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宮詞(女君紀)

3.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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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回旋的風為之一滯,隱約可見幾絲鬢發緩緩飄落。

趙元佐退出一步,抱拳躬身,恭敬地說:“四叔,侄兒輸了。”

方才這一劍,趙廷美所用力道雖大,但斷不至使趙元佐脫手。他看著面前恭謹行禮的侄兒,眼中升起的一絲寒意漸漸隱去。

一旁伺候的侍從已將趙元佐的劍拾回,趙廷美從侍從手中拿過,哈哈大笑:“你的劍法精進不少,看來你為了水心殿的劍舞,很是花了心思。接著!”說著將手中長劍朝趙元佐拋去。

水心殿乃是汴京皇家園林金明池的主殿。金明池後周顯德年間始建,原為汴京城西郊一塊供水軍演練之用的開闊之地。趙炅即位後,下令自金水河鑿渠引水,於其中建樓修橋,一來能在金明池的開闊水面演習水戰,二來也不失為盛夏納涼的極佳去處。趙炅對作為金明池主殿的水心殿極是看重,下令建成後擇日設宴慶賀。秦王與楚王舞劍,便是計劃之中的節目之一。

趙元佐穩穩接過拋來的長劍,反手入鞘,態度依舊恭敬:“元佐的騎射都是四叔一手教的,劍法也是跟四叔學的,準備這個劍舞,只是想讓爹爹高興而已。”

趙廷美拍怕趙元佐的肩:“唔,官家看了,一定會贊不絕口。練半天也累了,去亭子裡歇歇。”

趙元佐應了一聲“是”,跟隨趙廷美信步走入花園涼亭之中,亭中的石凳上,槿伊早已將絲制的蒲團鋪好。

趙廷美坐下來,從槿伊手中接過一方絲絹,慢慢擦拭著自己的劍,隨口問:“我聽說當日官家率隊與契丹使者行獵時,你的箭法勝過元僖,官家很是高興。”

趙元佐飛快看了一眼叔父,心中有些了然:“當日我不過是不想讓大宋失了臉面,並非有意和二哥比拼箭法。”

兩人說話間,劉娥穿著一身湖水綠衣裙,手中提著食盒,自園中小徑中分花拂柳,踏香而來。趙廷美聽得腳步聲,扭頭看到劉娥,對趙元佐笑道:“這個丫頭最近在學做茶點,還算美味,我特意讓她準備了些,你嘗嘗。”

劉娥入得亭中,給二人行過禮,將食盒內的點心一碟一碟地端出,擺放於石桌之上。

趙元佐看了一眼正在專註忙碌的劉娥,她妝容淡雅,雲鬢間除了那支珍珠簪子,別無其他飾物。趙元佐唇角微微上揚:“元佐今日有口福了。”

劉娥將點心佈好,再斟好茶,端至趙廷美跟前:“大王請用。”

趙廷美卻並未抬頭,只是皺了眉,將擦拭幹凈的劍遞給侍從,語帶責備:“劉娥,你平日裡做事很機靈,怎麼這會兒忘了規矩?”

劉娥有些錯愕,心中迅速將自己方才的舉動回顧了一遍,自覺並無差錯,一時間有些不明:“劉娥愚鈍……”

“楚王是官家的長子,身份何等尊貴,這茶點,應該先請他用才是。”趙廷美看著劉娥,不緊不慢地說著。

劉娥捧著茶盤,有些猶豫,秦王平日裡待她甚是和藹,也並不似這般講求繁文縟節,今日卻這番說辭,表面上毫無破綻,可細聽來卻是話中有話……她不由看了看趙元佐。

趙元佐當下已全然明白,今日四叔的種種異常,無非是試探自己心意而已。只是,這樣試探於他,實是無謂之舉。

趙元佐心中嘆息,卻立即起身,向趙廷美躬身作揖:“四叔折煞侄兒。四叔於家是元佐的長輩,於國,是我大宋的儲君,元佐豈敢僭越。”說完從劉娥盤中接過茶盞,置於趙廷美面前,對劉娥溫言道:“姑娘不必擔心,秦王只是說笑。”

趙廷美眼中閃過一縷稍縱即逝的笑意,旋即示意劉娥:“行了,你且退下。”

劉娥應了一聲,提著食盒轉身離開,臨走時目光在趙元佐身上極短暫地停留了一瞬,趙元佐微笑以應,朝她欠欠身。

趙廷美端起茶來品了一口,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如今只任開封尹,算不得儲君。現在大宋江山穩固,官家龍體康健,子嗣眾多,要我說,”他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看著趙元佐,“儲君理應從你們這些年富力強的皇子中挑選才是。”

趙元佐正色道:“四叔正當盛年,文韜武略誰人能及?儲君之位理所當然是四叔的,侄兒們怎敢有非分之想。”

趙廷美品了一口茶,貌似輕描淡寫地說:“子承父業,天經地義。你的才學武功,在眾皇子中可謂出類拔萃,官家想必也很中意你。”說完放下茶碗,盯著趙元佐,似乎想從這張與皇兄相似的臉上看到答案。

