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迟来一步3


  当粘木衮进入夺里本斡鲁朵时,却见坐在正中的竟是耶律休哥,而兵营内的将领亦俱在帐中,但人数却比往常少掉了三成左右。
  粘木衮大惊:“你如何在此?”
  休哥看著粘木衮反问:“你又如何在此?”
  粘木衮情知不好,但此时却骑虎难下,只能仗著这支斡鲁朵是穆宗宫帐,斡鲁朵之所属素有忠诚宫帐之主的传统,厉声喝道:“奉太平王令,调集夺里本斡鲁朵人马听令。”
  休哥冷笑:“夺里本斡鲁朵不属于太平王部属,太平王之令,无权调动。”
  粘木衮大怒,道:“夺里本斡鲁朵从来都是太平王掌控的。”
  休哥却道:“只怕你记错了。夺里本斡鲁朵是大行皇帝的宫帐,从来只听皇命。大行皇帝信重太平王,授权他调配之权。如今,新君已经登基,没有新君手令,谁也不能调动夺里本斡鲁朵。”
  粘木衮大怒:“你、你好大胆子,休哥,你奉谁之令,胆敢在此放肆!”他又看看左右将领们,“夺里本斡鲁朵是主上宫帐,你们为何不听太平王之令,休哥凭什么让你们听令?”
  他的眼睛看过去,那些将领看到他的目光,竟或转头不敢直视,或低头看地,却没有人回应他。他只觉得全身俱是冰冷,嘶声道:“你们的忠诚呢?难道你们不是主上的宫帐吗?你们难道不是主上与太平王亲自一个个挑选出来的忠勇之士吗?你们怎么可以听从他人之令,而弃主上遗命于不顾,背叛主上,背叛太平王?”
  他几乎是泣血而问,终于有人忍不住答道:“我们可以为主上出生入死,铲除不忠之人,但是我们俱是契丹大好男儿,横帐房的皇位之争,不应该拿整个契丹国族所有勇士的鲜血和『性』命去做无谓内战。”
  粘木衮听到这话,不禁退后一步,脚下一个踉跄。他咬咬牙,问那人:“这话可是休哥与你们说的?”
  那人看了休哥一眼,休哥点了点头,示意那人尽可推到自己头上来,不想那人微一犹豫,咬了咬牙道:“这话,是屋质大王说的。我们觉得,屋质大王说得有理。”
  “屋质大王!”粘木衮的心如坠深渊,两次皇位之争,皆由屋质最后拍板定决。屋质从来不管皇族平时的纷争之事,但是人人却都知道,一旦屋质决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朝中多数人会赞成的事情,甚至是最后的定议。
  他不是已经老到只能躺在病榻上不能动了吗?他不是老到已经闭门谢客了吗?他不是根本没在黑山吗?他是怎么知道黑山新君已经即位了?他们是在黑山遇阻时才想到回上京掌控这两支斡鲁朵与耶律贤一争的,可是他怎么可能在此之前,把这一切都掌控了呢?
  难道真的是他已经通灵了吗,还是冥冥中有先祖指示他这么做?
  这一瞬间,粘木衮几乎崩溃绝望到放弃所有的野心,只想就这么抛下刀去,如帐中这些将领一样,听从屋质的指示算了。
  明知道是不可能达到的目标,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然而最终还是对穆宗兄弟的忠诚,以及背后绑定的利益太多,让粘木衮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刀。他目光阴冷地看著帐中诸人,暗暗记下不在现场的人名。这些不在现场的人,就一定是对穆宗和太平王兄弟最忠诚的人。屋质和休哥顶多扣下他们,却不会杀了他们,而这些人亦是他们卷土重来的保证。
  看到粘木衮不再说话,转身就走,休哥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若是想去国阿辇就算了,国阿辇也是一样。”
  粘木衮脚步一滞,但却没有停下来,反而走得更快了。
  果然此刻在国阿辇,罨撒葛也遇上了一样的情况,而他面对的是耶律斜轸,这个坏小子说话,则更气人一些。
  正当罨撒葛质问诸人:“国阿辇是我父皇宫帐,夺里本是我皇兄宫帐,你们竟敢不遵号令,难道你们要背叛斡鲁朵的主人,背叛我父皇和我皇兄吗?”
