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如歌Ⅰ_第十二章

作者:明曉溪

所屬書籍:烈火如歌小說

如水的月光。

滿樹桂花。

嬌小玲瓏的花朵熱烈地吐著芬芳。

“昨夜有人對我說,”如歌鮮豔的紅衣在月色中有逼人的美麗,“師兄的‘病’只有雪衣王可以治得好……”

雪輕笑,仿佛迷人的花香:

“哦,她這樣說。”

如歌望著他,目光漸漸凝重:“雪,我想知道,師兄身上的寒咒是你下的嗎?”

雪輕輕瞅她,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憂傷流轉。

“你說呢?”

如歌沉默一會兒:“希望不是你。”

雪笑得耀眼:“好啊,那就不是我!”他笑一笑,又說,“我那麼喜歡你,怎麼會去做讓你難過的事情……”

“雪……”

“說啊……”

如歌揉一揉眉心,道:“好,我相信你。”

雪笑盈盈地將她拉下來,兩人肩並肩坐在桂花樹下,皎潔的月光篩過輕搖的花葉,溫柔灑在他和她的身上。

他沒有騙她。

寒咒的確不是他所施。

只不過,皇上將那只玄冰盞賜給玉自寒時,他也在。他怎會不知道玄冰盞中有什麼古怪,可是——

細風吹過,如歌的眼睛怔怔望著師兄的廂房,雪只看見她潔玉般的耳垂,一小朵黃色的桂花墜在她的肩膀上。

他凝望著她。

夜空中萬千雲氣舒卷。

可是,只要能象這樣留在她身邊,他任何事情都願意去做。

“你怎麼進來的,為何在王府中撫琴卻沒有侍衛出來?”

“我設了結界啊,只有你能看見我、聽見我。”雪將她肩上的花朵拈下來,托在手中。

“哦。”

他的話很奇怪,但如歌已經不想多費腦筋了。

“那黑紗女子是誰呢?”

“暗夜絕。”

“暗夜絕?”如歌扭過臉看他,“是暗河的人嗎?名字跟暗夜羅好像。”

“她是暗夜羅的妹妹。”

如歌想一想:“你認得她?她說話的口氣好象很恨你。”

“你在關心我,對不對?”

雪將桂花湊近鼻間,輕輕吸著芬芳。

“你是我的朋友。”

“所以關心我?”

如歌瞪著他,對這樣孩子般的追問哭笑不得:

“是!”

啊,幸福而甜蜜的花香!

雪的笑容閃閃亮亮,飛快在她頰邊落下一個清香的吻,笑道:

“多好,你心裏有我。”

如歌用力將頰上奇異的感覺擦掉,瞪他:“正經一些說話,行不行?!”

雪微笑不語。

“她說只有你能治好師兄。”如歌俯在膝蓋上,胳膊將腿抱得很緊,“可是,我總覺得她似乎存有惡意。”

“然後呢……”

“會傷害到你嗎?”如歌緊緊望著悠然而笑的雪。

雪靜靜凝視她:

“如果會傷害到我,那又怎樣?”

如歌咬住嘴唇,搖頭道:“那就算了。”

仿佛雪地上最耀眼的陽光,他的眼中有閃亮如淚的光芒。

雪屏住呼吸:

“我以為……”

原來,在她的心裏,並不是只有玉自寒啊;他,也是她所在意的啊……

夜色中。

桂花香氣如月光一般美麗。

如歌怔怔道:

“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沒有權力以另一個人的生命來交換。”

“如果玉自寒真的死掉呢?”

她閉上眼睛:“我不知道。”她的臉色蒼白,幽黑的睫毛微微顫動,“我不能去想……”

“你愛他嗎?”

