也是一個屍解得道。據故老相傳,玉清篇中修為高低,定的乃是度過天劫之後的仙班品秩,而非是是否可得飛升。

紫微真人修的是玉清真訣那是毫無疑問,然而玉虛真人竟也有修入玉清境界的跡象,這讓孫果如何能夠不驚?道德宗人多勢大,數年前奪得謫仙不說,近來年輕弟子中又人才輩出,此番竟又在圖謀神州氣運圖!

孫果思前想後,麵色已是數變。

須臾功夫,玉虛真人已調息完畢,雙目一開,列缺古劍再次指向篁蛇!

他這一動不要緊,明裏交戰和暗裏觀戰的人都沉不住氣了。眼見玉虛真人再來兩劍,神州氣運圖就要現世,讓人如何還能袖手旁觀?況且稍厲害一些的珍禽異獸都修有內丹,妙用無窮,且往往一身筋肉皆可入葯,這篁蛇如此不世聲威,內丹又該是何樣的厲害法?

於是呼的一聲,一個碧綠瓷盤飛旋而起,斬向了最外圍的一名道德宗弟子。終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投石問路了。

那道德宗道士人已中年,看道行分毫也不比施放這旋盤法寶的那人差了。當下只聽得他一聲冷笑,背上古劍已在手中,抖手間揮出一道劍芒,向碧綠瓷盤擊去。不光是他動,站在這一方的其餘六名道德宗門人同時揮劍,七道劍芒錯落而出,卻一同擊在瓷盤上。

七劍合一,威力比之瓷盤上所附真元又何止大了十倍?然而可奇的是那瓷盤並未損毀,反倒是光芒驟然亮了十倍有餘,而後若一道碧電,從何處來,回何處去。

遠處突現一團碧火,直衝上天。眾人心下一凜,皆知這是修道人魂魄被毀,真元散出所生之象。

想那法寶主人原意只是試探性地攻擊一下,人仍躲在遠處。哪料得參星禦天大陣如此厲害,一個反擊就要了他的性命。

夜空中響起陣陣轟鳴,一小團天炎落到半途,忽然轉了個方向,向紫雲真人當頭壓來。顯然這暗中下手之人道行極深,竟可以操縱天火。雖只是改變了一下方向,但也是極了不起的事。

紫雲真人雙目低垂,雙手攏於胸前袖中,對於足可將修道之士毀得神形俱滅的天火視而不見。其餘四位真人也同他一樣,絲毫沒有要出手救援之意。

天火落到紫雲真人頭頂十丈處,忽然為一道無形屏障所阻,天火發出嗤嗤的聲響,火團越來越小,火焰越來越微弱,直至熄滅,也不得寸進。

夜空中又落下兩道雷電。與紀若塵所會的最初級的雷咒不同,這兩道落雷一紫一青,不但雷光粗大了許多,內中又附上了可以消蝕真元氣勁的法咒,威力只比九天神雷略弱。然而這兩道雷光也如那一團天火般被無形屏障所攔,濺起大蓬電光之後,不情不願地消失了。

這短短時刻,又有四五樣攻來的法寶被參星禦天大陣彈回。

一眾修道者震驚於參星禦天陣的防禦,但也有一些人看出了便宜,於是現身出來,傾盡全身真元向這參星禦天大陣猛攻。他們這一動手,其它修道者馬上恍然大悟,這陣法防禦如此厚重,看來是善守而不能攻,於是各自擎出法寶,紛紛衝前。

就在此時,紫陽真人雙目忽開,朗聲道:“日後還有相見之日,各位道友還請三思而行,勿令貧道為難。”

紫陽真人此話一出,立時有一些人清醒過來,省起了與道德宗為敵的後果。然則不畏懼道德宗之人也在所多有,當下有一人嘿嘿一笑,道:“紫陽真人,不令你為難,就得讓我為難,您說該怎麽辦呢?”

他話音未落,手中玉尺已全力擲出,擊向了參星禦天大陣。這人道行果然強橫,玉尺若一頭玉龍,翻飛出擊,與參星禦天陣一觸,即刻發出一聲轟鳴。雖然玉尺被彈回,但空中隱現道道波紋,勾勒出了此陣的守禦範圍。

這人一擊之下,所有修道人俱是精神一振,因為這參星禦天陣顯然也有窮極之時,只消眾人合力,破去也非是不可能。

這時守禦東方的道德宗道士七劍齊出,劍芒在空中合成一顆青芒。紫陽真人伸手一招,那顆青芒即飛入右手中,然後左手向那手持玉尺的修士一指,右手中青芒馬上化成一道刺目青光,端直照耀在他身上!

