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之心 第十六章 你心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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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的視野在搖晃,所有的景物都如浸在水波之中,疊加幻化,層層搖曳,那些歪斜的景物里,有衣裳半解的男子,握著滴血的手掌,獰笑著上前來。

那笑容如鬼魅如妖物,淫邪而陰沉,那臉是歪的,眼是橫的,大張著的嘴是黑洞洞的,看得見所有白牙,利齒般的閃著光。

身後有女子嚶嚶低泣之聲,聽來令人心煩,孟扶搖掙扎著伸手,拔出後頸上那一枚針,霍然向後一插。

低泣立止,對面的男子卻露出驚異之色,駭然道,「你還能動?」再不遲疑大步上來,先將孟扶搖身後的巧靈解下扔在一邊,隨即一把抓住孟扶搖,打橫抱起,一腳對牆上一踢,立時牆壁轟隆隆移開,現出一間暗室,郭平戎抱著孟扶搖鑽了進去。

孟扶搖的神智微微飄蕩,卻奇異的沒有暈去,隱約間嗅見似有若無的葯香,香氣清銳凌厲,利劍般的穿透混沌的大腦,那些星火般散飛向四周的意識,立即又飛旋著聚攏來,一點點聚沙成塔般,凝固堆積,漸漸拼湊出完整的藍圖。

耳邊突然聽見衣料撕裂的聲響,隨即便覺胸前一涼,一雙滾熱的手帶著血腥氣息靠了過來,觸上肌膚,齊齊一顫。

郭平戎並不知道孟扶搖此刻的變化,他充血的眼正死死盯著眼前的春光,孟扶搖臉上的易容已經被擦去,現出那夜驚鴻一瞥的容顏,長睫微微顫動,而唇色飽滿如榴花,郭平戎的目光慢慢下滑……少女的衣襟被撕裂,肌膚的雪色比窗外積雪還要亮上幾分,卻又多了種冰肌玉骨的瑩潤和光澤,用目光也可以感覺到那種屬於處子的溫軟和芳香,被沾血的手那般一揉,鮮紅映上潔白,有種觸目驚心的脆弱的艷,宛如落紅輕輕離了枝頭,不勝可憐的做出任君蹂躪的怯怯邀請。

這種沉默的邀請,最能激發男子的獸性和狂欲,郭平戎低吼一聲,一揮掌滅了室內的燭火,喘息著伏下身去。

室內驟然光線沉黯,越發顯出空間狹小逼仄,外間不知道是誰點起一盞燈,顏色卻是不多見的淡紫色,一點幽幽的紫光,自牆壁後隙間漏了進來。

孟扶搖突然震了震。

幽閉的空間……自縫隙透露而出的紫光……這幕場景如此陌生而又如此熟悉,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日日這般見過……

「啊!」

腦海中宛如被重劍狠狠一劈,劇烈的疼痛瞬間貫穿了全部的意識,搖曳的視野重重一震,天搖地晃中一些深藏於記憶深處不願開啟的久遠往事突然錄落了一角,一些場景飛旋出現……狹小的動彈不得的空間……一盞遠處高懸的紫色宮燈……中年大叔的涎笑的臉……伸向自己身體的青筋畢露的手……

噩夢般的舊事重演,喚醒了被封印潛藏的記憶,最後一絲渙散的神智被剎那聚攏,一點久伏的悲憤的星火被剎那激發,體內灼熱如火而又寒冷如冰,全身真氣驟然自丹田爆涌,泄洪沖堤般橫衝直撞,直欲裂胸而出!

孟扶搖突然直直跳了起來,一仰頭,一口鮮血櫻雨般噴出,再潑喇喇落下來,落了郭平戎一頭一身。

郭平戎駭然爬起,拎著褲子急速後退,他驚駭的看著孟扶搖,怎麼也想不明白中了自己「鎖魂針」的孟扶搖,是怎麼脫離鉗制恢復正常的?

孟扶搖一躍而起,血雨噴出,灼艷的紅里她的憤怒也如烈火般熊熊燃起,她低頭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前胸,霍然回首,盯住了郭平戎。

她目光森冷而灼熱,像是火焰中燃燒的曼殊沙花,散發著屬於黃泉彼岸的殺氣和死氣,她盯住郭平戎的神情,就像用目光的鐵鏈,剎那間已經捆住了郭平戎的靈魂,然後將他綁上地獄之火,瞬間焚化成灰!

郭平戎被這目光一盯,竟然後背霍然出了身汗,下意識的手一伸拔劍而出,連退三步。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退,明明這少女武功未必能對他造成威脅,然而這一刻她的眼神太過可怕,他有生以來竟然從未見過這般利劍般鋒銳,似乎一個目光便可殺人的眼神!