雪的聲音輕若花瓣飄落的動靜。

寧靜。

然後是她的回答:

“從小時候,只要在師兄身邊,我就會覺得很安全;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只想要講給他聽。我那麼喜歡戰楓,可是他知道的事情遠遠沒有師兄知道的多。我知道,師兄最愛護我,爹有時候還對我兇,可是在師兄眼裏,我是最好的……”

她輕輕地說:

“我自然愛師兄。有他在,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都不會害怕。可是,師兄‘生病’了,他雖然一直都在對我微笑,可是我就是知道他身上其實很痛。”

淚水靜靜從她臉上滑落。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用世上的一切來交換,讓他好起來……可以在庭院裏看碧玉鈴鐺、‘聽’風的聲音,可以在窗前喝一杯新茶,可以永遠讓我趴在他的膝上、拍拍我的腦袋……”

她的眼睛依然閉著,睫毛在淚水的浸泡下濕濕亮亮。

“可是,他要死了嗎……”

沒有了師兄的日子,會死寂空洞得仿佛冬日裏深深的枯井……

“笨丫頭!”

雪的食指彈上如歌的額頭,清脆的爆響驚落了沉靜的桂花,悠悠飛舞在雪白的衣衫上……

“你真不是普通的笨啊,用你的笨腦袋想一想,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呢?”

“為什麼……”如歌額上一塊胭脂般的紅印。

雪笑得很得意:“我在等你求我啊,求我去救你的師兄啊,”指間的花瓣滴溜溜旋舞,“看我對你多好,暗夜絕告訴你只有我有本領治好玉自寒,我就巴巴地跑過來了,都不用你費力氣去找。”

“是你叫她來的嗎?”

“那有什麼關係,”雪笑道,“重要的是,我的確可以讓玉自寒變回活蹦亂跳。”

雪輕輕伸出手掌。

忽然間,雪花自他的掌心飛湧出,漫天輕揚,或是飄向夜空、或是依戀地在他眉梢唇角跳躍;映著皎潔的月光,滿樹黃色的桂花下,泛著銀光的萬千雪花,將耀眼白衣的他,映襯得象墜落凡間的仙子。

雪花越湧越多。

他的十指輕搖,雪凝成了冰,一朵絕美的冰花,晶瑩剔透,光芒極盛。

他將冰花放在她手心。

如歌驚詫地望著他。

雪開心地笑:“天地之寒氣全為我所操縱,玉自寒身上的寒咒,當然只有我能將它吸出來。”

如歌抓住他的胳膊:“雪……”

“怎樣,是不是要請我幫忙了。”

如歌猛點頭:“是、是、是。”緊張得有點結巴。

*** ***

月亮似乎被雲遮住。

夜色漆黑。

“他會救靜淵王嗎?”

玄衣男子有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

“哼,銀雪雖然早已是仙人之身,但他的心卻柔軟多情。”

鋥亮的銅鏡中,黑紗女子將麵紗慢慢揭開,冷豔的容貌仿佛凝著冰霜的白梅,讓漆黑的夜又多了幾份蕭殺。

“如果只是為了得到那紅衣女子,他似乎更應該讓靜淵王死去。”

“你錯了。”

“……”

“如果靜淵王死,烈如歌的心只怕也會死。”

玄衣男子沉默。

暗夜絕的手指在自己美麗的臉龐上拂過,忽然一笑,蕭殺之氣卻更重。

“不管銀雪救不救靜淵王,都是好事一樁。”

“是。”

靜淵王死,朝中必定大亂;雪衣王若吸出寒咒,勢必對身子有極大損傷。玄衣男子知道,暗夜絕其實更希望雪衣王救人,因為一個雪衣王比所有的敵人加起來更加可怕。

“十九年了……”

暗夜絕幽幽歎息。

在他出來之前,她一定要將事情辦好;這樣,在他的眼中,或許會有她的存在吧。

那豔陽下刺目撼人的紅衣……

那驚世絕俗的氣勢……

那萬眾之王的風姿……

突然,她目光一凜!

也是紅衣,那烈火山莊的烈如歌,眉眼神態間居然會那麼象……

*** ***

“你覺得我會幫你嗎?”

雪笑瞇瞇地問。

“當然啊,”如歌將他的胳膊抓得很緊,“不是說,你是為了要幫助我才來的嗎?”

一片雪花調皮地在雪的鼻尖閃耀。

“笨啊,我是在等你求我,可是沒有說一定會答應啊。”

“你!”