那修士身處青光之中,麵現驚駭之色,欲要閃躲,卻分毫動彈不得!他張口大呼,可是半點聲音也透不出青芒,隨後他肌膚內也泛起一層青色,整個人望上去有如一座維妙維肖的青玉雕像。雕像隨即浮現出無數細小紋路,然後突然碎成了數百小塊,每一片碎塊又再分成數百塊,如此數次,這名修士已化成一蓬青色細沙,就此消散。

然而守禦東方的七名道士意猶未盡,古劍接連揮出,眨眼間又出七劍。七顆青芒於空中成形後,徐徐飛到紫陽真人身旁,就此飄浮不動,映得紫陽真人的身影忽明忽暗。不光是守禦東方的道士如此,其餘三方的道士也紛紛揮劍,另有二十一顆各色光芒團當空成形,飄浮在五位真人身前。

整個參星禦天大陣中登時有若繁星點點,二十八顆光芒浮於空中,恰應著二十八宿方位。

這方是參星禦天大陣的真麵目!

望著參量禦天大陣中的星芒,諸修道者均倒吸一口冷氣,一時間無人敢再上前。

一聲轟鳴,漫漫暗藍穢氣中,玉虛真人再一次衝天而起,凝立在大陣中央,閉目調息。

篁蛇蛇頸上已現一道深溝,僅餘三分之一的血肉相連,甚至於可以透過身軀看到隱隱散發出來的寶光。玉虛真人只消再來一劍,神物就將現世。

“參天禦星大陣果然名不虛傳,有奪天地造化之功啊!貴宗這百年來人才輩出,實已為我正道之首。”洛陽北部,凝立於空的虛玄撚須微笑道。

張景霄一邊謙讓道:“虛玄真人過譽了,雕蟲小技,不入方家法眼。”一邊又向玉玄真人道:“情勢緊急,還請玉玄真人速去洛水旁掠陣。”

玉玄道:“那這邊…”

景霄真人道:“無妨。我應付得來。”

玉玄真人細細一想,也覺得就算僅有景霄真人一人在此,青墟宮諸真人也不可能悍然動武。相較之下,還是參星禦天大陣那邊的情勢緊張一些,於是向景霄真人略一頷首,就此隱入夜色之中。

景霄和玉玄真人乃是用道德宗秘法交談,虛玄真人見玉玄真人離去,只是微微一笑,道:“兩位真人真是好決斷,要知道,確是有許多人非是為了這一件神物而來。”

玉玄真人剛剛動身,參星禦天陣中玉虛真人已調息完畢,列缺劍再放光華,合身向篁蛇衝去!

見此情景,圍觀的修道者們再也忍耐不住,紛紛馭起法寶,一擁而上。道德宗五位真人雙目皆開,揮手之間,陣中二十八顆參星一一飛出,迎向了若蝗蟲一般的修道者。

就在此時,洛陽突然升起三個若有若無的身影,後發而先至,在一顆顆參星中穿過,分從三個方位攻向大陣。

為首一人是一身金袍的胖大老者,手持一枚三寸錘頭的紫金八棱小錘。他極是清楚參星禦天陣的防禦範圍,正正好好地停在陣外,挽起衣袖,一錘敲在陣上。這一錘下去,有如千萬麵巨鼓齊響,一道金色波紋擴散開去,直至百丈外方才散了。

他這一方正好對著紫陽真人。紫陽真人抬首一望,微笑道:“原來是金光洞府極妙老祖。大駕光臨,未曾遠迎,紫陽失禮了。”

極妙老祖哈哈一聲長笑,道:“好說!好說!我此來…”

他一句話未說完,就生生打住,臉色早已變得鐵青。原來紫陽真人向他打了個招呼後,沒聽他回話就轉過頭去,望向分從西北兩方襲來的兩道身影。其餘的四位真人幹脆連紫陽真人這點禮數都省了,壓根就沒向這邊看上一眼。金光洞府雖是五大洞府之末,好歹極妙老祖也是修道界頭麵之人,何嚐受過這等輕視?他又最是看重麵子排名,這一氣更是非同小可。

當下極妙老祖吐氣開聲,奮起紫金八棱小錘,又是一錘敲在參星禦天大陣上。這一次的金光波動比方才多了十丈,陣法微微晃動了一下,但也就如此而已。

北方那人並不急於衝前,揮手間數十條丈許暗藍冰梭已然生成,然後撲天蓋地向參星禦天大陣擊來!這些冰梭聲勢又自不同,每一道擊落,都會引發參星陣法一陣波動,看上去不過比極妙老祖弱了一點而已。可是這人揮手間就是數十道冰梭,這份道行可就不是極妙老祖比得上的了。眼見大陣越來越有風雨飄搖之勢,這一方的太微真人叱喝一聲,真元提聚,先穩住陣勢,然後冷笑道:“王天師,難道歸元洞府也要來湊一次熱鬧嗎?”