哦不,其實還見過一次,很多年前,還是少年的太子殿下在聽聞那個消息之後,也曾露出過和這一模一樣的眼神,令在場的他當時就軟了腿……

事隔多年,在另一個人眼底,他竟然再次看見了這種帶著無限黑暗殺氣的目光!

郭平戎橫劍一掣,名動天下的「星輝劍法」起手式剛剛擺出,便見對面,黑髮披散的孟扶搖怒虎般撲了過來。

她撲過來時全身的真氣都在鼓盪,帶動得室內桌椅翻倒,帳幕飛揚,啪的一聲桌上粘在瓷碟里的蠟燭被齊齊折斷,黑暗中垂簾「呼」地一卷,孟扶搖已如一朵黑雲般飛至,順手抓起一個錦墩,狠狠對郭平戎當頭砸下!

郭平戎的瞳孔頓時縮成針尖大小——這女子何時功力大漲如此?這一擊竟有拔天裂地之威!

只是,自己作為十強者的弟子,怎麼能臨陣退縮,又怎麼會畏慎一個女子含怒一擊?

郭平戎長劍怒卷,卷出一片驚濤巨浪,一波波豎起一人高的水晶牆橫矗在自己面前,卻又有輕微「哧」的一聲,自水晶牆中分水而出,化為一線銳芒,直擊孟扶搖空門大開的前心。

漫天星芒,一線流光,快得有如彗星橫掃天際,目光所見處儘是星芒光輝。

星光籠罩孟扶搖,孟扶搖只是一聲大喝。

「破!」

手腕一振,一道碧光湧起,荊那間孟扶搖手臂宛如碧玉鑄成,那碧色越來越亮,雄渾凝固,如一柄堅不可摧的碧玉杵。

「破九霄」第五層,「光明」!

平日里孟扶搖不能使出的真力,今日一番強烈刺激下,終於被她不顧一切的會力使出,這一條手臂頓時無堅不摧,生生一划便劃裂郭平戎精鋼似的罡氣光幕,直直抓向他的咽喉。

郭平戎低喝一聲,劍勢一橫擋住孟扶搖,猱身而上,剎那間劍勢一改,綿綿密密抽絲織繭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劍影,將孟扶搖密密裹起。

兩人瞬間纏戰在一起,黑暗的室內沒有劍風沒有喝斥沒有桌椅翻倒聲沒有物件碎裂時,甚至連最初的低喝聲也不聞,只能隱約看見兩條人影翻騰起伏,聽見因為身形移動過於快速而帶動空氣的咻咻聲響,以及聞見揮灑於空氣中的汗水和鮮血的氣息。

這是一場無聲的慘烈的搏鬥,那條纖細的身影一次次被逼出再一次次翻身而起再度撲上,被突然驚破的混亂噩夢舊事逼迫纏繞的孟扶搖,腦海中幾近一片空白,唯一僅存的思緒便是:殺了他!殺掉這些讓我害怕的記憶!

第三十招……第一百招……第三百招!

郭平戎額上浸出汗水,反光得油亮亮一片。

這女子瘋了!

他從未見過有人這般打法,從未見過有人可以這般不顧一切的去作戰!

交戰至今,孟扶搖在他身上留下了七處破裂帶血的傷痕,他在孟扶搖身上則留下更多的劍傷,足足有十二處!

他自幼打熬的好筋骨,年歲也大孟扶搖許多,孟扶搖給他的傷,暫時還不能鉗制他的行動,但是他的劍,哪怕只是輕輕擦過,孟扶搖也會爆出一片血光!

正因為如此,郭平戎才越戰越心驚,他熟知人體疼痛的界限忍受力,他的下手都在最疼痛的關節部位,正常人在這樣惡毒的劍傷下,早已喪失戰鬥力,可這個看起來甚至有幾分清瘦的少女,竟有這般強大的爆發力和忍耐力!

郭平戎更心驚的是,對方越打越起勁,自己卻越打越衰弱,不是心理上的氣勢衰退,而是實力的倒退,他此刻心裡才明白,那張脫褲圖何止是要激怒他出拳毀畫傷了手?更陰險的目的是為了走竄他的真氣。

他練的武功是至剛一路,任何極陽或極陰的武功都更易走火入魔,他被一再激怒,又心生邪念,真氣不知不覺間便走了岔路,一番快打快攻下來,情況越發不妙。

這個女子好生厲害,居然僅從接他一箭的手法,便判斷出自己的內功!居然算準他的性格和每一步舉動,有備而來,步步算計!

郭平戎氣勢漸退,目光震驚,孟扶搖卻在冷笑。

這點傷痛算什麼?

