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相府嫁女1


  耶律贤走了,此行的目地已经达到,他也终于可以放下一桩心事。
  他刚才是骑马而来,但马车却在一边候著,回去便是坐马车。
  他坐上车不久,就咳嗽了几声。楚补连忙取出随身带的丸『药』给他服下,嗔怪道:“大王不是说,只看看她就走吗,怎么待了这许久?”
  耶律贤有些神思不属:“是啊,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楚补责怪他:“可大王耗费了太多时间和精神,回去只怕要卧床好几天了。”
  耶律贤叹息,摇头:“我以为会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想多逗留一会儿。”
  楚补诧异:“奴才以为大王是改变了心意,难道您还是……”
  耶律贤有些『迷』惘,半晌,才说:“我,我不知道。或许,我改变心意了。”
  楚补震惊:“大王……您要求娶燕燕姑娘?”
  耶律贤摇头:“不,我还没想好,至少绝对不能是现在。”
  楚补诧异地问他:“为什么?如今太平王向大小姐胡辇求亲,喜隐向二小姐乌骨里求亲,接下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向燕燕姑娘求亲。大王若对燕燕姑娘有心,难道要眼睁睁地看著她嫁给别人?”
  耶律贤沉默半晌,才说:“不不不,如果我向燕燕求亲,那横帐三房娶了思温宰相的三个女儿,势必会把思温宰相推向一个众人瞩目的焦点,也会让他在主上和群臣面前,毫无回旋的余地——”他轻叹一声,“时机未至。”
  楚补听得糊涂了,他对燕燕有意,却又不打算求娶,难道是想把燕燕让与别人不成:“那大王您的意思是……”
  耶律贤苦笑一声:“我身负国仇家恨,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如何敢爱?如何敢娶?”如果他有能力问鼎皇位,那自然一切皆有。如果他在争位之中失败甚至死去,他又何必去招惹燕燕。
  倒不如,留一段美丽的记忆,什么也不要去破坏。
  他不是喜隐,也不是罨撒葛,这两人始终没有得到萧思温的认可,所以才会谋夺婚姻之事,以为可以强行把萧思温拉到自己这一方营帐去。就算是萧思温不愿意,但只要事情发生了,他也不得不依势而从。
  但是耶律贤却不愿意用这种手段。有时候,剑要藏在匣中,才是最具威力的。只有不够自信的人,才会过早亮出自己还不能够完全掌控的武器,最后不但没有发挥出作用来,甚至还毁了原本可以保存下来以备后用的武器。
  燕燕与耶律贤分手以后,也带著侍女们回了府。
  此时萧思温已经应允了两桩婚事,府中自然开始准备嫁妆,张灯结彩准备婚宴。侍女仆役来来往往,忙碌不休。
  燕燕正是因为府中这样的景象,才心烦躲了出去。然而此时再回头来看,却是另一种感觉了。这府中的布置越是热闹,就是她两个姐姐离家的日子越近了,两个姐姐嫁了,这府中的主人就只剩下她和父亲了。想到这里,她不由悲从中来,不知不觉将对乌骨里的怨恨消了大半。
  她信步走到乌骨里的院落外,却见侍女瑰引正走出来。瑰引见了燕燕,吓了一跳,忙行礼道:“三小姐,您、这是……”
  燕燕却悄悄地指了指里面,低声问她:“二姐这几天怎么样?”
  瑰引一喜,她们姐妹从小就不停吵翻了又和好,和好之前,便是如此。当下也压低了声音摇头道:“二小姐不太好呢,这几天半夜都在偷偷地哭,还不让我们看到。”
  燕燕一听,心里也是一疼,口中却道:“哼,她不是死不认错嘛,半夜哭什么。我进去看看。”说著,就要进去。
  瑰引见状,便悄悄向内招了招手,让守在门口的侍女们都随她出去。原来这几天乌骨里心情不好,常常一人独坐,侍女们都被她赶出来了。
  燕燕掀开帘子,就见室内只有一盏孤灯,乌骨里抱著嫁衣,呆呆地坐在榻上,也不知道心里想著何事,神游天外。
  燕燕走进去,想叫“二姐”又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道:“你——你这样抱著嫁衣,『揉』皱了,过几天穿的时候可不好看了。”
  乌骨里抬头看到燕燕,心中一喜,但马上拉下脸道:“不好看就不好看,你不是巴不得我出嫁的时候不好看吗?”
  燕燕急了,跑到榻上,扑到乌骨里身上道:“你这坏蛋,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乌骨里反扑,把燕燕压在下面,叫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开心还来呕我,你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燕燕翻身,两人在榻上滚过来推过去摔打了好一会儿,才各自气喘吁吁地坐下。
  乌骨里嫌弃地道:“看看你这样子,跟个疯婆子似的。”
  燕燕不服气地道:“难道你就好了?”
  乌骨里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你为什么还来看我?你不是说我没良心吗?不是说我害了大姐吗?不是说我要嫁给喜隐你就跟我绝交吗?”
