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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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步入畫中,入眼漫山楓葉,層層疊疊,遠望輪廓隨山勢起伏,壯觀美麗,山是楓林,楓林是山,近看株株優雅,形態可愛,精緻的葉片沐浴著雨絲,冷翠有光澤。

這些楓樹是焰國獨有的品種,極為珍貴罕見,葉子形狀生得美,到秋日更紅勝胭脂,艷麗如火,且長不高,頂多兩丈,看這些樹整整齊齊,應該是生了很多年的樣子。林間土地乾淨濕潤,腳下一條石頭鋪的小徑往前延伸,盡頭隱沒在楓林中。

眼前景緻,似夢似真,幾難分辨。

雁初倒抽了口冷氣。

身在永恆之間百年,她是第一次知道這個陌生的地方,然而,心頭緣何又有著那般熟悉的感覺?楓葉,石徑,連同周圍的空氣都似曾相識。

是畫中見過?還是夢裡來過?

見她站著發獃,嵐使者笑著介紹:「這楓陵乃是弈主閉關之處,尋常弟子不得進出。」

雁初回過神道:「此地風景甚美。」

意識到兩人共傘不妥,嵐使者要將傘讓與她,雁初自是拒絕,見那雨不大,二人索性收起傘不用,雨中漫步,別有意趣。

雁初壓下心頭那分驚疑,仔細觀賞,見林中每一棵楓樹都生得極美麗多姿,不由輕聲讚歎:「這都是西聆君親手所種吧,確非凡品。」

嵐使者奇道:「姑娘如何知曉?」

雁初被問得一愣,她原本就是隨口而出,誰知真說中了。

「弈主愛楓,無人不知,」嵐使者倒沒有懷疑她,「當年姑娘被弈主救回,身中冰流寒毒,幾乎返魂無術,幸虧有那粒火焰石護住心脈。」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笑道:「說起此石,還是弈主所贈呢。」

雁初吃驚:「我的火焰石是西聆君所贈?」

「越將軍為女求醫,弈主讓我送去府上的,姑娘隨身佩帶此石,可壓製冰解術,發作時減輕痛苦,」嵐使者道,「後來姑娘重傷,命在旦夕,弈主帶著姑娘進這楓陵,忙了七日七夜,總算將姑娘救回,之後足足閉關半年才恢復元氣,姑娘與永恆之間甚是有緣,我還以為弈主會收你為弟子。」

驟然聽見這些,雁初還是很意外,道:「想是因為我的血流在了一葉花上,它選擇了我,西聆君不得已救我。」

「血流在花上?」嵐使者更加驚訝。

雁初反問:「難道不是?」

嵐使者忙笑道:「我當時未曾留意這些,難怪弈主要讓姑娘飼花了。」

雁初不疑其他,跟著往前走。

復行數十步,嵐使者忽然站住,提醒道:「這裡有個極兇險的殺陣,是弈主親手所設,連我也解不得,我帶姑娘從小路繞過去吧。」

雁初答應,跟著他走上旁邊那條小徑。

重重楓林,越往前行,熟悉的感覺越發在心底蔓延,直到前面現出一大片空地,雁初整個人都呆住了。

空地前有一座洞府,上書「楓陵」二字,石門半掩,看不清裡面有什麼,可是那種莫名的吸引力,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想要走進去,心裡充斥的期待,竟讓她如此欣喜。

何時見過?何時來過?

雁初失神,鬼使神差般地要朝那門裡走。

嵐使者不動聲色地伸臂攔住她,略帶歉意地解釋:「那是弈主修行之處,連我也不得靠近。」

雁初站住,仍沒回過神。

嵐使者看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這裡風冷,姑娘回去吧?」

雁初「哦」了聲,目光掃過四周,心頭竟是一片茫然,她並沒有打算回去的樣子,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走到空地邊的一株老楓前,靜靜地看了片刻,然後抬起手小心地撫摸枝葉,閉目。

