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海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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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沒完沒了互相死磕著的追逐開始了。

雷動在前面撒腳丫子跑,長孫無極一步不讓的追,論起輕功,雷動除了幾十年修鍊的真氣綿長雄厚維持時間長一些外,論身法輕盈省力,還不如長孫無極,兩人一前一後,始終保持五丈距離。

雷動的封穴手法很特殊,孟扶搖下半身的真氣給他鎖住,上半身卻是無礙的,他好像算準孟扶搖是絕對不會肯雙手著地爬走。

孟扶搖當然不肯爬,她到了這時也不急了,你抓我,成,我磨死你你不要後悔。

第一天,學刺繡。

老家伙解了孟扶搖上身穴道,扔了一個包袱過來,打開一看,繡花繃子繡花針綵線齊全,原來早有準備。

「今天你得綉出個東西來。」雷動操著大嗓門安排,「等我有空找個綉娘來指導你。」

隨即他衣袖揮揮,找了棵樹坐下來,又將石山上幾棵可憐的樹都揮倒,截了樹枝草葉鋪了兩張床,舒舒服服躺下去。

相隔他們五丈遠處,長孫無極找了塊平整的石頭,也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

孟扶搖抓著那堆東西,要求:「針箍呢?」

「什麼東西?」雷動瞪大眼。

「戴在手上,防止手被戳的東西。」孟扶搖手一攤,「沒這個東西我不幹,要知道你家未來大瀚皇后如果伸出手全是戳的洞洞,那麼也是不夠德容言功的,很丟你家寶貝徒弟的臉的。」

雷動認真思索了一下,事關寶貝徒弟的面子,不能忽視,想了想從懷裡掏出個扳指,問:「這個差不多吧?」

孟扶搖毫不客氣接過來,巨大的黑玉扳指,中間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細長銀光,像一只半睜半閉的眼睛光芒閃爍,看起來很不尋常,她抱持著「讓敵人吃一分虧便是我佔了一分便宜」的人生信條,立即晃蕩晃蕩戴在手指上:「成!」

她坐在石頭上,當真很乖的繡花,綉半天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山看看鳥看看對面長孫無極,喊:「喂,天氣不錯啊。」

長孫無極喊回來:「是啊,挺好,吃過了嗎?」

「沒吃。」孟扶搖喊,「你吃了嗎?」

「我也沒吃。」長孫無極喊,「打兩只鳥來烤了吃好不?你喜歡哪種鳥肉?黃雀百靈烏鴉杜鵑?」

孟扶搖摸摸自己豎起來的汗毛,喃喃道:「聽起來怎麼這麼瘮人?」半晌點菜:「來只黃雀!」

「你兩個吵死了!」雷動睡不成,呼的一下坐起來,嚷,「不許說話!」

孟扶搖默不作聲,遞上繡花針。

「幹嘛。」

「求求你縫上我的嘴吧,」孟扶搖哀求,「不吃飯不喝水可以,不說話太殘忍,要我不說話就好比要你不打架,你想想,你想想——」

雷動於是就想了,想了一陣子覺得真的很殘忍,轟隆隆的道:「聲音小點!別扯著喉嚨喊,老夫耳朵都給你們炸聾了。」

孟扶搖望天,天上落下一群烏鴉來砸死這個真正的噪音製造者吧!

睡不成了,雷動便想起來要吃,從懷中摸出幾個硬邦邦的麵餅,抓在手中翻來覆去呼呼運功,掌心一紅,瞬間將餅子烤軟,頓時面香四溢,孟扶搖贊:「好牛的武功!真是居家旅行殺人放火皆宜之簡易隨身鍋爐!」

雷動喇嘴笑,得意洋洋,孟扶搖很純潔的對他笑,兩人相對著笑啊笑啊笑,一直笑到焦味傳出青煙四冒,孟扶搖才涼涼提醒:「焦了。」

……

雷動一撒手,將焦餅摜到元寶大人面前:「賞你!」

元寶大人以頭搶地——此生之最大侮辱!

