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賦原著 第28章

作者:熄歌

我和沈夜坐了一會兒,我們倆沒什麽話說,就這麽沉默著,倒有些尷尬。

直到沈從進來,我才找到了借口,忙道:“我先走了。”

沈夜沒說話,甚至都不肯看我。我趕忙走了出去,緊接著便聽到屋子裏砸東西的聲音。那東西仿佛是砸在我身上,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等我回到宴席時,已經到了尾聲。白少棠被他的一幹好友灌醉倒在地上,迷糊得不行。我上去拍了拍他的臉,他就像貓兒一樣蹭了上來,拉著我不肯放手,反反複複道:“你回來啦!回來就好啦!”

我心裏忍不住有些難受,便叫退了旁人,將他扶了起來。鳳後早已不知道去了哪裏,在場的人都醉得不省人事。白少棠整個人都倚在我身上,我拖著他往前走,剛走沒幾步就被上官婉清一把拉住:“嘿,別走。”

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她一靠過來,我就聞到她滿身的酒味,忍不住皺了眉頭。我轉過頭去,果然看見她整張臉都是紅的。上官流嵐在她身後的桌子邊上端端正正地坐著,整張臉卻埋進了一個酒碗裏。我忍不住想,她會不會死了?

好姐妹!”上官婉清拍著我的肩靠上來,嘟囔道,“舒城,我打從記事起就認識你,你比我親妹妹都親,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什麽都給你,只要你們兩情相悅,什麽都可以給你!”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上官婉清哈哈笑起來:“你剛才去幹嗎了?!你說,你去幹嗎了?!”

容卿病了,”我有些不耐煩她耍酒瘋的樣子,解釋道,“我去看看。你別喝了,你看你和流嵐都喝成什麽樣了!趕緊回去!”

哦……病了。”她愣了愣,反反複複地念叨著,“病了……”

然後,她提著酒壺,忽地一轉身,大喊著“喝喝喝”就走了。我看著她踉踉蹌蹌地撲進一堆酒鬼的戰場,趕緊拖著白少棠回家。

白少棠醉得太厲害了,簡直是不省人事。我瞧著這情形不行,就幹脆把他帶回了舒家,照顧了一夜,然後到隔壁廂房睡了。

等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我徹底蒙了。我明明記得自己睡的是隔壁廂房,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睡在了白少棠身邊。白少棠睡在我旁邊,衣裳褪了大半,整個人撲在我身上打著呼嚕。

我覺得有些頭疼,反複確認了一下昨天晚上喝醉的是白少棠,不是我。這時,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白少棠他爹的聲音傳了進來:“你這個小兔崽……”

話沒說完,他就愣在了那裏,看著我抱著衣衫不整的白少棠一臉呆滯的樣子。過了好半天,這位伯父終於反應了過來,露出了尷尬的神色:“舒城侄女,雖然說你們早晚要成親,但你這樣……是不是太早了?”

伯父,你千萬不要誤會!”我趕忙澄清,然後開始穿衣服。我一動,白少棠就悠悠醒了過來。他慢慢起身,打了個哈欠,回頭看見一臉震驚的白父,他漫不經心道:“爹,早上好啊。”

話剛說完,他就被他爹手裏的書砸到頭,伴隨而來的還有他爹的暴喝聲:“渾蛋!你晚上睡哪裏不好,都睡到舒城侄女的床上去了!”

這不是好事嗎……”

好什麽啊!敗壞家風!你還有點男人的樣子嗎?!”

有啊!”

胡說!”

白父衝了過來,兩個人馬上就要在我房間打起來。我趕忙上去阻止,擋在兩人中間,一臉誠懇地看著白父道:“伯父,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

舒城侄女,這小子不能慣的!”白父痛心疾首道,“他蹬鼻子上臉!來,”說著,他抽出了腰間的小皮鞭,遞到我手裏,“這小子要多打打,打了他才知道快感!”

我總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對,然而,我不能說得太直接,只能溫柔地將小皮鞭收好,笑道:“伯父吃過早飯了嗎?不如一起吃個飯吧……”

不吃了,我就是專程來逮這個兔崽子的!你們的婚期必須早點定了,既然這麽猴急,怎麽不早點定呢?要不這樣吧,”說著,他又從兜裏抽出了一本日曆,開始“唰唰”地翻。我有些詫異他到底是怎麽帶這麽多東西的,不由得往他兜裏多看了兩眼。他好像全然不知道我的目光,翻了片刻日曆後,他視線定在了一頁,道,“十一月初三,這個日子好,怎麽樣?定下來了,你就可以早點娶他回家,到時候你們想怎樣就怎樣。”

爹,這日子真的好嗎?要不還是找欽天監看看?”白少棠在一旁穿著衣服,瞟了一眼日曆。白父信誓旦旦道:“相信我,你爹研究這個十幾年了。我認真看過了,那天出嫁,保準你能壓製住蘇容卿!”