殘缺的畫卷重新掀開,漫山紅葉如天邊晚霞,葉間琴聲溢出,悠悠的曲調……

「那,不必再來了。」

「我很想殺了你。」

……

不知道是誰在說話,冷冷的聲音驟然自頭腦中炸開,心口彷彿被冰棱刺中,猛地一顫,冷,痛,雁初忍不住緊捂了胸,痛哼,站立不穩。

一只手從後面扶住她,伴隨著清淡的香味。

痛楚迅速消失,好似一場夢魘,雁初勉強站穩,這才發現額頭竟出了層冷汗,意識到不妥,她連忙移開幾步。

來人站在原地沒有動,手執素傘,一襲藍衣飄灑,不沾半點泥水,黑眸光動,其中彷彿也在下著冷雨。

嵐使者身上沒有這種香味,果然是他,雁初定了神,看四周:「嵐使者他……」

「他先走了,」西聆君道,「回去吧。」

見他依舊站著不動,雁初領悟過來,忙朝他走近兩步。

西聆君搭上她的手腕:「舊傷又犯了?」

指尖的觸碰,呼吸隨之一窒,雁初縮回手,垂眸道:「沒有。」

「走吧。」西聆君示意。

雁初低聲答應,默默地跟著他走。

如果說之前他表現平易,令她的畏懼有所減少,那此刻雁初察覺到,那分平易已經變成了冷酷,儘管他的神情語氣沒有任何變化。

是什麼令他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了轉變?雁初暗暗不解,越發謹慎小心,但轉念想,今日結果他著實脫不了干係,因此雁初便不欲與他共傘並肩,特意落後,盡量與他保持距離,誰知他也放慢腳步,有意無意帶傘移過來,於是她只得再往旁邊避讓。

「會觸發殺陣。」一只手將她拉回傘下。

不知不覺天已黑了,山間雲氣越發濃重,幾掩路徑,夜幕中數點燈籠搖曳。

雁初打破沉寂:「我的傷已無礙。」

西聆君道:「本門弟子勾結外界,受焰皇指使,假我之名取用牧風國將軍府印信,以至害人性命,此二人已被我用門規處置,你若想看結果,我會帶你去。」

雁初沒有激動。

此事她醒來後便想明白了,青玉訣,牧風國印信,足以證明有永恆之間的人插手,她步步謹慎,卻惟獨沒有防備永恆之間,以至疏忽鑄成大錯,只因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插手外事,永恆之間以此取信天下,所以他主動給出交代,處置了犯事弟子。

然而不論他如何處置,失去的又怎能回來?秋影之死,豈是一句「處置」就能交代!

雁初面無表情道:「清靜道門也有敗類嗎?」

西聆君道:「世間有賢者,道門自然也有敗類。」

雁初道:「身為永恆之主,豈無責任?」

西聆君道:「既已發生,追究責任無益,你想要怎樣的結果?」

雁初停了腳步:「西聆君保證沒有袒護弟子?」

西聆君道:「你是以何種身份問出這句話?」

她的命是他所救,沒有他,她早就成了冰流亡魂,何來機會復仇?他願意處理並給出交代,不代表她就有資格質問。

雁初臉色微白,垂首道:「一時悲憤乃至失態,雁初不該質疑西聆君的公正。」

西聆君「嗯」了聲。

頭頂的傘好似小小的一片天,被他穩穩地掌握著,將她牢牢地罩在裡面,壓抑的感覺令她幾番想要逃出去,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擋回。

漫長的路終於到了終點,他帶著她走過小橋,小榭近在眼前。

雁初見他要走,忙道:「西聆君留步,雁初還有要事。」

西聆君道:「時候不早,再說。」

雁初毫不遲疑地跪下:「放出焰邪元君是我的過錯,連累西聆君,我很是不安。」

西聆君對此無動於衷:「的確是你的過錯,所幸尚能補救。」

補救?雁初道:「聽說西聆君答應了他們的條件。」

西聆君道:「我答應焰皇保守這個秘密,元君不會對外現身。」

雁初搖頭道:「蕭齊未必會看著我死,若西聆君真想幫我,就請收回與元君的交易,將我送與他們處置吧。」

這句話頗有些不識好歹,西聆君依舊神色如常:「你選擇的路,我從未打算干涉。」

雁初鬆了口氣:「多謝西聆君。」

西聆君道:「你不必謝,我並未答應你。」

雁初一驚:「可……」

「你想令元君現身,」西聆君道,「只要對外證實他脫離了皇印控制,焰國必亂,你便如願以償了。」

「我活不了多久,若能在有生之年得報大仇,死亦無憾,」雁初恭恭敬敬地叩首,懇求,「求西聆君成全。」

西聆君道:「我不會改變你的選擇,但你忘記了你的諾言,一葉花尚未結果,我不可能讓你現在就死。」

雁初愣住。

西聆君道:「我與他交易自有我的目的,保你性命只是其中一部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是這樣?雁初喃喃地問:「花還有多久結果?」