孟扶搖嘆口氣,道:「可憐見的……」向對面的長孫無極喊話:「鳥烤完沒?」

「缺鹽!」對面有鳥肉的香氣傳來。

孟扶搖流著口水自言自語道:「太子殿下燒火本事不成,烤野味還是不錯的,瞧這味道,嘖嘖……」

雷動吸溜了一下鼻子,牛眼放光,道:「叫那小子多烤幾只。」

「你是強擄民女的匪徒,」孟扶搖抱膝,鼻孔朝天,「聽說過被搶劫的請搶劫者吃燒烤嗎?」

老頭立即怒道:「我是雷動!」

孟扶搖答得飛快:「沒聽過!」

雷動牛眼光灼灼的瞪過來,探照燈似的刺眼,孟扶搖怒目以對分毫不讓,睜了半晌覺得眼皮酸痛快要流淚,不成,輸人不能輸陣,在地上摸索兩根草棍子,把眼皮撐上。

老家伙敗陣,這回不瞪了,偏頭看著孟扶搖半晌,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道:「有意思有意思,現在老夫知道野兒為什麼看上你了……哎,能和老夫對視這麼久,除了野兒只有你。」

孟扶搖「嗤」一聲,扭頭不理,那邊長孫無極扔了只烤鳥過來,孟扶搖接著,眉開眼笑道:「外焦里嫩,香氣四溢,好,好。」

她撕了一條腿慢嚼細咽,忽聽見身邊有打雷之聲,不理,繼續吃,雷聲越發的響,轟隆隆震耳,元寶大人不堪折磨,再次鑽入親戚家避雷。

孟扶搖嘆口氣,道:「人家說腹如雷鳴,今天真的見識到了。」將剩下的半只烤鳥遞過去,雷動立即不客氣的接了,用那半只鳥塞了塞牙縫。

孟扶搖看他毫無防備的吃完,眼睛亮亮,在心中默數:「一、二、三、倒也!」

……

沒倒。

雷動還是山一樣坐那裡,目光比她還亮,道:「再烤幾只來。」

孟扶搖崩潰——她的來自宗越的百試不爽戰無不勝的頂級蒙汗藥,為毛對這只火烈鳥一點作用都沒有?

「你放了谷一迭的葯吧?」火紅的老家伙舔舔嘴唇意猶未盡,「女人就是女人,哪怕做毒藥蒙汗藥,都要把滋味調得糖似的,老夫十幾年沒吃上,怪想念的。」

孟扶搖抽搐——敢情老家伙以前都是吃宗越師傅的毒藥鍛煉腸胃的……

下毒失敗,孟扶搖再沒心情擾亂雷動心神,怏怏躺下去,還沒躺平就被雷動一把揪起來:「繡花!繡花!」

孟陛下以虎爪之勢抓著根輕飄飄的針,茫然道:「繡花,繡花……」

雷動舒舒服服躺著,蹺著腿,眯眼看孟扶搖「飛針走線」,覺得這女子這個模樣才是最美最賢惠的,看起來有幾分配得上野兒了,甚是愉悅的露出一個大大笑容,朦朧睡去。

孟扶搖聽見他鼾聲如雷,立即又高興起來,抬手示意長孫無極,長孫無極剛剛飄了一步,老家伙呼的翻一個身,長臂有意無意的一打,正好掠過孟扶搖肩井穴。

孟扶搖聽見手臂咔的一聲,隨即便揚著手臂保持著接客之姿僵在了那裡,一個時辰後老頭再翻個身,啪的一打,她的爪子才吱吱嘎嘎的放下來。

再次脫逃失敗……

老頭一直睡到月色東升才起身,坐起身便要求查驗結果:「綉品呢,我看看。」

孟扶搖懶洋洋打個呵欠,指指地上。

老頭撿起那方質料精緻高貴的杏色錦緞一看,上面確實綉了東西——黃色線,線條簡單的三層奇形物體,上尖下圓,造型撲素。

「什麼東西?」雷動獃滯。

孟扶搖躺下去,伸個懶腰:「一坨屎。」

「……」

半晌山頭上響起咆哮:「一、坨、屎!」

「奇怪。」孟扶搖揉揉眼睛,納悶的看已經煮熟的火烈鳥,「你說要看我的刺繡水平,也沒規定我要綉什麼,現在我就把我的水平展示給你看了,滿意否?」

「那也不能綉這個!」老頭騰騰的燃燒著。

「有什麼不對么?」孟扶搖懶洋洋,「不要歧視一坨屎,屎也是有屎格的,你敢說這東西不重要?你敢說你每天離得開它?你敢說如果這東西不肯出來你不難受?你敢說你平日里吃的米如果沒這東西澆灌能長得好能順利的燒成香噴噴的飯……」