“先說好,你要是生氣,我就走了。”

“好好,我不生氣……嗬嗬,我求你好不好?救救我的師兄好啦……”

“沒有誠意。”

“那——我很有誠意很有誠意地請求你!”

“嗯,讓我想想。”

“……”

“……”

“雪,想好了嗎?”

“我覺得很吃虧啊。”

“啊?”

“只是你的一句話,我就要勞心勞力地去救人,好象很吃虧啊。”

“那——你要怎樣?”

“你什麼都肯答應我嗎?”雪眼睛一亮。

“先說來聽聽。”

雪暗暗瞪她一眼,臭丫頭,為什麼忽然精明了起來。

“嗬嗬,沒關係,你說啊。”

如歌暗笑,她又不是真的那麼笨。要是讓她去殺掉一千個人,也能答應嗎?不過,他應該不會這麼離譜吧。

香氣四溢的桂花樹下。

雪打量她。

自從平安鎮一別,如歌的模樣變化很大。

仿佛鑿開了外層的寶石,她渾身流溢著讓人眩目的光彩;如果說原本只是一個可愛的小丫頭,如今她的美麗卻可以動人心魄。

雪知道,隨著她的成長,那個封印的力量在慢慢減弱,她體內的火焰會越來越強,她的容貌也會跟那人越來越像。

他曾經想永遠封住她。

保護她。

然而,或許有些事情她必須自己去經曆。

“我要你愛我。”

雪靜靜地說。

如歌怔住。

她慢慢坐直身子,凝視他。

半晌,她輕輕道:“我記得,我曾經回答過你。”

……

……她輕輕地說:……

……“不是不喜歡你,……只是” ……

……“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永遠也不會有那種感覺。”……

……“是,我不愛你。”……

……

“用你的愛,來換回玉自寒的生命。”

那朵小小的桂花,終於被雪拈碎了,香氣極濃鬱地在他指間繚繞。

如歌望著他,靜靜道:

“是在品花樓,我第一次見到了你。為什麼我會去品花樓呢?是想要挽回戰楓的心。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不放棄,就可以將他的感情留在我身上。可是——”

她微微而笑:“你看,我失敗了。”

“你已經不再愛他。”

“對。但我也明白了,對於愛,很多時候努力是無濟於事的。”

雪古怪地瞅著她:

“你都沒有去試,你會愛我的,相信我,你會愛上我的!”

如歌靜默。

雪的心中一片淒苦。

那麼漫長寒冷的等待,居然——

真的抵不過一個詛咒嗎?

壓抑的咳嗽聲從玉自寒的屋中傳出。

在寂靜的夜中,聽得分外驚心。

如歌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你師兄的生死就與我無關了。”

如歌一凜,目光轉冷:“你在威脅我。”

“對。”

“如果

我答應了你,卻始終無法愛上你呢?”

雪臉色蒼白,透明得仿佛一個呼吸就會融掉。

“我不會怨你。”

“有期限嗎?多長時間?”

如歌聲音很淡。

雪輕輕拿起她放在地上的那朵冰花,冰花映著他如雪山之巔的陽光一般耀眼的容顏。

“三天。”

他對著冰花嗬氣。

升起一陣朦朦的寒霧。

三天?

如歌驚詫地盯緊他!

*** ***

“師兄!你醒了!”

床塌上小小的動靜,使趴在床邊的的如歌醒了過來。她揉著眼睛,湊過去將玉自寒扶坐起來,替他將被子掖好,然後笑嗬嗬地問:

“想吃些什麼呢?”

玉自寒伸出手,輕輕撫了下她的眼睛,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讓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如歌眨眨眼睛:“怎麼樣,眼圈黑黑的是不是看起來會有種慵懶的美麗,這是宮中最時興的妝容呢!”

“昨晚你一直在這裏?”

