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豬記 三、第二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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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李蓮花和邵小五自封小七看上清涼雨扯到封磬,再扯到鮮花,再扯到封磬之所以愛種鮮花是因為他死掉的師娘喜歡鮮花,再扯到封磬愛妻成痴將他老婆葬在鮮花叢下,再扯到封磬後來在花園裡種了太多花導致現在誰也搞不清仙逝的師娘到底是躺在哪一片鮮花叢下了,再扯到鮮花上的蜜蜂蝴蝶,以至於最後終於扯到油炸小蜻蜓等等,廢話扯了連篇之後,李蓮花終於滿意,站起身施施然走回廳堂。

回到廳堂的時候,他很意外地看見封磬青鐵著一張臉,白千里依然站在廳里,一切彷彿都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王八十仍舊心驚膽戰地坐在一邊,只不過手裡端了杯茶,看來封磬不失禮數,對客人並不壞。

唯一不同的是,地上多了一具屍體。

又是一頭豬。

第一頭母豬懸樑,穿著封小七的衣服,肚子上扎了一支斷矛。

地上的這只公豬豬頭上套了個布袋,一只左前蹄子被砍斷,一根鐵棍自前胸插到背後,貫穿而出。

封磬的臉色很差,白千里也好不到哪去,王八十的眼睛早就直了,手裡那杯茶早已涼了愣是沒喝,那心魂早就嚇得不知何處去了,坐在這的渾然只是個空殼。李蓮花彎下腰慢慢扯開那公豬頭上的布袋,只見布袋下那豬頭布滿刀痕,竟是被砍得血肉模糊。

他慢慢站直,抬眼去看封磬。如果說第一只母豬去上吊大家只是覺得驚駭可笑不可思議,那麼第二只公豬被如此處理,是個人都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這兩頭豬,並不是豬,它們各自指代了一個人。兩頭豬,就是兩個人的死狀,其中一個很可能有就是封小七。

「這頭豬是在哪裡發現的?」李蓮花問。

白千里冷冷地道:「紅艷閣柴房的廢墟上。」

李蓮花很同情地看了王八十一眼,難怪他小弟嚇得臉色慘白全身僵硬:「今天發現的?」

「不,昨夜,以駿馬日行百里送來的。」封磬臉色青鐵過後,慢慢變得平靜,「李樓主,此事干係小女,詭異莫測,今晚我和千里就要前往角陽村,恐怕無法相陪……」

李蓮花「啊」了一聲,歉然道:「叨擾許久,我也當回去了,只是我這位兄弟飽受驚嚇,既然二位該問的都已問完,那麼我倆就一併告辭了。」

封磬微有遲疑,對王八十彷彿還深有疑慮,過了一會兒,頷首道:「這位小兄弟你就帶走吧。」李蓮花欣然走過去拉起王八十:「總盟主有事要忙,咱兄弟回去吧。」

王八十全身一抖,看著那死豬驚恐之色溢於言表,但李蓮花靠近身邊,救命的神仙既然在,不管發生了什麼只怕都是不要緊的:「是是是……」李蓮花溫和地幫他接過手裡的茶杯,以免他整杯茶全潑在身上,「後會有期。」

白千里點頭道:「李樓主若是仍住角陽村,我等若有疑問,也許仍會登門拜訪。」

李蓮花露出十分歡迎的微笑:「隨意、隨意。」白千里見他笑得溫吞,驀地想起自己一腳踹開那大門,不免覺得這句「隨意」有些古怪,但李蓮花笑得如此真摯,又讓他懷疑不起來。

李蓮花帶著王八十離開了萬聖道總壇。

封磬送了他們一輛馬車,過得一日,李蓮花揮鞭趕馬,表情十分愉快,王八十卻被越跑越快的馬車顛得頭昏眼花,顫聲道:「大……大大大哥……紅艷閣不要我了,我們不必這麼著急,慢……慢慢走。」

李蓮花享受著快馬加鞭的英雄姿態:「放心,這是兩匹好馬,跑不壞的。」王八十暈頭轉向,一個人在馬車內撞來撞去,正當馬車奔得最歡的時候,馬車驟然劇烈搖晃,接著只聽一陣「乒乓轟哐」撞擊之聲,居然停了下來,頭上天光乍現,馬車之頂猝然掉落,四分五裂。他魂飛魄散地從破碎的車裡爬了出來,卻見李蓮花站在一邊,愁眉苦臉地看著倒地掙扎的兩匹駿馬。

