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賦原著 第51章

作者:熄歌

對……你說的都對,”我慢慢說道,“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愛著你,都想護著你,都不忍心傷害你。所以沈夜,你難道不會為此感動嗎?

你為了我揍了大皇女被陛下懲罰,你為了和陛下抗爭將我從天牢裏帶出來,你在乞女族向我求婚,你對我好,這些都不是真的嗎?”

你喜歡我的。”

我直直地看著他,他眼裏有了一瞬間恍惚,然而很快,他便恢複了先前的笑容,慢慢說道:“所以,我會為你報仇的。如果你死了,”他笑眯眯說道,“我會讓舒家人都下去陪你,你不會孤單。我也會讓所有傷害你的人去陪你,他們對你做了什麽,我就會對他們做什麽,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會一直記著你,念著你。舒城,”他彎著眉眼,“我對你,是不是很好?”

很好……

我被他的話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血來。然而我還是得裝作非常傷心癡癡地看著他,露出苦澀的笑容,仿佛被傷害得很深。

其實我的內心裏,已經充滿將他撕了的衝動。

我知道他絕情,我知道他利欲熏心,所以他說這些話,我早有準備了。

我想,這很好。

惡毒的他,將我的真心都棄如敝履的他,死了,再好不過了。

我就這樣故作癡情地看著他,他看了我片刻,轉身說道:“從明天起我會讓阿從過來侍奉你。”

你呢?”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苦求道,“你要做什麽?”

我有我的事。”他淡淡地說道,轉身看向了窗外,“舒城,夏天要到了,這是雨季。”

說完,他便甩開了我拉他的手,疾步走了出去。等他走出去後,我摩挲著手裏的“相思”,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下午,沈從果然來到花廳裏等我。

他對我的敵意簡直掩飾不住,哪怕是恭敬地站著,我仍舊能感覺到他欲將我殺之而後快的情緒。我靜靜地注視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他當年的影子。

其實我是見過他的,當年沈家亦是不輸於舒家的貴族,他是沈家最小的嫡子,哪怕他出生時沈家已經不複榮光,但他的生日宴足以請動滿朝權貴。那時我代表舒家去赴宴,他父親曾經把三歲的他放進我的懷裏。

我不會抱孩子,伸手去接他時,手忍不住有些抖,怕他一個翻騰就從我手裏跳下去。然而他格外乖巧,漂亮的臉蛋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既不怕生,也不歡喜。

我拿著撥浪鼓逗弄他,他不理。他的父親在一旁笑著說:“我們家阿從從小不喜歡玩這些。”

說著,他父親給了他一把玲瓏鎖,讓他拿在手裏把玩。

那時候他穿得很漂亮,眉目精致,他父親把他抱過去的時候,他眼睛會突然亮起來,像一個真正的孩子。

那時候他不過三歲,已經能口誦經書,筆寫錦繡文章,被傳為麒麟之子。

這樣一個仿佛活在神話裏的孩子,卻隨著沈家一起被埋葬了。但誰都不會想到,此時此刻,他好好地活在這裏,麵容鮮活。

我打量了他片刻,躊躇著想拉近關係,便說道:“那個,你小的時候……”

我三歲那年生日宴你來過,抱了我,還用撥浪鼓逗弄我,寫了一首詩,還沒我寫得好。”

他張口便來,連我隱瞞的糗事都說了出來。我麵色一僵,他滿臉不屑地轉過頭去:“我記事以來的事情都不會忘記,和你這種蠢貨不同。”

這天果然聊不下去了,拉近關係什麽的,對沈從好像不適合。

損完了我,見我說不出話來,他似乎才高興些,一掃方才假恭敬的樣子,坐到椅子上。宮人們立刻給他添茶,他撣了撣袖子,挑眉說道:“我大哥最近很忙,不會來見你了。”

哦。”

他要拋棄你了。”他眼裏亮晶晶的,全是笑意。我身子僵了一下,而後,我慢慢舒展開笑容:“要論拋棄,也只有我拋棄他的份。我能給他寫休書,他能嗎?”

我這話一出,沈從臉色立刻變了,不知道我說中了他的什麽弱點,竟讓他臉上全是陰沉之色。

他抿了一口茶,慢慢說道:“舒城,我最恨的便是,這世界給了你們這些女子這樣多的特權。”

我不想激怒他,便不多說話。他喝了兩口茶,似乎是平複了心情,繼續說道:“我大哥留我在這裏,是用來給你傳遞消息的。今日陛下上山禮佛,被攔了禦駕,一大撥老弱病殘跪著遞了一份血書。”

他們是元德年間惠州的士兵,用這份血書要求嚴懲你。他們說你犯下滔天大罪,怎麽還能在宮中享福?莫不是身為舒家少主,便可枉法,為所欲為?”