“沒有,”如歌搖頭,“我是天快亮了才溜進來的,嗬嗬,我只告訴你啊,可不能讓玄璜、黃琮他們知道我偷懶。”

玉自寒微笑。

他摸摸她的腦袋,知道她不想讓他擔心,就沒有再問下去。

清晨的陽光灑進來。

如歌忽然說:“師兄,我想要離開三天。”

玉自寒望著她。

如歌扭著手指頭,道:“哎呀,都來京城這麼久了,還沒有出去玩過呢……”

“歌兒……”玉自寒道:“你為什麼緊張。”

“啊?!”

如歌急忙鬆開絞得通紅的手指頭,用力地笑:“嗬嗬,我不是緊張,我是……我是心虛!”

“心虛?”

“是啊,你看,你身子不好,我還想著要出去玩,是不是很無情無義、沒心沒肺。”如歌苦惱地說,臉頰紅紅的。

玉自寒笑了。

“讓黃琮陪你一起。”

“不要!”

如歌大叫。

立時她就發現自己反應過激,不好意思地笑:“嗬嗬,我是說,有黃琮陪著,很多地方我就不方便去了。”

“你要去哪裏?”

“比如……青樓啊,我要去開開眼界。”

“咳,”玉自寒好笑地輕咳,“似乎你在品花樓待過一段日子吧。”

如歌的臉“騰”地漲紅!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的!不是的!在青樓裏做丫頭,和扮做客人的感覺會是不一樣的!我是想要扮做……而不是……哎呀……”

玉自寒輕輕笑著。

“知道了,你去玩吧。”

呼——

心跳“撲通撲通”,如歌扶住胸脯長出一口氣,天哪,撒謊的感覺居然這麼難受!

“嗯……”如歌想一想,叮囑地說,“師兄,我不在這裏,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玉自寒微笑,點頭。

如歌忽然有些氣惱:“啊,我好象總是在說這句話,重複來重複去,師兄你不可以乖一些嗎,不曉得我有多擔心!”

她的語氣仿佛他是最讓人憂心的孩子。

玉自寒淡淡地笑。

在他心裏,她又何嚐不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呢?

“對了,這個還給你。”

如歌褪下手上的羊脂白玉扳指,笑道:“這只扳指好象很了不起啊,從小你就一直帶著,在宮裏那天又用它幫我解了圍。”

玉自寒道:“這是母親生前之物。”

如歌一怔,那扳指頓時變得會燙手一般,急忙放進他的掌心,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應該早些還給你才是。”這幾日一直為他的“病”發愁,剛才方想起來。

雕花的白玉扳指。

在玉自寒的掌心淡淡蘊著光華。

“留下它,好嗎?”

如歌驚詫地抬頭。

玉自寒凝視她:“我喜歡它在你身上。”

“可是……戴起來會有些大……”如歌囁嚅道。

“父皇說,母親一向是這樣戴它。”

一根長長的鮮紅的細繩,穿過瑩白的扳指,他修長的手指挽住了一個很精巧的結。

玉自寒輕道:“可以嗎?”

如歌的臉火辣辣通紅:“啊……你……怎麼會有絲繩呢……”

玉自寒微笑道:“因為我是師兄啊。”

這算什麼答案!

只要是師兄,就可以未卜先知地在身上備根繩子嗎?

如歌不服氣地瞪他!

卻一不小心,望進了他深深的眼底……

清晨陽光燦爛。

小鳥在歌唱。

風吹著樹葉“嘩啦嘩啦”響,象如歌驟然狂跳的脈搏!

玉自寒的眼睛。

溫和清澈……

然而多了些以前從未有過的執拗……

他望著她,眼中有那麼多深深的感情……

如歌揪緊了棉被的青色緞麵。

她無措地喊:“師兄?”

玉自寒微笑著,卻執拗地將穿著白玉扳指的紅繩套過她的頭頂。

他清寒的雙手輕輕拂過她的發絲——

拂過她的耳朵——

拂過她滾燙的麵頰——

拂上她的下巴——

然後——

他吻了她。

那年。

滿樹海棠花。

春風如醉。

漫天粉紅色花瓣夢幻般迷離地飛舞。

一只青澀的小杏兒,酸得他要從輪椅中跳起來!