西聆君道:「一年。」

雁初微喜:「一年後,我就可以公開元君的事?」

「我救你性命,你飼花報恩,一年只是你我交易的期限,你無權提別的要求,元君也只會遵從與我的約定,不會服從於你。」西聆君說完,撐著傘就走。

雁初面色更白,忽然盯著他的背影問:「倘若我一定要提要求呢?」

西聆君轉回身。

雁初慢慢地直起身,緊盯著那雙黑眸,聲音緩慢而堅定:「我一定要呢?」

夜無邊無際,沙沙的雨聲,每一滴都彷彿落在了心間,如此清晰。

不帶溫度的視線□□裸地審視著她,不猥褻,卻令她心跳驟然轉急,如同檐外的風雨。

他開口:「那要看你拿什麼交換。」

雁初低聲道:「我身無長物。」

「拿你交換吧。」

若說之前猶不確定,那此刻這句話所傳遞的意思就極其清楚了,讓她避無可避,她現在唯一所剩下的東西就是身體,可以取悅於他。

過分的甚至是趁人之危的要求,經他口裡說出來,彷彿變成了自然再不過的事情,就像談一樁普通的交易。

這種直接的方式更加令人難堪,雁初以為自己會激動憤怒,而實際上並沒有。

她握起了手,勉強一笑:「西聆君說笑的吧。」

「嗯,我是說笑的。」語氣不變,他沒有留戀地收回視線,轉身,潔白的傘被夜色吞沒。

之後幾日,雁初沒再見到西聆君,如期去雪洞飼過花,她便提出要走,嵐使者大約是得了吩咐,也沒有挽留,讓兩名使者送她回定王府,可巧蕭齊不在府中,雁初送走使者,獨自往後園走。

雨後日色如金,樹影被風吹動,層層清涼。

遠遠的,蕭炎站在廊外欄杆上跟兩名侍衛聊天,長發黑袍,半俯視的姿態,神情頗為認真。說也奇怪,雁初從進門起就覺得府內氣氛不太對勁,平日值守的侍衛侍者們消失了大半,惟有重要的過道和書房外還站著幾個,此刻見狀,她不由停了腳步細聽。

「除了吃喝、睡覺、女人、盡忠,你還有什麼事可做?」蕭炎看著一名侍衛嘆氣,「日復一日,多麼索然無味的生活。」

敢跟他拉家常的人本來不多,侍衛跑不得,惟有順著他陪笑道:「元君說的是。」

「你也這麼認為嗎?」眼底閃過邪惡的紅光,蕭炎傾身道,「那,我就勉為其難,助你儘快結束它,早入輪迴享受來世吧。」

侍衛來不及反應就消失在了火光下,變作一堆焦骨煙灰。

「我是個好人啊,」蕭炎掀掀鬢邊長發,看另一名侍衛,「你呢?」

目睹同伴之死,那侍衛冷汗已出:「屬下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雁初看得皺眉。

其實這些侍衛都經過嚴格訓練,並非怕死,只是在這個惡魔面前,正常人都容易變得脆弱,因為你永遠不知道結果是怎麼樣的,那是一種對於未知的恐懼,而他正好將你等待結果的恐慌當作享受。

「沒什麼不好嗎?」玩弄對象越緊張,蕭炎越是愜意,「糊塗而不自知,可悲的人沒有必要活在世上。」

「你……」侍衛握緊刀柄,打算拚死一搏。

蕭齊親選的侍衛都不簡單,如今動不動就被他玩死幾個,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雁初上前攔住他:「我也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出於男人的本能,侍衛立即挺身擋在她前面:「姑娘不必管我,先走!」