如果一個人自五歲開始起便得接受無窮無盡的挨打訓練,沒日沒夜在山谷的具有腐蝕性的泥漿水中摸爬滾打,和山谷中各種猛獸生死搏擊,為練「破九霄」的純凈真氣曾經將自己埋在地坑裡閉關數月,餓極了連蚯蚓都吃,這點苦還算個屁?

大無上心法,只有在和高手搏擊的生死之境才最容易突破!

一流高手算什麼?

只要被人察覺了武功脈絡,對症下藥,一樣可以被比你弱的人攻其不足,狠狠打倒!

如今便拿我的血和你的劍,來造就我的再一層進境!

第五百招!

滿身浴血的孟扶搖突然搶身直進,橫臂一揮,用自己的手臂攔下了郭平戎暴起的一劍!

長劍刺入肘部,自肘底穿出,劍鋒穿過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發冷的格格之聲。

郭平戎不可避免的被這以血肉之軀御劍的冷血應招驚得怔了一怔。

只這一怔,孟扶搖便不會再給他拔劍的機會,她突然橫步一跨,穿劍而過的手臂一扭,穿骨而出的長劍立即被生生拗彎一百八十度,「咔嚓」一聲戛然斷裂!

斷劍飛起,劍身上鮮血四濺,孟扶搖一躍而起身如飛鳳,一仰頭一聲厲嘯衝口而出,那嘯聲清亮如鳳鳴,穿雲裂電,上達蒼穹,嘯聲里碧光大亮,孟扶搖半空中抬腿一踢,將斷劍直直踢向郭平戎下身!

帶血的劍光來勢如飛電,剎那便閃入郭平戎無限放大的驚惶的雙眼,郭平戎警覺到孟扶搖的意圖,隍然怪叫一聲,火箭般急忙竄起。

可是卻已遲了一步。

斷劍擦著郭平戎下身而過,半空中郭平戎用盡全部武功死命一扭,一聲輕微的哧響,一點血光細線般躥了出來,帶著一嘟嚕東西飛出郭平戎身體。

「啊!」

郭平戎從半空中栽下來,死魚般的在地上蹦了蹦,他顫顫伸出捂住褲襠的手,掌心裡全是鮮血。

孟扶搖卻低低罵了一句,「媽的。怎麼只害了一個蛋!」

她揮劍欲待再補一刀,剛走上一步便覺得腦中一昏,腳步一個踉蹌,知道自己失血過多,想要再一鼓作氣的殺人,已是不能了。

她搖搖晃晃過去,舉著劍,準備慢悠悠的給郭平戎補一刻,如果郭平戎掙扎,再打一場就是了。

遠處卻突然傳來悠長的傳報聲。

「太子駕到!」

那傳報聲明明還很遠,卻有步聲快捷而來,腳步聲一聽就是高手的,輕捷得幾乎沒有聲音,一剎那便到了不遠處。

孟扶搖搖搖晃晃回首,她此刻全身又是血又是汗,早已脫力近乎半昏迷狀態,所中的那枚針上附著的藥物,也有點脫離她的準備和控制,竟然有些影響她的神智,她只隱約聽見最後兩個字,並從逼近的腳步聲里感覺到自己不能抵抗的高手正在接近,甚至還有更多人圍攏了來。

恨恨的跺了跺腳,孟扶搖吸一口氣,一竄而起,一腳踢開密室門,自後窗撲出。

幾乎就在她身影剛剛消失在窗外的同時,密室門再次被人打開,一線天光從門外湧進,天亮了。

和天光一起湧進的還有兩列錦衣侍衛,和尋常的王府護衛不同,這些侍衛神情冷峻,目光隼利,往那一站便有洋然氣勢外放,一看便知個個高手。

他們身上都佩戴著碧色鑲金的如意玉牌,上有篆書「上陽」二字。

無極太子上陽宮專屬侍衛隊,名動天下的「上陽飛騎」。

這些等閑事務不會出動的頂級侍衛,今日一來就是一隊之多,一來就將將軍府護衛驅散到一邊不許亂走,其餘全數湧入節堂,迅速找到了密室,在門邊雁列成行,齊齊躬身。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以至於四更時分天色便已亮了,從節堂里看過去,庭院里玉樹瓊枝,一色潔白如毯,點綴紅梅如血。

雪地里眾人擁衛中,漸漸行來修長的人影,看起來步子不快,卻剎那近前,淡紫鑲銀龍邊的長衣微微飄拂,披一件比雪更燦爛的銀白狐裘,腰間碧玉腰帶色澤溫潤純正,那般醇和的碧色,給漫天雪野忽然添上一場春意。