從此,他心裏就有了她。

一直沒有讓她知道。

因為他有殘缺。

因為她太美好。

因為她心裏另有喜歡的人。

可是——

這一刻,他想吻她。

她有些驚慌的雙唇,在他的唇下輕輕顫抖;象泉水一樣清甜,他輕輕吻著她;他吻著她,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可是,他知道她不會推開他。

因為,她會怕傷害到他。

這一生,就讓他放肆這麼一次。

吻著他愛的人。

然後,他會幸福地死去,告訴自己,他也吻過心愛的人。

*** ***

第二天的清晨。

當雪撩開馬車的佈簾,將蜷縮著睡成一團的如歌抱出來時,朝霞映在她的鬢角上,輕輕細細的絨毛象鍍著柔和的金光。他含笑對著她的耳朵輕喚:

“懶丫頭,醒來了!”

在他懷中,如歌懶洋洋地動了動。

然後——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臉蛋通紅,騰地一聲,掙紮著跳下來,瞪著他:“喂,為什麼要抱我!”

雪笑道:“快看,我們到哪裏了?”

如歌定睛看去,張大了嘴巴:

“這裏——”

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雪記燒餅鋪的招牌上!

一直到走進來,如歌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

這麼久沒有人的鋪子,裏麵居然一塵不染,籮筐就象嶄新的一樣整整齊齊地擺在牆邊,有一袋新的麵粉,黑黑的芝麻在碗裏盛著,高高的柴火堆在灶臺邊,溫暖的火苗在灶裏燃燒。

她瞪著雪,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讓她的鼻子有些酸。

雪微笑道:

“傻丫頭,別只顧著發呆,快做燒餅啊,全平安鎮的人都知道我們今天重新開張!”

“雪……”

“做得用心點啊,不要砸了我的招牌!”

如歌吸吸鼻子,大聲道:

“放心吧!老板!我做的燒餅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金黃酥脆的燒餅。

淡紅如煙的美人兒。

名揚平安鎮的雪記燒餅鋪的招牌燒餅!

在鞭炮的“劈裏啪啦”中。

從四麵八方湧來的街坊鄉親將鋪子門臉擠得水泄不通。

“我要一斤!”

“給我兩斤!”

“四個甜燒餅!兩個鹹燒餅!”

“哎呀,終於又能吃到你們的燒餅了,自從你們走了,總覺得心裏嘴裏少點什麼!”

“最喜歡吃紅衣裳大姐姐的燒餅了!”

“哈哈,既然又開張了,就不要走了,街坊四鄰都很想你們呢!”

“咦,前些日子你們兩個是不是回鄉成親去了,”裁縫馮大娘忽然嚷嚷道,“在咱們平安鎮要不要再辦一場酒席啊?”

“是啊,兩個年輕人沒有經驗,我們可以幫忙啊!”

賣菜的郭三嫂、販魚的鄭大哥、賣胭脂的李小貨郎都熱情地大聲說著。

如歌包著燒餅,用衣袖擦擦額角的汗,抬眼看了下雪。

雪一身耀眼的白衣,仿佛是無數道陽光幻化而成,站在那籮燒餅旁邊,連燒餅似乎都有金燦燦的光芒。

他笑著,幸福的笑容讓買燒餅的所有人,都好象沐浴在幸福的春風中。

“多謝大家捧場!這是我和娘子回平安鎮的第一天!今天所有的燒餅全部無償贈送!多謝大家以前對我們的照顧!”

“哇!”

平安鎮眾百姓一片歡聲——

“祝你們白頭偕老!”

“永遠恩恩愛愛!”

“早生貴子!”

“多子多福!”

“一輩子不紅臉不吵架!”

“大哥哥大姐姐明天就生一個小弟弟出來玩!”