王八十驚駭地指著那兩匹馬:「你你你……你居然跑死了兩匹馬,那可是好幾十兩銀子啊……」

李蓮花喃喃地道:「晦氣、晦氣……」他對著四周東張西望,隨後又欣然一笑,「幸好這裡距離角陽村也不遠。」王八十眼看著那兩匹馬還在掙扎,似乎只是扭傷了腿,有只傷得不重,已經翻身站了起來,另一只卻是不大動彈了。

李蓮花摸了摸下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雖是個神醫,卻不會看馬腿,這樣吧……」他白皙的手指指著王八十,「你下來。」王八十早就從馬車裡下來了,愣愣地看著李蓮花,李蓮花又指指那匹重傷的馬,「讓它上去。」

王八十這下嘴巴徹底大張,全然呆住,卻見李蓮花折了根樹枝,把那匹半死不活的馬扶了起來,慢慢把它趕上那摔得四分五裂的馬車,讓它勉強趴在上面,然後牽著另一匹還能走動的馬,拉著另一匹馬的空馬鞍:「走吧。」王八十獃獃地看著和一匹馬齊頭並進的李蓮花,這救命的神仙做事……果然就是與凡人不同。

「過來。」李蓮花向他招手,王八十獃頭獃腦地跟在他這大哥身邊,看著他用一匹馬拉著另一匹馬走路,終於有一次覺得……和這位大哥走在一起,有點……不怎麼風光。這一路雖然荒涼,卻也有不少樵夫農婦經過,眼見李蓮花拖著馬鞍奮力拉著匹馬前進,那匹坐車的馬還齜牙咧嘴不住嘶叫,都是好奇得很。

走了大半個時辰,李蓮花委實累了,一匹馬很重,並且他顯然沒有車上的那匹馬有力氣,於是王八十不得不也抓著馬鞍奮力拉馬,一高一矮一馬,三個影子使出吃奶的力氣,方才把那匹膘肥體壯的傷馬拖進了角陽村。

此時已是深夜。

入村的時候王八十看見萬聖道的馬車早就停在了紅艷閣旁,心裡不由嘀咕。李蓮花吩咐他快快去請大夫來治馬,接著就欣然把那兩匹馬栓在了蓮花樓門外。深夜角陽村一反常態顯得無比安靜,顯而易見萬聖道大張旗鼓在這裡找封小七,已經把村民嚇得魂不附體。

靜夜無聲,李蓮花打開已經被修好的大門,心情甚是愉悅。他點亮油燈,坐在桌邊,探手入懷,從口袋裡摸出了兩樣東西。

一截乾枯纖細的樹枝,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

這兩樣東西原來都在王八十懷裡,王八十將樹枝和紙片遞給了白千里,將相思豆遞給了李蓮花。白千里不看那枯樹枝,先看過紙片後將紙片和枯枝都遞給了李蓮花,然後從李蓮花那裡拿了相思豆去看,再然後李蓮花卻沒有將這兩樣東西還給白千里。

當然在萬聖道總壇他也曾拿出來讓封磬看過,又堂而皇之收入自己懷裡,於是這兩樣東西現在還在他這裡。他拿起那枯枝在燈下細細地看,那枯枝上有個豆莢,豆莢里空空如也。那張紙依舊是那麼破爛,紙上的字跡依然神秘莫測。

樓外有微風吹入,略略拂動了他的頭髮。燈火搖曳,照得室內忽明忽暗,李蓮花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枯枝和紙片,渾然不覺在燈火搖曳的時候,一個人影已慢慢地從一片黑暗的二樓無聲無息地走了下來。

像一個鬼影。

李蓮花收起了那兩樣東西,伸手在桌子底下摸啊摸,突地摸出一小壇酒來,接著又摸出了兩個小小的一盅杯,「咯」的一聲,擺了一個在桌子的另一頭。

那自二樓緩緩走來的黑影突然一頓,「咯」的又一聲,李蓮花已在自己這頭又擺了個酒杯。那白皙的手指拈著酒杯落下的樣子,就如他在棋盤上落了一子,流暢自然,毫無半分生硬。接著他微笑道:「南方天氣雖暖,夜間還是有寒氣,不知夜先生可有興緻與我坐下來喝一杯呢?」