那行來的男子,雖然一半臉上遮著面具,但發若烏木,面如瑩玉,銀狐裘光芒燦爛的毫尖掩映下的那雙眸子,似海深沉,波光明滅,教人一看便彷彿被攝了魂魄去。

看見這個男子,那些驕傲的,冷肅的,看誰都目中無人的上陽侍衛都極其尊敬的深深躬下身去。

當世之傑,龍中之皇,享受著國人最崇高的愛戴,十五歲便監國輔政,將無極國治理得富盛強大名動七國,令七國高層凜然畏懼不敢輕櫻其鋒的,長孫太子。

長孫無極。

雪地里,絕代風華的長孫太子,冒風頂雪尊貴優雅點塵不驚的一路行來,他所經之處,連雪片都不曾被踏破一絲。

節堂一夜落雪,台階上極其濕滑,侍衛隊長上前來迎,長孫無極卻連停頓都沒有,一掀衣袂便到了節堂內。

隊長僵在那裡,有點詫異的扭頭看著太子背影,不知道為什麼,今日太子有些不對勁,明明步伐神情都沒異常,但他這跟隨他多年的老人卻發覺,太子好像有些心急,素來深邃得看不出心意的眸子里,也似有隱隱的焦慮,甚至有些……怒氣。

他在那裡揣摩,長孫無極卻已經直接行入被打開的暗室門口。

他在門口停下,一直抄在狐裘內的手緩緩放下,掃視了室內一周,深吸了一口氣。

侍衛更低的低下頭去。

室內,桌椅翻倒一片凌亂,滿地血跡,淅淅瀝瀝的從這頭淌到那頭,看起來觸目驚心。還有一小件東西,汪在一處厚厚的血泊里,大家都眼尖的發現了那是什麼,震驚的抬頭看去。

室內盡頭,郭平戎目光獃滯,捂住下身,他並沒有傷重到完全失去戰鬥力,然而寶貝被毀的打擊實在太過突然,他竟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長孫無極目光掃過那東西,眼瞳一縮,突然緩緩向前一步。

他這一步行得輕描淡寫,但是隨著這一步跨出,室內所有物件,包括桌椅帳幔蠟燭等物,突然全部無聲詭異的化為齏粉,簌簌揚揚的飄落地面。

護衛們對望一眼,目中露出驚詫之色,這些東西原來竟然早已毀了,只是勉強維持著原形,外力一激便化為灰,可以想見剛才在這暗室里發生了怎樣的一起驚天激戰,以至於所有東西都被拿來做了武器,然後被真氣摧毀。

長孫無極的眼睛,卻只盯著那一地的血,目光在郭平戎身上掃視一番,立即確定僅憑郭平戎身上的傷痕,絕對流不出這麼多血,這一霎長孫無極眸光變幻,似有浪潮剎那捲起,卻又瞬間消逝。

他抬了抬手,侍衛立即無聲退下。

暗室的門再次關上,雪光很亮的從半掩的門縫裡透進來,映得太子眼眸神光變幻,如蒼穹之上風雲疊卷。

郭平戎此時已經恢復了神智,伏在地下深深向太子磕下頭去,哽咽道,「殿下……殿下……」

他伏在滿地血腥的地面,嗅見那鮮血的氣息,有他自己的也有孟扶搖的,他想著那個既機變百出又霸氣豪烈的女子,她將流滿她的鮮血的斷劍刺進自己下身,從此毀了他一生。

他在這樣的血腥森冷的氣息里不住的發抖,只覺得自己燦爛而輝煌的前半生都好似在這一刻結束,如煙花易冷美夢易碎,剎那間便出乎意料的做了無奈的終結。

「殿下……我要報……」

眼前血泊映出光影浮動,倒映出一襲淡紫華貴袍角,袍角在他面前停住,郭平戎仰起頭,滿懷希冀的看著自己尊崇並畏懼的太子殿下。

他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那雙眼睛一向和若春風,雖深沉卻永遠笑意微微,然而這刻這眼底的神情他竟然覺得無比陌生,他看著那樣的神情,就像看見九天之上飛龍冷然下望,注視著膽敢闖入自己不容侵犯的領地的凡人。

遙遠、逼迫、森冷、而殺氣微微。

他的必殺的誓言瞬間破碎的喉嚨里,會身卻不由自主的開始打戰。

對面,長孫無極輕輕蹲下身,蹲在一地淋漓的血色里,他注視著那些熱血,眼底光芒也如有火焰燃起,淡淡道,「平戎,你犯錯了。」

郭平戎愕然抬頭,再不明白太子殿下為什麼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又為什麼不叫太醫替自己診治?

