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 斬罷落殘紅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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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高懸的巨大火球由紅轉藍,忽地一亮,光芒暴漲,隨即驟然炸開,一時間整個天幕上都是繽紛火雨。篁蛇昂然一聲長嘯,從火雨中飛出,再次盤踞在洛陽上空,準備著再一輪的衝擊。但在火光照映之下,可以看出篁蛇背鰭四翼均已燒得七七八八,體側數不清的金色巨眼也是焦的焦,暗的暗,沒有幾只完好無傷。

但遙遙望去,那紅藍兩輪圓月卻更加明亮,沸騰著誓要毀滅一切的光芒。篁蛇不斷發出陣陣低嘯,似在積聚力量,又似在向整個夜天示威。

咻咻聲中,四道蛇紋幾乎是貼著紫陽真人身體掠過,甚至將紋枰都切去小小一角,但紫陽分毫不動,只是仰望篁蛇,若有所思地道:“原來它想逆天改命!”

說話間,紫陽真人也不看棋盤,隨手投下一子。

顧清微微一驚,衝口問道:“難道說因果輪回也是可以改變的嗎?”

紫陽真人微笑道:“這個貧道就不知曉了。不過對我等而言不可能之事,於酆都篁蛇來說,卻未始不能做到。”

顧清抬眼望向夜空中低嘯不休的篁蛇,默然半晌,方才收回視線,落向棋盤。須臾,她輕挽衣袖,在紋枰上鄭重投下一子。至此紫陽真人一條大龍眼位被破,全盤皆墨。別看顧清似在凝神奕棋,但她目光略顯遊離,顯然心中另有所思。

落下這子後,顧清道:“得罪了。”

紫陽擺擺手,嗬嗬笑道:“無妨!無妨!貧道奕棋,十有九輸,早已習慣了。”

就在此時,空中篁蛇全身一震,散出大團暗藍色黃泉穢氣,欲再行攻上天空。它身軀一動,後頸處忽然有毫光一閃。這道光芒雖然微弱,卻沒能瞞過紫陽和顧清,一老一少二人同時向夜天望去。

“神州氣運圖果然是在篁蛇身上,只是取得不易,洛陽又有無數外敵暗中窺視,真人務要小心。”顧清道。

紫陽真人袍袖一揮,紋枰連同棋子皆被收入袖中,然後長身而起,撫須笑道:“這個貧道自然知道。現下貧道要與同門匯合,以求寶物,你意欲何往?”

顧清道:“我傷勢已愈,算算時辰,若塵也該出洛陽了,我要過去看看。雖然他身上種有輪回往生咒,可保死後魂魄不散,但能夠少死一回,還是好的。”

紫陽真人與顧清下這一局棋,本意即是借紋枰療治她的傷勢,現在棋終傷愈,他也就不多作挽留,與顧清各自離去。

幽兵雖已盡散,但鬼馬、陰卒、風梟、夜鼇,這些應陰暗穢氣而生的鬼物陰兵一群群地冒出來,雖不甚強,卻勝在數量眾多,殺之不盡。因此從洛水到城牆邊這百丈距離,紀若塵走得仍是十分辛苦。桃木棍早在半途就已碎成了木絲,驅邪的符咒也用得一張不剩,逼得紀若塵只好擎出赤瑩。赤瑩雖然鋒銳無倫,又帶有炎攻之性,但對付這等借助黃泉穢氣而成的陰兵卻不大好用。且赤瑩一出,馬上將方圓百丈之內的陰兵都引了過來。不過三人周圍的陰兵本就不少,多點少點其實已經無所謂了。

前方不遠處就是洛陽城牆。

這一次紀若塵終於轉了些運氣,本是十餘丈高的雄偉城牆恰好被篁蛇巨尾掃過,徹底塌成了一堆瓦礫。雖然洛陽城外也是陰風陣陣、鬼氣森森,但與城中遍地鬼蜮的地獄景象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若是換了其他人,多半會一路狠殺,盡快過了這最後的十餘丈距離。然而紀若塵耐心極好,不疾不徐地前進著,大五行劍訣中的水行劍氣讓他使得個綿綿密密,分毫不露破綻,時時處處都行有餘力。他甚至還能騰點心思出來算算真元的消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服一粒養氣丸,補充一些損耗的真元。

洛陽城牆處似有一道無形界線,紀若塵一殺出洛陽,立時就覺得壓力一輕,而那些無窮無盡的陰兵鬼卒都停在了洛陽城牆處,不敢出城一步。張殷殷與青衣分立在他身後,望著十丈外那黑壓壓的陰兵,此刻不由得都有些後怕,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是從如此之多的陰卒中殺出來的。

“公子,我們安全了?”青衣顫聲問道。

“還沒有。”紀若塵話音未落,左手三指捏訣,喝了一聲落,空中突然出現一道細細的雷電,劈落在十餘丈外的陰暗處。雷電落處,本是空蕩蕩的地上忽然亮起一層淡綠色的薄薄水幕,將落雷擋在了外麵,水幕中依稀可見一個人影。

這人隱藏在此處,顯然是別有所圖。紀若塵所用不過是普通的雷咒,威力不強,雖傷不了他,但也足以破去他的隱身咒,逼得他現出身形來。那人見形跡敗露,當即從懷中取出一枚煙火,用力擲向天空。那煙火在半空中自行點燃,一路衝上夜天,炸出一朵豔麗的藍色煙火。他一發完煙火,馬上跳起,向遠方逃去。

紀若塵望著那人背影,一點也沒有要追的意思。

直到那一朵煙火散盡,張殷殷才收回了目光,道:“這人是金光洞府弟子。他在這裏出現,必有陰謀,待我去把他捉來!”