趙元佐起身深深一拜,坦誠道:“四叔實在是抬舉我了。論才學武功,我只學到了四叔一點皮毛。元佐沒什麼遠大志向,只求做好皇子和人臣的本分,他日若能覓得心愛的女子相守,也就不枉這一世了。”

趙廷美不語,只低頭喝茶,隨後大笑:“到底是年輕人,說來說去,江山可以不要,美人是必須要的。說起來你的年紀,也確實該成親了,可有自己中意的姑娘?有的話,四叔替你去求官家賜婚。”

趙元佐略一沉吟,低聲回復:“回四叔,元佐尚未遇到緣定之人。”

趙廷美起身拍了拍趙元佐的肩:“此事好說,十日後是你四嬸的壽辰,我讓她把汴京待字閨中的世家女都請來,幫你留意留意。”

趙元佐躬身作揖,口中答謝,臉上卻不見半分喜色。

十日之後,楚國夫人壽辰那天,整個秦王府張燈結彩,賓客盈門,捧著各色什物的侍女小廝們往來穿梭,忙碌而有序。

代國公宅的車緩緩而來,行至秦王府門前,葉子將潘夫人和潘寶璐攙扶下車。潘寶璐身著一襲白經彩緯的碧桃蝶雀紋緙絲褙子,芙蓉髻高高盤起,發間斜插一只碧玉百合釵,周圍點綴零星珠翠,朱唇精心描過,額間是一朵如意紋花鈿,輕染胭脂若雲霞狀。

聽說今日裡汴京城的許多世家女都要來,潘寶璐頓覺這樣緊要的場合,怎麼能不嚴妝以待,艷壓群芳?這身裝扮,她足足耗了兩個時辰,其間把葉子罵哭了幾次,歷經潘夫人多次催促下方才出得門。

秦王府顧都監一見她們立刻迎上前來:“楚國夫人特命我在此恭迎代國公夫人及小娘子,二位請。”

潘家三人隨著顧都監進了大門,潘寶璐仔細打量這王府,兩邊廊廡,皆雕梁畫棟,煞是精致,今日裡沿著廊廡已早早懸掛大紅燈籠,一派喜色。

還未行至廳堂,已傳來一陣喧笑之聲,卻是楚國夫人在和眾女賓寒暄家常。

潘夫人與潘寶璐在通報後被引入內堂,楚國夫人親自上前迎接,身穿緋羅蹙金飛鳳褙子,戴金累絲嵌寶牡丹釵冠,腕間戴犀角鑲金雕八寶紋手鐲,耳上垂著一對菱花紋嵌紅寶金耳墜,顯得格外雍容。

潘夫人攜潘寶璐上前向道喜,又與眾女賓相見,少不得一陣寒暄問候。一時間堂中滿是衣香鬢影、玉佩瓊琚。

寒暄之後,尚未到開宴之時,楚國夫人遂提議到花園裡賞花觀魚。園中異香撲鼻,奇草仙藤婀娜蒼翠,池綰水榭,十分雅致。眾人贊嘆不已,正說笑間,身著朝服的趙廷美與兩名隨從自外匆匆而來,劉娥跟在他們身後低頭急行。

看見趙廷美,楚國夫人有些意外:“大王,今日回府這麼早?”

趙廷美點點頭:“唔,官家似乎龍體欠安,早早地就退朝了。”

楚國夫人笑道:“我和她們剛才在屋子裡說了會兒話,看見日頭好,出來到園子裡轉轉。”

眾位女賓紛紛向趙廷美行禮,趙廷美客氣地還禮,笑道:“各位夫人不必多禮。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多擔待。”說完帶著隨從離去,劉娥一直低眉緊隨於後。

本來有些心不在焉的潘寶璐瞬間看到了劉娥,心中翻騰,驚詫不已:怎麼走到哪裡都能見到她?真是晦氣至極……慢著,這是秦王府,並非汴京街市,她一個山野村姑,為何會在這裡?

一瞥走在前方的楚國夫人,潘寶璐計上心來,拉著葉子快步趨近楚國夫人,做不經意狀與葉子閑聊:“葉子,剛才秦王身畔的那個美貌侍女,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丫頭嗎?”

葉子心領神會地附和:“是啊,奴婢方才都有些認不出來了,今日瞧著倒是不同往日。”

楚國夫人聽見,回頭見是潘寶璐在說話,遂信口問:“哦?你認識我府上的侍女?”

潘寶璐上前欠身道:“夫人,秦王身後的侍女,寶璐非但認識,還與她淵源頗深,只是寶璐雖然認識此人,卻至今連她姓甚名誰也不知曉。”

這話外之音,楚國夫人豈會聽不出,便停下腳步,思索須臾:“你是說劉娥?這丫頭是前些日子入王府的。”

潘寶璐嘆道:“我爹爹也一直在尋找她,只是萬萬沒料到,會在秦王府見到。”說著扯了扯潘夫人的袖子,低聲道,“母親,是不是呀?”

潘夫人有些懵懂。方才秦王帶著隨從匆匆路過,她委實什麼都沒看見,但見女兒這麼說,也只好跟著點頭:“甚是。”

楚國夫人更加詫異:“此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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