站在他身後的被他稱呼為「夜先生」的黑影慢慢地走到了他前面來,李蓮花正襟危坐,臉上帶著很好客的微笑。燈光之下,坐在他對面的人一身黑色勁裝,黑布蒙面,幾乎連眼睛也不露:「李樓主名不虛傳。」他雖然在說話,但聲音嘶啞難聽,顯然不是本聲。

「不敢。」李蓮花手持酒罈,給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夜先生深夜來此,入我門中,不知有何所求?」

黑衣人陰森森地道:「交出那兩樣東西。」

李蓮花探手入懷,將那兩樣東西放在桌上,慢慢地推了過去,微笑道:「原來先生冒險前來,只是為了這兩件東西,這東西本來非我所有,先生想要儘管開口,我怎會私藏?」黑衣人怔了一怔,似乎全然沒有想到李蓮花立刻將那兩樣東西雙手奉上,一時間殺氣盡失,彷彿缺了夜行的理由。

過了好一會兒,他將那枯枝和紙片收入懷中:「看不出你倒是知情識趣。」

李蓮花幽幽然道:「夜先生武功高強,在下萬萬不如,若是為了這兩件無關緊要的東西與先生動手,我豈非太傻?」黑衣人冷哼兩聲,抓起桌上的酒杯擲向油燈,只見燈火一黯,驟然大亮,他已在燈火一黯的時候倏然離去。

一來一去,都飄忽如鬼。

李蓮花微笑著品著他那杯酒,這酒乃是黃酒,雖然灑了一地,但並不會起火。

此時門外傳來某匹馬狂嘶亂叫的聲音,王八十的嗓子在風中不斷哆嗦:「親娘……我的祖宗……乖,聽話,這是給你治傷,別踢我……啊!你這不是傷了腿了嗎?怎麼還能踢我……鍾大夫,鍾大夫你看這馬……你看看你看看,給拉了一路都成祖宗了……」

第二日。

李蓮花起了個大早,卻叫王八十依然在房裡數錢,他要出門逛逛。

角陽村雖然來了群凶神惡煞,到處地找什麼,但村民的日子照樣要過,飯照樣要吃,菜照樣要煮,所以集市上照樣有人,雖然人人臉色青白面帶驚恐,但依然很是熱鬧。

李蓮花就是來買菜的,蓮花樓里連粒米都沒有,而他今天偏偏不想去酒樓吃饅頭。

集市上人來人往,賣菜的攤子比以往少了一些,李蓮花買了兩顆白菜,半袋大米,隨後去看肉攤。

幾個農婦擠在肉攤前爭搶一塊肉皮,原來是近來豬肉有些緊缺,他探頭探腦看了一會,就板上寥寥無幾的幾塊肉想必輪不上進他的籃子,失望地嘆了口氣。

隨即抬起頭,那勸架勸得滿頭是汗的大漢就是三乖,果然很有屠夫的身板。只聽耳邊有個三姑尖銳地喊叫說肉不新鮮,又有六婆喊說短斤少兩,三乖人壯聲音卻小,那辯解的聲音全然淹沒在三姑六婆的喊叫之中,不消片刻便被扭住打了起來。李蓮花趕快從那肉攤前走開,改去買了幾個雞蛋。

就在他買菜的短短時間裡,萬聖道的人馬已經將紅艷閣團團圍住,上至老鴇下至還未上牌子正自一哭二鬧三貞九烈的小寡婦,統統被白千裡帶人抓住,關了起來。

他聽了這消息,心安理得地提著兩顆白菜和幾個雞蛋、半袋大米,慢吞吞地回了蓮花樓。

王八十果然眼觀鼻鼻觀心地仍在數那銅錢,他很滿意地看了幾眼:「今個中午,咱吃個炒雞蛋。」王八十「噔」地跳起來:「小的去炒。」

李蓮花欣然點頭,將東西交到王八十手裡,順口將三乖被打的事說了。王八十一怔:「三乖是個好人,賣肉從來不可能短斤少兩,那些人都是胡說。」李蓮花想了想,悄悄地對王八十道:「不如這樣,你帶了那醫馬的郎中去看他……」