“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天,雪的笑容如此幸福,如此美麗,就那樣深深地烙印在了平安鎮人的心底。

以至於很久以後。

當時的許多人,依然可以清晰地記起他笑時那風華絕代的模樣。

*** ***

傍晚。

如歌將最後一道菜放在木桌上,把竹筷擺在雪麵前,道:“吃飯了。”

雪拿起筷子,托著下巴笑:

“丫頭,你的脾氣似乎變好了啊,早上說你是我娘子都不生氣。”

如歌扒著白飯:“我答應了你。”

“答應做我娘子了嗎?”雪笑嘻嘻。

如歌瞅著他:“你很奇怪,總是嬉皮笑臉地開玩笑,可是,有時候又認真得很可怕。”

“這才神秘有魅力啊!”雪笑得很開心。

“沒有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裏……”如歌怔怔地說。

“不好嗎?”

“在這裏最初的時光,真的是無憂無慮。”

“你會永遠記得嗎?”

“永遠不會忘。”

“那多好,你也會一並永遠記住我。”

“雪……”

為什麼他的表情那麼憂傷?卻只是一瞬,快得令如歌懷疑是自己眼花。

雪的笑容燦爛如春歸大地百花齊開:

“丫頭,我們永遠留在這裏,永遠也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

“好不好……”雪小聲地可憐兮兮地哀求。

如歌慢慢吸一口氣,望住他:

“你是說認真的嗎?”

雪的眼神漸漸暗淡,沮喪道:

“只當哄哄我開心好嗎?我們就在這裏生活一輩子,沒有人來打擾,我只喜歡你,你只喜歡我,快快樂樂地看著你變成白頭發的小老太婆……”

如歌說不出話。

半晌,她鄭重地抬起眼睛,說:“雪,等師兄的病治好了,

我會很用心地試著去愛你。”

雪的表情很古怪。

他低下頭,飛快地將碗裏的飯扒進嘴裏。

“雪,你怎麼了?”

如歌擔憂地問。

雪吃完飯,情緒好象突然好了起來,對她笑道:

“明天早上賣罷燒餅,我們去落雲山玩一玩,好嗎?”

“咦,那裏不是很遠?一天可以打個來回嗎?”

“傻丫頭,一夜之間就可以讓你從京城來到這裏,去落雲山又算得了什麼呢!”

“對呀!我忘了問!你怎麼讓馬車跑得那麼快!”當初她趕去京城,可是足足用了四天三夜。

“哈,”雪得意洋洋地笑,“你沒有發現嗎?我是仙人……”

如歌皺起臉:“拜托,撒謊可不可以不要太離譜,哪有你這麼嬉皮笑臉不正經的神仙。”人家神仙都是仙風道骨、很有氣勢的。

雪哭笑不得:“你這個沒見識的……”

如歌收拾好碗筷。

“大仙,讓一讓,我要去刷碗了。”

“不要叫我大仙!”

“半仙……”

“死丫頭!”

“水仙……”

屋外,如歌偷偷笑著刷碗。

屋裏,雪氣得跳腳,但唇邊卻有一抹寵溺的笑容。

*** ***

天空透徹蔚藍。

白雲在山腰海浪般翻湧。

綠茵茵的滿坡青草。

小小的野花迷人地在山石間搖曳,芳香撲鼻。

如歌攤開四肢躺在青草上,鮮紅的衣裳在陽光照耀下,有奪目的光彩。她的呼吸很輕,似乎已經睡去,夢中依然淡淡皺著眉,唇角恍惚有輕輕的呢喃。

一片寬大的雪白衣袖為她遮住太陽。

睡夢中,如歌的臉側過去。

一根青草觸到她的唇瓣,清香而青澀……

象是吻的味道……

……

那時,他吻住了她……

他的唇清涼而緊張,吻著她,微微有些顫抖……

她慌得不知道該怎樣做……

雙手僵硬在身旁……

或許,她應該推開他,她能夠推開他……

她感覺到他的唇輕輕吻著她……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戰楓的吻是激烈而殘忍的,而他的吻,那麼溫暖……

他吻著她時,她悄悄睜開了眼睛……

他清遠如玉的麵容,有兩抹羞澀的暈紅,眼睛閉得很緊,象是怕一睜開,一生的夢就會醒去……

她的心砰然變得象棉花一般柔軟……

那樣的他……

她靜靜又閉上了眼睛,雙手扶住了他清瘦的腰身……

她,也輕輕吻著他的唇……

……

刺目的陽光!