「閉嘴!」

火紅的老頭呼啦啦燃遍山頭——再被她說下去這輩子也就不用吃飯了。

孟扶搖平靜的躺下去,順便還關照了一聲:「別激動,小心血壓升高,不過好在快下雨了,不怕你燒起來。」

是快下雨了。

天邊層雲推移,烏沉沉的逼過來,有金紅色的火球在雲層間一起一伏的躍動,孟扶搖嘆口氣——和雷動在一起,果然要打雷下雨天翻地動。

她趴在山石上,向對面喊:「長孫無極你下山去,山上沒地方睡——」

長孫無極抬頭看看她,笑笑,道:「你在哪我在哪。」

雷動聽得不滿,大罵:「閉嘴,不許和我徒弟媳婦說情話!」

「大爺,我不合格的。」孟扶搖回身,十分誠懇的仰望之,「真的,我不合格做一位德容言功賢淑大度的大瀚皇后的。」

「我家野兒喜歡!」老頭怨念而簡練的回答。

孟扶搖磨牙,放棄和這坨交流的打算,算了,還是關注太子比較舒心點。

可是關注太子漸漸也不舒心了,石山上沒什麼樹,僅有的幾棵被雷動一氣卷過來鋪了床,山下是草原,也沒什麼遮蔽的地方,長孫無極呆在她視線所及的地方,那裡只是一個淺淺的山凹,根本擋不得雨。

孟扶搖憂心忡忡的看天,指望雨還是別下算了,不想頭一抬,轟隆一個雷打下來,噼里啪啦雨點子冰雹似的落下來,砸得她趕緊閉眼。

雨下起來了。

夏天草原的雨無遮無掩來勢猛烈,嘩啦啦傾倒天瓢,孟扶搖頭頂有樹,也很快被打濕,她趕緊要求雷動:「下山找地方避雨啊。」

「不用。」雷動十分怡然的迎著雷電,「老夫就是選著這天氣才爬山上來的,蒼穹雷電對我這門功夫很有好處。」

對你有好處對我沒啊,孟扶搖憤怒,雷動瞟她一眼又道:「對你也不算壞事,年輕娃子就該磨練下筋骨,你都名列十強了,還怕這點雨?」

不怕雨就該被淋么?孟扶搖青面獠牙的瞪著火紅的老頭,怎麼說話的德行和自己那個死老道士一個模樣——要經歷自然磨練!要迎接風暴洗禮!

一群混蛋!

眼見老頭是絕對要磨練她了,但她沒必要拖著長孫無極也被磨練,包袱沒有帶著,衣服濕了沒處換是很不爽的,只好轉身扒在石頭上又對長孫無極喊:「下山——下山避雨去——會傷風的。」

長孫無極卻問她:「冷不?我去給你找油衣去——」

孟扶搖聽得嘴一撇想笑,這地廣人稀的要去哪裡找油衣?翻過山也許山下有人家,但是為找個油衣去翻山?太子殿下真是太閑!然而那笑意到了嘴角就變成了下垂的深深勾紋,看著對面無遮無擋立在雨中的長孫無極,她突然怒從中來,一抬手拔了頭頂的樹對長孫無極方向轟隆隆一扔,長孫無極接下,混沌雨幕中對她一笑,隔那麼遠也能看出目光星子般的亮。

雷動哎喲一聲道:「你怎麼把遮雨的樹都拔了?你不怕淋啊。」

孟扶搖獠牙森森的道:「淋嘛,接受自然的洗禮嘛,和原生態雷電做最親密接觸嘛,要勞什子樹擋著幹嘛?淋!你和我一起淋!」

不待也開始青面獠牙的雷動說話,她一抬手,又把雷動的那個樹床給扔了出去,落在長孫無極腳下。

雷動暴怒了,怒吼聲超討頭頂上劈來劈去的雷,「你扔我床我睡哪裡?」

孟扶搖頭一揚,聲音更大的答:「跟我睡!」

老頭一個踉蹌,拜倒了……

孟扶搖昂首挺胸目光炯炯——我打不過你,雷也雷死你!