正道既然有三大支柱,邪門相應也有五大洞府,且存世修道派別中另有三大秘境,其中弟子少於世間走動。這金光洞府即是邪門五大洞府之末。那名弟子道行雖不甚高,卻也比張殷殷低不到哪去。只是張殷殷身懷天狐之術,怕鬼而不怕人,要生擒這人倒也不是胡吹大氣。張殷殷身形一動,紀若塵就拉住了她,搖頭道:“由他去吧。洛陽周圍想必已是各派雲集,咱們不要多生事端,先離了洛陽再說。”

紀若塵說得焦急,但步伐仍是不急不徐,慢慢護著二女向東方而去。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百丈之外的一棵古樹枝葉才顫動了一下,一個瘦長身影逐漸現出形跡。他手中持著一張張得滿滿的黑色小弓,慢慢將弓合上。旁邊一棵樹枝上也現出一個身影,湊過來道:“師兄,你沒事吧?”

之前那人將黑色小弓收起,恨恨地道:“沒想到這小子倒是滴水不漏,全然不給我機會。這一箭若是不中,抓不到人不說,還要打草驚蛇…”他一句話沒有說完,猛然間噴出一口黑血。原來他長時間凝力開弓,卻無法發箭,不知不覺中已受暗傷。

但一旁的師弟沒有過來助他療傷,只是駭然抬首。樹冠最高處正立著一個高大身影,在漫天火雲的映襯下,完全看不清他的麵容,但光看外表,就有猙獰氣勢。

“你是何人?”這師弟一聲喝問剛剛出口,表情突然呆滯起來,口越張越大,然後吐出一團極淡的白氣,就此委頓倒地,沒了聲氣。

一旁的師兄麵現掙紮,身體**了半天,終也吐出一團白氣,身體軟倒在樹枝上。

立於樹冠上那人手持一尊暗紅玉瓶,揮手一招,兩團白氣飄飄蕩蕩就被吸入玉瓶之中,玉瓶馬上添了一抹豔紅,如同裏麵剛被灌滿了鮮血一般。這玉瓶原來是個十分霸道的法寶,如此輕易的就將二人的三魂七魄給收了。

那人望了望兩具屍體,冷笑道:“北陔山這種小門派,居然也想來趟這混水?”

那人足下生起一道陰風,托扶著慢慢升高,轉向東方飛去。只是才飛出十丈,他忽然定住身形,慢慢轉過身來。

就在他適才立足之處,此刻已多了一個窈窕身影,一襲淡粉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竟也不顯俗,只生豔。

她向著那人笑道:“北陔山是小門派,那我們止空山呢,可放在先生眼裏?”

那人悚然一驚,頃刻間已看清了那女子容貌,失聲道:“景輿!”

景輿笑道:“正是奴家。來來來,咱們先親近一下再說!”

於是一團淡粉煙雲騰空而起,向那人飄去。

大地再次顫動,一聲接一聲的悶雷轟轟隆隆從夜空中傳來,滿空的火雲急速湧動,雲邊悄然間已染上了一層淡藍。

夜空中突然出現了一道巨大之極的龍卷風,帶動著整個夜空的火雲都旋動起來,恰似一頭無比巨大的炎龍。炎龍那徑粗數十裏的巨大尾部不斷垂下,探向洛陽,時時甩出一大團熾炎,又會在洛陽城中引起一道衝天火光。

就在炎龍龍尾快要探到洛陽之際,夜天中央的火雲忽然炸開,向四下裏散去,露出了一直掩於雲後的夜空。這一片方圓百裏的夜空中,無星無月,但見一片燦燦的金光!

篁蛇上下翻飛,厲嘯穿雲,不住從蛇口中噴出道道藍氣擊向金光。然而蛇息只在半途時就如初雪遇陽,紛紛崩解融化。篁蛇更增憤怒,咆哮著合身向那一片金光衝去,但夜空中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它攔在半途。且那燦燦的金光對篁蛇有極大的威脅,此時已將篁蛇護體的黃泉之氣消得殆盡。遙遙望去,篁蛇體側不時會騰起一小股藍炎,那是蛇目被金光引燃之象。

篁蛇每一次搏擊,都會引得大地震動,天火如雨!