王八十瞪眼:「醫馬的歸醫馬的……何況三乖壯得很,被女人打上幾下也不會受傷的。」李蓮花連連搖頭,正色道:「不不不,他定會受傷,皮膚紅腫,頭疼骨折什麼的必然是有的……待會郎中來醫馬,醫完之後,你就帶他上三乖家裡去。」

王八十長得雖呆卻不笨,腦筋轉了幾轉,恍然大悟:「大哥可是有話對三乖說?」李蓮花摸了摸他的頭頂,微笑道:「你問他……」他在王八十耳邊悄悄說了句話,王八十莫名其妙,十分迷茫地看著李蓮花,李蓮花又摸了摸他的頭,「去吧。」

王八十點點頭,拔腿就要跑,李蓮花又招呼道:「記得回來做飯。」王八十又點點頭,突然道:「大哥,小的有一點點……一點點懂了……」李蓮花微笑,「你記性很好,人很聰明。」王八十心裡一樂,「小的這就去下去醫馬。」

李蓮花看著他出去,耳聽那匹馬哀號怪叫之聲,橫踢豎踹之響,心情甚是愉悅,不由地打了個哈欠,尋了本書蓋在頭上,躺在椅上沉沉睡去。

等他睡了一會,漸漸做起了夢,夢見一頭母豬妖生了許多小豬妖,那許多小豬妖在開滿薔薇的花園裡跑啊跑,跑啊跑……正夢得花團錦簇天下太平,猛地有人搖了他兩下,嚇得他差點跳了起來,睜開眼睛,眼前陡然一片金星,眨了眨眼才認出眼前這人卻是白千里。

白千里顯然不是踹門就是翻窗進來的,李蓮花嘆了口氣,也不計較:「金先生,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白千里露出個笑容:「門我已經叫人給你修好了。」

李蓮花誠懇地道:「多謝。」白千里看來並不是來說那大門的:「李樓主。」李蓮花慢吞吞地自他那椅上爬了起來,拉好衣襟,正襟危坐,「嗯……」

白千里突然嘆了口氣:「紅艷閣的人已經招供,那兩頭豬都是老鴇叫人放上去的,是一位蒙面的綠衣劍客強迫她們做的,是什麼意思她們也不知道。」

李蓮花「啊」了一聲:「當真?」白千里頷首:「據老鴇所言,那蒙面劍客來無影去無蹤,來的時候劍上滿是鮮血,甚至蒙面劍客自己承認剛剛殺了一位少女,那少女的樣貌身段和師妹一模一樣……」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苦笑,「這當然是胡說八道,可是……」

「可是除了紅艷閣的這些胡說八道,萬聖道根本沒有找到比這些胡說八道更有力的東西,來證明封姑娘的生死。」李蓮花也嘆了口氣,「萬聖道既然做出了這麼大的動作,不可能沒有得到結果,騎虎難下,如果不儘快找到封姑娘失蹤的真正原因,只怕只能以這些胡說八道作為結果,否則將貽笑江湖。」

白千里頷首:「聽聞李樓主除了治病救人之外,也善解難題……」李蓮花微微一笑:「我有幾個疑問,不知金先生是否能如實回答?」

白千里皺眉:「什麼疑問?」李蓮花自桌下摸了又摸,終於尋出昨夜喝了一半的那小罈子酒,再取出兩個小杯,倒了兩杯酒。他自己先欣然喝了一口,那滋味和昨夜一模一樣:「第一件事,關於少師劍。」

白千里越發皺眉,不知不覺聲音凌厲起來:「少師劍如何?」李蓮花將空杯放在桌上,握杯的三根手指輕輕磨蹭那酒杯粗糙的瓷面,溫和地問:「你知不知道,這柄少師劍是假的?」此言一出,白千里拍案而起,怒動顏色。

李蓮花請他坐下:「不知金先生多久拔一次劍,又為何要在出行的時候將它帶在身邊呢?」他微笑,「少師劍雖然是名劍,但並非利器,先生不擅用劍,帶在身邊豈非累贅?」

白千里性情嚴苛,容易受激,果然一字一字地道:「我很少拔劍,但每月十五均會拔劍擦拭;帶劍出行,是因為……」

他微微一頓,李蓮花柔聲道:「是因為它幾乎被人所盜。」白千里一怔,李蓮花很溫柔地看著他,「金先生,你當真不知少師劍是假的?」

白千里睜大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一句「絕不可能」還沒說出口,李蓮花已接下去道:「你是何時感覺到有人想要盜劍?清涼雨現身的那個晚上?」