太好了!舒城,就那天吧!”白少棠立刻興奮地大喊。我看著這對父子,思索著白伯母這麽多年到底是怎麽活過來的。

白少棠穿好了衣服,來拉扯我,想撒嬌。我一個激靈,趕忙道:“行行行!只要你們喜歡,怎樣都好!”

於是,我們就這樣定下十一月初三成親。我讓婉清給禮部遞了文書,禮部立刻開始加班加點地忙活。

其實,我也不知道禮部為何對我的婚禮這麽上心,上官婉清暗中同我說,女皇暗地裏下了命令,說蘇容卿的婚禮得按著皇子的規格來辦。

我心裏琢磨,這隱帝出嫁果然非同尋常,哪怕是一場遲早要完蛋的政治婚姻,還是那麽講究。

成親的日子來得很快,畢竟我們定得很早。那天算是個好天氣,我大清早就被上官婉清帶著人踹門進來抓了起來。當時我睡得還很沉,突然聽到上官婉清的吼聲:“舒城,你今天成親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場婚姻走到這一步,我竟沒有了半分興致。我好像和別人在複盤一局已經下過的棋,往哪裏走、勝負如何已經揭曉,再沒了忐忑的心情。

我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瞧著外麵烏黑的天色,有些不滿道:“我記得新娘好像不需要怎麽打扮的,你把我叫起來這麽早,是想做什麽?”

你懂什麽!”上官婉清一腳把我踹起來,“你忘記蘇容卿的婚禮是按照皇子的規格去辦的嗎?!你得在今天天明之前去宮門口候著,然後將他迎到大街上繞一圈,接著帶回舒家。”

你說得挺樸實的……”上官婉清把我記憶中極其複雜的儀式說得那麽清楚,讓我有些感動,但我馬上反應過來,“那白少棠怎麽辦?”

所以,你得在去宮門前先把白少棠接上,和他一起到宮門口去等。”

我驚呆了。

你還愣著做什麽?!所有人都在等著你!”上官婉清一巴掌抽到我頭上,“之前給你的冊子你是不是一點都沒看?!”

是……”我坦然地承認,因為上官婉清給我的不是一本冊子,而是一本書。那本書有幾百頁厚,專門說我今天要做什麽、穿什麽衣服、走什麽步子,和沈夜、白少棠分別站什麽位置,走路的時候分別要距離多遠,要多久走到陛下麵前,要多久走到鳳後麵前……

我覺得,就算我看完了那本書,估計只記得一兩點,所以,我早就打定了主意裝作什麽都不知曉,等待上官婉清救場。

上官婉清露出了“如我所料”的痛苦神情,然後罵著讓仆人給我穿衣服。

大家一麵給我穿衣,她一麵在旁邊和我嘮叨著禮數。我很認真地一點點記下來,等衣服穿好妝容上好之後,我差不多知道了今天成親的重點。然後同上官婉清一起出門準備迎親。

我出門的時候,迎親隊伍已經準備好了。上官婉清穿著一身朱粉色的袍子坐在馬上,頭上束著銀冠,腰上配著長劍,同她有些陰冷的氣質形成鮮明對比。

大楚正式場合中,女子均須加冠,根據冠的材質分出品級。今日我成親,穿戴的是大紅的袍子和金冠,而上官流嵐是我的伴娘,則在顏色和材質上比我的低那麽一些。她的麵色很是蒼白,這樣喜慶的顏色,為她的麵容增色不少。

她立於迎親隊伍之首,見我來了,皺著眉頭道:“你這個樣子,今天是在找死。”

我報以憨厚的笑容,想要化解她的怒意。

然後,我帶著上官婉清上前去,翻身上馬,手一揚,大喊了一聲“走”,便匆匆往白少棠家趕了過去。

我不知道是今天天氣太好,還是我確實起得晚了一些,走在路上時,我覺得天色似乎有些變化。上官婉清緊張道:“等一下白少棠要出來得快一點,不然就不能在天明前趕到宮門口了。”

看到上官婉清這麽緊張,我也忍不住緊張了起來,趕緊讓大家加快了步伐。

最後我實在沒能忍住,幹脆趁著夜色,帶著上官家的兩人一路騎馬衝到了白少棠家。

我們到白少棠家時,迎親隊伍還在後麵跑。白少棠家此時已經燈火通明,我站在門口高喊:“白伯母,舒城來接少棠了!”

不行不行!”裏麵傳來了年輕男子的笑聲,“不能這麽容易進!按規矩,舒大人要先猜對三個謎語才能進第一道門。”

猜謎語大概是我這輩子最不擅長的事了,於是,我看向了常年混跡於煙花酒肆的上官婉清,上官婉清趕忙道:“我不會。”我又將目光投向了上官流嵐,上官流嵐目不斜視,淡淡道:“你是女人嗎?”