紀若塵三人也立定了腳步,無言望著夜天中正上下翻飛的篁蛇。撲麵而來的炎風掀起三人衣袂秀發,也載來了篁蛇聲聲長嘯。

不到一刻功夫,篁蛇已是半身帶火,蛇頭上千只利角都熔化銷毀,左邊的紅目早暗淡無光,只餘右側的藍眼還放射著幽幽光華。此時篁蛇每一次上下翻飛,後頸處都會有光芒一閃,看來它已無餘力再行掩飾身上神物。

“它看上去好可憐啊。”青衣悄悄抓緊了紀若塵的衣袖,輕輕地道。

紀若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歎道:“這還不是它最可憐的時候呢。”

青衣望向紀若塵,道:“是因為它身上的神物嗎?”

“是的。”

青衣轉過身去,不願再看篁蛇,黯然道:“可是叔叔說過,仙兵法寶皆是外物,當適可而止,過則對修為有礙。為什麽還會有這麽多的人要冒死爭奪神物呢?當初我偷逃下山,許多人見了我用的東西,即會上來為難於我呢。它這麽厲害,身上帶的東西應是百年難得一現的神物才是,這等神物有幾個人用得上呢?為什麽還要你爭我奪的?”

紀若塵實不知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只得道:“或許是他們修為不夠吧。”

青衣輕歎道:“或許如此。說起來,公子倒真的是無欲無求,見了青衣的混沌鞭也分毫不為所動,這份心性修為,除了叔叔等數個外,青衣還從未見過。”

紀若塵此時心境雖然壓抑,聞言也不由得老臉微紅。他哪裏是什麽無欲無求了?只因身有解離仙訣罷了。幾乎任何仙兵法寶在紀若塵眼中都是一團團的靈氣,區別無非是大小多寡而已。或許凡器與仙兵在他眼中的惟一區別,即是一個是現在可以解離的,一個是將來才能解離的。

聽了青衣的話,張殷殷也是秀麵微紅。她對混沌鞭可曾經是豔羨不已的。

前朝曾有異人歐桑子,遍識天下名器,將千萬種法寶分為神物、洪荒、仙兵、寶器、凡品五等。得列洪荒之譜共有四物,混沌鞭正是其中之一,但凡修道之士,見了混沌鞭而能不為所動的,萬中無一。其實以青衣道行,混沌鞭的真正威力她連半成都發揮不出來。

紀若塵向周圍一望,見四下裏黑沉沉的一片,雖然半點異樣聲息也無,但經他靈覺掃過之後,數十點代表著靈力真元的微弱光點馬上顯現出來。遠方還有許多光點正在向這時聚攏。想來都是被剛剛那金仙洞府門人所發的煙火引來。

紀若塵當下再不遲疑,馬上取出道德宗報訊煙火,曲指一彈,那一枚銅哨即刻衝上夜空,悄失得無影無蹤。他仰首望著夜天,直到感應到那一小團極為隱諱的靈氣,才算放下心事。在洛陽中時,危急關頭他也曾放出煙火,然而卻如石沉大海,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訊息。此時想來,或許是在半空之時煙火就已為黃泉穢氣所毀,所以才發不出任何訊息。

這枚報訊煙火甫出,遠處即亮起數點光華。頃刻間四名中年道士馭劍而至,落在紀若塵身旁。這四人皆是道德宗門下,人人印堂中隱現寶光,此為有上清修為之相。為首一名道士向紀若塵一拱手,道:“若塵師弟,我等來遲,萬幸師弟無恙。此去東方七十裏有一座瞻星觀,乃是我宗支派弟子主持,我們且先去那裏休整吧。”

紀若塵自無異議。此刻來了四個強援,他當即心定了很多。此時遠方又有兩人如飛而至,眨眼間即立在紀若塵麵前。紀若塵定睛望去,見是雲中居楚寒與石磯二人,不禁有些疑惑。

楚寒淡淡地道:“我們受人之托,特地前來相送紀師兄一程。”

紀若塵又是微微一怔,但麵上微笑不變,謝過了楚寒與石磯二人。哪知楚寒忽然探身過來,在紀若塵耳邊輕聲道:“紀師兄不必謝我,我其實是盼著你早日輪回去的。”

紀若塵一時愕然,石磯則突然嬌笑數聲,就似知道楚寒在說什麽一般。

就在此時,夜天中忽然大放光明,洛陽上方那百裏金光驟然亮了數倍,篁蛇滿身帶火,頹然從空中墜落!它在半空中一個翻身,仍想攻上天去,卻已有心無力,向上一步,卻要下落三步。

掙紮間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篁蛇終於摔落在地!

它猶自不願倒下,龐大的蛇軀中再次湧出黃泉之氣,撲滅了身上的天火,然後昂然立起!只是那立著足有數千丈長的蛇身上,依然可以看到一團團天火餘燼未熄,仍在燃燒著。稍有見識之士均可看出篁蛇實已是強弩之末,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倒下。

這一刻,不知有多少剛剛還被蛇紋攻得狼狽不堪之人,又開始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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