「你錯在睥睨自大,自以為是,你出身底層,成名前吃了太多苦,飛黃騰達之後便管不住自己的性子,睚眥必報心胸狹窄,你曾一夜奔出三百里,將當初吐過你一口唾沫的人全家滅門,你曾命人輪姦你的嫂嫂,只因為你在寒微之時她沒給過你好臉色,你曾因為夜間醉酒,被人於小巷子擦撞,你一怒拔劍殺了那人,連那人的朋友,好心來扶你好心勸架的無辜之人也一併砍殺。」

郭平戎聽著這些自己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知道的秘事,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他抬頭看著深不可測的太子,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辰提起這些舊事,而既然知道這些事,當初為什麼又一句不提。

「我用的是將,不是聖人。」長孫無極似看出他的疑惑,淡然俯視他,「將,不需道德文章,只要殺氣凌人,只要你善戰勇武,能禦敵能殺敵,能為我守住南疆一向不安分的十八部族,能為無極朝廷建功立業,你個人德行有虧,私節不謹,又與我何干?與朝廷何干?」

他負手而立,衣袂無風自動,揚出一股奇異的淡香。

「但是,平戎,你今天做了我不能忍受的事。」

迎上郭平戎越發疑惑的目光,長孫無極突然沒有笑意的笑了笑,他俯下身,輕輕在郭平戎耳側說了幾句話。

郭平戎的臉色立即就變了,像是突然吞下一個火炭,整張臉都被極度的震驚扯扁,他張開嘴,好像突然接不上氣急促的喘息著,又似想努力的蹦出字眼來,然而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再順利的說出一個字。

他瞪著長孫無極,渾身都在顫抖,臉上神情由最初的震驚漸漸轉為後悔、不解、絕望等等諸般情緒,最終他大叫一聲,膝行於地,一路爬過去死死拽住了長孫無極的袍角。

「殿下!饒我!」

長孫無極手攏在袖中,看著自己這個因為失衡的人生所以扭曲了心性的愛將,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

「……還有件事……托利的那個青樓『春深閣』用上童妓,是因為你吧?」長孫無極笑意淡淡,「你真會玩,也真是玩得肆無忌憚,你真以為那些童女是中州鄉下貧苦人家的孩子?那是南疆十八部族的女孩,被托利擄來墮了這風塵,你這個掌管南疆征伐事的將軍,居然自己先挑釁了桀驁不馴的南疆,平戎,你真令我失望。」

郭平戎怔怔的鬆開滿是鮮血的手,不可思議的瞪著長孫無極,他不明白日理萬機的太子怎麼連「春深閣」十分隱秘的童妓也知道,更不明白托利為什麼要騙他,他絕望的看著長孫無極,卻無法在對方眼睛裡找出答案。

「不……」郭平戎突然發瘋般的跳起來,嚎叫著便向門外沖,「要我束手就死,辦不到!我是建武將軍!我是真武大會第四名,我是十帝中排第七的星輝門下!我……」

他的聲音突然凝結在了咽喉里。

門外微雪未休,有細碎的雪花從未全掩的門窗處透進來,翩飛著撲向熱力散發的人體,卻在相隔尺許處如同遇上無形的阻礙,略頓了頓,飄然落下。

天光大亮,照見室內凝定著的一立一跪的人影,照見幾朵雪花落在一根手指上,那手指纖長如玉,點在半跪著的那人的額頭。

只是那麼一個輕輕的姿勢,瘋狂如虎而又實力超卓的郭平戎,便再也無法衝過長孫無極身前一尺。

郭平戎的意識,突然旋轉著混亂起來,腦海中有很多橫的豎的斜著的線,一根根交叉糾纏,絞扭成繩,那繩子吱吱收緊,壓榨並扭緊了他的記憶和清醒,直至絞成亂麻。

他緩緩的歪下去,腦海里突然跳出個最後的清醒的意識。

「自己的師傅在十帝中排第七,而長孫無極……」

「悔不該得罪錯了人……」

這個念頭沒能轉完,他已經委頓在地。

長孫無極緩緩收回手,再次將手攏回狐裘中。

他微微仰首,偏頭看了看窗外的天光,他那一偏首間眼眸的神情難以描述,像是看見一朵珍視的花,突然被風雨打斜,而他伸手欲待呵護,那花卻刺了他的手。

他默然良久,突然抬腳,極其輕蔑的踢了踢郭平戎。

「我不殺你……只是從此後你就真的只是個機器了,這個手法,我本來真的不想用在我的臣屬們身上……你能成為第一個,那是你的榮幸。」

他轉身,拂袖而去,侍衛小跑著迎上來,更遠處,將軍府護衛跪滿一地,大氣也不敢出。

長孫無極頭也不回的上了御輦,車簾垂下的那刻,他淡淡吩咐:

「傳我均令。」

「是。」

「南疆十八部族有異動,有不臣之心,當伐之,著德親王改封戎王,封地戎、鎮、離三州,永鎮南疆,著建武將軍聽令戎王麾下,為平夷前驅,即日就封。」

「……」

「嗯?」長孫無極目光一轉,正因為這個均令而震驚猶疑的侍衛隊長立時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嚓的一禮,大聲應,「是!」