  耶律斜轸却一脸嬉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国阿辇奉的是太宗皇帝,夺里本奉的是大行皇帝,就算不听你的话,又算得什么背叛。我们大辽就算亲如兄弟父子,可大家也是各归各的帐,各领各的军。我只听说过活著拆帐的,可没听说过顶著死人名头夺帐的。”
  罨撒葛咬牙:“我执掌国阿辇多年,就凭你这无赖小子,也敢夺国阿辇斡鲁朵,只要我登高一呼,看看他们是听从你的多,还是听从我的多?我劝你滚出去,免得死于刀下。”
  耶律斜轸的回答更无赖:“人人都想富贵,想平安,你是能顶吃,还是能顶喝?我知道你手里也有一半国阿辇的人马,我手里也有一半。你要打,那我们就打打看,最后把国阿辇斡鲁朵打散了,是你更开心还是我更开心?”
  罨撒葛气得险些吐出心头血,国阿辇斡鲁朵是他父亲留下的兵马,他忍下这口气,至少还能留下手头的一半,甚至以后也还有机会把另一半拉过来。若是此时翻脸,则是国阿辇自相残杀,那他手头还有什么兵马可言?
  正僵持著,粘木衮匆匆赶来,拉了罨撒葛离开,正好给了罨撒葛一个台阶。
  自然,这两支斡鲁朵的人马,只是不会跟著罨撒葛叛『乱』而已,但是终究还是罨撒葛父兄余部,就算休哥和斜轸明知道罨撒葛拉走另一半国阿辇兵马会有动『荡』可能,但也并不能拿罨撒葛怎么样。
  罨撒葛带著兵马回到营中,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很显然,黑山大营已经失控,如今两支斡鲁朵又失了一支半,他想控制上京的计划也没有办法执行了。
  他召集手下商议。众人或有说,就以剩余兵马在这里等到黑山大营回京。他们之前在黑山脚下被阻,对山上情况并不了解,黑山上很可能仍有拥护穆宗一系的人马,到时候两边联手,未必没有一战之机会。
  又有人反驳说,既然黑山脚下兵马已经不及对方,何必再打。穆宗早有传位于太平王的意思,这是满朝尽知的,如今他不在黑山,耶律贤擅自继位,未必能得到群臣的拥护,甚至穆宗之死也甚为可疑,说不定等穆宗灵柩回京,可以从追查穆宗死因中找到掀翻耶律贤的机会。
  又有人反驳说,如今皇位已定,再行相争也无一定胜算,耶律贤虽然继位,但是一身是病,也不知道能活得几天。不如暂时偃旗息鼓,等过几年耶律贤死了,又有何人能与太平王争位。这就如当年太宗死于军中,世宗继位,穆宗当时没有出面争位,但最后还不是等到了皇位。
  又有人反驳说,当年应天太后与世宗相争,也是听从了屋质之言放弃争斗,但最后应天太后和李胡俱被世宗幽禁,若是太平王俯首称臣,难保不被幽禁或者被杀,倒不如现在带了兵马,自成一国,进可攻退可守,才是上策。
  又有人反驳说,新君继位,又有何处可以自成一国?若是新君攻伐,才是真的没有退路可言了。
  如此众说纷纭,听得罨撒葛怒从心头起,拔剑将几案砍成对半,道:“这不行那不行,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行了?”
