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賦原著 第4章

作者:熄歌

不用了!”沈夜把我往懷裏一攬,深情地道,“三郎知道你在意三郎,三郎就再也不想死了。山無陵,”他低下頭,深情地看著我,慢慢道,“天地合,乃敢……”

與君絕!”我咬牙切齒地念出來。沈夜拚命地點頭。我深呼吸了一下,將他推開,自己坐到了凳子上。

我覺得母親向來是對的。她讓我多往鳳樓跑跑,一定有她的深意。雖然沈夜惡劣了一點,鳳樓的人卑劣了一點,但是母親要我做,我還是要做到的。

於是我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一點,然後道:“我來是和你說,我想了一下,包下你是可以的。”

城兒好聰明!”我一說,他立刻改了稱呼,我嚇得渾身一抖,他卻全然不顧我的心情,繼續道,“你敗壞了自己的名聲,蘇公子若是正兒八經只想嫁過來,必然會嫌棄小姐而退婚,陛下賜婚也就沒用了。蘇公子若懷著其他目的,必然會不管不顧地嫁進來,那城兒也確認他的身份了,便再不顧老師顏麵退婚,對不對?”

你怎麽不覺得我是貪圖你美色呢?”聯想他一貫自戀的樣子,我不由得冷哼出聲。他輕輕一笑,起身走到我麵前。

現在他沒有在臉上塗抹亂七八糟的東西,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眉目,仿若俊山秀水,如此不言不語地向我走來,真像極了我夢中一直愛慕的人的模樣。

那真是絕世的好容貌,看得人驚歎連連。我不由得凝住了視線,而他慢慢走到我麵前,不由得撲哧一笑:“我當然知道您貪戀我的美色,從第一眼到現在,”他伸出手,冰涼的手指慢慢觸碰到我臉上,聲音好像帶了某種魔力,讓我陷入了一種頭腦真空的狀態,只能聽他慢慢道,“我就知道,您很喜歡我。”

他的話說得我心頭小鹿亂撞,我居然一時也不能否認。他輕輕彎下腰,凝視著我,一雙眼浩瀚如星河。我一時間居然有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而麵前的人竟忽地帶了幾分高貴和威嚴。

我是你的人了,”他慢慢開口,“你會娶我嗎?”

聽到這話,我猛地回神,緩了許久才道:“鳳樓的人剛進鳳樓的時候,是由誰調教的?”

我啊!”他眨眨眼,“雖然我沒接過客,但是我懂得還很多呢。”

哦。”我一時有了欣慰之心,小倌館一館之主,於風月情事上懂得多一些是正常的。看來不是我自己出了問題,必然是因為他給我用了什麽魅惑之術。

我強製鎮定著點了點頭:“迎娶不迎娶,日後再說吧。今日我先走了。”

若不迎娶三郎,”他似笑非笑,“您要迎娶誰呢?城兒還要去相親嗎?”

與你無關。”我焦躁難安,便站起身來,徑直走了出去。沈夜也沒追上來,我想,對於我會包下他這件事,他應該已經滿意了吧?

走在路上,我想起他的話,若不迎娶他,我該迎娶誰呢?目前皇帝給我許婚世間皆知,正常人家的兒子估計都不會許給我了。所以會嫁給我的,要麽是因為太喜歡我,這給了他莫大勇氣,要麽就是我太喜歡他,我的不顧一切給了他莫大的勇氣。

可這兩者都太難找。

說喜歡我的人,長這麽大,倒的確有一個。左將軍的兒子白少棠,當年同我一起長大,十一歲的時候的確向我告白過,但因他缺牙個兒又矮,嘴還有點歪,被我一口拒絕了,他便去了邊疆,一去十幾年。且不說他還記不記得當年喜歡過我,就算記得,邊疆將軍不得隨意回朝,他要回來,女皇不批,那就是革職殺頭的大罪。他估計也不能在我成婚前趕回來,所以這白少棠是不能指望了。

還有一個沈夜……這……這更不能指望。

而我很喜歡的……的確有一個。

不過那人其實與我從未謀麵,甚至可以說是素昧平生,我們只是長期書信交往,簡而言之,我們不過是筆友。我喜歡他,他未必喜歡我。況且,哪怕他喜歡我,我願意不顧一切給他庇護,他也未必相信我。想來想去,雖然不妥,但我還是要給他寫封信,同時要催催上官婉清為我盡快準備相親了。

我去催了上官婉清,然後回家給我那位筆友寫“情書”。

奏章好寫,情書著實難寫。我既擔心寫得冒昧,又擔心不夠冒昧不能顯出我的誠心。於是一連幾日,我寫了好幾封,卻都沒敢送出去。

當然,我覺著我無法寫出一篇好情書,同沈夜也有一定的關係。

每日我都要做幾件事,首先我要上朝聽女皇訓話,緊接著我要去家裏問安,聽父母訓話,再接著去鳳樓,在那裏待上一宿。去鳳樓本就只是權宜之計,想掩人耳目,所以我去之前總幻想的是給我安排一間幽靜的房間,我一個人安靜地寫情書。

然而現實總比較殘忍,每一次我過去,都會被安排在一間“特別幽靜”的房間,然後一開門,就看見沈夜臉上撲著厚厚的粉,穿著袒胸露腿的衣服,要麽半倚在床上,要麽半倚在桌子上,甚至半倚在窗台上,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只差扒開衣服大吼一聲:“來吧!”