眼見著御輦軋軋離開,侍衛隊長眼底漸漸湧上一陣不解和陰霾,半晌他抬頭看看雪後猶未放晴的天空,那裡層雲涌動,如浪潮迭起不休。

半晌,他一聲低嘆,散在雪後請涼的空氣里。

「要出事了啊……」

*

「砰!」

孟扶搖一身冷汗的撲在一株村上,樹身上立時沾滿了她一身的血和汗,冷風從身後呼呼的刮過來,孟扶搖後背冰涼,前心卻灼熱如被火燒。

她勉強翻了個身,張嘴喘了口氣,按住前心,努力盤膝而起想要調勻體內真氣,然而那裡有如無數條火蛇在糾纏擁擠翻滾,所經之處,全身經脈都似著了火,都似變成了一條條火蛇。

那見鬼的針裡面有什麼奇怪成分?似春藥又非春藥,似有什麼東西撩撥著她的慾望,但是一旦動情又覺得內腑刺痛,若不是衣領處散發的清銳的葯香時不時在逼她清醒,以及調動了全部的「破九霄」真力來壓制,孟扶搖早已失態,然而經過這一場耗盡真元的激戰,她身受重傷,哪裡還能控制得住。

孟扶搖意識朦朧的傻笑一下,模模糊糊的想,自己還是低估了郭平戎啊,十強者的弟子,即使人品再差,實力也不會差哪去的,她有備而來,步步小心,還是差點著了道兒。

千防備萬防備,注意力都集中在強者身上,對「受害者」因為習慣性的同情而戒心不足,其實她也防備了,一開始就點了巧靈穴道,但卻沒有想到被點了軟麻穴的巧靈,竟然一直將毒針含在齒間,等她奔到節堂,狠心對她下了手。

雖然也算因禍得福,和郭平戎全力一戰,她的「破九霄」果然好像又有突破,只是她還是沒想到,那件薄裘里的辟毒香,醫聖宗越親自調配的可解百毒甚至連春藥效力也能隔擋的奇葯,居然沒能完全抵擋住那見鬼的針里的毒力!

「媽的!」孟扶搖低低罵,「赤腳醫生!江湖郎中!庸醫!」

眼前突然黑影一閃,有人在接近,孟扶搖立即掙扎而起,抓住了自己身前的匕首。

來人在她面前停住了腳步,他面容平凡枯槁,赫然是元昭詡身邊那個時不時出沒的黑衣人。

他猶疑的看著孟扶搖,目中有後悔之色,主子閉關休養,他奉命保護孟扶搖,卻因為一件意外事故分散了注意力,導致她出了事,如今人在眼前,他卻不敢近前,因為孟扶搖兩腮桃紅,明顯異常,此時他哪裡敢接近?

立於原地猶豫半晌,忽聽身後有人掠來的風聲,黑衣人霍然回首,卻見白衣男子立於身後,平靜看他。

舒了一口氣,黑衣人躬身,「先生來了,最好不過。」

「交給我吧。」宗越簡單的打發走黑衣人,走上前去看孟扶搖,孟扶搖迷迷糊糊仰起頭,在混亂的視野里瓣清了熟悉的人,咧嘴笑一下,伸手去推他,「你……離我遠一點……」

宗越不語,蹲在她面前,伸手要去把她脈,孟扶搖手一揮避免他的碰觸,喃喃道,「庸醫,我好像居然……惡俗的……中了春藥了……」

宗越笑了笑,道,「歷來中春藥的都應該是美人,你怎麼有這個資格的?」

孟扶搖無力的笑了笑,已經沒力氣和這個毒舌男鬥嘴,懶懶道,「治得了不?……治不了趁早……滾蛋……別和我說什麼陰陽交合不藥而癒……要是靠那個才能解決……我就……鄙視你一輩子。」

宗越突然笑了笑,他雖然看起來溫和,卻很少笑,這一笑便如日光從雲層後溫柔遍灑,悲憫而溫存。

他輕輕道,「其實我不介意你一輩子鄙視我……」一伸手將孟扶搖抱起,孟扶搖如被電擊渾身一顫便要掙扎,宗越卻淡淡道,「這裡已經是德王府後門,你已經撞回來了,難道從這裡堅持到府里的定力,你都沒有?」

孟扶搖低罵,「……你明明可以點我穴,偏要我忍……」

宗越一低頭,看見她紅霞上涌的臉,眼波卻熏人如醉,那是三春柳是四月桃花是五月碧水是六月滿池蓮,是這個世間最當令的最美好的事物的總和。

他看著這樣的容顏,素來穩定的手也不禁微微一顫,孟扶搖卻突然睜開眼,她眼底微紅目光卻明凈,像是隔著清澈的溪水看得見水底澄凈的白沙,歷歷分明。

宗越垂下眼眸,不再說話,抱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先點了她的穴,餵了她一顆藥丸,給她推宮活血包紮傷口,這一切都是親自動手,忙完後他久久站在窗前,負手沉吟不語。