「真是令人讚賞的行為,」蕭炎拍拍手,同情地看著他,「可惜在對方不需要保護的時候,這就不是勇敢,而是愚蠢了。」

雁初道:「我答得對不對?」

蕭炎道:「很精彩。」

侍衛大怒:「你!」

「同樣的答案,不服嗎?」蕭炎拍他的肩,「知不知道我為何會贊同她?」

侍衛終究是記起了實力差距,黑著臉答道:「屬下不知。」

「笨啊,」蕭炎長睫垂,兩眼彎成迷人的弧線,「當然是因為我不能殺她,就只好贊同她了。」

……

「而且她是女人,又比你長得美。」

……

蕭炎道:「你看,理由太多了,你怎麼就想不出一個。」

侍衛嗤道:「這算什麼理由?」

「因為我比你強,我說的話就是理由,不接受嗎?」蕭炎道,「問強者理由,本身就是愚蠢的行為。」

侍衛冷笑:「多說無益,你不過是要殺我而已。」

蕭炎扶額:「你才知道啊。」

……

同伴慘死,侍衛受他戲弄,雖恨卻也無可奈何,知道他瘋狂不可理喻,此刻真要動手不過是枉送性命,惟有緊緊閉了嘴快步離去。

雁初看著他的背影道:「玩弄弱者有意義?」

「養出一個好侍衛不容易,大哥捨不得的,」蕭炎抬腿優雅地邁下欄杆,「因為我,這裡的防守已經不再那麼嚴密,師父以後的行動會方便得多,不應該感謝我嗎?」

雁初道:「謝謝你,也謝謝你前日救我。」

「師父瘦多了,讓徒兒心疼,」蕭炎拉起她的手放到臉上,「徒弟救師父理所當然,但我還是虛偽地想聽師父道謝。」

美麗瘋狂的惡魔,能救而不救,故意要讓她失去,讓她痛苦後悔,從中尋找樂趣,多麼令人憎恨!

「我感謝你救我,」雁初惡毒地說道,「但無論如何,秋影之死是你見死不救的結果,我們不同,你救我,又讓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失去重要的人,我只會更加怨恨。」

「怨恨嗎,」蕭炎豎起食指放到她唇上,「你怨恨,不影響我的心情啊。」

雁初狠狠地拉開他的手:「你這個瘋子!」

蕭炎道:「這是誇獎嗎?」

雁初道:「你何不去找別人玩?」

蕭炎道:「我答應過西聆鳳歧不見外人,只能找你。」

雁初意外:「你知道西聆君的名諱?」

「太古時我便存在了,他在我後面呢,」蕭炎仰起臉,抬手接下滿把陽光,「永恆之道有點意思,我轉過不知多少世,他居然還是那副可厭的樣子。」

他倒是毫不掩飾喜惡,雁初聽得失笑。

「你的傷好多了,有他的功勞,」蕭炎扣住她的手腕,嫵媚的眸子里邪光更盛,「他一定給了你滿意的交代,處置了幾個人,你仍然信任他嗎?」

雁初不動聲色地答道:「當然,他對我有恩。」儘管目的不再單純,他對她表現出了明顯的企圖。

蕭炎笑起來:「那麼我更期待了,你將不再信任他,我期待那一日的到來。」

雁初挑眉道:「我也期待你能取代他,令我信任。」

蕭炎道:「我該怎樣做?」

雁初道:「只要你肯幫我。」

蕭炎丟開她的手,興緻缺缺:「不,你忘記了我的身份,報仇這種事,我在不盡的輪迴中見得太多,難以提供樂趣了。」

雁初道:「但不代表你不能,是嗎,這對你來說很容易。」

「嗯……」蕭炎為難,「可我答應過他不對外現身。」

見他有鬆動,雁初立即道:「不需要你現身,你只需替我做一件事。」

蕭炎眨眼問:「做什麼?」

「替我去見盧山老將軍,」雁初講清大致方位,道,「那山下有越軍駐守,但以你的能力,潛上山是可能的。」

蕭炎想了想,同意了:「好。」

雁初也沒料到這麼輕易就哄得他辦事,暗喜:「你只消替我帶句話,就說雁初擇日再去看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自會明白。」

這分明是句再尋常不過的話,專程讓他轉達未免小題大作,蕭炎並不覺得奇怪,傾身將美麗的臉送到她面前:「冒險需要有相當的報酬,讓徒兒看到師父的表示吧。」

雁初不動聲色:「先辦完事,我自然會有所表示。」

蕭炎似乎心情頗好,也沒糾纏她,悄然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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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慕笙汐、七雪海同學的長評:)

最近一周晉江抽的厲害,電信都留不上評,聽補分的同學說好了,特別感謝下所有補分的同學!

總算更新上了,更了我10多遍,R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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