  众人皆哑然失『色』,不敢再说。
  就在这犹豫间,过得数日,御驾已经从黑山大营返回,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
  罨撒葛远远地站在城外的小山坡上,看著耶律贤的御驾在众人护卫下进了上京,还不等他有所行动,就见耶律斜轸带著人来传旨意,三日之后大朝会,皇帝正式首次接受百官朝拜,并于城上接受万民朝贺。
  “大王必须做一个决断了。”粘木衮说,“我们已经失了先机,若再迟疑,只怕就要被新君一步步『逼』到无路可走了。须知当年的皇太叔李胡,就是因为失了皇位以后,没有当机立断,而被世宗皇帝幽禁多年,以致于一生再无机会。”
  “上策,联络重臣,追究大行皇帝之死因,夺回皇位。”然而这条路,已经没有办法走了,在黑山,有萧思温拥立,回上京,有屋质主持夺宫帐,后族、皇族有许多人是跟著这两人走的,汉臣则更不用说了。
  “中策,拥兵不动,继续观望。”但却很有可能步李胡当年后尘,等到新君坐稳位置,则一步步断他后路,到时候就只能坐以待毙。
  “下策,带著剩下的国阿辇斡鲁朵兵马出走,去沙陀国,割据一方,静待时局变化,再倚此兵马杀回夺位。”这是死中求活的路,他这一走,很可能被新君宣布为叛逆,甚至一生不得归回,步上当年人皇王耶律倍的下场。然而他和人皇王毕竟不同,他还有兵马,而且他不会像人皇王那样天真。沙陀王也不是后唐李从珂。只要他手中握著国阿辇的兵马,他去沙陀国,只会是他控制沙陀王,而不是被沙陀王控制。
  罨撒葛犹豫了一天,最后决定:“我们拔营去沙陀国。”然后吩咐高六:“高六,你回府,去把王妃接过来。”
  高六一怔:“可是萧思温……”
  萧思温选择了耶律贤,背叛了罨撒葛,那么太平王王妃胡辇作为萧思温的女儿,罨撒葛逃亡还要带上她吗?她可信吗?
  罨撒葛冷笑:“萧思温是萧思温,王妃是王妃,胡辇是本王的王妃,自然要跟本王一起走。”
  高六无奈,只得应“是”。
  不料等罨撒葛点集人马以后,高六匆匆而来,却道他去迟一步,胡辇刚刚离府而去,回了萧思温府,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只好转来回报罨撒葛。
  粘木衮就道:“既然如此,大王正好就此离开,不必挂念。”
  罨撒葛却变了脸『色』,道:“哼,那又如何?本王想要带走的人,岂是萧思温可以阻止的?”
  粘木衮大惊:“大王意欲何往?”
  罨撒葛断然道:“本王亲往萧思温府,接回王妃。”
  连高六都在劝:“大王三思。”
  罨撒葛却冷笑道:“我若是与明扆小儿一争皇位,或是胜负难料,可是就连区区萧思温也想拿捏于我,却是笑话。”
  耶律贤此时按兵不动,只敢让斜轸传旨让他上朝参拜新君,这是从名分上一步步把他『逼』进死胡同,可也正说明了,耶律贤此时还不敢贸然跟他翻脸。
  而萧思温——他冷笑,这个老东西敢背叛他,还敢扣下胡辇,他当真以为他看在胡辇面上,就会无休止地容忍他吗?他正要去问一问他,他罨撒葛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为什么他竟然暗私耶律贤,夺他皇位?
  哼,难道真是这老东西野心太大,知道在他罨撒葛手中无法发挥权欲,以为耶律贤多病容易掌控,所以才做此选择?
  想到这里,他更是不再忍耐,当下令国阿辇兵马在城外集结待命,若是他不出来,就立刻兵变。然后自己带了粘木衮等人及亲信卫兵,一路疾驰,来到萧思温府。
  他虽然争位落败,然而毕竟在上京城掌控多年,各处要害均是他的手下,而耶律贤刚登上帝位,自顾不暇,一时之间,哪里就能够把上京城方方面面都换上自己的人手。
  他这一路行来,毫无阻挡就到了萧思温府,跃下马来,便直接往府内行去。一路上府中卫士或要阻拦,或要通报,均被他带著的悍兵一一拿下。
  到了萧思温所居院落外,他的手下亦是如前,干净利落地控制了整个院中的守卫。
  而此时萧思温父女,正在书房中发生争执,所以竟未听到外头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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