孟扶搖醒來時,第一反應就是檢查自己衣著,看有沒有在慾火焚身情況下XXOO了誰,隨即覺得那燎身的火蛇好像已經縮回了自己的洞穴,縮成一團不再肆虐,然而丹田深處卻突然多了一處燥熱感,盤桓不去,她運氣試了試,若有所悟,盤膝坐起道,「這藥力你居然也不能根除?」

宗越回身看她,皺了皺眉,「你中的不算春藥,或者說,比春藥厲害得多,這是「鎖情」,用了萬年鴇母的精血,中者慾望強盛,不分日夜渴求交合,但是每一次交合都會戕害身體,顛倒淫亂的生活過了三個月,必死無疑。」

「提前預支生命來燃燒慾望?」孟扶搖喃喃道,「這誰這麼缺德,搞出這個東西來啊。」

「郭平戎的師傅,星輝聖手方遺墨。」宗越神情里有點異樣,「據說方遺墨年輕時愛上過一個女子,那女子卻在他出遊四方時,在家和人私通,方遺墨回來後,就弄出了這個東西,讓那女子和那姦夫,日日春宵通宵達旦,直至男子精盡人亡,女子血脈枯乾而死。」

孟扶搖倒抽一口涼氣,搖頭嘆氣,「難怪郭平戎那麼不上道,原來他師父也不是好東西。」

宗越淡淡道,「郭平戎這幾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修為不及乃師三成,而且……方先生很護短。」

他看看毫無懼色的孟扶搖,嘆了口氣道,「其實用七葉草配出的『辟毒香』熏染過的裘衣,是真的百毒不侵,你原本應該安全無事,可是我卻剛發現,你體內竟然早早潛伏著和『鎖情』成分相輔相合的暗毒,這毒毫無蹤跡,平日也沒有癥狀,卻在遇上有些毒物時會致你於死,萬章的是前面十七年,你居然沒遇上那些毒引,今日要不是辟毒香,僅憑『鎖情』和你體內暗毒一起爆發,你須臾之間便會暴斃……」

「說了半天你還是怕我喊你庸醫,特地告訴我中毒不是你的葯不好,而是我自己有暗疾,可是我聽你口氣,你對這個毒也束手無策?」孟扶搖斜挑眼角看他,「不會吧,醫聖耶。」

「我沒有辦法,別人自然更沒有辦法。」宗越平淡的語氣里自有一股傲氣,「但是我有減輕藥效的辦法。」

「什麼?」

「一是用藥,將之轉化為真正的春藥,只要你肯和男子……」宗越話還沒說完,就見孟扶搖穿鞋下榻向外走。

宗越苦笑,待她走到門邊才道,「還有一個辦法,這葯是春藥和毒藥的合體,既能轉春藥自然也能轉毒藥,我可以將這藥力轉化為毒力,但此毒一日未解,你一日不能動情,否則立即七竅流血而亡……你自己選吧。」

孟扶搖走回來,滿不在乎的盤膝一坐,道,「我選哪個,還用問么?」

宗越立於窗邊看他,他的容顏沐浴在淺白的天光里,比常人更淡一些的眸色和唇色似被光芒塗白,看起來有點漂浮不定而又心事微生,半晌他道,「你……確定?」

孟扶搖很直接的揮手,「你啰嗦。」

「你真以為你自己一生能不動情?」宗越看著她,「你正當妙齡,青春少艾,你有什麼理由去撫拒感情的到來?」

「我的愛情的方向,本來就不應該在這裡。」孟扶搖抿緊唇,神色間突然多了層悵惘,「如今中了這東西,就當多了個防護盾,也好提醒我自己收心養性……哎,挺好。」

她仰頭笑了笑,笑容中有微微的遺憾和惘悵,有對世事無情的撫拒和無奈接受,最終她輕聲卻堅決的道:

「就這樣吧。」

*

無極國政寧十五年冬,無極國南疆叛亂,無極太子一紙均旨,德親王長孫迦受命封為戎王,率軍二十萬遠赴南疆平叛,建武將軍郭平戎為前鋒。

因為德王有舊疾在身一直未曾痊癒,是以重金禮騁醫聖宗越隨行,宗越聽聞南疆多奇花異草便於入葯,欣然應下。

孟扶搖和姚迅,作為宗先生的「小廝」,自然也跟隨大軍前進,孟扶搖在出城時,經過「春深閣」,發現這個昔日車水馬龍的銷金窟已被查封,當日風流,如今雲散,孟扶搖站在空蕩蕩的妓院門前,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一抹微笑漸漸漾起,卻又漸漸淡去。