白千里心思紛亂:「清涼雨殺慕容左之後,我回到房間,發現東西被翻過,這柄劍的位置也和原來不一樣。」

李蓮花微微一笑:「第二件事,封姑娘和故去的總盟主夫人長得有多相似?」

白千里又是一怔,他做夢也想不到李蓮花拋了個驚天霹靂下來之後第二個要問的竟然是如此毫不相干的一個問題,他是封磬的弟子中唯一一個和封夫人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弟子,自然記得她的長相:「小師妹和師娘的確長得很像。」

窗外日光溫暖,李蓮花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小酒,淺淺地呷著:「第三件事,清涼雨在貴壇潛伏三個月,不知假扮的是何種身份的家丁?」

白千里迷茫地看著他:「廚房的下人。」

李蓮花慢慢露出一絲笑,那笑意卻有些涼:「第四件事,你可想見一見你師妹?」

「噹啷」一聲,白千里桌上的酒杯翻倒,他驚駭地看著李蓮花:「你……你竟然知道師妹人在何處?你如果知道,為何不說?」

李蓮花道:「我知道。」白千裡頭腦中一片混亂,如果李蓮花知道封小七在哪裡,那萬聖道為難一個妓院,做出捉拿老鴇,這等醜事卻是為了什麼?

白千里怒道:「你知道?你怎會知道?你為何不說?你……」

「我一開始只知道了一大半。」李蓮花慢慢地道,「後來又知道了一小半。」

白千里甚是激動,聲音不知不覺拔高了:「她在哪裡?」

李蓮花卻問:「我那小弟呢?」白千里怔了一怔:「他……他在門外弄了個小灶,正在做飯。」李蓮花放下酒杯,彷彿聽到這句話心情略好,歡欣地道,「不如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再去看她。」

白千里勃然大怒:「你當萬聖道是什麼?大事在前,不務正事,跟著你戲耍?」

李蓮花被他嚇了一跳,乾笑一聲:「但是我餓了。」白千里余怒未消,但李蓮花卻施施然下樓,王八十已經回來,剛把雞蛋炒熟,飯也做好。

白千里就瞪眼看著李蓮花和王八十高高興興地圍著桌子就著白菜和雞蛋各吃了一碗米飯,他方才發怒不吃,李蓮花倒也沒有勉強他。白千里看著他吃飯幾乎要發瘋,但封小七在哪裡只有李蓮花知道,他要吃飯不肯說,他難道還能逼他吐出來?

好不容易等李蓮花吃完一碗飯,只聽他道:「王八十。」

王八十很是知情識趣,點頭哈腰地道:「我問過三乖了,三乖……三乖……」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好像……嚇壞了,他說在……在他家裡。」

李蓮花放下酒杯,微笑道:「我們走吧。」

白千里強忍怒氣,跟在李蓮花身後,只見他越走越偏,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一家破舊的小院,從這院中撲鼻的氣味,一嗅便知是個殺豬場子。

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坐在院中,獃獃地望著天空,猛地看見有人推門進來,尤其看見白千里那一身金燦燦的衣裳,嚇得全身一哆嗦。

李蓮花微笑問:「三乖?」

那大漢獃獃地看著李蓮花:「你是誰?」

李蓮花露齒一笑:「我是王八十他大哥。」

三乖那眼神突地又有了點精神:「你是王八十的大哥,但你……你怎麼這麼年輕?」

李蓮花咳嗽一聲,繼續微笑:「我有點事要問你。」

三乖的臉色又是驚恐,卻隱隱也有幾分高興:「王八十說你是個救命的……活神仙……」

李蓮花連連點頭,溫和地道:「不怕,三乖,你是個有勇有謀的好漢,沒做錯事,有我在這裡,沒有人會錯怪你的。」

他一身灰衣,全身樸素,和那足踏祥雲仙風道骨的「神仙」的樣貌差距如此之遠,但他神色溫和,音調不高不低,既無刻意強調之意,也無自吹自擂之情,反倒是讓三乖信了幾分。他躊躇地道:「我……我……」

他一句話還沒說出來,牆外驟然一道劍風襲來,直落三乖頸項!白千里大吃一驚,金鉤一晃,「當」的一聲接下一劍。只接了這一劍,他右手一陣劇痛,掌心溫熱,竟是虎口迸裂,鮮血流了滿手—這偷襲一劍的人武功竟有如此之高,高到他竟無法接下一劍!