啊……

如歌難受地用手遮住眼睛!

終於,她呻吟著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見一身白衣的雪背對著她而坐,背脊挺直,仿佛壓抑著極大的怒氣!

她覺得不對勁:“雪,你怎麼了?”

雪怒聲:“你在幹什麼!”

“啊,我好象睡著了……”

“你夢見誰了!”

“我……”如歌皺眉,坐起身來,“……我夢見誰,有什麼關係嗎?”

雪轉過身,發怒的樣子象疾風驟雨中搖搖欲墜的梨花!

“你夢見玉自寒了,對不對!”

如歌沉默。

“你騙我!”雪氣得臉色煞白,“你答應了這三天會好好愛我!卻在偷偷地想玉自寒嗎?!”

如歌偏過腦袋,咬住嘴唇。

“好!你好!”雪恨聲道,“既然你騙了我,那我也不要去救玉自寒了,你現在就走!”

如歌驚怔,瞪住他:“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要去救玉自寒了!我為什麼要救他!他跟我有什麼關係!”

雪憤不擇言,她沉睡時那溫柔憐愛的神情,那嘴裏喃喃的“師兄”,刺激到他每一根**的神經。

山穀中穿過一陣疾風。

潔白的雲海被吹得洶湧翻滾。

如歌握緊拳頭:“你在無理取鬧嗎?我是答應這三天會試著去愛你,可是,在夢裏會夢到什麼,是我能控製的嗎?”

雪忿忿地瞅著她,眼中有委屈。

山中很寧靜。

野花搖擺的響動輕不可聞。

如歌停一下,道:“是,師兄跟你沒有什麼關係,你沒有必須一定要去救他,是我在勉強你。”

她站起來,低聲道:“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愛上你。我走了。”

空氣頓時變得怪異地沉靜。

她回過身,離去。

心中不是不難過,可是,終究她也無法騙自己。雪對她的感情,她知道,她想回報,可是,卻無法用這種方法。

明知道不愛他,何苦又欺騙自己,又欺騙他呢?

鮮紅的裙角掠過茵茵的綠草,如歌的眉宇間有無奈和自嘲。這一刻,她只想趕回去,回到玉自寒的身邊;哪怕他必定會死,在他去之前,她要一直在他身邊。

然而——

她走不動。

雪輕輕扯住了她的裙角,力道不大,卻讓她半步也挪不了。

“還有一天半。”

聲音柔美低沉。

“不愛我,就假裝愛我好了。”雪的手指蒼白,“只要一天半的時間。”

她心亂如麻。

“我會治好玉自寒。”

天空蔚藍如洗。

野花靜靜芬芳。

雪固執地扯著如歌的裙角,久久沒有放開。

*** ***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第三天的夜晚。

如歌將鋪子裏所有的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然後坐在門檻處,托著下巴,望著天上的月亮,怔怔出神。

明天她就可以回去,不曉得師兄現在怎樣了。

有人在她身邊坐下,也托著下巴。

他的白衣比月光皎潔。

“丫頭,是我搞砸了一切。”低低沮喪的聲音,“剛來的時候,你還那麼開心,可是,昨天我莫名其妙地對你發脾氣……”

“對不起。”如歌靜靜說。

“……”

“是我傷了你的心。”她望向他,眼眸柔和安寧,“雪,傷害了你,我會受到懲罰的。”

月光下。

雪的肌膚晶瑩得仿佛透明,他輕輕搖頭,笑容溫柔如水:

“不會,我會把一切對你的傷害都背負起來。”

如歌怔住,緩緩道:“雪,你為什麼喜歡我?為什麼當初在品花樓你會選中我?”

“傻丫頭……”

“……?”