半晌老家伙爬起來,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火紅的光頭淋得透亮,孟扶搖惡意的盯著那光頭,很滿意人家的接觸面積比自己大。

隔著雨幕一老一小對視半晌,各自哼一聲扭過頭去,孟扶搖一扭頭髮現長孫無極不見了,驚訝之下倒鬆了口氣,想反正雷動也不至於害她,她想從雷動手上逃也不容易,他守不守不要緊,趕緊下山避雨是正經。

雷動扭過頭去,想了一會,突然一拳對山壁一轟。

轟然一聲石屑亂飛,大大小小的石塊四處飛迸,剎那間那醋缽大的拳頭便將堅硬的山壁轟出了一臂深的一個大洞,雷動接連幾拳,大洞越來越深,竟生生用肉掌在山壁上打出了一個山洞。

孟扶搖下半身動彈不得,揮手將石塊擋開,怒視雷動,罵:「穿山甲!」

雷動卻突然伸手抓起她,往洞里一投,道:「嬌生慣養!睡去!」

過一會又把元寶大人空投進來。

孟扶搖哼一聲,抖抖濕衣,看老家伙頂天立地立於大雨傾盆電閃雷鳴金蛇狂舞之中,油亮的大腦袋閃閃的迎接著蒼穹之雷的洗禮,不禁十分憐憫的咕噥了一句。

「可憐的戰北野……」

休息了一陣,忽然看見前方突然人影一掠,孟扶搖透過雨幕探頭看去頓時眉頭一皺,長孫無極怎麼又回來了?

他腋下似乎夾著什麼物事,風一般的穿過雨幕,抬手一擲,將東西擲了過來。

孟扶搖接在手中,油衣,還有用油衣囊著的一個包袱,裡面有一套女子牧民的乾淨衣服,衣服鞋襪都齊全,甚至……連內衣都有。

孟扶搖瞪著那草原女兒的束胸帶怔了半天,紅通通的窘了……

窘了半天才想起,他從哪裡搞來這一套衣服的?大雨之夜到底奔出了多少里才尋到一戶人家?又或者,他剛才翻過了這座山,就為了給她找套乾淨衣服?

明知道到了她這個程度,確實淋淋雨已經問題不大,不過是不太舒服而已,然而還是半夜來去冒雨賓士數十里,只為一套乾爽的衣。

有個人,不以她的強大而放鬆對她的呵護,在他心底,哪怕她高飛在天雙翼凌雲,也永遠是他有責任去照顧的小姑娘。

孟扶搖捏著那套衣服,看著對面,長孫無極含笑負手雨中,見她望過來自己也披了件油衣坐下來,但是他早已衣衫透濕,披不披已經無甚用處。孟扶搖悠悠嘆口氣,想著金尊玉貴的太子自從陪著自己,從來便只是吃苦,吃以他身份不該吃的那些苦——要露宿要野餐要淋雨要挨打要拚命狂追要半夜找衣服,要做天下每個男人追女仔都得做甚至還做不到的所有事兒……真是命苦。

雨幕茫茫,兩兩對望,一個含笑安慰,一個自責悲催,看起來甚是情意綿綿含情脈脈,雷動不爽了,將門板一般的身子往眼神路線交叉處一擋:「不許偷看!」

孟扶搖也不說話,打量他背影半晌,懶懶道:「老爺子,難怪你嫌我身材不夠勁,瞧您,屁股真大。」

……

門板飛速移開,老家伙再次敗北……

雨下了大半夜,到了天蒙蒙亮才止住,清晨石山上水珠滾動,空氣清爽可喜,長孫無極衣袂飄飄神清氣爽的遙遙打招呼:「早啊。」

孟扶搖仰慕的看著他,覺得世上就有那麼一種人,任何狼狽狀態下都能維持尊貴優雅的風範,淋一夜雨倒像泡一夜溫泉,不像她,明明山洞有避,也換了乾淨衣服,一夜過來還是皺成了一團抹布。

雷動鼻孔朝天哼一聲,便算是回答了長孫無極,再次一把拎起一人一鼠準備開路,元寶大人眼淚汪汪賴著不肯走——我餓!