李蓮花已抓住三乖飄然把他帶出去三步之遙,兩人面前,一位黑衣蒙面客手持長劍,冷冷站在當場,黑布下一雙眼睛寒芒迸射,殺氣充盈。

李蓮花將三乖攔在身後:「金先生,有人偷襲,該當如何?」

白千里袖中令箭一發,當空炸開一朵紫色煙花,正是萬聖道遇襲求援的暗號。這角陽村如此之小,煙花一爆,只聽步履聲響,很快有人躍入院中,將庭院團團包圍起來。

黑衣蒙面人持劍在手,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何等心情。白千里等到萬聖道一干人等到達了十之七八,估算便是這蒙面人如何了得,也絕對應付得了,方才冷冷地道:「閣下何人?為何出手傷人?」

黑衣蒙面人不答,站得宛若銅鑄鐵塔一般。

便在這時,三乖突然指著他道:「你……你……」他自李蓮花身後猛地沖了出來,「就是你—就是你—」

李蓮花伸手一攔:「他如何?」三乖一雙眼睛剎那全都紅了,忠厚的臉瞬間變得猙獰:「就是他—殺了他們—」

白千里大驚,難道封小七當真已經被害?難道三乖竟然看見了?如果封小七死了,那屍體呢?這蒙面人又是誰?他雖喝問「閣下何人」,但入目那黑衣人熟悉的身姿體態,一種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你……」

那黑衣人揭下面紗,白千里呆若木雞,身邊一干人等齊聲驚呼—這人長髯白面,身姿挺拔,正是萬聖道總盟主封磬!

微風之中,他的臉色還是那般溫和、沉穩、平靜。

只聽他道:「李樓主,你是江湖慣客,豈可聽一個屠夫毫無根據的無妄指責?我要殺此人,只因為他便是害我女兒的兇手!」

白千里如墜五里雲霧,師父怎有可能殺害親生女兒?但這一身黑色勁裝卻有些難以服眾,何況封小七武功雖然不佳,但也絕無可能傷在一個不會半點武功的屠夫手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才……才不是!」

封磬風度翩翩,不怒自威,這一句話說出來滿場寂靜,三乖卻頗有勇氣,大聲道:「不是!才不是!你殺了她!是你殺了她!你殺了他……他們!」

封磬淡淡地道:「你才是殺死我女兒的兇手。」

三乖怒道:「我……我又不認識你……」

封磬越發淡然:「你又不認識我,為何要說我殺人?你可知你說我殺的是誰?她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我疼愛還來不及,怎會殺她?」

三乖跳了起來:「就是你!就是你!你這個禽……禽獸!你殺她的時候,她還沒有死,後來她……她弔死了!我什麼都知道!就是你……」

封磬臉色微微一變,卻仍然淡定:「哦?那麼你說說看,我為何要殺自己的女兒?」三乖張口結舌,彷彿有千千萬萬句話想說,偏偏一句都說不出來。

「因為—」旁邊有人溫和地插了一句,「清涼雨。」

說話的是李蓮花,如果說方才三乖指著封磬說他是殺人兇手,眾人不過覺得驚詫。李蓮花這一插話,此事就變成了毫無轉圜的指控。

萬聖道眾人的臉色情不自禁變得鐵青,在這般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眼睜睜看著自家盟主受此懷疑,真是一項莫大的侮辱,偏又不得不繼續看下去。

封磬將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到李蓮花身上,李蓮花溫文爾雅地微笑,只聽封磬一字一字地道:「我雖嫉惡如仇,但也絕無可能因為女兒被魔教妖人迷惑,便要殺死自己的女兒。」