我每一次都要將他扔出去,然後再和不斷撬門、爬牆、爬窗、騙人的他做鬥爭,用盡一切辦法防止他進我的房間。

他為了進屋不擇手段,甚至連假傳聖旨都幹過。我想,若日後我想要他死,他近日來幹的事足以滅族。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太大膽還是法盲。我向來不怕沒文化的人,最怕的就是這種既沒文化又那麽機靈的人。

好在,我畢竟是個同他人鬥智鬥勇長大的三品禦史大夫,想盡一切辦法,我終於在阻止他進屋這件事上有了近乎百分百的成功率。

但你以為我不讓他進屋就完了嗎?不是的,不讓他進屋,他就在外麵唱歌,一首又一首淫詞豔曲,唱得我寫情書的手都顫抖起來。

這種情況下,我寫的情書都充滿著一種失眠的味道,與我那夢中情人格格不入,於是寫了好多封,卻沒有一封能見人。

情書沒能寫好,外麵卻開始風言風語,傳言我愛上了鳳樓樓主沈夜,天天夜宿花街,不久後還傳出了我為沈夜打架,迅速將我從“如玉君子”的神壇拉下,成了一個人見人歎息的紈絝子弟。老師給我寫了多次勸誡信,表示她的兒子很在意女子品行,我這樣做會讓他很失望,她寫一次,我就開心一次,這證明我越來越讓她失望,她兒子也就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每日都在這種歡喜與痛苦中糾纏,最終我忍無可忍,有一天晚上,我終於沒去鳳樓,安安靜靜地躲在自家房內,睡了個幸福的覺。

然而也就是那天晚上,半夜裏,突然有人敲響了我的房門。

我毫不懷疑那就是沈夜!

我覺得這種大半夜敲我房門的事情,除了他沒有人能幹出來!於是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悶頭繼續睡,想等沈夜趕緊滾蛋!

然而敲門聲一直在繼續。

對方敲得很文雅,很輕柔,似乎修養極好。我不由得有些猶豫,揣測著是不是有其他人來。想了想,我提了劍,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低啞著聲問:“是誰?”

蘇閣老之子蘇容卿前來拜見。”

蘇閣老之子蘇容卿!!

這個名字轟得我腦子一片空白,許久之後,我終於回過神來,忍不住想這是不是沈夜誑我。之前在鳳樓的時候,沈夜為了進屋,還誑過我陛下駕到。聽聞蘇公子是一個非常溫柔的男人,怎麽可能半夜爬到我家後院來?

於是我十分謹慎,繼續道:“公子為何深更半夜來到舒家?公子又如何進舒家的?”

煩請大人開門,在下有話細說。”

一聽要我開門,我更加覺得可疑,幾乎有七成把握門外是沈夜了。我一時不由得怒火噌噌直往上竄,卻壓住了自己內心的憤怒,慢慢道:“有什麽話,公子在外麵說吧,你我未娶未嫁,半夜相見,總歸不好。”

對方沉默了片刻,還是說道:“大人還是開門吧,在下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這句話一出,我立刻想起前兩天沈夜誑我的時候,也是讓人偽裝了女皇的語氣,有模有樣道:“朕今夜前來有要事商議……”

我怒火中燒,我都從鳳樓躲到家裏了,他卻還不肯放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哪怕我是一個有修養的貴族女人,我也是有脾氣的!我今天必須讓他嚐嚐我的厲害,我一定要揍他!

我知道,如果我看見他的臉,我揍不了他。一個長得好看的人在這種事情上是有優勢的,於是我下定決心,我要在開門的瞬間,快速、幹淨利落地揍過去!

於是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打開門,在對方猝不及防之時,一拳迎麵而上。

然後我就見到對方踉蹌著退了幾步,從台階上直直地滾到了院子裏。一個小廝趕忙上前攙扶,提著燈籠焦急道:“公子!公子可還好?”

我被眼前的情景嚇蒙了。只見一個身穿乳白色長袍,戴著純白麵具的男人癱倒在地,被小廝艱難地攙扶起來。

他優雅從容,哪怕是這樣狼狽的模樣,也讓人覺得身上帶著一種世家子弟的矜持與貴氣。

我愣愣地瞧著他,看他站起來,輕輕地拍打了身上的泥土,然後轉身看向我,微微行禮,略帶歉意道:“深夜打擾,驚擾了大人,是容卿之責。”

這話讓我迅速回神,我嚇得結巴了,趕緊道:“不……不是。是我的責任,我以為……以為……”

我以為你是沈夜派人來玩我的……

但這句話我絕不能說。於是憋了半天,我終於只能道:“更深露重,公子還是先進屋裏來吧。”

不必了,”他輕輕搖頭,“大人說得對,你我未婚未嫁,同處一室,的確有些不妥。”

聽這話,我簡直想咬舌自盡。誰叫我剛才亂說話的!然而轉念一想,不對,我不能在這個公子麵前留下好印象,於是我幹笑了兩聲道:“對啊,這樣太不矜持了!”