  燕燕抱膝坐著,老老实实地说:“是,我是讨厌过你,尤其是你明明知道自己错了还不肯认错的时候,可是……”她忽然哽咽了,“可是你要嫁人了,我以后再也没机会和你这样一起打架了,我不想你出嫁的时候,还没人理你。”
  乌骨里鼻子一酸,恨恨地道:“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会不理我?理我的人多了,哼,谁稀罕你理不理我。”她忽然放声大哭,“你这小坏蛋,你这么狠心,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呢。你知不知道,我被罨撒葛关起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爹爹,见不到大姐了,我想你这个小坏蛋以后跟人比马打架输了,可再没有人来帮你了……”
  两姐妹抱头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又互相拍打著对方,一边指责一边骂,一边又紧紧地抱住,各自的眼泪鼻涕都蹭了对方一身。
  而这一晚,萧思温看著府中一一点上的红灯笼,看似满院喜字,然而却没有半点喜『色』。
  这几日女儿们的情景,他也看在眼中,外头是诸王争位,穆宗多疑;府内是女儿临嫁,姐妹生隙。他的心里如压著巨石,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
  而这三个女儿中,他最对不起的,就是长女胡辇。
  而今,再过得几日,胡辇就要嫁入太平王王府,这是一桩最令他不放心的婚事。他思来想去,还是去了胡辇的院中。
  但见胡辇房间中灯光仍然亮著,他心爱的长女独倚窗前,一脸落寞,半点没有新嫁娘的喜气。身边没有侍女,想是让她遣了下去。
  他心头剧痛,轻轻走进院子,来到窗前,唤了她一声。
  胡辇抬起头,怔了一怔,慢慢回过神来,站起来叫道:“爹爹——”
  萧思温绕过窗子,走进室内,一把将胡辇按回椅子上:“坐吧。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胡辇『迷』惘地说:“女儿睡不著。”
  萧思温心头暗恨,看著胡辇,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皆是我忙于政事,没有管教好乌骨里,如今她闯的祸却要你来背。若不是为了救乌骨里,你也不会答允这桩婚事。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爹爹对不起你。”
  胡辇难得见到父亲软弱的时刻,不禁落泪。她急忙擦去,反手握住萧思温的手:“爹爹,不要如此说。便是没有乌骨里的事情,太平王也迟早会找到其他理由上门的。他是主上最宠信的弟弟,到时候主上亲口赐婚,我们又怎能回绝呢?主上暴虐,动辄杀人,爹爹位高权重,我们家何曾不是处于风口浪尖?女儿从小到大,也不知见了多少世交姐妹,转眼生死相隔。我嫁给太平王若能保一家平安,那也没什么不好。”
  萧思温叹了一口气:“你们三姐妹,你太懂事,乌骨里却是太任『性』,燕燕又太小。”
  胡辇打断萧思温:“爹爹不要这么说。在这样的世道里,只要姐妹们都能保全,家族无恙,无论让女儿做什么,女儿都心甘情愿。”
  萧思温长叹一声,懂事的太懂事,不懂事的太不懂事,眼见女儿这样,十分不舍,想到皇家之事,忍不住告诫:“你过几日就要嫁入王府了,世间事,最可怕的却不是你这一步迈出的牺牲,更险处还在你嫁给罨撒葛之后。旁人只看到太平王王妃的风光,全没看到太平王心机深沉,心思叵测,你嫁过去,须步步小心,这个王妃绝不好做。”
  胡辇将头靠在萧思温怀中:“女儿知道,嫁人了肯定不像在家里这么自在。爹爹,别太担心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让自己过得好好的。”
  萧思温抱著胡辇,轻轻拍著她的肩。晚风吹过,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淡淡的忧伤。
  过了良久,胡辇轻轻地退后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瞧我这么大了,还在爹面前撒娇。”
  萧思温长叹:“你就是在我面前撒娇太少了,爹只望你这一生,都能够永远在爹面前撒娇。”
  胡辇低下头,只觉得眼角有些热。她拿手帕轻拭了一下,抬头强笑道:“最会撒娇的人就是燕燕。爹,我嫁了之后,府中就只剩下燕燕,让她多陪您几年吧,不要太早嫁了,要不然,就剩您一个人了。”
  萧思温被她说得也是一笑:“哼,留不住啊,她如今已经整天把韩德让挂在嘴边,哪里还能留得住。”
  胡辇一怔:“德让——爹爹怎么想?女儿觉得,我们两姐妹已经嫁了两横帐房了,燕燕还是由著她自己的心愿,嫁她喜欢的人吧。汉臣,也没什么。”
  萧思温点了点头:“是,我本来以为是她一厢情愿,可是这次自幽州回来以后,我看德让对她也是有些认真了。”
  胡辇心头一酸,走神片刻,才回神强笑道:“是啊,他们倒是天生的一对。我不愁她,我只愁乌骨里太傻太死心眼,怕将来喜隐的野心会牵连她。”
  正说著,就见侍女来报,说是燕燕进了乌骨里的房间。胡辇喜道:“燕燕必是想通了,去与乌骨里和好,我这几天正愁著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能想通。要不然,我们过去看看。”
  萧思温点了点头,两人去了乌骨里的院子里,却看到瑰引站在院外。瑰引见了两人行完礼,又指著院内说,燕燕刚才来找乌骨里,两人又闹又哭地折腾半天,如今才安静下来,想来是已经和好了。
  萧思温与胡辇对望一眼,来到乌骨里的房门边,掀起帘子,看著里面两姐妹踹了一地的枕头、被子,两人的头发、衣服凌『乱』一片,却是双双抱在一起,已经哭累了睡著了。
  胡辇叹息:“和好了,倒是好事,就是睡觉也不省心。”
  萧思温见状,也是放心离开。
  胡辇走进来,指挥著侍女们给两人洗脸更衣,重新取了枕头、被子来安置好,后来想想不放心,索『性』再取了一套被褥,自己也一起睡下。
  次日清晨,两个小丫头醒来,见三姐妹同睡一榻,欢喜无限,漫天阴云,就此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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