此言一出,眾人情不自禁紛紛點頭,封小七縱然跟著清涼雨走了,封磬也不至於因為這樣的理由殺人。

李蓮花搖了搖頭,慢慢地道:「你要殺死自己的女兒,不是因為她看上了清涼雨……」他凝視著封磬,「那真正的理由,可要我當眾說了出來?」

封磬的臉色剎那變得慘白:「你—」

李蓮花舉起手指,輕輕地「噓」了一聲,轉頭向已經全然呆住的白千里:「為何是總盟主殺害了親身女兒,你可想通了?」

白千里全身僵硬,緩緩地搖頭:「絕……絕無可能……師父絕不可能殺死親生女兒……」

李蓮花嘆了口氣:「你可還記得王八十家裡吊著的那頭母豬?這個……不愉快的故事的開始,便是一頭上吊的母豬。」

白千里的手指漸漸握不住金鉤,那虎口的鮮血濕潤了整個手掌,方才封磬一劍蘊力何等深厚,殺人之心何等強烈,他豈能不知?

封磬臉色雖變,卻還是淡淡地看著李蓮花:「李樓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今日你辱我萬聖道,勢必要付出代價。」

李蓮花並不在意:「那一頭母豬的故事,你可是一點也不想聽?」封磬冷冷地道:「若不讓你說完,豈非要讓天下人笑話我萬聖道沒有容人之量,說吧!說完之後,你要為你所說的每一個字,付出代價。」

李蓮花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角陽村中盡人皆知,那夜三更,王八十住的柴房裡吊了一頭穿著女人衣服的母豬,人人嘖嘖稱奇。那母豬身上插著一支斷矛,懷裡揣著萬聖道的金葉令牌,在柴房裡吊了頸。這事橫豎看著像胡鬧,所以我也沒留意,所以萬聖道尋找不到盟主千金,前來詢問的時候,我真不過是個湊了趣的路人,但是—」他慢慢地道,「雖然我不知道那弔頸的母豬是何用意,也不知道萬聖道封姑娘究竟去了哪裡,我卻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誰—吊了那頭母豬。」

白千里漠然問:「是誰?」

李蓮花微笑道:「那頭豬吊上去的時候,沒有人家裡少了頭豬,那豬是哪裡來的?從二百里外趕來的?如何能進入村裡無聲無息不被人懷疑呢?這說明那頭豬來自家裡豬不見了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的人家,又說明這頭豬在街上搬動的時候,沒有半個人覺得奇怪—那是誰?」他說到那弔頸的母豬的時候很是高興,「是誰知道王八十三更時分必然外出倒夜壺且從不關門?是誰家裡豬不見了大家都不奇怪?是誰可以明目張胆地在大街上運一頭死豬?」他指了指三乖,「當然是殺豬賣肉的。」

眾人情不自禁點頭,眼裡都有些「原來如此,這麼簡單我怎麼沒想到」的意思,李蓮花又道:「至於賣肉的三乖為何要在王八十家裡吊一頭死豬,這個……我覺得……朋友關係,不需外人胡亂猜測,所以一開始我並沒有說吊豬的人多半就是三乖。」

三乖心驚膽戰地看著李蓮花,顯然他這幾句說得他寒毛都豎了起來,只聽他繼續道:「但是當他將另一頭公豬砍去左腳,插上鐵棍,砍壞了頭,又丟在王八十那廢墟上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錯了—」

他一字一字緩緩地道:「這不是胡鬧也不是捉弄,這是血淋淋的指控,殺人的印記。我想任何人看到這兩頭豬都會明白—那兩頭豬正是兩個人死狀的再現,吊母豬的人用意並不是嘩眾取寵或是嚇唬王八十,他是在說……有一個人,她像這樣……死了。」

話說到這裡,李蓮花慢慢環視了周圍的人群一眼,他的眼瞳黑而澄澈,有種沉靜的光輝,眾人一片默然,竟沒有一人再開口說話。

只聽他繼續道:「這其中有兩條人命,是誰殺人?而知情人卻為何寧可冒險擺出死豬,卻不敢開口?這些問題,只消找到三乖一問便知,但這其中有一個問題。」

他看了三乖一眼:「三乖既然敢擺出死豬,說明他以為兇手不可能透過死豬找到他;我若是橫插一手,萬一讓兇手發現了三乖的存在,殺人滅口,豈非危險?所以我不能問,既然不能問,如何是好呢?」

他頓了一頓,輕咳了一聲:「這個時候,一個意外,讓我提前確信了兇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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