那王天師形容清雅,聞言笑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本非同道,既然道德宗有所圖謀,那我們歸元洞府來妨礙一下,也是份內之事。何況我已然出了手,是以太微真人這一問,倒是有些笨了。”

太微冷笑道:“的確是我笨了。待此間事了,我還要向王天師好好討教一番。”

那王天師搖頭道:“我們修道之人戒貪戒爭,此事恕難從命。”他嘴上說的是戒貪戒爭,手中可不閑著,幾句話的功夫已有百根冰梭轟在參星禦天陣上。太微真人既要應付數十位修道者的攻擊,又要抵禦歸元王天師,一時間壓力沉重,他雖然道行通玄,但也有些顧此失彼。

西方來人本是速度最慢的一個,極妙老祖與王天師都已經動上了手,他還在百丈之外。可是此刻他驟然加速,身形乍隱還現,眨眼間已衝到陣前。這人白白胖胖,一副麵團團的員外模樣,雙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對精光湛然的匕首,而後暴喝一聲,雙匕閃電般向紫雲真人插下!

別看他相貌和藹,然而這一喝一擊直有撼天動地之勢,雙匕匕尖綻起一點精光,竟破陣而入,直刺紫雲真人眉心咽喉!

紫雲真人左手一張,手心中已多了一尊銅鼎,在麵前一擋。當當兩聲大響,這尊沉重的洞鼎竟被兩柄其薄如紙的匕首撞得不住晃動。這還是在參星禦天陣的護禦之下,可見兩柄匕首上所附威力!

紫雲真人驚道:“魏無傷?”

那員外小眼圓睜,沉聲厲喝道:“正是某家!”

說話間,一雙匕首已如狂風驟雨般刺向紫雲真人,撞擊得那一尊銅鼎有如在風雨飄搖之中,火絲綻射如雨。紫雲真人不得不凝神應對,參星禦天大陣馬上起了道道波瀾,眼見得有些不穩了。

電光石火之間,忽聞一聲清喝:“妖孽也敢在洛陽現身?”

喝聲未落,魏無傷身後劍光閃動,三名修道者頸間噴出鮮血,緩緩從空中栽落,讓出了一條通路。然後一點劍光乍亮,恰如天上晨星,點向魏無傷的後心!

這點劍光溫潤如玉,並無多少淩厲殺意,然而魏無傷卻不敢怠慢,旋風般回身,先是一聲大喝,喝散了劍光周轉纏繞的根根光絲,然後雙匕一錯,架住了來襲之劍。他凝望來人,喝了一聲:“道德宗玉玄?”

玉玄真人皓腕一抖,已收回玉劍,道:“正是!且讓我來領教一下妖皇殿前無傷大將軍聞名當世的悍勇吧!”

魏無傷喝道:“如此也好!”

他雙匕一分,胖胖的身軀如一堵牆壁,當頭向玉玄壓下!這一撲擊其實甚為無禮,玉玄雙眉一皺,麵若寒霜,玉劍一引,轉而點向無傷右胸。哪知魏無傷竟不閃不避,仍是合身撲來,一雙細目只是盯著玉玄咽喉胸口。

玉玄心中一凜,省起妖族軀體不同凡人,自己這一劍雖狠,未必就能致命,無傷那兩匕首自己可絕對當不起。甫一動手,魏無傷就要以已身重傷搏玉玄一命,雖然行險,卻不能不說是非常有效。

玉玄急忙收劍後飛,欲先行避開兩枚匕首再說。魏無傷得此先機,當即大喝一聲,氣勢如狂潮突起,追襲著玉玄猛攻過去。

他胖大高壯,用的兩柄匕首卻是鋒長三寸,其薄如紙,與他形容極是不符。一動起手來,這無傷大將軍馬上就是貼身纏鬥,一味狂攻,分毫不顧自身安危。其實他道行極高,又經曆生死惡戰無數,看似胡攻亂鬥,其實每一下都是以已傷換敵命,縱是道行強過了無傷之人,也難以勝得了他。

玉玄在道德九真人中年歲最幼,臨敵經驗也是最少,還是初次遇上魏無傷這等無賴戰法,一時間被殺得唯有招架之力,不住向後退去。

此時一道寶光忽然衝天而起,直映亮了半邊天空!夜天之中,忽有鍾鳴三聲,其聲清越,人人均是聽得清清楚楚,無論風聲、雷聲,均無法壓下鍾音分毫。

原來玉虛真人第三劍斬落,篁蛇神物已然出世!

就在此時,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身影從南方升起,而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入參星禦天陣,手中一柄淡墨古劍如天外飛龍,點向玉虛真人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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