孟扶搖很沒良心的一指雷動——和爺爺要去。

元寶大人奔去找爺爺,雷爺爺「唵?」的一聲,怒道:「昨天給你的餅子為什麼不吃?活該餓!」

孟扶搖雙手抱胸,涼涼望天:「此鼠曾經救過大瀚帝君的命,在大瀚時,每日供應摺合白銀一百兩,是大瀚人人供奉的救命神鼠,不想今日竟然在大瀚帝君他師父手上慘遭餓飯之虐待,真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老頭聽到一半就開始從衣服里掏東西,掏出個白白的有點像茯苓的果子,元寶大人一見就兩眼放光,奔過去搶了就跑,孟扶搖看得目光灼灼,用重新評估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大瀚帝君他師,覺得貌似這老家伙身上好東西挺多?反正不擄白不擄,擄了不能白擄,好歹得叫他貼賠點精神損失費,掏完他寶貝先。

等把老頭勒索乾淨,回頭勒索他徒弟去,孟扶搖咬著指頭,笑得賊忒兮兮。

第二天,背《女誡》、《女則》、《女訓》、《女子論語》等千百年來專用於賢德女子洗腦及批量製造之工具書。

「《女誡》七篇——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叔妹。」孟扶搖被雷動拎到一家帳篷里,喝著牧民的油茶,抱著書大聲的讀,「晚寢早作,勿憚夙夜;執務和事,不辭劇易,專心正色,耳無淫聲,目不斜視……咿呀,好想睡覺。」

「不許睡!」雷教授揮舞著小教鞭(牧民的鞭子),橫眉怒目,「昨晚你睡得最多,還睡!」

「給點提神的吧……」孟同學伸出乞憐的手,「咖啡、茶、煙、大頭針、蠟燭……都可以,這內容實在太催眠了。」

雷教授不理,這女子滿嘴怪話,理她會上當。

「其實我覺得吧,」孟扶搖把書翻得嘩啦啦響,「什麼樣的書看在什麼人眼裡那效果是不一樣的,比如一部國史——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鬧秘事,比如這女誡,我就看見武功。」

「哦?」武痴立即來了興趣。

「專心正色,耳無淫聲,說得太對了!」孟扶搖興緻勃勃湊過來,「練武之人最忌心神浮動,為外像所侵,如若靈台清明之時,忽聞怪聲便心有所驚,內息必有所擾,而且我覺得吧,如果是驚聲,內息上浮,如果是淫聲,內息下沉……」

「唔唔。」老家伙聽得目放異光,頻頻點頭,也湊過來道,「此言不虛,還有,如若是裂聲,內息挫頓,如若是和聲,內息曳慢。」

「妙哉斯言!」孟扶搖一拍巴掌,「還有啊……」

「是啊……

「那個什麼什麼……」

「對啊……「

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咱們盡討論這個做什麼?」半天之後雷動終於醒悟過來,「背書!背書!」

孟扶搖無辜的看著他,道:「沒有技巧和引導的填鴨式教育是對兒童靈性和創造性思維的殘忍扼殺及束縛,我要求用其他的文字科普讀物交互閱讀以提高學習的效率和興趣。」

雷動瞪著她,孟扶搖翻譯:「大爺,給點動漫同人口袋書瓊瑤小說耽美小說來換換胃口吧……」

雷動懂了,瞅她半晌,從懷裡掏出個小冊子,道:「看你還有點見解,允許你每背一個時辰女誡,可以看一刻鐘這本書,要有自己的看法,沒看法我就收回去。」

孟扶搖接過,深情的對大爺微笑:「您放心,和女誡比起來,什麼書都是有肉的H文。」

她去研究「H文」了,基本上看兩個時辰「H文」,背半刻鐘《女誡》,在雷動要發怒前立即和他討論看文心得,論啊論啊的,雷動也就忘了。

晚上孟扶搖點起燈,興緻勃勃的說要繼續攻讀《女誡》,雷動龍心大悅,頗為讚許,孟扶搖挑燈夜戰,讀到半夜一抬頭,看見帳篷之外遠遠一星燈火,突然想起今天把雷動的武功秘藉騙了來廢寢忘食的學,竟然把一直跟隨著的長孫無極給忘記了,想了想,看看橫在帳篷口的雷動,不敢再抬手被點穴,便將油燈悄悄移過來,照著自己,油燈的光影將她的身影投射在帳篷上,遠處那人立即抬起了頭,孟扶搖笑了笑,知道這種布質的薄帳篷,遠處的人是可以看見投射在帳篷上的影子的。