我是……”我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上官流嵐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隨後直接駕馬衝上了台階,手中劍花一挽,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到大門轟然裂開。裏麵的人驚叫一片,上官婉清手中馬鞭往我馬上一抽,我的馬就直接往白家院子裏衝了進去。

男人是靠搶的!”上官婉清在後麵大吼了一句。此刻,我已經衝進了院子,白家也反應了過來,一批侍衛朝我衝了過來。上官婉清和上官流嵐緊隨上來,兩人護在我左右,當即和白家的侍衛纏鬥起來。

我對於上官家的做事風格表示非常欽佩,騎在馬上一路往裏衝。白家畢竟還是要嫁兒子的,所以,侍衛們基本和我過兩招就將我放了進去。我按照記憶衝到了白少棠的房間邊上,恰見他站在窗口對著鏡子整理著衣服,一臉“老子真是帥得世間絕無僅有”的自戀表情,張口道:“今天老子真是美……”

他話沒說完,我就衝到他的窗口,我放開韁繩,從窗子猛地探進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將他從窗子裏直接拖了出來,放到了馬上。

舒城!”白少棠暴怒出聲。我將他橫放在馬上,駕著馬往外衝,此時,天已經慢慢亮了起來,我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實在來不及了,只能靠搶了。”

你……”白少棠掙紮著想爬起來,我立刻按住他,忙道:“我騎馬技術不太好,武功也不好,你千萬不要掙紮。你要是掙紮,我就保不準這婚事的走向了……”

你緊張什麽啊!”白少棠一聽我的話,立刻乖乖地趴在馬上躺屍,羞澀道,“人家是想誇你,你騎著馬把我從窗子裏拽出來的樣子,好帥!”

說話間,又一撥侍衛們攔了過來。眼瞅著我們就要到門口了,我把鞭子揚起來正準備抽過去,就聽見白少棠一聲怒吼:“誰敢過來壞老子的婚事,老子和他不共戴天!!”

我話音剛落,飛在半空中的侍衛便立刻飛了回去。我駕著馬跳出了白家大門。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我的迎親隊伍終於小跑到了白家門口。然後,我又駕著馬奔向了下一個地點。看著迎親隊伍絕望的神情,我覺得自己是如此殘忍。

然而我想,如果我不對他們殘忍一點,沈夜和陛下估計會對我更殘忍。於是,我只能快馬加鞭,在天亮之前穩穩地趕到了宮門前。

等我趕到宮門口後,我發現母親和父親已經帶著人站在那裏了。我不由得有些詫異,把白少棠扶正後帶著人走過去,站到母親身邊,道:“母親,你怎麽也來了,而且來得這麽早?”

皇子下嫁,得舉家來迎。”母親看著朱紅色斑駁的宮門,不動聲色道,“你睡得太死,我怕出岔子,就先帶人過來了。”

哦哦。”我覺得再說下去,我母親估計就會爆發捅我的心,於是趕忙結束話題,站在一邊,等候著天明。

等候的過程有些漫長,我忍不住與母親閑聊起來:“母親,你說陛下到底是用什麽理由讓大家同意蘇容卿以皇子規格出嫁的?”

這種事情不需要理由。”母親回答得淡然,然而不知想起什麽,她又道,“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陛下為什麽一定要讓蘇容卿以皇子的規格出嫁。”

難道不是為了給他撐腰嗎?”我有些天真。母親沒說話,她將手籠在袖子裏,仰頭望著宮門。許久後,她突然道:“我瞧著蘇容卿,總會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位故人。”

誰?”

沈泉。”母親似乎回憶起過往,眼裏有了些波瀾,“二十多年前,他也算是豔冠大楚。這麽多年過去了,能與他比肩的男人只有這位蘇容卿。”

母親,”她太高深莫測,雖然我不想顯得我很蠢,但我確實聽不懂,所以我只能詢問,“你能說具體一點嗎?”

母親沒有說話。這時候,天亮了起來,太陽從地平線跳出,頓時霞光灑滿大地,宮門帶著“嘎吱”聲緩緩被打開。一條長得令人發指的儀仗隊從宮門口一路排過廣場,直接到了大殿。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覺著今上真是鉚足了勁要給沈夜撐麵子。我本以為沈夜對今上來說不過是手中的棋子,這棋子可以扔也可以舉,只看是在什麽時候。此時此刻看來,我突然有些揣摩不透沈夜的分量了。

我覺得,暗庭在陛下眼中似乎比我想象中重要得多。

我瞧著那儀仗隊亂七八糟地想著,帶著母親和站在我旁邊的白少棠,隨著禮官的唱喏聲帶著眾人跪了下去。那隊伍整齊有序地散開,規整地列成兩排,然後我便見宮人們將紅毯從中間的金轎一路鋪到宮門前,如火舌一般卷席而來。

而後,陛下自一旁的轎子中由人攙扶著走下來,慢慢走到那金轎邊上。她站在那裏看了片刻,臉上湧出了莫大的悲傷,直到旁人提醒,她才似乎想起什麽,恢複了一貫的冷漠,然後將手伸到轎子邊上,喊了一聲:“容卿,朕送你過去。”

轎子裏的人探出手來,搭到陛下的手上,然後掀開紗簾,由陛下引著一路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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