你……”他旁邊的小廝滿臉憤怒,似乎要說什麽,蘇容卿一把拉住了他,淡然道:“看來大人不是很喜歡在下。”

算是吧。”我尷尬地咳嗽一聲,“我比較喜歡,嗯……鳳樓沈夜那樣的。”

這個,在下有所耳聞。”他音調低了些,又道,“今夜容卿前來,便就是為這樁婚事。姻緣一事,講求的是你情我願,本以為要和大人商討很久,但既然我們都已經相看兩厭,我想退婚一事,也就不必商討了。”

咦,你要退婚?”我有些詫異,再確認了一遍,“你要抗旨退婚?”

如君所言。”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來,交到我手上。他的手很白,在月光下泛著淡淡光華,好像一尊精雕玉琢的玉像。我不由得看呆了,心想若這位公子摘掉麵具,不知是怎樣的絕世風華,更不知其美貌相比沈夜,到底是沈夜更勝一籌,還是他更加讓人讚歎。

半月後天祭,我會入宮退婚。”他將信交給我,提醒道,“說辭便是我寫的這些,還望大人牢記。”

哦……”我點了點頭,琢磨此人真是體貼。對方點了點頭,便攜著小廝離開。我目送著他的背影,瞧著他悠然地走到牆邊,攜著小廝足尖一點便踏出了院牆。

看得出,他的身手不錯,我不由得心裏一陣寒意,心想還好退婚了,不然結婚後危險性更高了。

我一麵想,一麵又有些惋惜,如果這個人不是女皇賜婚讓我娶的,其實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一邊想著,我一邊打開了信,信上熟悉的筆跡映入眼簾。

我想日後我約莫是不能打開信了。前陣子送一封信招惹了沈夜,今夜接一封信,卻迎來了故人……

那信上的筆跡,我是再熟悉不過的,書信來往數年,其他不熟悉,筆跡倒是相熟的。於是我趕忙追了上去,在小巷中大喚了一聲:“蘇公子!”

對方停住步子,轉頭看了過來,一雙眼眸深如墨色,竟忍不住讓人想起沈夜那雙絕美的眼。

我咽了口口水,想說些什麽,卻一時語塞。

要說什麽呢?

說我喜歡你,煩請不要退婚?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女皇的人,會不會害我,要不要與我白頭偕老,只要你答應我,我就好好保護你一生一世?

說其實我知道你蘇家三朝元老,始終是擁護君主的重臣,老師雖年幼時教導過我,於我有恩,內心卻始終是偏向女皇的,只是我不知道老師的心偏了多少,而你的心,又跟著偏了多少。

說蘇公子,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這些話在我心中百轉千回,一開始炙熱如岩漿,卻慢慢冷卻了下來,最後化作纏繞著內心的琴弦鋼針,一時竟紮得我有些痛。

約莫是我沉默的時間長了些,對方有些不耐煩,終於道:“大人是有什麽想說的嗎?”

公子……”我有些苦澀,許久後才慢慢道,“公子可否摘下麵具,讓在下一觀容顏?”

為何?”他聲音冷了幾分,明顯帶了警戒。我也覺得這要求唐突,趕忙道:“在下並無冒犯之意。只是……只是在下想看看公子。”

為何?”他繼續這一句,固執得仿佛是當年初見時的少年,隔著竹牆,帶著冷冷的聲調,詢問要同他借三兩銀子的我道,“為何?”

我內心突然柔軟下來,慢慢道:“因那年我向公子借三兩銀子,卻未曾還給公子,舒城內心不安,日後定親自上門奉還。”

聽到我這樣的話,他眼中露出詫異的神色,許久後,卻是有幾分惋惜道:“怎麽是你……”

此時月上中天,光華落滿整個大楚,他一身白衣,麵戴潔白麵具,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我的心跳得飛快,一時口幹舌燥,竟完全沒過腦子,便道:“是我,公子,你還要退婚嗎?”

話一出,我便亂了分寸,既怕他說不退婚了,我得將他迎娶進門,他卷入我舒家與女皇之間的糾葛,又怕他說退婚,我徒增傷心。

然而他什麽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片刻後,他慢慢走到我麵前,抬手觸碰了我的臉頰。

然後他的答案如微風一般吹過我的麵頰,帶著那一夜微微的冷意。

我突然有點想沈夜了,有時候,人吵一點也是不錯的。

蘇容卿走後,我回了房間,在房中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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