她對著帳篷,比擊了一個拍腦袋的姿勢——摸摸你的頭,娃要乖。

又對著帳篷,舉了舉手中書——老家伙好騙,姑奶奶遲早要把他內褲都騙來。

又對著帳篷,抖抖衣服,做洒水狀,問他——昨否淋濕了,沒傷風吧?

過了一會,帳篷上的纖細身影肩頭爬上小小一團。

做了一個吃東西的姿勢——主子我有好東西吃了。

做了個煽孟扶搖的姿勢——這丫好得很,你放心!

做了個憂傷攬鏡自照的姿勢——我為毛這麼帥呢啊啊啊……

纖細的影子立即啪的一下打下了那團毛球,做了個嘔吐的姿勢。

……

帳篷上無聲的放著「皮影戲」,帳篷外遠處小山坡上男子抱膝饒有興緻的看著,初夏的草香芬芳無限,蟲聲溫柔的唧鳴,漫天的星光碎鑽一般灑下來,他眼眸比星光更爛漫。

那是屬於她的細膩,屬於她的溫柔;這是屬於他的歡喜,屬於他的凝眸。

半晌他輕輕躺下來,雙手抱頭,對著高而遠的天空露出一個沉醉的笑容。

第三天,學廚藝。

其實這個東西孟扶搖完全沒必要學,她廚藝絕對過關,不過她可不打算讓雷老頭子眼裡的「大瀚皇后」過關,讓他大筆一揮不合格才是她的終極目標。

抱持著這個目標,孟扶搖炸了三家牧民的鍋子,毀了人家唯一的爐子,燒了人家的帳篷,在雷動忙著賠償的時候做出一堆從顏色到形狀到氣味都十分考驗人的忍受能力的食物,雷動對那堆東西咆哮半晌,統統扔給了元寶大人。

元寶大人很好說話的笑納,拖了個包袱皮將東西裹裹,又喲呵喲呵的拖出去,送給自己主子去了。

一人一鼠躲在山坡後攤開包袱皮野餐,將那些恐怖的外皮剝開,露出裡面煞費苦心包裹著的熱氣騰騰的美食,共享之,分食之,山坡後不斷飛出大大小小的骨頭,孟扶搖遠遠的憂傷的眺望著,啃著硬邦邦的餅子,用意念和口水陪他們一起野餐。

雷動啃著餅子,懷念著第一天長孫無極的烤鳥,孟扶搖露出鄙視的眼神——姑奶奶的美食才叫美食,就不給你吃,寧可陪你啃僵餅!

半晌元寶大人回來,背著個小包,拽了拽孟扶搖衣服,一人一鼠鬼鬼祟祟轉過身,元寶大人偷偷打開包袱,裡面一只油光錚亮的肘子,長孫無極已經剝去孟扶搖故意塗上的焦了的芋汁,露出裡面的完整香脆的肘子,又細心的剔去了骨,香氣四溢的用乾淨絹布包了兩層給孟扶搖送了回來。