她默立良久,終於轉身,忽聽得身後牆角有呼吸細微之聲,伸手一抓,卻抓出個小人兒來。

那孩子不過六七歲年紀,小臉上卻化有濃妝,只是污髒得不成模樣,被孟扶搖抓出牆角,驚惶得瞪大眼睛,卻沒有哭。

孟扶搖只覺得這孩子面熟,打量了半天才想起來這竟然是那日和元昭詡逛妓院時看見的童妓,不由皺眉問,「不是說『春深閣』擅自擄劫南疆部族少女才被查封,而你們都被朝廷收容了嗎?怎麼你一個人落單在這裡?」

那孩子一雙微帶褐色的大眼盯著她,半晌道,「小刀,要回家。」

這孩子說話簡短,聲音有種少見的金屬之質,聽起來有種掩藏不住的鋒芒,孟扶搖挑起眉毛,有點擔心這孩子是不是屢遭磨難被嚇得精神不正常了,然而那個叫小刀的小姑娘,只是死死攥緊了她的衣襟,一遍遍重複,「小刀,要回家。」

孟扶搖幾次想走,卻也無法硬生生拽開那孩子枯瘦的手,她又不願用武功強行拉開她,最後只好拖啊拖的拖回去,姚迅看她衣服後面拖著個孩子回來,詫異的挑高眉毛,還沒問,孟扶搖已經沒好氣的答,「小刀要回家。」

於是隊伍中便多了個叫小刀的小廝,小廝很沉默,目光永遠緊盯著南方。

大軍出城時,孟扶搖回首望了望滄闌行宮的方向,微微綻出一絲笑意——那裡,某個深沉的美人和某只自戀並戀主的肥鼠,是不是在享受今日這難得的冬日暖陽?肥鼠是不是睡在主子掌心,露出它萌里個萌的粉紅肚皮?而那屋檐上剛化的初雪,滴落的雪水是否正一滴滴流入滄闌湖晶瑩的湖心?

她沒有去向元昭詡告別。

選擇跟隨德王離開,一是為了德王分管南疆及附近幾州一切事務,包括對相鄰無極南境的國度發放通行令,孟扶搖指望著有所收穫,二是她還是想找機會在據說突然變了個人的郭平戎那裡拿到解藥,第三,則是為了離開元昭詡。

因為接近,所以離開。

她本就不該在這異世大陸為諸般紅塵情愛羈留,那是對舊日往事的凌遲割捨,穿越後,從一開始的焦慮焚心到後來接受現實,她經歷了驚濤駭浪的心理歷程,當如海奔涌的心情恢復平靜,代表的決不是放棄,而是甘於蟄伏,甘於和時間和機遇永久作戰的蟄伏。

她相信只要她一路前行,總有觸摸到終點的那一日。

然而人的生命中總會出現變數,這樣的變數隨著不可抗拒的命運接近,她幾乎已經看見那樣變數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她來這裡十七年的全部堅持和夢想,都會因此而功虧一簣。

她希望在元昭詡還沒能完全成為那可以顛覆燃燒她全部執念的變數之前,親手掐滅那點萌發的火焰,將來便不必因為有所虧欠或有所挂念,而在最後的關鍵時刻躊躇。

她希望自己能風過無痕,不在這個本不應屬於她的世界留下任何改變自己或他人命運的痕迹。

和郭平戎一戰,「破九霄」因禍得福接近第五層的同時,也沾了這要命的怪毒,孟扶搖覺得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助她以更強的實力闖關前進,並以命運的慧劍,斬斷某些暗處生髮的纏繞的絲。

她在城門前徘徊良久,終於在宗越一次若有意若無意的回首中,毅然拍馬,急急追上。

她黑髮揚在風中,纖細的背影鍍上一輪碩大的鮮紅的夕陽,遠處晚霞滿天,天色一層層豐富而鮮艷,策馬而去的女子,背影漸漸淡入一色微金深紅之中。

她卻不知道。

她所看向的那個方向,冷闌行宮最高的「折春樓」巔,衣袖當風的尊貴男子久久佇立,高樓上的風吹得他長衣鼓盪,而烏髮散飛如墨,那些飛舞的髮絲掩住了他的眼神,只有一縷若含深意的笑,嵌在唇角。

他看著城門的方向,半晌側頭對肩頭的某動物道,「她就這樣一聲招呼都沒便走了,最狠婦人心哪……」

某動物很高興的攤開爪,抓緊機會表白:我永遠不會這樣對待你……

表白還沒完,便聽主子似笑非笑喃喃道,「沒關係,你不來就我,我來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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