一群人老的少的,哭喊著他們是如何保家衛國,卻沒有糧食,最後死傷多麽慘烈,多少親人死在了那裏,看上去,嘖……”他麵上露出了惋惜,“連我這樣的人都快動容了,更莫要提那些士子了。瞧著吧,不出三日,你就該成為楚都街頭人人喊打的老鼠了。”

我不說話,抿著茶。

惠州的士兵,千裏迢迢地來楚都,若不是有人相助,我不信。

當年惠州死傷根本不多,遠沒有靖州慘烈,這批人到底是哪裏來的臉麵上血書?若真要上血書,那也該是靖州那些寒門將士。

這明顯就是陛下的計謀。

你猜測一下明天會有什麽事?”

明天?”我輕笑出聲,“該有一批人跪在禦書房外,要求嚴懲我吧。我這樣的人還居於宮中,於禮不合啊。但陛下一定會拒絕的,還會拒絕得很為難,露出艱難之色,表明她是被我家逼了才給我特權的,到時群情就更激憤了吧。”

我猜也是呢。”沈從微笑起來,“你倒也不算笨到家了。”

嗬嗬……

我不說話,他垂著眼簾,想了想,又說道:“舒城,其實我很奇怪,”說著,他抬頭看著我,眼裏全是審視,“你對我大哥到底怎麽想的?我其實不太懂你們這些人的情愛。”他側了側頭,有些疑惑,“我沒喜歡過人,從小到大,我只在意過兩個人,一個是我父親,一個是大哥。我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感覺。我只知道,如果在意對方,就絕不會背叛、絕不會傷害,可你不一樣……你總在傷害我大哥,卻又總是對我大哥好。”他的眼睛很漂亮,波光在裏麵蕩漾,如黑曜石一般,深沉得讓人心驚。

我摩挲著茶碗的碗沿,好久才慢慢說道:“其實你說得沒錯,喜歡和在意一樣,就是想對他好,不傷害,不背叛。可沈從,”我說出這些話來,覺得滿口苦澀,“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身邊只有一個人。我有家人,有朋友,他們每一個都是我在意的人。你問我喜不喜歡沈夜……或說愛不愛沈夜……”我聞到了空氣中那股獨特的蘭香,我知道有個人站在門外,我忍不住顫抖了手,連聲音都有些抖,“我這輩子,都沒這麽愛過一個人。”

這話說出來,沈從再沒說什麽。我感覺臉上有些濕熱,抹了一把,慌忙說道:“失態了。”

沈從沒說話,他靜靜地瞧著我,而後,他竟袖子一甩,衝了出去。他走之後,我整個人才放鬆下來,愣愣地看著前方。

我知道門外有個人,但是我沒有勇氣往前走幾步。

我總想等他進來,就像過去一樣,然而這一次,他真的只站在那裏,一直沒有進來。

我想到時候了,如他所說,我之於他,就像那只貓兒。

他這樣千難萬險地從最底層爬上來,斷不會為了區區情愛葬送一手好牌。

門主想要那只貓,他便幫門主殺了貓;如今陛下想要我,他也會幫她殺了我。

當天夜裏我睡下,感覺不甚安穩,朦朧中好像有人坐在我身邊靜靜地瞧著我。

我拚了命想要動彈,想要睜眼,卻始終睜不開眼。

第二天清晨醒來時,竟已是日上三竿,我掙紮著起床,一睜眼便看見沈夜站在日光裏。

他背對著我,陽光從他身上灑下來。我有些詫異,不知道此時此刻他為何會站在這裏。聽到我的聲音,他從容地轉身,瞧著我慢慢說道:“舒城,出事了。”

我腦袋嗡嗡作響,知道此時此刻,任何事都會成為大事。

今日上官家及數百臣子跪在禦書房前請願,要求陛下嚴懲此案。刑部送上了你當時的供書和證據。”

這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所以事情必然在後麵,我皺起眉頭,靜靜地聽著他說道:“陛下躲在禦書房裏不肯出現,於是有一個從六品言官一頭撞死在了禦書房前。”

聽到這裏,我霍然抬頭。武戰死,文死諫,這自古以來都是再悲壯不過的事。

一個言官為我撞死在禦書房前,這天下民意,怕是再難逆轉了。

沈夜笑了笑,瞧著我的神情,繼續說道:“陛下受驚,從禦書房出來後哭著給群臣跪下了,說自己愧為君王,今日哪怕拚死,也要主持這份公道。”

君王哭著下跪……

我閉上眼睛,心中已然明白,陛下這是將舒家架在火上烤。明明我們未曾做什麽,她卻要讓天下人覺得,她的偏私是被舒家所逼。

一國天子如此狼狽,直到臣子撞死在禦書房前才為沙場將士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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