孟扶搖抱著肘子眼淚汪汪,想著太子就是好啊,厚道的娃啊,什麼時候也不忘記她啊,陶醉半晌剛抓著要吃,一只大毛手突然伸過來,劈手就奪:「什麼東西這麼香!」

孟扶搖撲上去就搶:「死老頭,虎口也敢奪食!」

「去!」雷動拂袖。

「滾!」孟扶搖一指便戳了過去。

「砰——」

「乓!」

帳篷里騰起滾滾煙塵,噼里啪啦一陣巨響,盆子碗筷氈子矮几亂七八糟的四處橫飛,飛出來的時候都已經不復原先模樣,接著哧哧幾聲,帳篷也炸了。

半晌,直衝雲霄的煙塵散盡,露出叉腰而立的雷動和四仰八叉躺在地下的孟扶搖,那坨孟扶搖獃滯的望著天空,眼睛已經散光了。

元寶大人擔心的去拉,孟扶搖喃喃道:「別揀……別揀……散了……散了……」

元寶大人團團一轉——糟了,散了,主子一定會要我收拾,那坨看著便揀不起來了。

雷動抱著臂笑,很滿意的樣子,道:「你什麼都不成,就是武功還不錯,配得起我家野兒。」

孟扶搖不理他,花一個時辰把自己拼回去,「嗷」一聲就又撲了回去。

「砰——」

「乓!」

……

半晌雷動對再次散了的孟扶搖道:「哎呀,天資不錯啊,昨天給你的冊子上的武功,你今天居然用得不錯,嘖嘖,除了老夫家的野兒,你是第二個可以用日進千里來形容的。」

他這回癮發了,目光閃閃的踢孟扶搖:「來,再來。」

「來就來!」

「砰——」

「乓!」

……

元寶大人在煙塵里一溜煙奔回太子殿下懷裡……那女人瘋了瘋了……

長孫無極輕輕撫摸著它,仰頭看著無星無月的天……她那麼想提升自己,一切寶貴的機會都不肯錯過,連雷動也敢拿來試煉,可以想見,和十強者第三的雷動這麼練下去,她必然飛速提升……她會離夢想越來越近。

然後……離他越來越遠。

第四天,學縫仞裁剪,已經出了草原地界,借宿在一個小山村。

孟扶搖在油燈下操著一把剪刀,對著一匹布,用施展「破九霄」的雄大氣魄,咔嚓咔嚓一陣縱橫捭闔,雷動背對著她練功,聽著這聲音很是那麼回事,滿意的點頭。

半晌他練功完畢,站起身來,大步出去小解,雷老爺子走路一向昂首挺胸,目光掃及範圍只在自己胸部以上,於是總覺得不知道哪裡不對勁,卻又沒看見哪裡不對勁。

茅廁在屋子東頭,雷老爺子大步走著,後面漸漸跟了些小孩子,越跟越多,在他身後指指點點哧哧的笑著,老頭子一回身,孩子群哄一聲散了,老頭子回過頭,人群嘩一下又聚起。

老爺子想了想,覺得大概是自己的氣質過於超群的緣故,於是也不深究。

英雄,總歸都是寂寞的!

寂寞的英雄進了茅廁,這回總要低頭解腰帶脫褲子了,頭一低。

「嗷——」

火烈鳥的怒吼把低矮的草房震得晃三晃,鄉下人家搭的簡易茅廁棚子如何經得起雷動大人的獅子怒吼?「啪」的一聲倒塌下來,砸進茅坑裡糞水四濺,濺得老家伙滿袍子滿屁股都是。

半晌,一道火紅的風卷進屋子,九天之上巨雷咆哮:「孟!扶!搖!」

他抖著自己的袍子,已經喪失了準確表達內心憤怒的能力——他的火紅袍子被孟扶搖用鬼斧神工的裁剪技巧順便改制過了,斜襟,偏幅,魚尾狀,垂流蘇,流蘇上沾滿黃黃的東西……

這還罷了,關鍵是那個斜襟,孟扶搖在上面吊了個肚兜狀物事——她隨手剪出來的,用最輕的布料,老頭子心粗,沒發現。

於是雷動大人剛才就是穿著魚尾裙屁股上掛一個古代胸罩去了廁所……

怒獅還沒吼完,孟扶搖一抖手便是一剪刀戳了過去。

第N次雄獅和母虎的大戰再次開始。

「砰——」

「乓!」

……

第五天,學禮儀。

此時一場孤孤單單的追逐已經變成了浩浩蕩蕩。

雲痕他們終於趕了上來。

雷動第一天奔行速度過快,起初只有長孫無極第一時間追上,現在雲痕帶著雅蘭珠和所有護衛也追了上來,一個不落。

孟扶搖被擄第一天便要長孫無極趕回去護送雅蘭珠回發羌王城,長孫無極哪裡肯離開她?便命令他的隱衛回去護送,隱衛和孟扶搖的護衛又都不肯丟下主人另走路線,最後是雲痕做了決定跟下去,因為雖然迷蹤山谷在燒當境內,但離發羌王城很近,初始路線是一致的,眾人決定一路追著伺機搶回孟扶搖,再分路去發羌。