雪歎息:“還是不明白嗎?不是我選中了你,而是我一直在品花樓等你。知道你有一天會來,於是,我開了這品花樓。”

“哦,原來你就是品花樓的大老板。”如歌想一想,又笑,“我曾經很崇拜你呢。”怪不得,開好一家燒餅鋪對他亦是小菜一碟。

“現在你也可以崇拜我啊。”

“為什麼要等我?你以前認識我嗎?”如歌接著問。

雪的目光漸漸悠長。

月色輕灑在他的白衣上,他沉浸在回憶中的目光,如月色一般悠長。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有多久?”

“自你出生前,我就在等你。”

“哦。”

如歌抱住膝蓋,不再說話。

“臭丫頭!你就只有一個‘哦’嗎?”雪兇神惡煞。

“那要說什麼?”如歌皺皺鼻子,“說謝謝你,我很榮幸?”

“死丫頭!!”

如歌笑道:“你看,如果你在騙我,我為什麼要謝你呢;如果你喜歡的是出生前的我,姑且不說這有多滑稽,那也用不著我感激,感動的應該是‘她’。”

她扭過頭,凝望他:“雪,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對我好,你對我的好,我都在心裏記著;或許不能用你希望的方式來回報,可是,我真的都知道。”

秋夜的風,拂過月下的樹梢。

坐在燒餅鋪門檻上的兩人,就那樣,寧靜地彼此凝望。

他白衣皎潔。

她紅衣鮮豔。

在璀璨的夜空下。

目光靜靜流淌。

良久。

“丫頭,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

“什麼?”

“讓我躺在你的懷裏,就象你的情人一樣,你用手輕輕撫摩著我,我象孩子一樣睡著。”

*** ***

長廊下。

“叮叮當當……”

碧玉鈴鐺被風吹得狂亂!

薄如蟬翼的鈴鐺,只恐風若再疾烈些,便要碎去了……

輪椅中。

青衣的玉自寒似已睡去。

眉間的寒氣顯得愈發厚重,清俊的眉上好象結了冰霜。

但,他是微笑的。

仿佛——

他又回到了那個清晨。

輕輕吻著心愛的人。

她似乎也輕輕吻了他。

玄璜將毯子蓋在玉自寒身上,然後想把輪椅推進屋裏。

風越來越大了。

月亮也被烏雲遮擋。

玉自寒搖搖手。

他沒有睡。

他要在庭院裏,如果她回來了,就可以早一些看得見。

*** ***

平安鎮。

燒餅鋪裏。

雪象孩子一樣睡在如歌懷裏。

他睜著眼睛,調皮的樣子也象一個孩子。

“你身上很香。”

如歌怔怔地回過神,道:“是嗎?”

“是啊,”他聳聳鼻子,“好象比我還香。”

“哦。”

“丫頭,你可以專心些嗎?不要再去想玉自寒了,”雪委屈地在她懷裏翻個身,“人家只有這一晚上。”

聲音中有涼涼的寂寞。

如歌聽著,忽然皺眉道:“雪,救了師兄,你不會有事情吧。”記得問過他這個問題,而他並沒有正麵回答。

雪將臉埋在她香軟的腰間,孩子般悶聲道:“不會有事,我是仙人,不會死的。”

“真的嗎?”

“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當然騙過我,跟我回烈火山莊的時候,你說……”

“還在記恨啊。”

如歌歎息:“倒也不是,只是,總覺得有些擔心。”

“放心好了……”

夜越來越深。

雪愛困地閉上眼睛,呢喃地說:“我要睡了。”

“睡吧。”

如歌靠在牆上,把被子蓋在他身上。

“你對玉自寒也這樣細心嗎?”雪的唇角有絲苦澀。

“什麼?”

她沒有聽清。

“我說,你可以拍著我的肩膀嗎?這樣,我可以睡得更香甜些。”

“哦。”

如歌輕柔地拍著他,一下一下。

那一夜。

就這樣過去了。

如歌倚著牆,懷裏抱著孩童一般的雪,慢慢地,她睡著了,拍著他的手掌慢慢滑下來。

雪卻沒有睡。

在她懷裏,靜靜聽著她均勻的呼吸。

她,離他那麼近。

這一夜,他想拉成永恒那麼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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