他們人多,還要顧及傷病也人,自然慢了許多。

雷動也不理會,十強前三里,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是螻蟻,既然是螻蟻,一只和很多只也沒什麼區別。

當然也有幾個不算螻蟻,可是他手上拎著孟扶搖呢,誰也沒有把握在雷動掌下搶出孟扶搖,卻又不甘心離去,於是一根繩子串螞蚱一樣串上了。

於是老頭子抓著孟扶搖在屋子裡學禮儀,十丈外長孫無極聽著,十五丈外一大幫人聽著。

孟扶搖看人都跟來了,無奈之下倒也安慰,無論如何隱衛既然已經趕上,便會照顧好長孫無極,這幾日看他餐風露宿的,有些看不下去。

「走路要這樣!」雷動找來的老年婦人給孟扶搖示範步態,「弱柳扶風,裊裊婷婷……」

孟扶搖看著那滿臉皺紋胸部垂到肚子肚子垂到膝蓋的「弱柳」,半晌道:「柳要都長這個樣子,全天下的詞人都可以去死了。」

「步態!步態!」雷動瞪著牛眼,「不是討論人家的身條!」

「哦,」孟扶搖攤手,「你不解開我穴道我怎麼給你展示我的步態?」

雷動眨眨眼,一抬手解了她下半身穴道,孟扶搖還沒來得及歡喜,雷動又把上半身穴道給封上了。

「走給我看看。」老家伙眯眼等著驗收成果。

孟扶搖對他露出的新學的半顆牙齒寬度的笑容,站起身,裊裊婷婷的走了出去。

坐在遠處一塊石頭上的長孫無極突然開始咳嗽。

在一處山坡下仰頭而望的雲痕一個踉蹌。

姚迅抱著稞樹砰砰砰的撞。

元寶大人飛快的找繩子準備了結自己。

半晌雷動忍無可忍一聲暴喝:「站住!」

孟扶搖回身,見老家伙以手捂眼,仰首向天老淚縱橫的哀嘆:「野兒啊,你什麼眼光啊……一只母猴子都比她優雅啊……」

……

第七天,一路在山野鄉村穿行,終於到了比較繁華的城池,說是比較繁華,和無極大瀚比起來,也就是個小縣城的規模,這是離迷蹤山谷最近的一座城池,因為尋寶季的臨近,城中來往人流絡繹不絕,大多是帶刀佩劍的各族武者,扶風雖然分裂為三大部族,各大部族之間互不干涉,但是因為早先畢竟是一個國家,各族通好通婚的後代仍在,彼此之間敵意不是太濃,平日雖然各守疆域,但是尋寶季卻是允許各族都參與的,畢竟迷蹤山谷異獸寶物甚多,人不多反而容易出事。

城中客棧基本住滿,雷動卻好像對住客棧沒什麼興趣,直接拎了孟扶搖直奔城西。

他好像對地形挺熟悉,七拐八彎的走了幾個巷子,突然咧嘴笑道:「到了。」

孟扶搖抬頭一看,粉紅底子大紅字「一夜歡」,門口還吊著一件色澤妖艷的繡花圍裙,裙子上綉著男女春宮。

妓院。

老頭子鍥而不捨一步到位,直接拎她到妓院學習「床上十八法之玉女心經。」

他摸著光頭站在小小的院子中,對看見一大批人來「嫖妓」而惶恐迎出來的媽媽扔出一大錠黃金,在把她砸暈之前大聲道:「把你這裡最妖艷最風流最會討男人歡心生意最好的姑娘們一起叫出來,開上十八對,現場表演,我們要學!」

「誰要學……」媽媽捧著黃金獃滯。

「她!」雷動把孟扶搖往前面一拎,「教會她!立刻!現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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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論國史「經學家看見易」那句,來自微笑的貓《此情唯有落花知》,貌似微笑的貓這句也是引用,我記不清了,總之,此句我懶得用自己的思想重寫,於是抄襲,特此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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